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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川天女傳(梁羽生) 第一回 神箭連飛,穿云驚小俠 飛刀一擲,劈果救佳人 圣峰的冰川象大河倒挂, 你听那流水浮動輕輕的響── 象是姑娘的巧手彈起了東不拉。 她在問那流浪的旅人: 你還要攀過几座冰山,經歷几許風砂? 啦啦....... 流浪的旅人呀, 草原的兀鷹也不能終日盤旋不下, 你們盡是走呀,走呀,走呀... 要走到那年那月,才肯停下你們的馬? 姑娘呀,多謝你的好心好意, 只是我們沒有辦法回答。 你可曾見過荒漠開花, 你可曾見過冰川融化。 你沒有見過?沒有見過呀! 那么流浪的旅人哪, 他也永不會停下! 歌聲雜著馬鈴飄蕩在藏邊的草原,一群賣唱的流浪者正在草原經 過.草原四望無邊,喜馬拉雅山綿延天際,晶瑩的雪峰象一排排白玉 雕成的擎天玉柱,高插云霄,隱隱露出頭來,似是正在傾听流浪者的 哀弦凄訴。 草原上一個漢族少年也正在傾听這群流浪者的歌聲,眼中隱有淚 珠,潸然嘆道:“我和你們也是一樣,你們浪跡天涯,我也不知何年 何月才得重回故里?” 這少年姓陳,名喚天宇,本是江南蘇州人氏,只因他父親陳定基 在朝為宮,上章彈劾乾隆皇帝最龐愛的奸臣和坤,因而被貶西藏,做 薩迦宗的宣慰使,遠戌邊疆,眨眼八年,他隨父親來時還只有十歲, 現在已是十八歲的少年了,他父親日日与他談說江南風物,因而他小 小年紀,心中也充滿鄉思。 這群流浪者約數十余,其中有藏人,有維人,還有兩個漢人,似 乎是在旅途中拼揍而成,結隊賣唱的。陳天宇目送他們緩緩經過,目 光忽然停留在一個披著自紗的藏族少女身上,這少女雜在人群之中, 有如鶴立雞群,眾人反复歌唱,只有她緊緊閉著嘴儿,一雙明如秋水 的眼睛凝望天際浮云。顯出一派茫然的神色,任由馬儿馱著她走,對 同伴的歌聲听而不聞,似是心中正在思量什么,好似是對一切都漠不 關心,連整個世界都不存在似的。要不是她的眼珠還會閃動,陳天宇 几乎怀疑馬背上馱的乃是一尊石像。 陳天宇正在出神,忽听得頭頂上一聲鴉叫,抬頭看時,猛地里弓 弦疾響,其中一個漢人驟然一箭射來,听那利箭穿空的刺耳之聲,竟 是急勁之极! 陳天宇飄身一閃,反手一揮,抄著箭尾,正待喝叫,只听得僻啪 一聲,弓弦再響,這人用的竟是連珠箭法,前箭射出,后箭即至,快 如閃電,那烏鴉啼聲頓止,從空中跌了下來。那漢子抱弓施禮,說道 :“我嫌這鴉聲噪耳,所以把它射下,箭法不精,誤驚了公子了。” 陳天宇“哼”了一聲,气道:“要不是我還懂得空手接箭之法,現在 還能和你說話嗎?這箭是怎么射的?”那漢子陪笑說道:“公子請你 看看我這只箭,它是不能傷人的呀!我本來是射那烏鴉的,怪只怪我 的箭法不精,教公子誤會了。”陳天宇一看,那支箭沒有箭簇,果然 不是傷人的利箭。那漢子又抽出一支有箭簇的來,道:“這才是傷人 的利箭。”引弦一射,直上半空,待那箭掉頭下落,鐵弓一彎,霍的 又是一箭,兩支箭剛好在空中碰個正著,“嚓”的激起一點火星,一 閃即滅。那漢子哈哈大笑,抱弓一揖,跨馬赶上大隊去了。” 陳天宇怔怔出神,心中想道:“這漢子箭法驚人,實是罕見.他 剛才那箭明明是向我射來,怎說是失了准頭。我与他素不不相識,何 似他要射我?既然射我,又何以用的是沒有箭簇,不能傷人的箭,倒 底是何用意?”實是百思不解。正在思量,忽听得有人叫道:“少爺 !”一個年約十六七歲的書童不知從什么地方悄悄的溜了出來,陳天 宇吃了一驚,道:“江南,你也在這里嗎?怎么我沒瞧見你?” 陳天宇的父親因為久离江南,所以給書童起了這么一個名字,聊 慰鄉思。這書童与陳天宇年紀相若,平素玩在一起,甚是淘气,听得 陳天宇問他,嘻嘻笑道:“老爺叫我出來找你,那鳥漢射你,我躲在 草里呢。嘻,少爺,我跟了你這許多年,竟不知道你有這么大的本事 ,一下子就把那支箭接著了!平時也沒見你練過弓箭,喂,你教我行 不行?”陳天宇面色一變,端容說道:“江南,不准你說与老爺知道 !你若將我今日接箭之事對人說了,我就撕你的皮!”江南見少爺甚 是認真,伸伸舌頭道,“好,不說,不說!”心中暗暗奇驚:“少爺 有那么大的本事,為何卻要瞞著老爺?” 那書童蹦蹦跳跳,跑去揀那地上的烏鴉,忽道:“咦,這烏鴉沒 受半點傷竟然死去,這是怎么射的?”陳天宇吃了一驚,看那烏鴉果 然羽毛完擎、沒半點傷,那支沒簇箭掉在旁邊,箭杆上也沒沾半點血 。心知這烏鴉之死,乃是受箭杆的激蕩之力震傷內臟所至。心中驚道 :“這烏鴉飛在高空,給利箭射死不足為奇,給箭杆震死,那漢子的 手勁內力可真是驚人。” 陳天宇悶悶不樂隨書重返家,回到家中,只見父親正在客廳与人 談話;那人年約五旬、相貌清 ,三綹長須,背微佝僂,活像個科場 失意的老儒。 此人姓蕭名青峰,正是陳定基所請的教書先生,說起來還正是陳 定基被貶那年請的。那年陳定基方任御史,官場應酬甚多,無暇親教 儿子,有位朋友便荐了這位教書先生來,陳定基接談之下,見這人學 問果然不錯,便聘用了。不久,陳定基就因上章彈劾和坤。被貶西藏 ,陳定基本來不好意思要他同赴邊疆,卻是他堅決同往,說是賓主相 得,与其在中州落魄,不如同赴邊荒,陳定基感他意誠,待他有如家 人。 陳天宇向父親和老師請安過后,陳定基道:“宇儿,你到哪里會 這么久?以后可不准單獨一人去玩。”江南插嘴道:“有一隊賣唱的 來了,今晚可能有戲看呢。”陳天宇橫他一眼,江南說溜了嘴,忽道 :“教書先生,你見多識廣,可見過有人用沒有箭簇的箭射烏鴉的么 ?蕭青峰神色大變,道:“什么?”面如白紙,搖搖欲墮。陳定基慌 道:“蕭先生你怎么啦?“蕭青峰道:“天時不正,敢情是感冒了。 ”陳定基道:“江南,扶先生進房歇息。”陳天宇道:“先生不舒服 ,你不准多話,扰他不安。”江南道:“知道啦。”偷偷向陳天宇辦 一個鬼臉,心道:“我又不說你接箭之事,你急什么?” 陳天宇心中极為奇怪,不明先生何為如此駭怕。只听得父親說道 :“以后你可不要單獨去玩,沒事最好留在家中。你知道嗎?去年尼 泊爾國的廊爾咯族侵入西藏,被我們天朝派兵打退,他們實不甘心, 听說他們派遣刺客來,要殺盡大清的官員,現在駐藏的官員,沒有護 衛陪著,誰都不敢隨便走動。”陳天宇怒道:“真的?他們敢這樣的 大膽?”陳定基道:“這是福大帥總部傳出來的;宁可信其有,不可 信其無。”福大帥即福康安,有人說他是乾隆的私生子,事屬無稽, 難以入信,不過他是乾隆皇帝最龐愛的大將,卻是事實。乾隆重視邊 疆,所以派福康安做駐藏大臣,,總部設在西藏首府拉薩。 陳天宇听了雖覺憤怒,卻也不放在心上。這晚他父親一早就叫他 睡覺,他卻翻來复去的盡在想那群賣唱的流浪者。那個神箭驚人的射 手已叫他猜不透,那神秘的藏族少女的影子更己留在腦中,揮之不去 。只要一閉上眼,就仿佛如在眼前,那冰冷的目光,那石像般的臉孔 ,竟象是黑暗中偷偷的瞧者他。忽听得遠遠傳來一陣咚咚的鼓聲,又 是一陣銅缽聲和喇叭聲,聲音單調之极,不論是敲、打、吹、拍,總 是不緊不慢,音調節奏几乎毫無變化。陳天宇知道,這一定是那群賣 唱者在草原夜演,一個人在黑夜之中;听這單調的毫無變化的音響, 不覺有些毛骨悚然。 第二日一早,陳天宇剛剛睡醒,忽听得江南在外面說道:“喂, 你信不信,我昨夜見了一個女鬼。哈,真的,不騙你,一個女鬼!” 陳天宇吃了了一驚,只听得江甫往下說道:“哈,那女鬼披著兩 條紅綢,假發拖到腰間,戴著一個三角形的面具,又長又寬的舌頭從 口中搭拉出來;她還跳舞呢,轉呀轉的轉得快极了,我瞧都瞧不清楚 。哈,她腋下還插著兩柄短刀,跳完了舞就大翻筋斗,那兩柄刀明晃 晃的,叫人見了驚心,可她大翻筋斗,卻一點也沒受傷。后來她演完 了,把假發一除,面具一拉,哈,你猜怎么樣?美极啦。我所見過的 藏族少女,沒有一個比得上,只是面孔冰冷的,哈,還是像一個女鬼 !”原來他是和看門的老王說話,說的是昨晚所看的戲陳天宇一听, 就知他准是說那個神秘的藏族少女。 看門的老王哼了一聲,冷笑道:“你這小子皮痒啦,老爺吩咐我 們不要隨便外出,你卻偷偷一個人溜去看戲。”江南哈哈一笑,怪聲 怪气的回道:”我一個人溜去看戲?哈,老王,你又猜錯啦!你絕對 料想不到,咱們的教書先生也溜去看啦,咦,說起來可比那女鬼還怪 ,咱們的先生哪----”剛說到這里、陳天宇已急急開門出來人立即喝 道:“江南,你這多嘴的毛病几時才改!快進來替我收拾房間。”老 王見少爺生气,俏悄走開,江南伸了伸舌頭,走入陳天宇房中,作出 一副受委屈的模樣道:“少爺,你這兩天怎么這樣凶呵?” 陳天宇掩上房門,道:“你說,蕭先生昨晚怎么樣?”江南噗嗤 一笑,道:“原來是少爺想听故事,据我看啦,咱們的先生也是個大 有本事的人,昨晚人擠得很。我擠了滿身臭汗才擠了進去,給后面的 人推呀碰呀,兀是立不著腳步,可咱們那位先生呀,你別瞧他那副弱 不禁風的樣了,他可站得很穩,那些人擠到他的身邊,就像潮水般的 兩邊分開,碰都沒有碰著他。也不知他用的是什么法儿?我奇怪极啦 ,想過去問他,人又擠、那女鬼又上場了,我就沒有過去。誰知看完 了那場女鬼的戲、再找之時,他已經不見了,有心來看戲。怎么只看 了一場就走?少爺,你說他可是不是一個怪人?”陳天宇面孔一板, 道:“江南,蕭先生的事,只准你說給我听,其他的人。不論是老王 ,甚至是老爺,都不准你說,你若說了,我就撕你的皮,不,我就再 也不理你。”江南笑 ’道:“你不理我比撕我的皮還難受, 好少爺,你放心,這回我不再多嘴啦。,陳天宇与江南平素玩在一起 ,本來沒有什么主仆之分,知道他的脾气,一說不理他,他就不敢再 俏皮了。 陳天宇洗過了臉,吃了早點,江南又進來道:“老爺叫你。”陳 天宇心道:“又叫我做什么?”出到听堂,只見父親面色沉暗,道: “土司今天要見你,可不知有什么事情?這土司脾气极坏,連我們朝 庭命官都不大放在眼里,我來了八年,也只見過他几面,今儿他卻特 別派人請我去吃飯)還指名請你一道去,你快換衣服吧。” ’ 陳天宇奇道:“我又不認識他,為何他指名要我同去,我不去! ”陳定基道:“我在他的轄地為宮,他是主,咱們是賓,賓主理應和 好,何況咱們有許多事情還要仰仗于他,官場之中,家人子弟互相來 往也是正常,他既有請,怎能不去?你少鬧少爺脾气!”陳天宇無奈 ,只好換了衣服,隨父親去拜訪土司,宣慰使乃是文官,只有几十名 護衛親兵,陳定基挑來挑去,好半天才選出八名相貌魁捂勇武有力的 兵丁作自己的隨行衛士。 正待出門,忽听得門外馬嘶,家丁進來報道:“俄馬登涅巴求見 大人。”陳定基又驚又喜,道:“真是俄馬登涅巴嗎?怎的只他一人 前來?”涅巴乃是西藏的官銜,每個土司下,分設四個涅巴,掌管軍 政、民刑,權力甚大。每一涅巴出門之時,都是仆從如云,從無單獨 一人出現,是以陳定基有此一問。 陳天宇侍立一旁,只見俄馬登涅巴學著朝庭官員的走路姿勢,雙 手反剪背后,踱著方步走到自己的父親跟前,恭恭敬敬的施了一禮, 說道:“本布可是赴土司之宴么?(注:‘本布’乃是藏語的大官之 意,也是對官員的一种尊稱)陳定基顯出受寵若驚的模樣,慌忙還禮 ,道:“正是,不敢有勞涅巴來接。”心中大是奇怪:這俄馬登涅巴 平日气焰甚大,何以今日對自己尊敬如斯! 俄馬登眨眨眼睛,笑道“無事不登三寶殿,今日到來,實是求 本布做一件好事。”陳定基本以為他是土司派來迎接自己的,聞言頗 出意外,間道:“何事?”俄馬登道:“昨日草原來了一群賣唱的流 浪漢,本府可知道么?”陳定基道:“听家人說過。”俄馬登道:” 原來他們乃是偷馬賊,本領也真不錯,居然偷了土司的五匹馬,男的 都逃跑了,只捉到一個少女。”陳天宇大吃一驚,心中想道:”其他 的人不知,那個用箭簇射鴉的漢人可是大有本領之人,怎會做偷馬賊 ,只怕其中還有內情。那少女該不會是那神秘的藏族女郎吧?” 只听得俄馬登又道“本布在此多年,想必知道土司懲治盜賊的規 矩。”陳天宇心中一栗,他也曾听父親說過,土司懲治盜賊,手段最 為殘酷,先剜眼珠,后割雙手。想起神秘少女那雙明如秋水的眼睛, 不覺全身顫抖。 陳定基也變了面色,只是土司的刑罰,自己可不便非議。那俄馬 登又道:“我素來心慈,實是不忍見那女郎受此刑罰,求本市今日往 見土司之時,代那少女說清。若然要贖金的話。請你先付,我可以暗 中還你。”俄馬登此言一出,陳定基更是奇怪,心中想道:“這俄馬 登素來貪吝出名,以何今日如此慷慨?難道和那少女有什么相干不成 ?”可是若然那少女是和俄馬登有關系之人,她又怎會在草原賣唱? ” 俄馬登見陳定基隱躇不決,大是焦急,搓手說道:“本布大人, 那位姑娘的性命就全系在你的手上了。”陳定基慨然說道:“救人一 命,胜造七級浮屠,我自當盡力而為,若要贖金,我也還有少許官囊 ,不必涅巴破費,怕只怕土司未必允准。”俄馬登喜道:“有本布求 情,土司定必准允,我告辭了。今日之事情千万不要在土司面前提起 。”恭恭敬敬的又行了一禮,出門之時,忽然對陳天宇笑了一笑,神 情甚是奇特。 陳天宇一待涅巴出門,立刻說道:“爹,咱們快去。”陳定基不 覺微微一笑,道:“剛才你不是還不想去的嗎?”陳天宇面上一紅, 只听得父親已叫家人備馬。 土司的庄院倚山建筑,高一層低一層,一層疊一層,從下面看起 來宛如一座方形的城堡。陳定基一行人快馬赶到,日頭正在天中,剛 好赶上中午的宴會。(西藏土司的宴上,慣于中午開始,飲至日落即 散)陳定基父子被引到花園的亭子,隨從散在園中侍衛。亭中已擺設 好一席酒席,陳定基父干剛剛坐定,只听得箏子下擺列兩旁的藏兵大 聲報道:“土司到!” 只見那土司年約五旬,鷹鼻虎額,雙眼閃閃有光,令人不寒而凜 ,陳定基依照藏族禮儀獻過“哈達”(白色的,在西藏是一种崇高尊 貴的禮品),那土司笑咪咪的打量陳天宇,好半晌說道:“這位是令 郎嗎?真好相貌!”雙掌一拍,叫道:“帶犯人來!”轉過頭來,又 對陳定基笑道:咱這是個窮地方,沒有什么東西可娛貴賓,請你看看 我審犯消遣,哈,這個犯人可還真漂亮呢!” 這霎那間,陳天宇只覺血脈憤張,呼吸几乎窒息。只見兩名藏兵 挾著一名少女,緩緩走來,在亭子外邊站定,這少女不是別人,正是 昨日所見的藏族少女。亭子下面已擺好刑具,其中包括兩把寬刃的藏 刀和兩支可以利利落落把眼珠探出來的小竹管,還有一個石圈,上面 有兩個半孤形的,不相粘連的薄鐵片,可不知是作什么用的。那少女 對面前的刑具瞧也不瞧,臉上仍是一派漠然的神色,眼睛中還隱隱帶 有一种嘲弄的眼光,好象被審訊的不是她而是那個凶惡的土司。死亡 的魔影影,對于她也好似毫不足懼。但正是由于這种漠然的神色,園 中恐怕只是除了土司之外,其他的人都感到毛骨悚然。 那土司哈哈一笑,指著刑具說道,“把這個石圈套在犯人頭上, 用小鐵錘在鐵片上輕輕一敲,犯人的眼睛便會凸了出來,哈,再用那 兩支小竹管輕輕一挖,這漂亮的犯人就變成盲女啦!”把手一揮,正 想喝令行刑,猛听得陳定基叫道:“等等,請等一等!”土司愕然起 立,面向陳定某問道:“怎么?你們漢人膽小,不敢看行刑嗎?” 陳定某忍著怒气,道:“請問土司,他們偷你几匹馬?”土司 道:“五匹最好的白馬。”陳定基道:“我替她賠你十匹!”土司道 :“她還想點火燒我的馬廄。”陳定基道:“燒了沒有?”土司道: “剛擦燃火石就給我們捉住了。”陳定基微微一笑,從身上摸出火石 ,道:“你瞧,我身上也帶有這個東西!”土司哈哈大笑,知道陳定 基的意思是說:既未縱火,只帶有火石,焉能便入人以罪。 陳定基并不回避土司的目光,瞪著土司道:”怎么樣?土司你是 不是可以网開一面!”陳天宇屏著呼吸,望著土司,也望著父親。這 霎那間,他心中對父親充滿敬佩之情,父親不再象平日那樣畏首畏尾 了,他挺腰直立,居然也像那少女一樣,面無懼色。敢情他當年修本 參劾和坤之時,也是這副凜然不可侵犯的神情。陳天宇在父親的滿頭 白發中看出了父親壯年的豪气。 土司微微一凜,心道:“看不出這個衰弱的漢族文官。居然也 有這副膽色。”笑道:“本布替她求情,本該尊照。無奈我們祖宗的 成法,實是難以更改。”陳天宇暗暗捏著藏藏在袖中的匕首,只要土 司一喝令行刑,就先把他刺個透明窟窿。土司頑了一頓,又道:“祖 宗的成法不可改,本布的面子也該顧全。好吧,咱們且賭一賭這犯人 的運气!”把手一揮,一員藏兵將一枚金色的苹果放在少女頭上,土 司又哈哈大笑,回顧陳定基道:”你們的飛刀使得如河?””嚓”的 一聲,將一柄解腕尖刀插在桌子,道:“你們一刀飛去,若然將一枚 苹果剛好從當中劈成兩半,那么馬也不用賠,我立刻准她走,這飛刀 劈果的辦法,也是我們藏族的規矩。好,現在帶這犯人在百步之外戰 好!”藏兵扶著女犯,走一步,念一個數字,念到一百,停了下來, 那枚金色的苹果看起來太小了。土司哈哈笑道:“我准你或者你的隨 從,隨便挑一個人來飛刀劈果吧!” 陳定基手無縛雞之力,隨從中也沒有百步穿楊的人才,土司出這 難題,分明是想有意羞辱漢人。陳定基勃然怒道:“豈可將人命作為 儿戲?”土司作藐視之狀,呲牙一笑,道:“既然們不敢替她賭這運 气。那么咱們還是早早行刑!”陳天宇雙目炯炯放光,驀然起立,問 道:“要是我一刀將這苹果劈為兩半...”土司截著道:“我就立刻 把她放走!”陳天宇道:“一言為定!”土司道:“豈有虛言?”陳 定基大吃一經,叫道:“宇儿,你做什么?”話聲來了,只見陳天宇 抓起尖刀,閃電般的甩手一擲,說時遲,那時快,只見少女頭上金色 的苹果分成兩半,飛在半空。藏兵接在手中,叫道:“剛好在當中分 開,兩邊一般大小!”上司面色倏變,隨即大笑,翹起拇指贊道:” 好一個飛刀絕技呀!” 陳定基兀如身置夢中,心中驚奇之极,“儿子從來沒有習技,十 八年父子相依,竟然不知道他有這樣的本領。藏兵替那少女解開了縛 在身上的牛筋索,那少女瞥了陳天宇一眼,便從兩行排列著的刀劍叢 中走出去,仍然是那副漠然的神色,仍然是那副令人心底發寒的、冷 森森的目光。她不發一言便走出去了,并沒有向陳天宇道謝。 土司搖搖頭道:“嘖,這樣漂亮的女犯人,真是便宜她了。”象 是泄了气的皮球,气焰這才減了許多。賓主坐定,陳定基基正待向土 司敬酒,土司又瞧了陳天宇一眼,忽又興高采烈地吩咐待從道:“請 江瑪古修出來。” 江瑪古修乃是藏語中的小姐之意,陳定基心中奇道:“他為什么 叫女儿出來陪客!” 陳天宇這時才覺得手指發抖,想起剛才那飛刀一擲,實是危險之 极,這還是他第一次在人前抖露木須,想不到一舉奏功。“那少女是 什么人?她真是偷馬賊嗎?她懂不懂武功?為什么她的臉上老是挂著 那付奇特的神色?”陳天宇盡在想那神秘少女的事情,以至于并不知 道土司叫他的女儿出來陪客。 忽听得一陣環佩叮當之聲,一個藏族少女,戴著滿身飾物,穿著 一件湖水色的長袍,上身披了件藍絨衣,腰問還纏了一縷輕紗,打扮 得華貴极了,像盛開的夏日玫瑰,可不知怎的,卻總是令人覺得有一 股庸俗的味道。 土司的女儿臉上堆著笑容,腰肢軟擺,一步步的朝著陳天宇走來 ,陳天宇吃了一驚,那上司的女儿走到陳天宇面前,腰肢一彎,嘻嘻 一笑,忽道:“你的鞋帶松啦!”雙手摸著他的牛皮統鞋,就替他結 鞋帶。 這舉動大出陳天宇意外,竟弄不清楚她什么,自己也不知道該怎 么做才好。那土司的女儿替陳天宇結好鞋帶笑嘻嘻的站了起來,臉上 現出了一圈紅暈,忸怩作態,把頭別過一邊,避開和陳天宇的目光相 碰,陳天宇怔了一征,只見父親臉上露出了一种奇特的表情,象是非 常焦急,又象是有些歡喜,那土司哈哈大笑,叫道,“干杯,從此咱 們是一家人啦!” 陳天宇猛然一醒,不覺大驚失色,原來是西藏的風俗,少女替男 子給鞋帶,就是表示求婚的意思,若然那男子不加拒絕,這親事就算 結成了。原來這上司的女儿,平日喜歡在草原上騎馬射箭,見過陳天 宇几面,陳天宇可沒留意她。土司的女儿長大了,應該是結婚的時候 了,可是周圍沒有适合的男子。土司的女儿早就愛上了陳天宇的英俊 ,所以這次土司之宴,其實就是定親之宴。 土司舉起了一支高腳酒杯,對陳定基道,“這頭親事我滿意极啦 ,親家,咱們干了此杯!”陳定基搓著雙手不知所措。陳天宇忽道: “不,我不滿意!”土司勃然作色,喝道:“什么,我土司的女儿, 你不滿意!”土司的女儿嚶然哭出聲來。 陳定基急道:“小儿年幼無知,鹵莽失体,土司休怪。”土司哈 哈大笑,道“:這才象句話,小伙子,快与你未婚妻子干了此杯。” 土司的女儿破涕為笑,將斟滿酒的酒杯遞到陳天宇面前,陳天宇手足 無措。花園外一片喳嘩,忽然一人披頭散發,沖了進來,大聲叫道: “不好了,陳大人,禍事!禍事!”陳定基道:“有話慢說,什么禍 事?”那人道:“衙門被強盜放火燒了,死傷了許多許多人。”倉琅 一聲,陳定基酒杯落地,只見陳天宇己像旋風一般扑下亭子,搶了一 匹快馬,如飛出門。 土司大笑道:“這些強盜,也值得大驚小怪,汪合涅巴,替我點 一百名兵卒前往,把強盜都捉回來,哈,親家本布,你有了我這個靠 山,什么都不用害怕!”陳定基心急如焚,好容易等土司把話說完, 也急忙奔下亭子,跨上坐騎,急急帶護衛奔回。背后土司仍在哈哈大 笑,高聲說道:”親家本布,這里酒席未散,捉了強盜,立刻帶你的 儿子回來!” 且說是陳天宇疾馬奔回,未到宣慰使衙門,已見一片火光,幸喜 天色甚好,并不刮風,火勢尚未大盛,陳天宇急急下馬,但听得一片 呻吟之聲,強盜已不見了。 陳天宇脫下大衣,遮頭揮舞,避開火舌,奔人衙中,只見尸橫遍 地,再定睛看時,地上并無血流,竟像是給人用重手法震死人,有些 未死的,在地下輾轉呻吟,慘不忍睹,陳天宇大為吃驚,高聲叫道: “蕭先主,蕭先生!”亂尸堆中忽听得有人應道:“蕭先生和強盜都 走啦!”陳天宇急急從尸堆中將說話那人抓出,正是江南,陳天宇道 :“呀,謝謝天,你還未死。”江南吐吐舌頭:“那兩個強盜也以為 我死死了,哈,其實我是裝死騙過他門,若不是詐死,我就不能生啦 !”在險死還生的危難之中,江南多嘴的脾气仍是未改。陳天宇急忙 把他拖出衙門,道:“這是怎么回事:現在你說吧。” 江南道:“你們去了不久,那兩個強盜就來啦!就是那兩個賣唱 的漢人,其中有一個就是昨天用箭射你的,你記不記得?”陳天宇道 :“我記得!。你訣說下去。”江南道:“那兩個強盜,一個拿著會 噴火的筒子,火光射到那里,那里就燒起來,少爺,你見過這种怪東 西嗎?”陳天宇急道:”未見過、快說下去,不要多說閑話。”江南 道:“另一個強盜提著一把大弓,快极啦,一碰到咱們護衛的兵士, 就是那么迎頭一下,只是那么一下,兵士們就哼也不哼躺下了,我不 等他打我,就先躺下去佯死。呵,這時候蕭先生出未了,我躺在地上 偷偷看他,可全不像平日的樣子,腰板也挺真啦,鼓著一雙眼睛,又 大又圓,大聲叫道,“蕭某在此,与這里的主人無關,咱們到后山去 一決死生,今日總能如你們所愿,了這十年公案” 后面僵頭大起,馬聲嘶鳴,陳定基的衛士和土司的兵全赶來了。 陳天宇道:“我到后山去找先生、只准你說給老爺一個人知道!”立 刻上馬,馳入后面山谷。 山谷險峻,堅冰積雪,怪石鱗峋,馬也難行,陳天宇棄馬登山, 轉過兩邊山溝,忽听得一陣叮定當當之聲,假如奏樂,但那樂聲雜亂 毫無章法,急促尖銳,令人听來意亂心煩。陳天宇登高下望,只見蕭 先生揮著一柄拂塵,在兩個敵人圍攻之下竄來竄去,那兩個敵人一個 提著把大弓,拂塵拂在弓弦之上,就是一陣叮當作響,另一個敵人手 使七節軟鞭,矢矯如龍,看樣子是想奪取蕭先生手中的拂塵,但那拂 塵在鞭影之中揮舞自如,仍然是不斷地拂在弓弦之上。 陳天宇高聲叫道:“師傅!”只听得一陣丁冬聲響,蕭青峰揚聲 說道,“宇儿,不要下來!”聲音急促,似是顯得有些气喘,陳天宇 不由得吃了一驚,雖然對于內功只是暗窺門徑,但听這聲音,已知師 傅的內家真气,頗受損傷。 原來蕭青峰乃是一位隱名大俠,具有絕頂武功,陳天宇的功夫就 是他所傳授。他曾一再的告誡陳天宇不准泄漏,說是若一泄漏,就恐 有生命之險,故此陳天宇卜日間習文,晚上習武,就連陳定基也不知 道。陳天宇是在師傅來的第二年跟他習武的,前后七年,只知師傅是 青城派的高手,至于師傅的身世,以及他為什么要离開中原,隨自己 一家遠赴藏邊,等等情由,師傅都不肯說,也不准多問。只說師傅遇 合,乃是緣法,若然我身世泄露,這緣法也就盡啦。陳天宇為人誠朴 ,對師傅敬愛之极,問過一次之后就不敢再問。 這時冰原上搏斗更烈,三個人跑馬燈似的風車旋轉,腳底的冰決 不時發出碎裂的聲響,若是常人,站著行走也恐有跌倒之虞,更不要 說搏斗了。陳天宇看得心儿卜卜亂跳,心道:“這一次我拼著受師傅 責怪,也不能听他的話了。”提了口气,走下山坡,他雖然知道這兩 個人都是強敵,自己下去也只是送死,但卻怎忍見師傅受圍攻而不救 ? 猛然間,忽見師傅身形一晃,接著一聲嘩啦的冰塊塌裂之聲,師 傅似是腳底一滑,身向前傾,那使鞭的敵人霍的一鞭,疾如電閃,猛 下絕招,攔腰便掃,陳天宇駭叫之聲尚未出已斗見一條黑影騰空飛起 ,接著是一聲凄厲的尖叫,另一個人隨著冰塊滾下冰谷,那使弓的怒 吼一聲,弓弦疾彈,又是一陣叮咚密響,原來那條騰空飛起的黑影乃 是蕭青峰,他故意賣了一個破綻,乘著那使鞭的漢子輕進之際,一個 “窩心腳”將他踢下冰淵。 陳天宇嚇出一身冷汗,忽听得又是一聲急促的弓弦的怪響,師傅 的拂塵飛散,一篷輕柔若絲的塵尾,竟似是給敵人弓弦拉斷,亂草一 般的飄舞空中! 須知蕭青峰這支拂塵,看來似是馬虎,卻是烏金精練的,堅韌之 极,算得是武林一件奇寶,而今竟被敵人的弓拉斷,這人的內功,實 已煉到了”摘葉飛花,傷人立死”的通玄妙境,陳天宇見了,也不禁 駭然失色。正自飛奔而下。陡然間,猛听得又是一陣叮叮的繁音密響 ,接著急促一聲,聲如裂帛,諸聲俱寂,只見兩人身影,霍的分開, 跌坐地上,一個虛舉拂塵,作勢遙擊,一個手彈弓響,弓弦卻已啞然 無聲。陳天宇看得莫明其妙。 這時陳天宇已奔下冰原,距离二人只有百來步了,仔細看時,但 見師傅跌坐寒冰之上,頭上竟然冒出熱騰騰的白气。那敵人也是一樣 ,兩人對面跌坐,怒目而視,相距不過十步。雙方身子,卻是動也不 動。陳天宇時才飛馬來時,帶有腰刀弓箭,見此情伏,知道師傅正以 上乘內功,与敵人全力周旋。看樣子功力悉敵。陳天宇急于欲助師傅 一臂之力,不暇思索,立刻張弓搭箭,在百步之外,突的一匠,便向 敵人背心射去。 忽听得師傅大叫一聲:“宇儿,快走!”說時遲,那時快,但見 那人舉弓一撥,陳天宇射去的箭,倏的又飛了回來,快若流星閃電, 陳天宇嚇呆了,百忙中舉刀一隔,但覺臂上一陣酸麻,虎口流血,那 支利筋竟然插在刀上,箭簇陷入几分,若不是腰刀這一隔剛好擋著, 這一箭便有穿心裂腹之災,陳天宇驚駭欲絕,神智未清,就在這一瞬 間,猛听到一聲尖叫,斗見師傅凌空飛起,拂塵一掃,敵人在地上連 翻了几個筋斗,也隨在他的同伴之后,滾下了百丈冰淵。 陳天宇急奔上前,只貝師傅仍然跌坐地上,閉目不語,面如死灰 ,拂塵落在身邊。 陳天宇至首侍立,約過了一支香的時刻,蕭青峰的面色才漸漸紅 潤,張開眼睛,气吁吁的道:“宇儿,將那拂塵給我。”陳天宇拾起 拂塵,蕭青峰看了一眼,又道,“將拂塵給我挂在腰問。”陳天宇這 才發現,師傅的兩支手掌翻起,手指顫抖,干臂下垂,轉動甚不靈便 ,陳天宇驚道:“師傅你怎么啦?”蕭青峰微微一笑道:“我塵尾還 剩下一半,他的弓弦卻已給我拂斷,這一場較量,我總算沒輸!”陳 天宇道:“你的手,你的手...”蕭青峰又是微微一笑,道:“崔老 三是倥侗派的一流高手,我把他硬生生地拂下冰淵,身上自然也得受 些傷損,我這兩臂受他的弓梢所彈,經脈扭曲,所以如此,不過,他 也沒本事將我弄成殘廢,早則五日,遲則七日,我自己會把他冶好. 宇儿,此次倒全虧你射這一箭。”陳天宇十分慚愧,道:“我射這箭 ,簡直如卵擊石,非但射不著他,反而給他反射,這都是武功沒有練 好,以至幫不上師傅的忙。”蕭青峰笑道,“宇儿,你還不明其中的 道理么?” 陳天宇道:“請師傅指點。”蕭青峰道:“他正全力与我周旋 ,為了拔你這只箭,分了心神,我才得乘虛而入,要不然我雖不至落 敗,要胜他可也不易呢。只是,你也忒冒險了,要不是相距百步之外 ,這反彈之力,你焉能禁受得住?說來也真巧合,我授你的箭法泄露 了我的行藏,但又替我打敗強敵。”陳天宇奇道:“那日他用沒簇箭 射我,莫非是有意相試么?”蕭青峰道:”正是,你抖露出空手接箭 的本事,他便知道是我的傳授,尋了十年終于給他尋著了。”陳天宇 想起一事,心甚不安,問道:“那么,那群賣唱的流浪者都是坏人么 ?”蕭青峰道:“這倒不是,我查清楚了,除了那個藏族少女外,其 他的人,确實都是流浪的藝人,我這兩個強敵与那少女都是各有目的 ,混在那堆人中的。”陳天宇道,“嗯,那藏族少女,她,她又是什 么來歷?”蕭肯峰笑道:“這我可不知道了,我本身的事已夠頭疼, 那還有閑心仔細查她。呀,宇儿,咱們的緣法盡了,”陳天宇奇道: “師傅的兩個強敵不是都死了么?尚有何懼?”蕭省峰苦笑道:“王 瘤子中了我的窩心腳料他不能活命,但神弓崔老三功力深厚,大半跌 不死他,而且我不止是有這兩個強敵,還有第三個強敵,這人的武功 遠非我所能及”崔老三不死,一定引他來找我,只愁天下無人能救。 ”陳天宇道:“這、這可怎生是好?”憂憤之情,現于顏色。蕭青峰 道:“我聞說有位异人,就住在藏邊,他也許能敵得住我的對頭,只 不知他肯不肯救我,處此絕境,別無他法,我今日便要离開此地,且 試一試尋找那位异人。” 陳天宇正欲再問,忽見上坡之上一個黑點,漸近漸顯,爬了下來 ,陳天宇叫道,“是你,江南!”江南爬得上气不接下气,歇了半晌 ,說道:“老爺叫我來找你們,今人之事,我已依少爺的吩咐,告訴 了老爺啦。”陳天宇道:“老爺怎么啦?”江南道:“老爺帶了護衛 赶回,不久土司的兵也來了火已救熄,死者己埋。傷者也都救出來了 。呀,咱們衙門的兵,死傷八九,只剩下十來個啦。老爺說要到拉薩 見福大帥去,那帶兵涅巴,卻口口聲聲要找你,說是要你今晚到土司 家去。”陳天宇道:“我不去!”江南道:“是呀,老爺也知道你定 然不丟,他叫我對你說,他不愿強迫你做不愿意做的事,他現在已知 道先生是個大有本領的人,所以他放心讓你跟先生去。少爺。你不愿 做什么事清?”陳天宇不答江南的話,道:“師傅,那么我跟你去找 那位异人。”蕭青峰道:“你,你去?呀,這可危險得很哪!”陳天 宇道:“我留在這里,更是危險,師傅,這事以后我再對你細說。江 南,你回去告訴老爺,將來我到拉薩找他。”蕭青蜂看了一看自己的 雙手,甚是感動。道:“徒儿,我知道你的好意,好,你就隨我去吧 .”這一去也,有分教: 虎門龍爭驚塞外,引出冰川天女來。 欲知后事如何?猜听下回分解。第二章 峻岭飛騎 仇家窺帳 幕 金針解穴 醫道配神功 時序已是暮春,但從藏南薩跡通往藏西日喀則的山區,冰雪卻 尚未開始融化。最大膽的牧人,也還要等到半月之后,待初夏的陽光 普照,封山的雪塊消融之后,才敢行走。但令大膽的牧人也意料不到 的是:這個時節,竟然有兩騎彪馬厂在盤旋曲折的山道上緩緩前行, 而且這兩位騎客,一老一少從外貌看來,還都是文弱的書生,這兩位 騎客,正是師徒二人,老的是蕭青峰,少的是陳天宇。 西藏高原,號稱“世界屋脊”,尤其是從薩迦到日喀則。這段 ,南有喜馬拉雅山,北有喀喇昆侖山,山脈綿延,地勢高竣,更是難 行,高原空气稀薄,呼吸也頗困難,幸而蕭青峰內功深湛,陳天宇練 武多年,也頗有根底。兼之胜在年青力壯,也還不覺怎樣。只是兩匹 健馬,卻是呼呼喘气,直流口沫。 一 陳天宇輕扶馬鬃,嘆道:“人未累死,馬卻要累死了。”西藏 气候极怪,日間驕陽如火,尤其山區空气稀薄,日頭直射下來,更是 熱得怕人,但一到太陽射照不到的陰影之處。或是到了晚間,卻又是 冷气沁人,嚴寒熬骨。山峰上雖然積雪皚皚,山溝間雖有冰川交錯, 假若游龍,但縱是本領再高的人,也不敢冒那天大的奇險,去登那冰 雪。須知冰雪一受震動,就可能引起雪崩之災,人畜俱受活埋。所以 在山區赶路的旅人,空對矗立的冰岭,卻是難止口中的干渴。 蕭青蜂看著坐騎呼呼喘气,怪是難受,運凝半響,說道:咱們 還剩有几囊水?”陳天宇道:“還有三個水囊,”蕭青峰道:“好, 把半囊水讓這兩匹馬喝了,咱們節省一點。馬匹喝了水才有力气赶路 。”蕭青峰的一手臂被強敵所傷,現在尚未能轉動自如,所以取水喂 馬等等事情,都須陳天宇去辦。 陳天宇跳下馬來,打開水囊,挾著馬頭,讓它喝水。忽聞得背 后馬鈴之聲,只見后而三匹馬赶了上來,馬上的乘客乃是三位雙人, 濃眉大眼,個個相貌祖豪,見陳天宇以水喂馬,連連叫道:“可惜! 可惜!” 為首的一拉馬 ,在陳天宇身旁停下,說道:“喂,你這位小 哥帶的水多,咱們的卻喝完了,你分一囊水給我如何?”說得滿不在 乎,毫無禮貌,陳天宇怔了一怔,心道:“在這渺無人跡的山區,水 比万金還要難得,如何可以輕易給人?”忽聞得師傅說道:“出門之 人,理應患難相助,宇儿,給他!”陳天宇見是師傅吩咐,只得解下 水囊,送給那人,那人骨嘟嘟地喝了口水,歪著眼睛看了蕭青峰一眼 ,道:“你倒是個好人,喂,你去哪里?”蕭青峰道:“往日喀則。 ”那人道:“為何不等冰雪融化就急著赶路?”蕭青蜂道:“敝戚在 日喀則病重,要赶去瞧他。”那人与同伴對望一眼,面上神情,似信 似疑。 蕭青峰道:“宇儿,那些藥你可得當心,藥囊不要挂在馬鞍上, 收起來吧,山路崎嶇,馬儿一個失蹄,跌了藥囊可不得了。別的也還 罷了,那龍樹果卻是沒地方買的.”陳天宇一怔,挂主馬鞍上的哪是 什么藥囊,乃早他們所用的暗器囊,斜眼一瞥,只見師傅眼光之中似 有深意,陳天宇猛然醒道:“是呵,這下人敢在此時行走,想來也是 大有本領之人。咱們不可露相。這暗器囊還是收了好。”又想道:“ 那龍樹果雖是天竺來的,薩迦到處有賣,也沒有什么稀奇,為何師傅 說得如此珍重?” 只听得先頭那人說道:“原來令親患的乃是血崩之症,龍樹果 雖是對症之藥,卻也未必准能奏效,兄弟不才,還稍懂一點醫道,兄 弟也是到日喀則的,就此同行如何?”蕭青峰道:“好极,好极!’ 老朽雖也稍讀過几本醫書,對治血崩之症、卻是毫無把握,敝親之病 ,將來定要仰仗的了。”那人也拱拱手道:“好說,好說!承蒙贈水 ;當得效勞,”竟然策馬跟著蕭青峰,他的兩個同伴,也一前一后, 把陳天宇夾在中間。 陳天宇猜不到師傅說話的用意,甚是納罕,被那兩人似押解囚 徒似的夾在中間,更是气悶:“他切不知,那龍樹果在薩迦雖不希奇 ,但要等水雪融比之后,才有藥材販子運到日喀則,所以在日喀則卻 是難得之物。蕭青昧如此說法,實是有意向那些人解釋,為何自己要 冒險赶到日喀則去。 那三個人有一搭沒一搭的撩蕭青峰說話,蕭青峰甚是謹慎,碰 著他們提到江湖上的事情,就佯傻扮懵,只和他們談一些醫道,那些 人其實對醫道也并不高明,只是懂得一些治跌打和吐血等病症,這些 病症,凡是普遍練武之人都必須懂得治的。 行了一陣,日影西斜,前行的那粗豪漢子道:“幸喜沒碰上雪崩 。”話猶來了,忽听前面“得得”聲響,那人凜然一驚,山坳處突然 奔出一騎馬來,馬上包著防寒的厚絨。所以到了臨近方才知曉,出路 險峻,僅容一騎,,那匹馬驟然奔來,收纏不住,看看就要撞個正著 ,前行那漢子貌似粗豪,騎術精絕,陡然雙腿一夾,把馬定住,呼的 一掌推出,這一掌勁道十足,竟是意欲把那不速之客硬生生推下深谷 !那不速之客駭叫一聲,一個倒栽蔥跌下馬來,右手一伸,卻扯住了 粗豪漢子那匹馬鞍,向后一跌,恰恰跌翻在陳天宇的馬前,只听得卜 的一聲,粗豪漢子馬鞍上挂的那個水囊,竟給他扯了下去,跌下深谷 去了。 陳天宇驚魂未定,又吃一驚,定眼看時,這不速之客乃是個書生 打扮的少年人,怯生生的站了起來,那粗豪漢子跳下馬來,恕聲罵道 :”你走路不帶眼睛嗎?”快把水囊賠我!”那少年書生道:“我的 水都喝光了,也正在尋覓山泉,那有得賠你。”那粗豪漢子大怒,喝 道:“沒有水賠?我就拆你的皮,喝你的血!”喂的撥出佩刀,邁步 上前,就要捉那少年書生。陳天宇心頭大憤,想道:“這書生雖是莽 撞,你要取他性命,可是太過強橫!”忍不住道:“我替他賠!”那 粗豪漢子怔了一怔,冷笑道:“好,你替他賠?拿來吧!”陳天宇又 解下一個水囊,他師徒二人本來帶了三囊水,送了一個水囊,現在又 替這少年賠了一個,馬匹喝了半囊,剩下的只有半囊水了。那粗豪漢 子居然毫不客气,伸手就要了陳天宇的水囊。 那少年書生向陳天宇深深一揖,唱了個諾,道:“多謝兄台救命 之恩,嗚呼,君子之義与小人之利判然明矣!”那粗豪漢子瞪眼道: “你說什么?”那少年書生道:“我念制藝(八股文章),与你何干 ?”陳天宇急道:“同是出門之人,相讓為上,閣下毫無損失,請算 了吧。”跟在蕭青峰背后的那個漢子似乎是三人中的大哥,他出聲勸 道:“老三,看這位小哥面上,饒了這 。”那粗豪漢子憤憤然的跨 上馬背。道:“你這 鳥,把你的馬退后,牽到山助轉角寬闊的地方 去,讓我們先過。”那少年書生道:“請問你們上的那儿?”那粗豪 漢子道:“我們上那儿關你鳥事!”那少年書生道:“豈敢動問你老 ,我問的是這位小哥。”陳天宇道:”我們都是去日喀則。”那少年 書生道:“好极,好极!那咱們都是同路。”陳天宇奇道:“你從那 邊來,怎么也是去日喀則?”那少年書生道:“我尋覓山泉,山路紛 歧,繞來繞去,繞到回頭路了。呀,好渴,好渴!小哥,你做好人做 到底,再讓我喝兩口水。”陳天宇無奈解下水囊,看那少年大口大口 的几乎喝去一半,心中甚是痛惜。 那少年書生喝飽了水,一側身就從那粗豪漢子的馬旁竄過,身法 竟然甚快,那漢子一提馬 ,本想把馬頭撥轉,嚇一嚇他,豈知他已 象水蛇般的滑過,不由得微吃一驚,只見少年己飛身上馬,向陳天宇 拱一拱手,道:“我帶路先走了。”那粗豪漢子低聲罵道:”誰要你 帶路?”那少年書生只當并不听聞,撥馬徑行。 那粗豪漢子憤憤不平,不住的回頭和他的兩個同伴嘰哩咕嗜的大 說江湖黑話,陳天宇一句也听不懂,卻也不放在心上,日影沉西,山 風陡起,正覺寒冷,忽听得前面嘶嘶聲響,跟在蕭青峰馬后的那人喜 道:”我們正愁今晚找不到歇息之所,卻喜遇著溫泉了。轉過一個山 坳,前面地形寬坦,岩石縫間噴出一團團蒸气,灼熱的火花,飛濺空 中,在淡淡斜輝映射之下,形成一圈圈橙色的、淡紫和淺紅的花朵, 假如元宵佳節所放的煙花,十分美麗。 原來西藏高原,地下到處都有火山,有些噴發出來,成為噴泉, 乃是西藏的一种天然奇景,有些噴泉的溫度可達華氏一百五十度,西 藏的山谷里燃料很少,當地人非常珍惜這种熱水,他們常常把風干的 肉塊栓在繩子上,放入噴泉的熱水里,經過几小時之后,這塊肉便煮 熟了。 噴泉附近,和暖如春,正是旅人最好的歇宿之所,而且這种熱水 經過濾冷之后,又是最好的飲料,因此一行人都极喜歡,便在噴泉附 近歇下馬來,支起帳蓬,那三個漢子自做一道,陳天宇見那少年書生 孤身一人,怕他受那伙欺負,便悄悄師傅商量,思請那少年進他們的 帳蓬同住,忽見師傅而色沉重,微微搖了搖頭,陳天宇只得罷了。 喝了熱水,吃了干糧,各人躲進帳篷,陀天宇低聲問蕭青峰道: “師傅可瞧出那少年有什么不對么?”蕭青峰道:“這少年書生的路 道我沒有瞧出,那三個漢子卻是我的對頭!”陳天宇大吃一驚道:“ 這可怎生是好?”蕭青峰道:“十年之前,我樹下三個強敵,前日到 薩迦找我尋仇的的那兩個人,一個叫王瘤子,一個叫崔云子,王瘤子 武功遠遜于我,崔云子卻和我差不多,這兩人也還罷了,另有一個對 頭卻是當今武當派的第一高手雷震子,武功遠遠在我之上,我為了避 他,這才遠逅邊荒,那知還是避他不了。陳天宇道:“那三個人中有 一是個雷震子嗎?”蕭青峰道:“若是雷震子,我早就沒命了,這三 個人乃是雷震子的徒弟,我剛才在途中听他們用江湖切口交談,原來 他們是奉師傅之命,來找王麻子与崔云子的,而他們并不知道我就是 他們師傅的對頭,但他們卻怀疑那少年書生是我的徒弟,所以也暗暗 把他盯上了。那少年書生想來也是個有本領之人,是友是敵,卻未分 曉,總之你要步步小心,万不可讓他們瞧出破 陳天宇心中揣揣,躺在帳篷之中,翻來覆去,怎樣也睡不著,也 不知過了多少時侯,遠處隱隱傳來一陣哭泣之聲,凄凄切切,慘厲駭 人,荒谷深宵,如聞鬼哭。初初一听,不覺毛骨悚然,再听真了,這 哭聲竟似曾相識,陳天宇翻身跳起,蕭青峰道:“你干什么?”陳天 宇道:“師傅,你听這女人的哭聲,好象是遇到甚么不幸之事,象還 在呼救呢。”蕭青峰兩眼發光,忽道:“好,宇儿,你去瞧瞧。”陳 天宇一震,道:“不,我陪師傅。”須知蕭青峰武功雖极高強,但雙 手不能轉動,与廢人也差不多,若然對頭來襲。怎能應付,所以陳天 宇雖然惦念那個女子,卻不敢离開師傅,那知蕭青峰雙眼一翻,卻道 :”我輩俠義中人、豈有見死不救之理?你听那女子哭得如此凄慘, 若非遇著強人,就是想尋自盡,你僅管去,我還可以自己照料自己。 去,快去!” 陳天宇一陣遲疑,那女子哭聲又起,蕭青峰怒道:“事有緩急輕 重,現在救那女子要緊,你怎么不听我的話?去!快去!”陳天宇道 :“師傅,那你好生保重,弟子去去就回。”悄悄溜出帳蓬,幸在那 伙人無人發覺,陳天宇急忙施展師傅所授的輕功,尋聲覓跡,找那哭 泣的女人。 陳天宇的功夫乃是暗中所學,拿來實用,還是第一次,山道險峻 ,怪石鱗峋,又更兼是夜間,他施展輕功提縱之木‧吸一口气,飛掠 數丈,卻不料去勢太急,足尖一滑,摔了一跤,忽听得靜夜之中,不 遠之處,似有人發聲冷笑,陳天宇急忙爬起,張目四顧,卻只見遠處 冷峰閃閃發光,遠處噴泉熱霧騰騰,那里有人的影子? 陳天宇定了定神,鼓起勇气,再往前走,這回份外小心,踏實了 才讓身形落下,雖然不似适才之快,卻下再跌跤了。那少女的哭聲時 斷時續,陳天宇覓聲覓跡,走了半個時辰,來到了一上冰台前面。 只見冰岩上立著一個少女,正是神秘的藏族姑娘,只听她哭道: “天女姐姐,我后悔沒有跟你多學几日武功,而今仇不能報,反給敵 人迫得無路可逃,呀,爸爸媽媽,苦命的女儿還是跟你們去吧!”陳 天宇大駭,忽見那少女作勢欲跳,卻又不跳,恨恨說道:“我拼得一 個是一個,好,來吧,來吧!”陳大字离冰岩還有十來丈,且有大石 障形,那女子又不是面對自己這邊,看來又不似發現自己。 陳天宇心頭稍稍放寬,知道這少女還無意自盡,心中想道:“她 要報什么仇?莫非她的仇人就是那個土司,若然是那土司,那么土司 就絕不會因我爸爸求情,就饒她一死。那日,土司也只是說她想偷馬 ,可并沒有其他的罪名呀!” 而且土司雖然殘暴,說話卻是說一不二,那日我飛刀劈果,土司 當著眾人釋放了她,難道又會暗中派人去追捕她?若然不是,為何她 又說給敵人迫得無路可走,”百想不得其解,又想道,“那天女又是 何等樣人,怎么名字起得如此之怪?”疑霧重重,正想從石后走出, 爬上冰岩忽听得儿少女一聲厲叫,揚手就是一道銀光,原來她也會飛 刀,陳天宇還未看清,只見那少女似是驟然用力,一個立足不穩,跌 了下來,說時遲,那時訣,冰岩的轉角助處,突然竄上一人,一把將 她抓著,再看真時,不由得大吃一驚;此人非他,正是那日哀求陳天 宇的父親去救那藏族少女的俄馬登,也就是土司手下四大涅巴之一的 俄馬登。想不到這個貪財的涅巴,身軀肥胖。平日走路也不自然,如 今竄上懸岩,身手竟然是如此利落! 這霎那間,陳天宇驚奇得叫也叫不出來,手中捏著一把飛刀,心 道,“若然這涅巴敢傷害她,我就一一刀搠他喉嚨!” 高原之上,寒風刺骨,陳天宇卻是熱血沸騰,手中緊緊捏著飛刀 ,他卻不想,那涅巴武功在他之上,若然一擲不中,豈非白白陪了性 命。 只听得那少女叫道:“放開。我學藝不精,不是你的對手,此仇 既不可報,就讓我自己跳下懸岩,你既受土司之命來追捕我,就該知 道我是何等樣人,我豈能受你這 侮辱?”那俄馬登格格一笑,道: “我知道你的假名叫做桑馬。真名叫做芝娜,你是沁布藩王的女儿: ”那少女厲聲斥道:“你既然知道,還膽敢放肆。藩王的女儿只能自 盡,不能受人侮辱,我跳下懸崖之后,你再用利刀割下我的頭!”俄 馬登仍是抓緊她的手,笑道,“那么你又知道我是何等人?、芝娜道 :“你是薩迦土司的走狗!”俄馬登道:“不,你說錯了。我也是土 司的仇人,我此來是救你的。”芝娜似是怔了一怔,半晌說道:“你 不是來追捕我的?”俄馬登道:“上司并不知道你是藩王的女儿,若 然他知道,他自然會派人來追捕你。”:娜芝緩了口气,俄馬登放開 了手道:“你勇气可嘉。卻是太傻。”芝娜道:“怎么?”俄馬登道 :”你也不想想土司手下有多少能人?你孤身一人,就敢跑來報仇, 我自問武功比你高強,這么多年,也只有更名改姓,在上司手下做個 涅巴,听他使喚,報仇要等時机,漢人有道,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這句話你沒听過嗎?”芝娜眼中滴下淚珠,似是對這涅巴已經十分相 信,俄馬登忽道:“你這武功是誰教的?”芝娜道,“冰川天女!” 俄馬登面色一變,道:“冰川天女。真的是冰川天女?”芝娜道,” 她不肯做我的師傅,她只教了我三日武功。”俄馬登道:“哦,這我 就信了”。”言下之意,顯然是那冰川天女的武功高強之极,若然真 是她的弟子,武功絕對不會尋常。只听得俄馬登又道:“冰川天女住 在什么地方?”芝娜道:“住在天湖。她的名字,外間少人知道。你 怎會認識她?”俄馬登道:“我并不認識她,可是我知道有人要找她 ,”忽然低聲向芝娜說了几句,陳天宇在岩下听不清楚,但見芝娜點 了點頭,俄馬登道:“你赶快從水谷下面那條路逃出去吧,我這有一 支土司的令箭。你拿了,已沒人敢騷扰你,咦,遠處似有人聲,你躲 起來,我先走了。”陳天宇豎耳細听,卻一點也听不出來,那涅巴取 出一根長繩,就從冰岩上懸岩而下,陳天宇偷眼一瞥,忽見在冷月寒 冰的影照之下,俄馬登的面上現出一种令人毛骨聳然的奸滑笑容,陳 天宇才听了他那席話,本來對他的惡感稍消,以為他是好人,不知怎 的,見了他這笑容,心中無限厭煩,更增疑慮。 那少女緩緩轉過了頭,忽然向陳天宇躲藏之處招手道:“你出來 吧,我瞧見你了!” 那少女輕輕走下冰岩,陳天宇心頭卜卜地跳,不知怎的。他是為 救她而來,而今見了,卻不知從何說起。那少女走到陳天宇面前,忽 地嫣然一笑,道:“多謝你救我這苦命的女人。”陳天宇活到十八歲 ,從未与陌生的女郎說過話,甚是 腆不安,但看這少女的神情,雖 然還似前在土司家中所見那樣,帶著几分冷傲,但嘴角挂著的那淡淡 的笑容,卻似冰谷中綻開的花朵,減少了不少寒意,令陳田野消除了 怯俱。 陳天宇不自覺的報以一笑,抽出了一條白色絲中,依著藏族的儀 禮,呈獻“哈達”,那少女又是微微一笑,雙指一拈,把絲巾接了過 來,放人怀中,道,“多謝你的禮物,你來了許久呵?”陳天宇道, “剛才的情景找部看到了,實是料想不到,原來你是我們尊貴的江瑪 修(小姐)。”那少女截著道:“我的事情你不必提,我們藏族有句 諺語:“晚上所做的夢,日天不要說它。”意思是說,過去种种,有 如夢境,說起來徒增傷感。 陳天宇一陣尷尬,但不知怎的,對這少女,像特別關怀。心中 有事,如梗在喉,不吐不快,鼓起勇气說道:“那俄馬登涅巴,姑娘 還是不要太過相信的好。”那少女道:“是嗎?我的事情我自已知道 料理,你放心吧。”說了之后,似乎發覺自己的語气可能傷了這少年 的心,緊跟著又是微微一笑,道:“不過我還是多謝你的好意,其實 我也并不怎樣相信他?我早已知暄你來了,但在他的面前,我一直沒 有說破。”陳天宇又不自覺的報以一笑,正想說話,那少女卻搶先說 道;“多謝你的禮物,我沒有什么東西可以報答;送你一朵花吧。… 陳天宇一怔,心道,“這在高原之上,嚴寒未過,那有花朵?” 只見那少女取出一個小小的銀瓶)瓶中有一朵白花,花瓣上還有露珠 滾動、,好像是剛剛摘下來似的,那少女道,“這是冰川天女送与我 的,我藏著它已有一年了,現在就送給你吧,”陳天宇不覺大為詫异 :世上那有這樣的花朵,摘了下來。經過一年,卻還似枝頭上的鮮花 ?只听得那少女又道:“听天女姐詛說,這是她從天山移植過來的雪 蓮,不論受了多重的內傷,當雪蓮嚼下,便可無疑,你拿去吧。”陳 天宇道:“這樣寶貴的禮物,我不敢受,”那少女道:“你忘記了你 的師傅嗎?我知道那兩個漢人向你師傅尋仇,想他定受了傷,你那日 救了我的性命,我無可報答,這朵雪蓮,正合你師傅用,你拿去吧。 ” 陳天宇想起了師傅的傷,雖然師傅說過,他可以在七日之內,自 運玄功,复原如舊,但而今已過了四日,雙手還是僵硬不能轉動,他 的自療是否有效,尚未可知。如此一想,便不再客气,体手摟過那個 銀瓶。 那少女臉上泛起一朵笑容,道:“你師傅等你該等得心焦了,你 快回去吧。”斗然從腰間解下一條長索,索端裝著飛抓,只見她輕輕 一抖,長索抖的畢直,飛抓勾著山石隙間長出的虯松,手抓繩索。身 形一晃,蕩秋千般的蕩了過去,如此這般的几次:已過了斜對面的山 坡,收起飛抓,轉過小溝,身形云忽不見。 陳天宇心中嘆道;“我枉學了這么多年的武功,她只學了三天, 看這份輕功,卻已遠胜于我。”收好雪蓮,踏著月光,折向回頭路走 ,心中思潮起伏,想起這几日遭遇之奇,這藏族少女已是神秘之极, 而听他和俄馬登所說,那冰川天女更是神秘万分,不知是何等樣人, 何以在三日之間,便能教得一個柔弱的藩王女儿,飛檐走壁。 、” 一路沉思,不知不覺已走過几處山溝,遠遠已可看見噴泉蒸汽、 浮蕩夜空,好像一團團云絮,冉略上升,在高原之上,蔚成奇景,山 風吹送,陳天宇隱隱听得在噴泉噴發的絲絲聲響之中,好像夾雜著兵 刃碰擊之聲,越听越真,不由得大吃一驚,急忙加快腳卡,忽听“嘿 嘿”的一聲冷笑,起自身旁,陳天宇赶忙撥劍,說時遲,那時快,晃 眼之間,斜里竄出一條漢子,揮動長鞭,瞬啪作響,縱聲笑道:“好 一個糊涂的小子,想赶回去給蕭老儿送葬嗎?”陳天宇大怒,刷的反 手一劍,那漢子身形一晃,長鞭一掠。抖得筆直,向陳天宇攔腰疾掃 ,陳天宇一個“旱地撥蔥”,向上一跳,險險給他。的長鞭掃中,那 漢子哈哈大笑,長鞭像毒蛇股倒卷轉來,刷刷又是兩鞭,陳天宇一招 “推窗望月”,劍刃平削,反找敵人手腕,那人的長鞭竟使得十分靈 活,招式一變,又改掃下盤,陳天宇給鬧陪得個手忙腳亂,百忙中一 劍斜指,冒險反攻,忽覺手腕一沉,劍身已給鞭梢纏上,陳天宇心里 發慌,不暇思索,自然而然的使出師門心法,沉腰坐馬。長劍一探, 劍鋒一旋,只听得那漢子“噫”了一聲,長順一撤,壓力頓松,陳天 字左一劍“危蜂穿云”,右一劍大漠孤煙,連環兩招,式中套式,竟 把那漢子迫得連連后退。 原來陳天宇的武功,本在那漢子之上,只因今番還是第一次臨敵 應用,故此開頭几招,不知應付。而今見這漢子也不過如是,膽气頓 壯,把青城劍法展開,宛如玉龍夭矯,得心應手。鞭來劍往,劍去鞭 赶,兩人轉眼之間斗了三五十招,陳天宇胜在劍法精妙,那漢子卻胜 在經驗老到,各有所長,不分胜負。 那漢子輕敵之念已消,心中暗道:”名師所授,果是不同。”實 施狡計,不住的向左右移動腳步,引陳天宇跟著他轉。山道本就險峻 ,加上夜間酷寒,夜露凝冰,腳底甚滑,陳天宇還是初出道,行走山 路已是不慣,何況是激烈搏斗,跟他轉了几轉,只覺腳步虛浮,好几 次險險跌倒,那漢子引到懸岩削壁之前,心中暗喜,看看得手,陳天 宇忽地站著,凝立不動,一口劍上下翻飛,護著要害,只待敵人迫近 之時。就是忽地一劍。原來陳天宇也甚机靈,遇了几次險招;看出情 形不對,急運師門獨到的千斤墜功夫,雙足釘牢地上。有如釘樁,不 求有功,先求無過,那漢子一連使了好几次虛招誘著,陳天宇都不為 所動。 轉眼又斗了二三十招,那漢子攻不進來,陳天宇也不敢冒昧殺上 ,變成了個僵持之局,陳天宇正在心焦,忽听得又是一聲嘿嘿的冷笑 ,一個嘶啞的蒼老聲音說道,“連一個渾小子降不了,別給我丟臉啦 。虎子,扛我上前去看看。”陳天宇定眼看問,這一驚非同個可,只 見一個黑臉大漢,托著一個過山竹兜,兜上坐著一個人,面如黃腊, 形容駭人,雙眼圓睜,嘿嘿冷笑,這怪人正是那日給蕭青峰拂塵掃下 冰淵,幸未跌死的崔云子。他給拂塵一掃,五臟六腑俱給震傷,半身 癱瘓,不能行動。因此叫兩個徒弟用竹凳抬他,日夜兼程,想赶到日 喀則找把兄雷震子醫冶,想下到陳天宇竟然在這個時候遇見了他。 他雖受了重傷,卻還保持身份,不屑与小輩動手,起先只叫一個 徒弟出擊,滿以為陳天宇年紀輕輕,武功料來平庸,自己的徒弟有二 十年功夫,一出手必定手到擒來,哪知陳天宇學的是青城派的正宗內 功,自幼扎穩根基,加之劍法精妙,若非經驗太差,自己徒弟還真不 是他的對手。崔云子一看不對,迫得自己出陣。 与陳天宇對敵的那個漢子,听得師父出聲斥罵,滿面羞慚,垂手 退下,立到竹凳旁,那崔云子雖然半身癱瘓,手臂尚可轉動,只見他 在怪笑聲中,雙指一彈,一粒鐵蓮子嗤的一聲,破空飛出,陳天宇未 及閃避,胸口已是一麻,扑通跌倒,還幸崔云子受了重傷,內功已減 ,要不然這一彈之力,便可將陳天宇打暈。 那黑臉膛的漢子放下竹兜,与師兄夾手夾腳,將陳天宇縛個結實 ,崔云子道:“搜他的身!”一搜搜出那個銀瓶,崔云子哈哈大笑, 道:“哈,桑瑪居然舍得把天山雪蓮給你。徒儿把銀瓶拿給我。”陳 天宇怒极气极,叫道:“這是我師傅的東西。”崔云子大笑道:“你 師傅用不著啦,等會儿我就送你去見師傅。”陳天宇用力掙扎,崔云 子道:“虎子,點他的麻穴,送他到竹兜上來。”陳天宇被綁在崔云 子旁邊,眼睜睜地看著師傅的大仇人揭開銀瓶,把那朵天山雪蓮,本 來是准備給師傅救命的天山雪蓮,送進了嘴中,一陣亂嚼,咽了下去 ,陳天宇心痛如割,卻是出不了聲。 那兩個漢子抬著竹兜,健步如飛,月光從冰峰上洒下來,山頭一 片銀白,陳天宇躺在崔云子旁邊,看得清清楚楚,那崔云子本是面色 如腊,形容駭人,嚼下雪蓮之后,只見他深深吸气,气息漸租,臉色 也漸紅潤,過了一陣,哈哈笑道:”天山雪蓮,果然名不虛傳!”聲 音清亮,与适才的嘶啞大不相同。陳天宇又是心痛,又是驚訝,心道 :“想不到天山雪蓮如此靈异,這 內傷已愈,我師徒性命,今日休 矣!” 走了一陣,噴泉的嘶嘶聲響愈來愈大,而兵刃碰擊,叱 追逐之聲亦愈听愈真,崔云子面上現出驚訝之色,道;“咦,蕭 老儿的子臂給我的弓弦拉斷了筋脈,怎么還能与人搏斗?”忽地雙指 一夾,把陳天宇身上的繩索剪斷,將陳天宇一把提起,跳下竹兜,道 :“不要你們抬啦!小子我崔老三說一不二,現在就親自送你去見師 傅。” 陳天宇被崔云子夾著,動彈不了,到了噴泉旁邊,只見自己那張 蓬帳四面裂開,厚厚的帆布給割成一片片的碎布,迎風飄舞,昨日路 上所見的那三個粗豪漢子,持著明晃晃的利刀,走馬燈似的在破裂的 帳蓬中圍著自己的師傅攻擊。 陳天宇大吃一驚,定眼看時,只見自己的師傅仍然端坐地上,身 軀動也不動。口中卻咬著一柄拂塵,敵人的利刀劈到眼前,給他的拂 塵一拂就蕩了開去,不論敵人從前面、側面甚至后面進攻,他的頭只 是輕輕一搖,拂塵前掃后拂,都是恰好把利刃擋著,比別人用手還要 靈活得多。敵人攻得越緊,震蕩反擊之力就越強,那三個漢子竟然給 他帶得團團亂轉,兵刃互相碰撞,就如有十數人在帳中追逐搏斗一股 。 崔云子眉頭一皺,忽地哈哈笑道,“蕭青峰,我再來會會你的鐵 拂塵。”那三個漢子倏的跳下,只見崔云子雙臂箕張,一躍而前,十 指齊彈,僻啪作響,蕭青峰忽然“咦”了一聲,張口一吐,拂塵如矢 ,疾射而去,崔云子一閃閃開,只听得蕭青峰嘆道:“云子,你的內 功果然比我高,我運了四日玄功,雙臂尚未能恢复原狀,而你居然能 行動如常,我蕭青峰服輸啦!”陳天宇大叫道:“不,師傅你沒有輸 ,是他,他搶了我的天山雪蓮,”蕭青峰叫道:“什么?你……”話 聲未了,崔云子已倏的欺身直進,駢指一點,點了他的麻穴,蕭青峰 那句“你哪里來的夭山雪蓮?”竟然來不及問。 陳天宇的穴道本來解開,這時也給崔云子的徒弟推到前面,崔云 子啥哈大笑,道:“蕭青峰,論內功是你比我高。但得道者助多,天 意叫我殺你,所以借你徒儿的手,給我送來了世間罕得的雪蓮啦!” 蕭青峰面色一變,“哼”了一聲,道:“好,好威風。我今日才 見到崆峒派高手的真本領!”崔云了笑道:“論江湖上的規矩,我本 該待你傷好之后,才再和你較量,但又怕你傷好之后,夾者尾巴逃跑 ,我到哪儿找你?何況你當年与那妖女,也是用詭計傷了我們。呔, 你听著,我先替大哥報仇,在你的面上划上四刀?”倏的從一個師侄 (那三個漢于是雷震子的徒弟、)手下,奪過一張明晃晃的利刀,執 著蕭青峰的手臂,將他拉近,凝視著他的面門、嘴中發出獰笑。手上 的利刃就要向蕭青蜂的面門划下。 忽听得一聲輕輕的冷笑,一個峻峭的聲音說道:“好,好威風! ”陳天宇突覺微風颯然,一條人影從身旁竄過,陡然間忽覺身上一松 ,穴道忽然自解,只見昨日路上所遇的那少年書生,笑吟吟他站在場 中。 崔云子瞪了那少年書生一眼,道:“閣下瞧不順眼嗎?”那少年 書生道:“豈敢!江湖道上尋仇報复之事本极尋常,但這老儿卻与我 有點關系。”崔云子冷笑道:“江湖道上,為朋友兩脅插刀,事情也 屬尋常。好吧,咱們少說閑話,你亮出兵器來,俺崔云子就空手接你 几招。”那少年書生仰天打了一個哈哈,道:“我尚未滿師,師父有 命,不許和人動手。”崔云牙冷笑道,”那么就憑你這還未出道的雛 儿的一句話,我就要給你賣交情。饒了這老儿嗎,?你是誰?師父是 那位?”那少年書生一笑道:“誰要你放這老儿?這老儿也是我的仇 人。”此言一出,崔云子不覺一怔,道:“原來俺會錯意了,你也是 他的仇人?”少年書生道:“是呀,我也是他的仇人。崔云子又冷笑 道:“那么算是你的造化,憑著你的武功,蕭老儿一指就可以將爾彈 入冰谷。念在同仇的面上,待我先剁他四刀,然后再讓你也剁一刀消 消气。”那少年先生道,“不,我与他仇深似海,待我先報。”崔云 子心中生气,想道,“這少年真是不知天高地旱,若非我將蕭青峰捉 獲,你焉能報仇,居然還敢与我爭先論后?”好奇心起,忍著气又問 道:“你与他有什么仇?說我听听。”那少年道:”我昨日在路上遇 著他們師徒,我問他的徒弟討口水喝,這老儿面上居然現出吝惜之色 ,好在他的徒弟給我,嗚呼,口渴能致人于死,見死不救,此深仇之 一也。今晚晚間,這小哥本要請我与他同住蓬帳,這老儿卻不應允, 我的帳蓬破爛,給寒風括了進來,几乎凍死,嗚呼,致人于飢寒交迫 之中,此深仇之二也!” 蕭青峰与這少年素不相識,本已奇怪,听他搖頭擺腦的說了一大 遍,不覺一怔,心道:“我与宇儿說的說話,怎的給他偷听了去?” 崔云子勃然大怒,喝道:”胡說八道,你這 居然敢拿老子消遣 !”手起一刀,不斫蕭青峰,卻向那少年書生斫去。 那少年書生“哎呦”一聲,身形一歪,崔云子竟然沒有斫中,只 听那少年書生又叫道:“你不向這老儿報仇,卻來斫我,嗚呼,有仇 不報,反傷同仇之人,世間宁有是理哉?”崔云子气极,刷刷刷又是 一連三刀,別少年書生道:“你既不報,那就讓我動手吧。我未滿師 ,師父不准我拿刀弄劍,用暗器大約還可以。”身軀亂顫,避開崔云 子的連環刀斬,陡然把手一揚,几道細若游絲的金色光芒,忽地向蕭 青峰飛去,蕭青峰給點了穴道,不能轉動,避無可避,少年書生所發 的金針暗器,全部射入了蕭青峰的皮肉! 陳天宇大駭,他听了少年書生戲弄崔云子的那番說話,本以為 他是友非敵,不料他竟然真的用暗器打了師傅,這時他穴道已解,不 暇思索,一躍而前,左拳右掌,一招“金鼓齊鳴”,就打那少年的太 陽穴。那少年飄身一閃,笑道:“多蒙贈水,你是我的恩人,大丈夫 有恩報恩,有仇報仇,我焉能与恩人動手?”身形如箭,竄出帳篷, 倏忽不見。 崔云子連斬那少年四刀,連衣角也沒沾著,而今又突見他露了 這手,亦是大大出乎意料之外,心道:“這小子真是邪門!”轉過身 來,看蕭青峰時,忽見蕭青蜂雙臂掄動,哈哈笑道:“崔老三,咱們 再較量較量!”臂上肩上,所中的金針尚自露出衣外,發出燦然金光 ! 、 、、 卻說蕭青峰給那少年人一把金針穿衣入骨,剎那間也是驚駭之 极,不意驟然之間,体內忽感一陣清涼,气血流動,不但穴道已解, 而且扭曲的經脈似乎也已恢复正常,麻痹的關節,亦已能夠活動,不 覺又驚又喜。 崔云子這一驚非同小可,只見蕭青峰小臂一彎,呼的一掌拍出 ,崔云子運掌上迎,只覺一股大力推來,不由自己的退了三步,心中 大奇:“這老儿的功夫不過僅僅胜我一籌,何以突然之間,如此厲害 ?”他可不知,蕭青峰的功力不過恢复原狀,而他因所受的內傷比蕭 青峰沉重,雖仗雪蓮治好,但卻比平日打了折扣,所以一較之下,就 顯得功力比蕭青峰弱了許多。 陳天宇見師傅突然間恢复正常,不禁狂喜,忽听得師傅叫道: “宇儿,留神!”崔云子的徒弟,左右夾擊,陳天宇一招“開弓射雕 ”堪堪敵住,昨日索水那粗豪漢子,倏的一刀劈來,陳天宇那能力敵 三人,險象立見,刀風斜吹,看看劈到,忽听得嗆啷一聲,那口刀掉 在地上,那粗豪漢子,棒著右手,大聲呼痛。 蕭青峰舉手投足之間,把雷震子与崔云子的五個徒弟,兵刃全 部打飛。運掌如風,緊緊向崔云子進迫。崔云子見狀不妙,急忙大叫 “扯呼!”一聲胡哨、率領徒弟師侄,急急逃跑。 陳天宇仗劍赶去,蕭青峰叫道,“窮寇莫追,宇儿回來。”陳天 宇回到師父身邊;正欲發問,只見師傅一口口的將金針撥出,不住的 嘖嘖稱异,陳天宇道,“師傅,這是怎么回事?”蕭青峰道,“醫術 之中,本有一种針灸治病之法。但這少年遠遠一擲,七口金針,都正 正射中有關的穴道,把經脈全部打通,不但醫術精妙,功力之深,更 是不可思議!”陳天宇道“原來他是救師父的,剛才我几乎給他嚇死 !”蕭青峰忽而嘆了口气,道“真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這書生年 紀輕經,武功之高,卻遠在我之上,我真如井蛙窺天,不知天地之大 ,從今而后,我真不敢再以武功自炫了。” 陳天宇道:“師傅在我家將近十年,上下人等,從無一人知師傅 是具有絕大本領之人,師傅的涵養功夫,世間罕有。”蕭青峰又嘆口 气道:“你哪里知道,我少年之時,就曾因為自炫武功,闖下大禍, 与那几個魔頭,結下深仇。”陳天宇從未听過師傅說自己的事,不覺 豎耳睜听。 蕭青峰問道:“你可知.當今天下,那一派劍術最為精妙嗎?” 陳天宇道:“師傅不是說過,以天山派的劍術最為精妙嗎,天山一派 ,自晦明禪師手劍,傳凌未風,再傳至唐曉瀾,都是一代大陝,想來 世間罕有其匹了?”蕭青峰道:“不錯,但天山一派,僻處塞外,自 唐曉瀾唐大俠之后,即罕至中原。中原之內,卻以少林,武當,和俄 眉三派被推為武林正宗。我青城派,脫胎娥眉,亦自立門戶,中原三 大門派,各有擅長。”陳天宇見師傅与自己詳論武林劍派,甚是出奇 。只听得師傅嘆了口气,又道:“你猜我今年多少年紀?”陳天宇看 了一看師傅頭上的白發,道:“師傅想來与我爹相差不遠吧?”陳天 宇父親已五十有余。蕭青峰道:“憂患余生,發也白了,我今年四十 剛剛出頭。”陳天宇一怔,只听得蕭青峰續道;“十二年前,我在四 川,那年恰遇著武當名宿冒川生每十年一次的開山結緣之期。”陳天 宇道:“冒大俠和尚嗎?”蕭青峰笑道:“他不是講經論道,象和尚 那樣的廣結緣分,而是与武林后輩結緣。听說冒川生是前輩劍俠,武 當北派達摩劍法嫡系傳人桂仲明之子,只因從母親之姓,承繼冒氏香 火,所以姓冒。他是中原武林公認為武功最高之人。冒大俠最肯嘉惠 后學,每十年開山一次,主講武功妙理,并因人而施,指點訣竅。所 以每逢他開山結緣之期,各派都有高足入山于講。那年我也恰逢其會 、雷震子、崔云子王瘤子三人就是那年結識的那時王瘤子頸上還未生 出瘤子,叫王流子。過了那年,生了瘤后江湖上才以訛傳訛,叫他做 王瘤子的。其時參加盛會的,還有峨眉派的一位女弟子,叫做圣手仙 娘謝云真,听說是峨眉第二代中武功最高的一位,”說到謝云真的名 字時,蕭青峰微微戰抖正是: 高原細說當年情,平地風波最惱人。 欲知后事如何,請听下回分解。 第三回 為避強仇 逃生來塞外 欲尋俠士 冒險上冰峰 蕭青峰平日喜怒不形于色,這時顯見心情激動,接著說道:“謝 云真人既美艷,武功又高,性情亦甚和藹。我与她師門本有 交情,武林之中,又本無男女之見,是以在冒大俠開山結緣之 期,我便常与她親近。”陳天宇雖然還不大懂男女情事,見師父 說話的神情,心中也自明白,師父想必甚是歡喜那個謝云真。 蕭青峰道:“一日,我与她談論各派武功劍法,她說,當今之世 ,武當劍法,雖然名聞海內,獨步中原,但論到奇功妙技,玄門正宗 ,那卻還要數她峨嵋這派。至于其他各派,那是自都以下,不足論矣 。我料不到她竟是如此自負,當時少年意盛,便道:‘此論似不恰當 ,須知各派都有獨特的武功,武學似無天下第一之理。’她听了微微 冷笑,便不再言。 赴會諸人,雷震子是武當高手,崔云子是倥侗高手,王流子則是 汝南武師鄭平的弟子,崔云子還有一個弟弟崔雨子也是峨嵋派門人, 不知因何緣故,被赶出師門,這次也到山中听講。這四人常在一起, 与我亦甚為相得。一一日,又是談論各派武功,雷震子道:他們的掌 門冒大俠武功蓋世,當然是武當派的武功最強。我听了不服,駁他道 :各人資質不同,功力火候不同,師父天下第一,不見得門人都是天 下第一。雷震子當場便要和我比劍,說是點到為止,胜敗不論,一比 之下,我是輸了,但其中我有一招‘星落高原’,卻是青城派獨創的 招數,那一招突然使出,也把雷震于的衣袖刺穿,所以輸是輸了,卻 也不算得全輸。比試之后,雷震子哈哈大笑,對我再三稱贊,我見他 胜而不驕,毫無芥蒂,更是衷心和他結納。 “我經了此次之后,便決心不再与人比劍,誰知世上之事,更是 料想不到,我剛下了決心,不過三日,又再与人比劍啦。” 陳天宇插口問道:“又是哪派的高手自夸武功,你听了不服?” 蕭青峰道:“不是,那是冒大俠講壇散會的前夕,王流子忽然一個人 走來,悄悄地拉我至“僻靜之處說話,說峨嵋女俠謝想見識見識我的 武功,因此暗中示意于他,讓他代約我去比劍。并約定大家都戴上面 具,在三更時分,到山后比試,比完后,大家便走,當做沒有這回事 ,這樣誰胜誰敗,郡不會不好意思。我本來不允,王流子笑道:‘哼 ,你這傻子,謝云真對你甚有意思,你竟然一點也不知道嗎?她對你 的人品佩服极了,有一條就是不知你的武功深淺,所以還不放心。呀 ,我說得如此,自已你難道還不明白她的用意嗎?’我听了心旌搖搖 ,不可止歇,哪里知道,這其中藏有詭謀。” 陳天宇道:“怎么?”蕭青峰凝目夜空,自顧自的說道:“須知 江湖之上,男女相悅,最喜較量對方的武功,就如那些博讀詩書的才 女,選擇夫婿,也要先看對方的詩文一樣。我听了自是喜不自胜,但 想到謝云真武功,號稱峨嵋第二代第一高手,盛名之下,料想無虛, 心中又是躊躇難決。 王流子似是知道我的心意,笑道:‘論到武功劍法,你也略遜于 她,只是數十招內,斷乎不會落敗。她慣使“靈禽斂翹”這招,數十 招內,必然會有一次出現。你那招‘星落高原:正是她這招的克星。 青城派脫胎峨嵋,其中甚多招數,乃針對峨嵋派的招數而加以變化的 。所以王流子之說實是不假。 “第二日夜間,我依約到后山去,那晚月黑風高,十步之外,不 見人影,我到了后山,果然見著一個黑衣人影,戴著面具,身材与謝 云真相若,我緊張之极,不敢說話,拔劍出鞘,揮動兩下,就向她進 招。 “這黑衣人影手舞足蹈,听到我的劍環作響,突然一躍而前,一 口劍潑風似的,連走險招,著著向我要害之處招呼,竟是狀若瘋狂, 如同拼命,我這一驚非同小可,難道謝云真要取我的性命?但轉念一 想,也許是她故意如此,來迫我獻出真實功夫。 但這些想法,在心中一掠即過。她的劍勢來得大猛,我已經無暇 再想啦。沒奈何只得施展全身本領,与她相斗,霎忽斗了三五十招, 非但‘靈禽斂翅’這一招不見出現,即她所使的劍法也不似是峨嵋劍 法,倒像是武當派的,我驚駭莫明,正想出聲相問,忽地跳出三條黑 影,一齊向我進攻。我對她一人已是吃力,多添了三個強敵,立刻險 象環生。 “我大叫道:‘喂喂,我是青城派的蕭青峰,你們是誰?”那三 人一齊冷笑,笑聲未歇,忽听得又是一聲嬌笑,一個青衣少女,從樹 梢上突然飛下,她既不戴面具,也不穿黑衣,竟以本來面目出現。” 陳天宇道:“她是謝云真!”蕭青峰道:“不錯,她是謝云真, 我驚得呆了,忽听得側面金刃劈風之聲,一條黑影向我扑來,一口明 晃晃的利劍已遞到面前,使的正是‘靈禽斂翅’的招數,我神智已亂 ,急于救命,無暇思索,隨手一招,劍鋒一落,使的是‘星落高原, ,那黑影大叫一聲,一條臂膊給我削了下來,謝云真運劍如風,涮的 補上一劍,把他殺死! “我駭得大聲呼叫,不知說話。只見謝云真又是兩劍,在先前和 我對敵的那人臉上划了兩下,僻啪有聲,敢情是這人的面具已給劍鋒 割破,雖是黑夜,也見鮮血泊舊流下,那人痛得雙手亂抓,抓落面具 更是驚人!” 陳天宇道:“他臉孔一定傷得极為難看,所以師父看了吃驚。 ”蕭青峰道,“不錯,他的臉孔給利劍划成一個十宇,左邊眼珠,也 給劍尖刺得凸了出來,面目猙獰,有如惡鬼。但他本來面目,更是驚 人。你道他是誰?”陳天宇听師父說得极為可怕,雖然未經目睹,但 覺心膽皆寒,茫然反問道:“他是誰?” 蕭青峰頓了一頓,深深吸了一口气,道:“他是雷震子!”陳天 宇道:“呵,怎么是雷震于?”蕭青峰續道:“謝云真出手快极,傷 了雷震子后,一聲嬌笑,右手長劍一落,左手暗器一揚,喇的一聲, ‘嗤’的一響,兩條黑影,同時仆地,与我對敵的那四人,一死三傷 ,全都垮啦。我驚魂未定,只听得謝云真笑道:‘你本該也受我一劍 ,瞧你助我的份上,饒了你吧!,身形一晃,便即不見。 “我擦燃火石,解下那三人的面具,更是吃驚,死的崔雨子,給 暗器打傷的是王瘤子,被劍刺傷的是崔云子。雷震子在地上掙扎,雙 手揮舞,我上去想替他裹傷,只听得他厲聲喝道。‘滾開!王瘤子和 崔云子也都怒目而視,三雙眼睛在黑夜之中閃閃發光,好像受傷的野 狼怒視獵人一樣。我給他們嚇得毛骨驚然,糊里糊涂,反身便跑,連 冒大俠處,也不去告辭。” 陳天宇道:“如此說來,似是那雷震子有意害你、但為何卻扯了 峨嵋女俠謝云真?”蕭青峰道:“你只猜得一半,后來我才知道,那 雷震子和崔雨子都曾向謝云真求婚不遂,雷震子給羞辱了一番,崔雨 子因想用強侮辱師姐,因此被逐出山門;那晚是雷震子約謝云真比劍 ,雷震子与她約定各戴面具,又暗中埋伏了崔云子三個高手,仍怕敵 她不過,于是又用計叫王流子叫我出來,想我与她先斗、他好從中取 利。哪知謝云真不曉得用什么法儿,未到時候已把雷震子騙了出來, 施用毒手把他震的經脈逆行,神智昏亂,偏偏我又心急,也是未到三 更,便至山后,風高月黑,雷震于身材又与謝云真略略相似,于是糊 弄里糊涂動起手來,后來崔云子三人一到,以為我已看破,反過与謝 云真結納,傷害他們的大哥,于是一涌而上。那崔雨子本是峨嵋派的 ,神差鬼使,恰恰又使出了‘靈禽斂翅’那招,喪了性命,那晚若非 如此陰差陽錯,謝云真武功縱高,恐怕也不是他們四人之敵。 “雷震子本來號稱玉面狐狸,給謝云真利劍毀容,又砂一目,把 謝云真和我恨到极點,崔云子有殺弟之仇,王流子給謝云真的毒針所 傷,傷好之后,結了個瘤,武功也再練不到原來地步。謝云真經那晚 之后,便不知蹤跡,這三人盡都遷怒于我,十余年來,到處追蹤,立 誓要把我置于死地。” 陳天宇听得毛骨驚然,心道:“原來師父是為了逃避他們,才到 我家教書,与我們同來西藏的。”只听得蕭青峰又嘆了口气,說道: “這真是無妄之災,那晚過后,我憂急交煎,尚在盛年,發先白了。 只是我還有一事未明,那王流子不知是因何緣故,替他們布下這惡毒 的隱階?”陳天宇問道:“是不是給師父一腳踢下冰淵的那個人?” 蕭青峰道:“正是那人。呀,我迫于無奈,又殺了王流子,這冤仇結 得更深了。听說雷震子那次挫敗之后,苦心練功,已到爐火純青之境 ,當年我已不是他的敵手,今后相逢,只怕更難幸免!”陳天宇道: “听了此事,我覺得雷震子那几人固是不該,謝云真也未免太過心狠 手辣!” 蕭青峰噓了一聲,帳外寒風怒號,忽听得“嘿嘿”冷笑之聲,混 雜在風聲之中,聲音不大,卻是极其清峻,蕭青峰一躍而起,只見一 片東西,輕飄飄的扑面飛來,蕭青峰無暇理會,一閃閃過,奔出帳外 ,只見噴泉濺珠,冰河映月,山頭銀白,冷冷清清,蕭青峰心頭一震 :這人的輕功怎的如此高明,竟然在這剎那之間,就逃得無蹤無影。 蕭青峰心頭怔忡,返身入帳,陳天宇道:“師父你看!”聲音顫 抖,蕭青峰朝他手指之處一望,只見一片牛皮,上端牢附在帳幕帆布 上,下邊兩角,卻卷起來,飄飄蕩蕩。蕭青峰心中一凜,這片牛皮雖 比普通的紙質為厚,到底是不受力之物,來人竟然用暗器的手法,將 它彈了進來,附在帳上,內勁之神妙,實是不可思議,那片牛皮上端 用兩口小釘釘住,陳夭宇展了開來,只見上面划有兩行小宇,宇跡棱 角四露,一看便知是用指甲划的,不覺又是一驚,念道:“湖海飄蓬 十數年,江南漠北每浪連,請君早到天湖會,問訊當年鐵拐仙。” 蕭青峰目光閃動,自言自語道:“我還以為是雷震子,誰知卻是 鐵拐仙,咦,這倒奇了!”陳天宇道:“誰是鐵拐仙?”蕭青峰道: “鐵拐仙是二十年前縱橫湖南的一位怪俠,听說是江南大俠甘鳳池前 輩的徒弟,甘風池把他師兄了因的鐵拐,在岷山石壁上取下來,傳授 給他……”陳天宇插口間道:“了因的鐵杖,何以會插在郵山石壁上 葉蕭青峰道:“了因當初是江南八俠之首,与甘鳳池有半師之份,后 來了因背叛師門,江南七俠在岷山師父墓前,聯劍誅凶,由女俠呂四 娘殺了他,了因斗敗之后,臨死之前,把鐵拐一擲,插入岷山石壁, (按:此段情事詳見拙著《杠湖三女俠》,此處不贅。)甘風池后來 將它取下,傳与愛徒,想是為了念及當年了因代師傳授之情,所以讓 他的禪杖傳作本門之寶,甘鳳池的徒弟本名叫做呂青,得了師伯的禪 杖之后,改為鐵拐,由甘鳳池授他一百零八路披風拐法,故此號稱鐵 拐仙。” 陳天宇道:“這鐵拐仙和師父交情怎樣?”蕭青峰道:“我出道 之時,他已名滿江湖,我雖然慕他之名,卻是無緣拜見。”陳天宇奇 道:“如此說來,師父与鐵拐仙并無一面之緣,何以他又約你到天湖 相會?”蕭青峰道:“是呀,此事我亦百思不得其解。反正我要到天 湖去找一位异人,若能在那里遇見鐵拐仙,倒是一件幸事。” 陳天宇想起了那神秘的藏族少女之言,忽然問道:“師父找的异 人,可是冰川天女么?”蕭青峰詫道:“什么,冰川天女?這名宇好 怪,我可從來沒有听過。冰川天女是什么人?”陳天宇道:“我也不 知道,只听得那藏族少女說,冰川天女也住在天湖。”遂把上半夜在 冰岩上遇見藏族少女等之情事說了一遍,又問道:“那么師父所要找 的异人又是誰?” 蕭青峰道:“我听說冒川生大俠的弟弟桂華生,少年之時,因与 天山派的唐曉瀾夫婦較量劍法,輸了一招,負气遠走西藏,隱居天湖 ,此事得于傳聞,不知是否屬實。但如今我受強仇追逐,那雷震子的 武功又是武當第二代第一高手,遠非我所能敵,在此僻壤窮邊,又無 人可以援手,想來想去,只有希冀桂大俠尚在人間,可以為我解此因 厄。”陳天宇道:“怎么冒大俠的弟弟卻又姓桂?”蕭青峰道:“桂 仲明前輩与冒烷蓮女俠結為夫婦,共生三子,一依父姓,一依母姓, 一依義父之姓,各各不同,大哥叫冒川生,二哥叫石廣生,三弟叫桂 華生。三人之中冒川生內功最高,桂華生劍法最好。他輩份极高,若 然他肯伸手,雷震子絕對不敢逞強,呀,只不知道他是否尚在人間? ”陳天宇道:“那鐵拐仙的武功比雷震子如何?”蕭青峰道:“一別 十余年,我也不知雷震子的武功又到了如何神妙之境?只是看适才鐵 拐仙所露那手,雷震子諒也不能胜他。”沉吟半晌,道:“鐵拐仙与 我素不相識,約我到天湖,不知是何用意?雷震子是武當派的人,武 當派交游廣闊,若然鐵拐仙是雷震子約來的人,那我就更糟了。”陳 天宇本想建議師父請鐵拐仙相助,見他如此說法,心中更是不安。 師徒兩人在破爛的篷帳中住了半晚,寒風透骨,冷得陳天宇牙關 打戰,好容易熬到天明,收拾行李,卻見昨晚那伙人的篷帳,仍然留 在當地,想是因為逃走匆忙,來不及帶走。陳天宇也不客气,便將篷 帳卷了,蕭青峰瞪他一眼,忽而嘆了口气,道:“你內功未到火候, 難受嚴寒,好,就讓你將這篷帳帶走吧。” 蕭青峰把噴泉的熱水,經過過濾冷卻,又盛滿了三個水囊。兩師 徒跨上馬背,續向前行,第一日天气尚好,第二日卻下起靡靡的雪雨 來,冷得陳天宇好不難受。 第三日天雖放晴,積雪融化,更是寒冷。日頭過午,兩人剛出山 口,地勢開闊,日喀則城隱隱在望,蕭青峰喜道:“今日晚間可以赶 到日喀則了。”忽然“咦”了一聲,面有异色。陳天宇眼利,只見在 山口斜坡之上,睡著一個乞丐,那乞丐發如亂草,半面臉埋在積雪之 中,頭枕在一技鐵拐之上,身上衣服破破爛爛,露出來的肌肉凍得通 紅,陳天宇生了怜憫之情,上去將他輕輕一推,道:“喂,喂,不要 睡在這儿!”那怪叫化側了側身,几乎滾下,陳天宇急忙將他扶住, 那怪叫化一伸懶腰,忽道,“不要碰我。”陳天宇這才發現他左足長 右足短,原來是個瘸子,連忙道歉,問道:“你可要東西吃么?”那 叫化緩緩拾起頭來,陳天宇月光与他相接,不覺吃了一驚,只見他面 如鍋底,配上滿頭亂發,奇丑無比,眼光冰冷冷的射住陳夭宇,陳天 宇打了個寒戰,那乞丐有气沒力的道:“放下。”陳天宇放下一袋干 糧,他毫不道謝,側了側身,臉孔又埋人積雪之中。陳天宇偶一抬頭 ,忽見師父目光充滿憂慮之色,示意叫他快走,陳天宇解下身上的駝 絨外套,輕輕蓋在他的身上,回到師父身旁。兩師徒馳出了山口。走 下平地,蕭青峰這才長長吁了口气。 陳天宇問道:“師父,可有什么不對么?”蕭青峰道:“你有沒 有注意他那枝鐵拐?”陳天宇心頭一震,道:“他是鐵拐仙嗎?”蕭 青峰道:“我沒見過鐵拐仙,我也未听說過鐵拐仙是個瘸子。這怪叫 化的那支鐵拐,粗如碗口,看上去總有五七十斤,尋常的叫化哪能提 得它動?何況他居然睡在斜坡之上,積雪之中,便可斷定他不是尋常 之人。”陳天宇道:“若然他是鐵拐仙,師父和他套個交情,豈不甚 好?”蕭青峰搖搖頭道:“你初走江湖,不知江湖的規矩?若然他是 鐵拐仙,我就更不能在此際与他招呼!”陳天宇道:“這是為何?” 蕭青峰道:“他約我到天湖相會,是友是敵,尚未分明。依江湖上的 規矩,我就應到天湖才能与他相見,我若道破他的行藏,便是江湖之 忌。”陳天宇道:“若然不是鐵拐仙呢?”蕭青道:“似此江湖异人 ,不明底細,更是不宜招惹,你沒忘記三日之前,你招惹來的那伙強 人嗎?”陳天宇默默不語,心道:“我招惹了那伙強徒,雖是引狼入 室,難辭其咎,但結納了那個書生,卻也得了意外之助。師父可是太 過謹慎小心了。”雖有此想,卻不便与師父辯駁,只有隨著師父,快 馬加鞭,趁著日頭未落,匆匆赶路。 黃昏時分,果然赶到了日喀則城,日喀則雖是西藏的一個名城, 但邊荒之地,旅人來往不多,城中只有一間像樣的客店,兩師徒走入 客店,店保見他們衣衫不俗,急忙引進,剛剛步上台階,忽聞得里面 一陣喧鬧之聲。 蕭青峰把眼一看,登時大吃一驚,只見一個鶉衣百結的化子,右 足翹起,鐵拐撐地,支持身体,气呼呼地道:“你們開客店的怎么不 讓我進來住宿,哼,哼!你們狗眼看人低,先敬羅衣后敬人,見大爺 衣裳破爛,就不招待嗎?”鐵拐一頓,一塊方磚登時裂了。掌柜的心 中一慎,道:“這位大爺休要動怒,小店資金短少,向來規矩,房錢 飯錢,要請客人先惠。”那化子哈哈大笑,道:“你何不早說,你怕 大爺沒錢嗎?”伸手一摸,竟然在身上摸出一錠元寶,他衣裳破爛, 也不知這元寶是怎樣藏的?只見他將元寶啪的一聲,擱在柜上,道: “給我一問上房,打兩斤酒,宰一只肥雞,好好服侍你的大爺。怎么 ?你瞪大眼睛看我做什么?錢不夠嗎?”掌柜的哪料得到這叫化子居 然有一錠大無寶,又驚又喜,忙道:“房錢飯錢二兩銀子已經夠了, 小二,拿把秤子來,秤一秤這個元寶,多余的找回這位大爺。”那化 子又是哈哈一笑,揮手說道:“不用找啦,多余的給你。你大爺明日 一早便走,你們以后‘招子’(眼珠)放亮一些,別見到像大爺一樣 的窮朋友,就赶忙的要推他出去。”掌柜的大喜說道:“不敢,不敢 ,小店招待不周,你大爺多多包涵!”忙叫店小二開了一間上房。 這化子正是他們日問所見的怪丐,蕭青峰心內暗暗嘀咕,他們騎 的是馬,這化子居然比他們先到,就算是他另抄捷徑,這速度也是快 得駭人。蕭青峰本待退出,但已上了台階,退下去太露痕跡,幸好那 化子眼角也不瞟他們一下,便隨店小二進房去了。 蕭青峰要了一間大房,關上房門,兩師徒面面相覷,心中正在發 愁,蕭青峰要了一些飯菜,胡亂吃了一頓,忽听得馬聲長嘶,又來了 兩個客人,一進門便呼喝掌棺的給他們開房備飯,從窗口望出,來的 卻是兩個軍官、前行的那個脅下挾著一個紅漆木箱,似乎十分寶重, 他們要的房間,恰好在蕭青峰碰面。 蕭青峰斜眼一瞥,忽見斜對面那間房子,也有兩個人探出頭來, 頭上纏著白布,碧眼紅須,一看就知是西域人。這兩人一探頭就縮了 進去,面上現出詭异的笑容,蕭青峰又是一驚,待小二來收拾之時, 蕭青峰給了他一兩銀子賞錢。問斜對面房的那兩個番客是什么人,店 小二道:“他們嘰哩咕嗜的說話我听不懂,听掌柜說,他懂得許多种 活,他說這兩人是從尼泊爾來的武士。” 店小二去后,陳天宇道:“去年尼泊爾國的廊爾喀族侵入西藏, 殺了許多牧民,搶了不少牛羊,后來給朝廷派兵打退了,差不多一年 ,他們的人不敢再進西藏,最近我听爸爸說,他們見事情已淡,又蠢 蠢欲動。這兩個尼泊爾武士,只怕不是什么好路道。”蕭青峰道:“ 兩國接壤,本來不應互相敵視,恢复往來,乃屬正常。尼泊爾的武士 ,也有俠義之人,倒不可一概而論。”陳天宇點了點頭,蕭青峰又道 :“就算你瞧出有什么路道不對,也不宜動手。” 兩師徒正在閑話,窗外人影一晃,陳天宇從窗隙瞧出,只見一個 紅面老頭,虯髯如載,在庭院中踱來踱去,忽而仰天歌道:“賀蘭山 下陣如云,羽檄交馳日夕聞,試拂鐵衣如雪練,聊將寶劍動星文。愿 得燕弓射大將,恥令越甲鳴吾君。”歌聲未了,對面房的軍官罵道: “什么人在外面亂唱,吵得老子不能安睡,再唱俺就出去揍你一頓, 讓你叫個痛快!;’那老頭哈哈一笑,并不動怒,也不回嘴,走回自 己房間去了。他的房間正在蕭青峰的右手邊。 陳天宇回轉頭來,只見師父雙目閃閃放光,露出又驚又喜的神色 ,陳天宇問道:“這老頭是什么人?”蕭青峰道:“我有了救星了” 陳天宇道:“怎么?”蕭青峰道:“這位老英雄名叫麥永明,是陝甘 兩省最負盛名的大俠,武功精深,人莫能測;而且古道熱腸,喜歡替 人排難解紛,和我師門頗有淵源,只不知他為何也會至此?”沉吟半 晌,正想開房前去拜訪,忽見左手邊那問房間,那個怪叫化露出頭來 ,朝著蕭青峰的房間笑了一笑,蕭青峰凝思一陣,忽地一口气吹熄燈 火,和衣睡了。 陳天宇詫道:“師父為何不去?”蕭青峰道:“這間客店,今晚 來了這么多能人,看來定會鬧事。我暫時且不露面,看看再說。”陳 天宇心情緊張,伸手將擱在几上的暗器囊一拉,放在枕頭底下,蕭青 峰道:“宇儿,今晚不論外面鬧得地覆天翻,都不准你起身。” 陳天宇听師父如此說法,心情更是緊張,輾轉反側,合不上眼, 可是外面靜悄悄的,什么聲音也沒有,轉瞬听得敲了三更又敲了四更 ,仍是毫無動靜,陳天宇熬不住了,昏昏思睡,忽見黑影一晃,原來 是師父起身,陳天宇嚇了一跳,蕭青峰在他耳邊輕輕說道:“你不要 動,我出去瞧瞧。” 陳天宇并不知道,外面屋頂上正有人掠過,只是此人輕功太高, 身形過處,只是微風颯然,陳天宇听不出來,蕭青峰卻已听出,這是 形意門的上乘身法,麥永明正是形意門的名宿,想雜除了是他,更無 他人。 蕭青峰早換了一身黑色的夜行衣服,一竄身從窗口飛出,只刀條 黑影,已附在對面房間的屋檐,探頭內望。蕭青峰也飛多少屋,那黑 影忽然回過頭來,正是陝甘大俠麥永明。 蕭青峰急忙連打手勢,示意是同道中人。麥永明十余年前見過蕭 青峰,此時依稀記得,舉起右手搖了兩搖,示意叫他不可多管閑事。 蕭青峰在屋頂的凹處一伏,張眼一瞧,只見那兩軍官所住的房間,房 中點著一支粗如儿臂的大牛油燭,窗門大開,房內鼾聲如雷、竟似是 開門揖盜。蕭青峰心道:“這樣的布置,非有大本領之人不敢如此, 江湖上的夜行人,若然不知對方虛實,見了這等布置,定然悄悄溜走 ,不敢侵扰。想不到這兩個軍官,竟然也是江湖上的大行家。” 麥永明大約也是如此想法,在窗外張望好久,躊躇未決。房內鼾 聲越來越響,麥永明忽似突然下了決心,一抽寶劍,如燕子穿帘,飛 身直入。 蕭青峰身形急起,竄到了麥永明适才的位置,這只是電光石火般 的瞬息之事,只見麥永明一入房中;伸手就取擱在床邊紅漆木箱,說 時遲,那時快,那兩個軍官一躍而起、雙劍齊刺麥永明雙脅大穴,劍 勢迅捷,而且是以有備攻其無備,不差毫厘。 麥永明“噫”了一聲。他也真不愧是陝甘大俠,只見他在絕險之 中,身形筆直竄起,長劍橫空一格,叮哨兩聲,把兩柄劍都蕩了開去 。身形未落,就竟而一個盤旋,先踢左足,后右足,這正是形意門中 的“連環奪命鴛鴦腳”与“流星赶月追風劍”兩個絕招的聯合動用, 頓時之間,把那兩個軍官迫到屋角。 麥永明一轉身又待取那紅漆木箱,那兩個軍官喝道:“好大膽子 ,今晚咱們是安排香餌釣金鰲,你還想動手嗎?”麥永明剛剛伸手, 金刃劈風之聲,又已到了背后,麥永明騰的一腳,把紅漆木箱踢到門 邊,反手一劍,与那兩個軍官相斗。 麥永明一劍橫披,倏上倏下,瞬息之間,連進四招,招招都是殺 手。那兩個軍官也好生了得,雙劍一分一合,竟然把門戶封得十分嚴 密,瞬息之間,也還了四招,与麥永明打得難分難解。 蕭青峰心中暗自尋思:“這紅漆木箱之中不知藏的是什么物事? 但既然是麥大俠所要取的,我就該替他取了。”正想飄身飛入,忽听 得“轟隆”一聲,房門給人一腳踢開,只見那兩個尼泊爾武士,凶神 惡煞一般的直闖進來,其中一人,一彎腰就將那紅漆木箱拾了! 那泥泊爾武士正待奪門奔出,蕭青峰忽地飄身飛入,拂塵一展, 迎面一拂,那尼泊爾武士喇的反手一刀,他的刀形如月牙,刀鋒內彎 ,鋒利异常,不但是一件傷人的利器,而且可以勾拉鎖奪敵人的兵刃 ,卻不料蕭青峰的鐵拂塵更是武林罕見的异寶,可柔可剛,那泥泊爾 武士一刀劈去,忽覺軟綿綿、松散散的全不受力,吃了一驚,順手一 拉,蕭青峰的拂塵已趁勢纏上,那武士一拉,截之不斷,卻給蕭青峰 借力一送,喝聲:“脫手!”那武士珍惜寶刀,把勁力全運到右臂之 上,与蕭青峰相持,哪知蕭青峰正要他如此,突然橫肘一撞,左手一 探,把那武士左手抱著的紅漆木箱奪了回來。這是聲東擊西之計,那 武士全神貫注寶刀,左邊門戶大開,一下子就著了道儿。 那尼泊爾武士猛的醒起:這木箱中所藏之物,比他的寶刀不知貴 重几千万倍,這一驚非同小可,蕭青峰趁他心神大亂之際,拂塵一揮 ,月牙刀登時脫手飛出。 當那尼泊爾武士拾起木箱之時,房中的形勢已是突變,那兩個軍 官与麥永明立即停手,三口長劍同時轉了過來,向新的敵人沖刺,這 几下子都是快捷非常,待他們劍尖刺到之時,蕭青峰已把木箱奪到手 。 那尼泊爾武士也好生了得,只見他橫里一躍,把手一抄,又把月 牙刀接到手中,同時右足卷地一掃,踢蕭青峰的下盤,他的同伴,另 一個尼泊爾武士,也揉身急進;唆,唆,唆向蕭青峰連劈三刀。 蕭青峰抱著木箱,身形滴溜溜一轉,閃開了第一個尼泊爾武士的 突襲,拂塵一揮,又把第二個武士的寶刀蕩開,猛听得背后金刃劈風 之聲,那兩個軍官忽地改了目標,雙劍同時向蕭急刺。蕭青峰反手一 招,一個疏忽,箱子又給第二個尼泊爾武士搶了回去。 “叮當:一聲,麥永明伸劍將兩個軍官的長劍格開,這剎那間,尼 泊爾武士已奪門出,麥永明一怔,低聲喝道:“追!”飛身先出,蕭 青峰和那兩個軍官,停止爭斗,也赶著追出去。 六個人穿房過屋,風馳電掣,霎忽到了城外,六人之中,麥永明 輕功最高,首先追及,与那兩個尼泊爾武士打了起來,蕭青峰次之, 不久,也接著追到。那兩個尼泊爾武士,雙戰麥永明還差不多,一加 入了蕭青峰,立感處在下風,麥永明長劍左落;一連削了四下,攻得 那兩個武士透不過气來,蕭青峰拂塵盤旋一舞,護著身軀,騰出手來 ,就要奪那紅漆木箱;,猛听得有人喝道:“把木箱給我留下!”原 來是那兩個軍官赴了上來,兩柄長劍左右分進,一齊刺那抱著木箱的 尼泊爾武士,想搶在蕭青峰之前,先把那木箱奪下。 四個高手同時進招,那尼泊爾武士看來万万逃避不了,卻听他忽 然大喝一聲,陡地將紅漆木箱向麥永明劈面一摔,麥永明慌忙伸手去 接,這一來,軍官武士,又聯成一線,雙刀雙又改了目標,改向麥永 明進襲。 劍似游龍,刀如飛鳳,叮叮哨嗎的此來彼往,殺得個難解難分, 那兩個軍官与那兩個武上,若然以一敵一,都不是麥永明与蕭青峰的 對手,但聯合起來,以四敵二,卻是大占上風,更兼麥永明一手抱著 木箱,要分心照顧,實力更是打了折扣,三五十招一過,麥、蕭二人 只有招架之功,毫無還手之力。 軍官与武士越攻越急,麥永明忽地也大喝一聲,將紅漆木箱拋回 給尼泊爾武士,那兩個軍官一怔,麥永明長劍一揮,涮喇兩劍,滾滾 而上,大聲喝道:“先把這兩人殺了再說。”那兩個軍官也跟著劍鋒 一轉,待向那尼泊爾武士進招,卻又似猶疑不決,那尼泊爾武士一聲 長笑,架了一刀,又把紅漆木箱擲出,蕭青峰站在附近,只得接過, 霎時間軍官的長劍,与武士的月牙刀,又紛紛向他身上招呼。這紅漆 木箱本來是各方爭奪之物,而今卻似變成一個禍胎,到了誰的手上, 誰就遭殃。 蕭青峰擋了几招,險象環生,也跟著依樣畫葫蘆,振臂一拋,將 木箱向軍官擲去,卻不料那軍官“嘿、嘿”冷笑,忽地搶上一步,呼 的一掌,競迎著木箱徑劈。麥永明大吃一驚,急迫之際,無暇思考, 一伸手又將那木箱接過,不敢再拋,這一來,立刻又隱入了軍官与武 士的聯合包圍之中。 正在吃緊,忽听得一聲怪笑,尖銳之极,笑聲未停,人影倏地出 現,蕭青峰定睛一看,正是那個怪丐,只見他旋風般直卷進來,鐵拐 一招“力划鴻溝”,將諸般兵器一齊擋住,忽而攻那武士,忽而攻那 軍官,又忽而攻麥永明,竟不知他到底是友是敵。這一來更成了混戰 之勢,那怪丐的鐵拐呼呼挾風,掃到誰的跟前,誰就要被迫得退后几 步。 蕭青峰心中一動,想道:“他如此打法,分明是想把各人都弄得 累了,然后好收漁翁之利,獨占這木箱。”正想喝破,忽听得又是一 聲長笑,場中突然多了一人,這人來得更是神奇,剛才那怪叫化來時 ,還是先聞聲而后見人,而今此人,卻是聲到人現,就如飛將軍從天 而降,滿場高手,竟無一人在事先發現他的蹤跡。 冷月疏星之下,蕭青峰看得分明,此人非他,正是前几日用一把 金計救他性命的那個書生,只見他一手叉腰,一手揮了半個弧形,一 副懶洋洋的神气,慢吞吞的道:“什么希罕東西,值得你爭我奪?” 這書生突然出現,滿場高手,無不愕然,不約而同,停了戰斗。 怪叫化嘴角噙著冷笑,倒提鐵拐,看似毫不在乎,其實卻是全神貫注 ,暗中准備,蓄勁待發,麥永明見多識廣,知這書生必是大有來頭, 當下手撫劍柄,施了一禮,朗聲說道:“俺寶雞麥永明要在這兩個鷹 爪孫手中取一件東西,天下紅花綠葉,同是一家,閣下若是武林同道 ,俺不敢求助,但請置身事外,則他日山水相逢,定當報答。”要知 麥永明乃陝甘大俠,在四北數省,正是響當當的腳色,提起來無人不 識,這一番自報名頭,說話又非常漂亮得体,這少年書生看來不過二 十多歲,輩份無論如何不會在麥永明之上,麥永明這番說話,絲毫不 以前輩自居,但卻在暗中責以江湖大義,以為這少年書生听了,定必 動容,也許就會拔劍相助用)知這少年書生只是冷冷說道:“哈,知 道了!”竟好像從來沒有听過麥永明的名宇一般,連蕭青峰也覺得這 少年書生未免過份。 那兩個軍官見狀大喜,也抱拳說道:“咱們在御林軍當差,奉万 歲爺之命,送一件東西到拉薩,卻給這老混蛋劫了,不敢請閣下相助 。”那少年書生又“哼”了一聲,冷冷說道:“晤,知道了!” 怪叫化冷笑一聲,就待發作,那少年書生邁前兩步,也不見怎樣 作勢,忽然一伸手就從麥永明手上將紅漆木箱奪了過來。試想麥永明 是何等本事,竟然連招架也來不及,寶箱便告易手,不但蕭青峰覺得 驚詫,軍官、武士也都不約而同地“呵啊!”一聲,各退几步。 少年書生的手法快到极點,那怪叫化的鐵拐也快到极點,几乎就 在同一瞬間,那怪叫化手腕一翻,鐵拐呼的一聲,已砸到書生背脊。 這少年書生對蕭青峰有救命之恩,蕭青峰見此險狀,不自禁的“呵呀 ”一聲叫了出來。 忽听得“錚”的一聲,那少年書生頭也不回,反手一彈,身形立 刻倒縱出一丈開外,身法美妙之极,怪叫化的鐵拐翹了起來,未及收 回,已听得那少年書生朗聲笑道:“鐵拐仙果然名不虛傳! 蕭青峰心中一驚,這怪叫化果然是鐵拐仙!忽听得那少年書生又 是一聲笑道:“我倒要看看是什么希罕的東西,值得你爭我奪。”一 掌劈下,將那紅漆木箱震開,伸手一掏,向地下一摔,只听得一片響 聲,木箱里的東西已給他摔成八片! 麥永明一聲驚呼,叫道:“呀,這不是金瓶!”怪叫化也似甚為 驚詫,提杖茫然,做聲不得,蕭青峰仔細看時,被摔破的不過是個普 普通通的瓷瓶,不知他們何以要你爭我奪,也是茫然不解! 那少年書生摔裂瓷瓶,仰天一笑,朗聲說道:“禍根已滅干戈止 。笑殺當今魯仲連。哈哈,不亦快哉,不亦快哉!俺少陪啦!”袍袖 一拂,身形一起,翩如巨雁,便向茫茫無際的草原“飛”走,麥永明 忽然大吼一聲,喝道:“你閣下既來沾這趟渾水,哪能如此容易便止 了干戈?”聲發人起,挺劍疾追,那兩個軍官和那兩個尼泊爾武士也 跟蹤追去,一片嗆喝之聲,震蕩草原。 那怪叫化鐵拐支地,木然毫無表情,蕭青峰本來也待追去,見此 情狀,心中一動,拂塵一挂,正想招呼,那叫化怪眼一翻,冷冷說道 :“哼,你追得上嗎?留些精力,以待天湖之會吧!”摹然一拐挾風 ,向蕭青峰攔腰疾掃。 這一下事先毫無朕兆,實是大出蕭青峰意料之外,而且怪加化這 一拐手法妙极,竟是從他絕對料想不到的方位打來,縱K武功再高, 像這等變起倉淬,也難逃避,只听得“卜”的一聲,怪叫化的鐵拐, 已在他的臀部重重的敲了一記, 試想這怪叫化是何等功力,蕭青峰見鐵拐以排山倒海之勢掃來, 心中以為准死無疑:“不料我蕭某人不明不白喪生于此處!”豈知鐵 拐擊來,卻似有一股彈力,忽的把蕭青峰彈了起來,平空拋出數丈, 毫無損傷! 把眼看時,那怪叫化已經沒了蹤跡。蕭青峰不禁大為奇怪,“咱 們這怪叫化与自己有仇,何以他這一拐不施殺手?若說無仇,又何必 要嚇唬自己,跡近侮弄?”蕭青峰雖是久歷江湖,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 那客店半夜里一場大斗,乒乒乓乓的從店內打到店外,店主和住 客都嚇得一佛出世,二佛涅槳,蒙起頭來不敢出外,待得打斗的聲音 已遠之后,再過了好久,店主人才敢出來,提燈籠察看,只見麥永明 、軍官武士以及那怪叫化的四間房門打開,人影渺然。店主人倒抽一 口冷气,道:“罷了,罷了,早知道那叫化子不是善類!”他不敢罵 軍官,不敢罵武士,更不敢罵陝甘大俠麥永明,一口咬定是怪叫化鬧 事。 店小二倒有點良心,道:“可是他給那錠元寶,足有十二兩。我 稱過了。”店主人听了此言,面色大异。忽然跑回去,過了一陣,又 跑回來,大叫道:“這天殺的化子,偷了我的銀子來戲弄我!”店主 人哀哀咒罵,甚是傷心。 陳天宇心中想道:“這怪“叫化手段确是高明之极,但要店主人 貼房飯錢,卻也未免太過。”他少年熱情,凡事不計利害,于是走出 房來,道:“店主人你不必傷心罵罵,這錠元寶我賠与你吧。那位叫 化子伯怕是我的一位長輩,他生性滑稽,想是故意作弄你的。”店主 人雖然奇怪像陳天宇這般衣服華麗的貴公子竟然會与叫化子相識,但 听得他肯賠錢,喜出望外,千恩万謝,不敢多問。 陳天宇回到房中,見天色已將拂曉,師父尚未回來,心中自是焦 急,忽听得窗外有人笑道:“你這娃儿倒好心腸!”陳天宇一驚問道 :“哪位前輩?”推窗一望,不見人影,回頭看時,只見床邊小几, 已多了一包東西,折開一看,正是自己送与怪叫化的那件駝絨外衣, 里面還有一錠元寶。 待得天明,蕭青峰悄悄回來,兩師徒說起昨晚之事,都感怪异, 那叫化子是敵是友,仍未分明,對麥永明与那軍官、武士何以要爭奪 一個普普通通的瓷瓶,也是不解。兩師徒疑團滿腹,吃過早飯,又再 登程。 從日喀則出發,走了半個月,來到拉薩西北,又見一座大山,高 聳云表,擋著去路,這是西藏境內高度僅次于喜馬拉雅山的念青唐古 拉山。其時已是仲夏,山腳百花綻開,山腰流泉嗚響,恰似江南初春 ,但山頂仍是雪花紛飛,构成了獨特的景色。蕭青峰道:“听說桂華 生桂老前輩就住在此山之中,但愿他尚在人間,為我解此困境。” 兩師徒早已准備了登山用具,攀藤附葛,走了三日,方到山腰, 縱目四望,但見冰川交錯,嚴若銀龍,又是一番奇景。冰川的冰層, 雖因受到初夏的陽光,已有部分融化,但山頂的雪花,一片一片輕飄 飄地下著,就好像白紙屑,水晶未一般,落到冰川之上,逐漸結晶凍 結,最后轉化為冰層。所以山上的冰川,亙古不化。由于太陽光的折 射和散射,整個冰層都變成淺藍色的透明体,端的是奇麗万狀,難以 形容。暮春初夏的雪比較潤濕、觀重,這种雪里面水份較多,落在冰 川上,未凍結成為冰層之前,就像一朵朵梅花。有詩為証:“春雪滿 空來,触處似花開,不知山里樹,若個是真梅?”所詠嘆的就是這种 人間罕見的奇景。 兩師徒正在縱目冽覽冰川奇景,忽听山腰底下,喇啦啦的一片響 ,兩個穿著一身灰色箭衣的人,竄上斜對面的山峰。念青唐古拉山, 山峰錯雜,雖然所隔不過里許之遙,但那兩條人影,一轉入山口,已 被岩石遮著,不可复睹。 兩師徒相繼愕然,忽又听得一陣琴聲緩緩傳來、 兩師徒向著琴聲來處追蹤,陳天宇越走越覺气候暖和,奇怪問道 :“前几日我們一路登山,越走越覺寒冷,何以如今到了山腰,反覺 比下面暖。”蕭青峰道:“可能我們所站之處,便有地下火山,那道 理就如雪山上常有溫泉一樣。” 他們邊走邊說,前面的琴聲更是清晰,陳天宇知音審律,听出那 是一种五弦的胡琴,聲調蒼涼之极,而且這琴音竟似以前曾听過一般 ,陳天宇方覺心頭一動,忽听得前面有人歌道: “冰川下面有只小黃羊, 它失了爹又失了娘, 天上的兀鷹在追著它, 要將它抓去充食糧。 冰川天女──我的好姐姐呵! 你听不听見它的哀鳴,知不知道它的憂傷? 你替它赶掉凶惡的兀鷹吧, 它終生不會忘了你的恩典!” 這歌聲正是那個假名桑瑪,真名芝娜的藏族少女唱出來的,陳天 宇又喜又驚,道:“師父,你听,這歌聲分明是向冰川天女求救的, 原來冰川天女就住在這里!呀,這藏族少女也真是多災多難,你听她 這歌聲示意,分明是又有惡人追赶她了。” 陳天宇不待師父吩咐,立刻掌心暗扣飛刀,赶上前去,轉過一個 山拗,忽覺眼睛一亮,群峰環抱之中,竟然是白茫茫的一片湖水。原 來這個大湖,便是世界的第一高湖,藏名叫做“騰格里海”,它的湖 面海拔在四千六百七十二公尺以上,比世界著名的高湖──“的的喀 喀湖”(在南美洲玻里利亞高原)還高八百多公尺,也就是說約相當 于三個泰山高,真是世界唯一無二的奇跡! 陳天宇一眼望去,但見湖水清澈,碧波蕩漾,湖中有片片閃光 的浮冰,湖邊水連天,天連水,恍如湖泊就在天上。陳天宇心道:“ 怪不得藏胞稱它為‘納木錯’(即是漢人所說的‘天湖’,不知冰川 天女是不是住在這儿?這倒真是個世外桃源之境。” 湖邊綠草如茵,雜花生樹,有白紗頭巾迎風飄拂,陳天宇叫道 :“芝娜江瑪古修,我在這儿!”那藏族少女轉過頭來,剛一照面, 忽听得有聲叫道:“芝娜江瑪古修,咱們也在這儿!”聲到人到,樹 蔭下突然扑出兩條大漢,一身灰色箭衣,滿面獰笑,伸手朝芝娜就抓 。 陳天宇大喝一聲:“惡賊休得逞凶了!”脫手兩柄飛刀,那兩個 灰衣人解下腰帶,迎著飛刀一抖,立見兩道銀光,射入湖心,陳天宇 的飛刀,竟然被他們不費吹灰之力,卷飛了去。 陳天宇吃了一驚,忽听得那兩人“哎喲”一聲,一個滾地葫蘆, 從山坡直滾下去,原來是蕭青峰飛身赶至,折了兩伎樹伎,打中了那 兩人的穴道。那兩人本來也非庸手,只因全神撥開陳天宇的飛刀,冷 不防著了道儿。 那藏族少女倉皇奔走,陳天宇叫道:“沒事啦,敵人已經被我的 師父打走了。”蕭青峰微微一笑,從徒弟的言語、行動、神情,不由 得想起自己當年情竇初開之時,暗戀謝云真的光景。當卜放慢腳步, 不去打攪他們。忽見花樹叢中人影一閃,有個极其冷峭的聲音說道: “好手法,好手法,咱們老朋友又見面啦!”蕭青峰這一驚非同小可 ,只見前面現出兩人,走在前面的那人,面上交叉兩道刀痕,圓睜獨 眼,似笑非笑,在湖光山色掩映之下。更顯得詭秘之极,可怖非常。 此人非他,正是令蕭青峰日夜擔心,魂夢不安的強仇大敵,武當派第 二代的第一高手雷震子。后面的那人則是崔云子,他吃了雪蓮,過了 多日,身体已是完全恢复,這時提著一張大弓,那被蕭青峰拂塵毀了 的弓弦,又已重新補上。隨手一彈,掙掙作響,也在冷冷的盯著蕭青 峰。 陳天宇銜尾追那藏族少女,只見那藏族少女從崔云子的身旁奔 過,崔云子裂嘴一笑,道:“桑瑪,多謝你的雪蓮廣并不攔阻,卻把 弓弦一撥,轉過來迎著陳天宇,蕭青峰急聲叫道:“宇儿,回來!” 陳天宇退回師父身邊,只見那藏族少女繞著湖邊急奔,已跑出半里之 遙。 雷震子嗖的一聲,拔出長劍,左右揮動,咧涮有聲,一步一步, 向蕭青峰迫近,蕭青峰道:“當年之事,實是出于無意,雷大哥你何 必耿耿于心。”雷震子“哼”了一聲,臉上肌肉扭曲,更是難看,只 听他冷冷說道:“要我不耿耿于心,那也容易,你走過來,讓我照樣 的在你的面上划上兩刀,再剜掉你的眼睛,那就了結啦!”蕭青峰道 :“這事情又不是我干的,我只是無意之中助了謝云真一臂之力罷了 。”雷震子獨眼一瞪,面色越發難看,蕭青峰不提謝云真也還罷了, 提起了謝云真更是令他悲憤于心,他本是個美男子,而今卻變了這樣 的一個丑八怪,追源禍始,他尋不著謝云真、滿腔怒气都發泄在蕭青 峰身上。 只見雷震子一步一步的迫近,長劍一指,冷笑說道:“老朋友, 你的技業沒有退減,我雷某人也練了几手功夫,咱們十几年前曾比過 一場,而今我又要向你獻丑啦!”長劍一揮,咧的一劍,立刻向蕭青 峰施展殺手! 蕭青峰苦笑道:“雷大哥,你實在擠得小弟沒法啦!”說話之間 ,連閃三劍,雷震于一劍快似一劍,第四劍一招“白虹貫日”,直取 蕭青峰胸膛的“期門穴”,劍勢雄勁,万難閃避,蕭青峰忽的一個轉 身,拂塵一揮,千縷玄絲,立刻纏住了雷震子的長劍。原來蕭青峰心 怯強仇,十數年來,苦心思索破敵之法,雷震子的劍法武功,都遠遠 在他之上,因此只能計取,不能力敵,他适才連閃三劍,故示怯態, 待雷震子劍勢放盡,這才一舉將他長劍纏著,須知蕭青峰的拂塵,乃 是一件武林异寶,佛塵看來似是塵尾,其實卻是烏金精煉的玄絲,堅 韌之极,刀劍所不能斷,一被纏上,兵器縱不脫手,也難解脫。蕭青 峰見十几年來苦心思索的破敵之法,果然得心應手,不禁大喜,心道 :“你的劍法再凶,也施展不開啦!” 忽听得雷震子一聲冷笑,噓气一吹,劍把一顫,鐵拂塵的千縷玄 絲,竟如風中游絲飄飄飛揚,蕭青峰這一驚非同小可,想不到雷震子 的气功竟然煉到如此境界,說時遲,那時快,雷震子長劍一抖,涮涮 涮又已連進三招,蕭青峰拂塵揮舞,只能封閉門戶,更無余力進招。 雷震子越攻越急,一口劍使得神出鬼沒,劍劍指向敵人要害,蕭 青峰連連后退,頭上冒出騰騰熱气,心中暗暗叫苦。再斗了三五十招 ,只見雷震子又運气一吹,橫劍一削,蕭青峰的拂塵登時斷了一縷, 如亂草般飄蕩空中。蕭青峰的拂塵,塵尾若然聚在一處,那是天下最 利的寶劍也不能截,但被雷震子運气吹散,再把內家真力運到劍上, 那就如一束筷子拆了開來,容易折斷一樣。蕭青峰心痛之极,不敢再 斗,凄然說道:“好,我認命啦!”雷震于一聲獰笑,邁前兩步,眼 光盯著蕭青峰的面孔,利劍一晃,道:“好呀,我這兩劍要在你面上 划出交叉兩道傷痕,与我面上的一模一樣。崔賢弟,你也來看看,看 看為兄的手法如何?” 蕭青峰只感寒意直透心頭,閉了眼睛,不敢看雷震子手中利劍, 忽听得“叮”的一聲,雷震子大喝道:“何方小子,敢施暗算?”蕭 青峰睜眼看時,只見雷震子的劍尖歪過一邊,顫動不已,嗡嗡作響, 顯是被什么暗器打中,不禁大奇:誰人有此剪力,竟然能把雷震子的 長劍打歪? 雷震子話猶來了,立刻有人接聲應道:“你老子就在這儿,你眼 睛瞎了嗎?”雷震子扭頭一看,只見右方身側,突然多了一人,臉如 鍋底,發如亂草,鼻孔朝天,身上鴉衣百結,竟然是個叫化。蕭青峰 又驚又喜,心道:“鐵拐仙此來,不知是友是敵。”厘他現在已是雷 震子砧上之肉,反正只有等死的份儿,即算鐵拐仙是敵,也不過如是 而已,并不增加憂慮;雷震子卻大是驚疑。正是: 天湖來怪客,劍气映冰河。 欲知后事如何?請看下口分解。 第四回 湖畔寄情 拐仙施妙手 冰河怪影 天女懾群豪 那怪叫化撐著鐵拐,一跋一拐地走來,雷震子雖知來者不善, 但自恃已練好上乘內功,絕妙劍法,也并不怎樣放在心上,當下冷笑 說道:“蕭青峰你的人面倒真不錯,預先約好了朋友來啦!”与崔云 子打了個眼色,叫他准備夾擊,那怪叫化哈哈一笑,道:“我今日不 是來助拳,是准備來挨打哩!喂,你是想在他的面上划兩刀么?”雷 震子道:“怎么?你看不過眼,要替你的朋友出頭來了?”那怪叫化 又是一聲冷笑,道:“我這窮化子哪來的許多朋友?不過,我看這位 蕭先生一表斯文,和你當年一樣。當年你從小白臉變成了丑八怪,痛 不欲生。己所不欲,豈可重施于人!哈,我倒有自知之明,我是個丑 八怪,也不敢妄想有佳人垂青,就在面上再添多兩道刀痕,也丑不到 哪里去。我就替他挨了這兩刀吧,你的利劍盡管向我的面上招呼!晤 ,至于這位蕭先生,你瞪著眼睛看我做什么?我打了你一拐你不服气 么?不服气就也上來動手吧!”蕭青峰拂塵一挂,答聲:“不敢。” 退過一旁,心中奇怪之极。 雷震子听那叫化子的說話,句句暗存嘲笑,正正触及他的瘡疤 ,不禁勃然大怒,喝道:“好,這可是你自己說的,看劍!”出手如 電,喇的一劍,那叫化拐杖一豎,只听得“陷”的一聲,火花飛濺, 雷震子的身軀彈到半空,就在空中一招“鵬搏九霄”,凌空下刺,劍 勢仍是凌厲之极,怪叫化喝聲好,隨手一抖,鐵拐倏地直彈直來,杖 尖指向丹田要穴,雷震子一個筋斗翻了下來,長劍點到怪叫化的“肩 井穴”,怪叫化微一縮肩,杖頭稍偏,雷震子的長劍与怪叫化的鐵拐 交擦而過,這一招,雙方都是險极,拿捏時候,妙到毫巔,蕭青峰看 了,不禁暗暗嘆服。只見怪叫化鐵拐一抽,順勢反展,疾如駭電奔雷 ,砸劍刺穴,咄咄迫人。雷震子一劍刺出,左掌一拍,借著鐵拐彈劍 之力,身形歪過一邊,左掌拍下,恰好拍到怪叫化后頸的“天柱穴” 。怪叫化又喝了聲:“好!”竟像背后長著眼睛一樣,肩頭一撞,反 拐一抽,以攻對攻,將雷震子的招數化解開去。 雷震子驚駭之极,叫道:“你是鐵拐仙?”怪叫化瞪目道:“怎 么?你不敢划花我的面孔,我卻要在你的背脊打上三拐,教訓教訓你 這小子。”雷震子大怒道:“你就是鐵拐仙我也不怕你!”一招“野 火春風”,劍尖一挑,又刺過去。鐵拐仙霍地一跳,鐵拐一掃,迅即 還招,這一來斗得更烈,但見杖影如山,劍光似練,殺得個難解難分 ,鐵拐仙腕力驚人,碗口般的鐵拐舞弄起來、如拈燈草,揮洒自如, 杖風所至,沙飛石走,好不驚人。而雷震子劍走輕靈,劍勢如虹,也 是變化莫測。 蕭青峰看得目眩神搖,只見劍來杖往,雙方都是一派進手招數, 任何一方,只要稍一不慎,就要血洒黃沙。蕭青峰手捏拂塵,崔云子 指按弓弦,一面注目斗場,一面互相防備,都是動也不敢一動。大約 過了半個時辰,但見雷震子的頭上已冒出熱騰騰的白气,怪叫化腳踏 八卦方位,攻勢漸漸緩慢下來。蕭耷峰松了口气,心道:“究竟是鐵 拐仙稍胜一籌。”鐵拐仙的杖勢雖緩,力道卻是比前沉重得多,雷震 子的劍勢已漸漸的被他的杖力迫住,圈子越縮越小,形勢也越來越險 了。 陳天宇卻并不像他的師父那樣全神貫注斗場,他惦挂那個藏族姑 娘,不住的游目四看,那藏族少女的背影在花樹叢中隱去之后,就再 也不見出來,不知她跑到哪里去了。 天湖面積极大,陳天宇發現在湖的西北角,有一條冰川,有如天 河倒挂,從山頂上直瀉下來,想是因為地气溫暖之故,冰層并不似其 他冰川的凝結不化,冰層的下面雖然仍似一座座的小冰山,上面卻有 一大半碎裂成為冰塘,有的如磨盤,有的如云石片,隨著融化了的雪 水,嘩啦啦的沖瀉而下,注入天湖,湖中的浮冰,就是這樣來的。陳 天宇极目遙望,冰川的上端,接近山頂之處,竟似有几幢宮殿式的建 筑,但因距离遙遠,看不清楚,還不敢确定,那是房屋宮殿還是岩石 的肖形。 忽听得腳步聲与口哨聲,陳天宇一看,只見就在适才那藏族少女 所來之處,有一伙人攀登上來,最前面的三人,一列并行,左右二人 正是剛才追那藏族少女、被自己師父打翻的漢子,中間那人卻是個披 著大紅袈裟的喇嘛,這三個人一到湖邊,看了斗場一眼,一聲不響, 直向那條冰川走去。 跟著就是在日喀則所見的那兩個尼泊爾武士,這兩人手捧藏香, 一臉虔敬的樣子,看也不看斗場,就走到冰川入湖之處,口中念念有 辭,燃起藏香,竟然跪了下來,好像在作虔誠的禱告。 再接著上來的一伙人,人數最多。約有五六個人,有的是油頭粉 面的少年,有的是狀貌粗豪的漢子,有的似是天竺僧人,有的卻又裝 扮中原武士。這伙人邪形邪相,一上到來,見雷震子与鐵拐仙酣斗, 似乎頗為驚奇,有的指手划腳的評論招數得失,有的卻在風言風語的 談笑。陳天宇听得一人笑道:“哈,這兩個家伙倒也不知自量,癲蛤 膜想吃天鵝肉來啦,他們竟先我們而來,在這里爭風吃醋了。”話聲 未了,鐵拐仙一拐橫挑,呼的挑起一塊石頭,向說話那人飛去,那人 叫了一聲:“好家伙!”雙掌一托,將那塊石頭擲下山谷,轟然有聲 。 試想鐵拐仙是何等功力,他挑起這塊石頭,重逾百斤,飛過去又 勁又急,那人竟然能輕描淡寫地一托托開,足見武功亦籌是不弱。蕭 青峰心內暗暗哺咕:怎么一下子來了這么多武藝禹涵、奇形怪相的人 物。 那一伙人見鐵拐仙顯了這手功夫,不敢再招惹他,一窩蜂自都朝 著冰川注入天湖之處涌去,風中隱隱約約送來談笑之聲:“冰川天女 不知是什么模樣?”“名字這樣好听。總應該是個美人?”“哈,如 果是個丑八怪就讓給你吧。”“你不用急,冰川天女咱們沒有見過, 芝娜江瑪古修總算得是個標致的美人。”七嘴八舌,說個不清,漸行 漸遠,聲音也漸漸听不清楚了。 陳天宇暗暗吃驚,心道:“原來這伙人竟然是想打冰川天女的主 意,還想劫那藏族姑娘的。”陳天宇對冰川天女只是好奇,對那藏族 少女卻有一份莫名奇妙的關怀,暗自著急。看師父時,師父對剛才所 發生的种种之事,竟好似視而不見,听而不聞,專心致志的注視著場 中的惡斗。這時优劣更明顯了,鐵拐仙越戰越勇入那碗口般粗大的拐 杖,施展開來,就如怪蟒毒龍,凌空飛舞,每一拐都挾著勁風,呼呼 轟轟的作響,使到疾時,但見四面八方都是鐵拐仙的身影,一根鐵拐 就如同化了數十百根,拐影如山,把雷震子罩在當中,端的是風雨不 透。但見雷震子所施劍招,圈子越縮越小,到了后來,就只見一團銀 光,有如星丸跳躍,跳蕩不休,但他的劍法也确有獨到之處,雖然如 此,鐵拐仙兀是不能穿過那團銀光,看來雷震子雖是處在下風,卻仍 然守得十分嚴密。 陳天宇無心多看,聚攏目光,仍朝著冰川入湖之處注視,忽然异 聲驟起,冰河上游有一點黑點順流而下,漸見擴大,原是一葉小舟, 舟中立著三人,面容還看不清楚,那一群人,除了兩個尼泊爾武士還 在跪著膜拜之外,其他的人一齊歡呼,紛勿擠到冰川人口之處探望。 陳天宇心中一動,想道:“莫非冰川天女來了?”凝神看時,乍 見那一葉輕舟,在冰河之中緩緩流下,須知那冰河是從山頂倒瀉下來 ,水勢甚急,而且冰河之上,到處都是冰塊,冰河之下,又是亙古不 化的一座座小山般的冰層,莫說是小舟,就是大船,碰著冰塊,触著 冰層,也會被砸得粉碎;那小舟卻是奇怪之极,在湍急的冰河之中順 流而下。竟然如在平靜的小河航行、又如有無數隱形的力士替它把舵 一樣,竟然十分平穩,不疾不徐,在冰塊激撞、水流咆哮之中緩緩流 下,小舟到處,冰塊就向兩邊排開,竟似給官讓路=般。陳天宇武功 雖不甚高,但見此情形,也知舟中之人實具有不可思議的本領,好奇 之心,越發熾盛。 但見那小舟越來越近,舟中人的面容已看得清清楚楚,陳天宇一 眼瞥去,不覺打了一個寒戰,冷意直透心頭。舟中共有三個女子,左 邊的是那神秘的藏族少女芝娜,在她一向冰冷的面孔上,竟然挂著一 朵笑容,就如在冰谷中綻開的花朵,此事已令陳天宇奇怪,但也還不 覺什么。右邊的是個中年婦人,顏容美艷,立在舟中,動也不動,這 也沒有什么。最奇怪是中間那個女子,但見她披著一頭亂發,如棘如 針,一張面孔,蒼白得毫無半點人色,雙手交叉胸前,十指有如雞爪 ,乍眼望去,就如在幽墳古墓之中走出來的僵尸,令人不寒而栗。那 些人驟見怪相“呵呀”一聲叫,紛紛驚跳起來,有三兩個膽子較小而 又是准備向冰川天女求婚的竟然嚇得蒙了面孔,跌跌撞撞的急忙飛跑 ,頭也不回,奔下山去。 陳天宇又驚又奇,心道:“冰川天女不知是否在這小舟之內,若 然在這小舟之內,那么若不是那中年美婦,就是這僵尸般的女人了。 “正自思疑,忽听得師父也驚叫了一聲,回首看時。只見師父面如白 紙,手腳顫抖,竟如患了發冷病一般,陳天宇心道:“師父此生,經 過無數大風大浪,怎么比我還要膽小?”但听得師父哺哺自語道:“ 呀,來了,來了!想不到竟然在這儿遇見了她?真是冤孽。”陳天宇 道:“師父,你說的她是誰?”蕭青峰道:“峨眉女俠,奪命仙子謝 云真!”陳天宇道:“是中間那個女人嗎?”蕭青峰道:“不,是右 邊那位。她的容貌和十多年前還一模一樣。” 陳天宇又吃了一驚:“難道中間那個,是冰川天女?” 那小舟來的近了,忽然哪個喇嘛,大喝一聲:“誰是冰川天女? ”飛身而起,躍入冰川。腳點浮冰,奔向小船,手直向謝云鎮抓去。 這一手登萍度水的功夫,真是超群拔琴,蕭青峰這時,目光也全被那 小舟吸住,見紅衣喇賺的“靈山掌”疾如風雷,看看就要抓到謝云真 身上,不禁“呵呀”一聲驚叫起來。 只見謝云真冷冷一笑,剛欲出手,中間那個女子,忽然手指一彈 ,快捷如電,一塊浮冰正正彈中那紅衣喇嘛的心窩,那喇嘛慘叫一聲 ,立足不穩,扑通一聲,從浮冰上跌了下來! 水流湍急,一下子就卷到下面,想是碰著下面的冰山,片刻之間 ,血水就冒了出來,染紅了冰川人口之處的猢面!湖邊群豪紛紛駭叫 ! 蕭青峰更是驚駭之极,須知學“靈山掌”的功夫,必然要學金鐘 罩鐵布衫之類的外功,身軀總能受得千斤壓力,紅衣喇嘛所顯的几手 功夫,足見是個高手,竟然被一塊小小浮冰一彈之下,便喪了性命! 湖邊群豪本來分成三批,兩個尼泊爾武士一批,這時正在膜拜。 有些人听說天女的美名,想來求婚順便想幼走芝娜的,見那女子出手 如此厲害、都嚇得慌了。有的牙齒打戰,手酸腳軟,嚇得不能走動, 有的較為膽大,還想群毆,有的則轉過身來、便想逃走。只見那藏族 少女伸乎指了兩指,道:“一要捉我的是這兩個人。”坐在小舟中何 ;項無血色、形似僵尸的女子頭也不抬,隨手在湖中拾起浮冰,順手 彈出、那兩個藏人剛走出三步,就給冰塊彈中,登時口吐鮮血,暈死 地上。謝云真道:“一這些人都不是好東西。”那女子雙手連彈,浮 冰不往的如彈丸飛會;片刻之間,除了那兩個尼泊爾武士之外,全都 給浮冰打中,其中只有兩個武功最高的,受了重傷,還能逃跑之外, 其他的全都給冰塊打死。 這一戰驚心駭目,不但是蕭青峰師徒移目注視,場中的鐵拐仙与 雷震子听得聲聲厲叫,也不覺的緩了下來。斜且窺視,但鐵拐仙的鐵 拐仍然封閉了雷震子脫身的門戶,勢道雖是緩和,危机仍然未減。 那三個女子舍舟登陸,緩緩的走上岸來,蕭青峰的眼光与謝云真 的接触,只見她似笑非笑的看著自己,這剎那間,愛恨交并,蕭青峰 想出聲招呼。喉頭嘎咽,竟然叫不出來。謝云真卻淡淡的點了點頭, 傍著那個女子,直向斗場走去。 那女子越來越近,全無血色的面孔越看越是可怕、陳天宇嚇得抖 抖索索,忽听得謝云真笑道:“老伴儿,冰川天女來啦,你還好意思 欺負她的小輩嗎?快快收起你的打狗拐杖吧!” 此言一出,蕭青峰和陳天宇都不禁嚇了一跳。蕭青峰万万料想不 到,如此美貌的謝云真竟然做了丑乞丐鐵拐仙的妻子,陳天宇也是万 万料想不到,他心目中以為定是美貌少女的冰川天女竟然是如此可怕 的女僵尸”。 忽听得那藏族少女也是一笑說道:“天女姐姐,那小伙子是個好 人,姐姐,你不要嚇坏了他。”只見冰川天女把手一撥。將那亂草般 的頭發撥落地上,原來乃是假發。又噎的一聲,撕開罩衣;再雙手一 抖,抖落兩只手套,然后又拉下了面具,剎那間,陳天宇的眼睛都定 住了! 只見那女子一身湖水色的衣裳,臉如新月,淺畫雙眉。眼珠微碧 ,櫻桃小口,似喜還顰,秀發垂肩,梳成兩條辮子,束似紅綾,膚色 有如羊脂白玉,映雪生輝,端的是絕世容顏,剛健婀娜,兼而有之, 賽似畫閣仙女,比陳天宇心目中所想象的還要美麗得多。 鐵拐仙早收起鐵拐,跳過一邊。垂手立在謝云真的右側,雷震子 也橫劍當胸,顯得甚是詫异。 冰川天女秀眉一蹙,冷冷說道:“雷震子,你放下劍來給蕭先生 叩三個響頭,下山去吧。”這語气就如同吩咐小輩一般。雷震子怔了 一怔,怒极反笑,道:“你是誰?你憑什么要我向他磕頭?”須知雷 震子是當今武當派的第二代高手、年紀四十有多,冰川天女看起來最 多不過二十歲左右,更兼雷震子在江湖上久負盛名,心高气做、你叫 他如何肯在一個少女面前低頭俯首? 卻只听得冰川天女淡淡說道:“你們武當派的第十二條戒律是什 么?”那條戒律是:“明辨是非,遇事當先問自己可有不是?不可以 勢凌人。”雷震子不由得又是一怔,心道:“這邊荒僻地、獨處峰上 的少女,如何會知道本門戒律?”只听得冰川天女又道:“你的事情 我都知道了,這事起因确是你的不對,姑念你心術雖然不正,但尚非 罪大惡极,而且其中又有奸人挑弄,不能完全怪罪于你,所以饒你不 死,你還不快去向蕭先生陪罪么?” 雷震子獨眼圓睜,怒道:“你就是我的本門長輩,也管不到我! 我為什么要听你這黃毛丫頭的說話?”冰川天女面色微微一變,道: “你是誰的弟子?這么強嘴!”雷震子橫劍怒視,閉口不答,鐵拐仙 在旁代答道:“他是當今武當派掌門閑云道人的弟子。”閑云道人是 冒川生的師侄,雖為掌門,素性閑散,不大愛理門人之事,故此令到 雷震于日漸驕橫,難以制止。 冰川天女一笑說道:“是么?我久聞武當派戒律謹嚴,素重尊卑 之別,難道如今這風气竟然更改了么?原來你本門的長輩也管不了你 !可是你本門的長輩管不了你,我卻偏要替他們管一管你!” 雷震子气往上沖,不可复忍。橫躍三步,長劍一揮,道:“好吧 ,你就來管吧!俺雷震子在這里領教了!”冰川天女微微一笑,道: “原來你要与我比劍。”她雙手空空,隨身亦無兵刃,謝云真拔出佩 劍,想拋給她,只見她擺了擺手,說道:“不用!”隨手在湖邊拾起 一塊浮冰。 那是一塊形如長棒的冰塊,冰川天女拾了起來,嗖的一掌削下, 削了几削,削得那塊長形冰塊,形如一支利劍。冰塊雖然并不是什么 堅硬的東西,但這樣隨心所欲,隨手削來,卻也實是駭人听聞。 冰川天女微微一笑,將“冰劍”一揚,道:“雷震子,你若能在 十招之內,与我打成平手,我就把蕭先生任你處置。”其時正是中午 時分,日光直射下來,就是冰川里的浮冰,也在逐漸融化,更何況是 握在手中,受人体熱力所蒸發的冰塊?蕭青峰暗暗吃驚,心道:“就 算雷震子削它不斷,它也過不了半個時分,就要化為冰水!冰川天女 這豈不是拿我的性命開玩笑嗎?”只听得雷震子大笑道:“好,這可 是你自己說的,我若在十招之內,不能將你的冰劍削斷,我就向你叩 頭!”冰川天女道:“我是要你向蕭先生叩頭。”雷震子道:“不必 多言,一切依你便是,看劍!”唰的一劍,立刻橫削過去。鐵拐仙在 旁高聲數道:“第一招!” 這一劍快捷之极,更加上雷震子潛修了十多年的內功,休說是冰 ,就是鋼刀鐵劍,給他截著,只怕也要被削為兩段。但冰川天女微微 一笑,說聲:“好!”冰劍一指,竟然是從他絕對料想不到的方位, 指到了他胸口的“玄机穴”,這乃是人身死穴之一,雷震子大吃一驚 ,急忙一個“大彎腰,斜插柳”,硬生生地將身形扭曲。將攻出去的 勁力也收了回來,橫劍回削,費了极大的力气,才將冰川天女這一狠 招化了。冰川天女卻是好整以暇,微微一笑,一掠而過,將冰劍又收 了回來。 雷震子重整門戶,長劍橫胸一立,想道:“我以一掌護胸,一劍 迎敵,且殺你個措手不及,只要你的冰劍給我的勁力微一沾上,就化 為冰水,看你如何防備。”主意打定、攻勢突發,一連三劍,這是武 當的連環奪命劍法,一招緊似一招,實是十分難以抵敵。只听冰川天 女笑道:“你的本門劍法還差得遠哪!“但見她身形起處,衣袂輕飄 、霎眼之間,也還三劍,每一劍都是中途變招,奇詭之极,雷震子連 她的衣裳也沾不著,只覺她的冰劍寒光閃閃,在自己的面門閃來閃去 ,耀眼欲花,被迫得連連后退,只听得鐵拐仙已數到第四招了。 雷震子這一驚非同小可,冰川天女的劍法怪异絕倫,竟然是本派 的達摩劍法!這達摩劍法在元代中葉失傳,直至康熙年間,才由辛龍 子复得,傳至桂仲明。但因達摩劍法繁复怪异之极,在武當派复傳的 時日尚淺,數十年來,后輩弟子能精通達摩劍法的實在還沒有几人, l雷震子是武當南支的弟子,武當南北二派的劍術,后來雖然交流, 但南支還是略遜。 “這丫頭莫非真是本門長輩?”陡然想起一事,更是心慌,正欲 出聲詢問,斜眼一瞥,忽見鐵拐仙嘴角挂著冷笑,歪著眼睛在看著自 己,禁不住心頭火起,心道:“好,我就是拼了性命,也不認輸!” 看冰川天女時,只見她仍是气定神閑,劍尖斜指著自己,并不搶先出 招,分明是一派長輩對小輩的神气。 這樣的緩了一緩,冰川天女手中的冰劍已漸漸融化,冰水一滴 一滴的洒下地來,冰劍變得更薄更透明了,雷震子突然想出了一個歹 毒的主意:“好,你不肯出招,我就和你對耗,只要你的冰劍融化, 我就是不戰而胜!”他們有話在先,說明是比劍法,冰川天女的冰劍 若真的是化為烏有,那可不能說雷震子狡猾取巧。 鐵拐仙面色一沉,喝道:“雷震子,你怎么啦?”雷震子不理 不睬,按劍凝視,動也不動,只見冰川天女又是微微一笑,道:“憑 你這樣的心術,我就應替閑云道長教訓你啦!”纖指輕輕一彈,冰水 飛濺,雷震子陡覺眼睛一花,白檬浚的水气遮著眼睛,有几滴冰水已 洒到面上,奇寒徹骨,膝隴中只道冰川天女突出怪招,不自覺的一劍 撩去,這也是學武之人,防身攻敵已成習性,所以一有風吹草動,出 招自是必然。 一劍既出,忽覺中計,再要撤回,已是不及。說時遲,那時快 ,冰川天女劍尖已至咽喉,這正是人身死穴之一! 冰川天女一笑道:“本想看你十招,看你有什么本領,只因你 心術不正,只好減班。你服輸嗎?以后看你敢不敢對長輩無理?”雷 震子顫聲道:“你是桂師叔祖的女儿?”冰川天女道:“你猜對啦! ” 雷震子說的即是桂華生,他劍術最精。雷震子听長輩說過桂華 生負气遠走邊疆,一去不知所終之事,但卻万万料不到他會有一個女 儿往在天湖之上。 雷震子長嘆一聲,擲劍于地,向冰川天女叩了三個響頭,只見冰 川天女的冰劍已融化殆盡,只剩下薄薄的一片了。冰川天女微微一笑 ,將“冰劍,在手心一搓,頓時化為烏有,忽而面上一沉,喝道:“ 你還不去向蕭先生陪禮么?”正是: 傾盡天湖水,難消今日羞。 欲知后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 第五回 流水落花 深仇傷寂寞 珠宮貝闕 往事訴辛酸 雷震子面色鐵青,一言不發,跑上去對蕭青峰叩了三個響頭,忽 然一彎腰,就手抓起了地上的長劍,反劍向咽喉便割,須知雷震子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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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少女使出渾身解數,都被冰川天女輕描淡寫地化開,沉不住 气,神情焦躁,劍法漸亂,冰川天女微微一笑,道:“還要比么?” 那少女突然一躍而起,短劍凌空下擊,疾如鷹隼,她竟然以凌空扑擊 的奇技配合了白發魔女所創的劍法來使用,冰川天女大吃一驚,無暇 思索,身于憑空拔起數尺,也展出達摩劍法的絕招“一葦渡江”,劍 刃平削,就在半空中橫截過去。那少女除了能在躍起之時,像飛鳥般 的回翔扑擊之外,其他真實的本領与輕身的功夫,都還不及冰川天女 ,她這一劍本來极為冒險,不料一擊不中,反被冰川天女制住,兩人 都是腳不沾地,凌空交手,快如閃電,冰川天女一劍削出,心頭暮然 一轉:這一劍若然刺實,必定穿喉而過,自己与她無冤無仇,豈可如 此?但凌空交手,收勢已來不及! 那少女駭叫一聲,忽听得耳邊母親的聲音說道:“梅儿,你還不 信我的話么?”陡覺身子一輕,被人憑空提起,輕輕拋出,落于地上 ,舉頭看時,只見母親和冰川天女都已面對面的站在地上。 冰川天女一劍削出,后悔無及,万万料想不到就在這瞬息之間 ,眼前黑影一閃,就在兩口寶劍相接未接的交叉縫中掠過,把那少女 提走,冰川天女眼觀四面,耳听八方,也被這突如其來的黑影驚得呆 了。她本能的身子向后一翻,只听得耳邊有人說道:“小心,站穩了 !”但覺此人似乎是輕輕的扶了自己一下,冰川天女立刻一個筋斗, 頭下腳上的一個轉身,落到地上。冰川天女驚疑不定,這個像少女打 扮的中年婦人,武功之高,簡直不可思議,抬頭看時,只見她笑盈盈 地望著自己,嘖嘖贊道:“好漂亮的小姑娘,有婆家沒有?”冰川天 女臊得滿面通紅,她以公主的身份,生長在冰宮之中,隔离塵世,自 幼受眾侍女的伺候,几曾有人和她開過玩笑,何況是初初見面的人? 何況這人看來又似乎是一位前輩高手,冰川天女要罵也罵不出來。 那中年婦人笑得頭上所結的兩個白蝴蝶輕輕顫動,那神態与她的 年紀大不相稱,竟然像一個淘气的姑娘,專向她的女伴尋開心似的, 只听得她又向著自己笑道:“劍法也俊极了,真是才貌雙全。我給你 找個婆家好不好?”冰川天女嗅道:“你這人怎么老不正經,再開玩 笑,我就不客气了!” 那婦人越發哈哈大笑,道:“你年紀輕輕,怎么裝模作樣,就好 像我的姐姐一般,哈,我的侄孫們叫你做妖女,我看你倒像個小老太 婆。”冰川大女大怒,喇的一劍刺出,明知刺她不著,也要出一出气 ,只听得那婦人又笑道:“你對我的女儿倒是有點手下留情,但對我 的侄孫卻是太不客气了,你的劍法是跟誰學的,為何如此逞強?” 冰川天女慍道:“好吧,我欺負了你的侄孫,你就來懲戒我吧。 ”她心高气做,明知難敵,卻做然進招,那中年婦人笑道:“你這樣 美麗的姑娘,我愛惜還來不及呢,怎舍得懲戒你?”忽然伸手在冰川 天女的面上摸了一把,冰川天女明明見她伸手,卻是躲閃不開,冰川 天女怎耐得她如此戲弄,心頭火起,劍法一展,疾似飄風,連連施展 殺手! 那中年婦人笑道:“真是惱了我么?”又在她的頭上摸了一下、 冰川天女迫著她的身形,咧涮涮連刺數劍,那中年婦人又笑道:“你 這把劍倒真是件寶貝,可惜現在是寒天,要是夏日,帶著這把寶劍, 連扇子也用不著,怪不得我的女儿想借來玩。給我瞧瞧,看是什么做 的?”冰川天女心中一凜,急忙把冰魄寒光劍舞得潑水不進,心中想 道:“看你如何搶我的寶劍?”又想道:“可惜騰不出手來,要不然 一連奉送她十粒冰魄神彈,看她吃不吃得消?”陡然間忽覺一股香風 沁入鼻觀,只听得“掙”的一聲,那婦人雙指一彈,冰魄寒光劍竟然 脫手飛出。那婦人一把抄著,接在手中,翻來复去地瞧了又瞧,笑道 :“這回真是難倒我了,是什么做的我也不知道!”冰川天女又驚又 怒,扑上前去搶奪,那婦人笑道:“用不著這樣著急,我不要你的! ”驟然將劍柄一伸。忽然將她的手腕托著,道:“讓我再瞧一瞧,呀 ,真是如花似玉,我見猶怜。這個媒人我做定了!”在她在面上又摸 了一把,驟的雙手一松,笑聲猶自在草原之上回旋,人影卻已奔出數 里之外。 冰川天女抬頭看時,武氏兄弟和那少女也不見了,原來他們當那 中年婦人和冰川天女戲耍之時,先自走了,冰川天女卻沒留神。這時 遙望那中年婦人的背影在草原上冉冉消失,冰川天女不由得嘆了口气 ,心道:“我父母費盡心血,創了這套中西合壁的劍法,以為可以天 下無敵,哪知連這個婦人也斗不過。呀呀,我父親的心愿只怕難以達 到了。”她哪知道這個婦人武功之高,輩份之尊,在武林中僅僅是有 限的三兩個人可以与之相比! 冰川天女心頭郁結,她還是有生以來第一次被人戲弄,怎樣也咽 不下這口气,但卻又無可奈何,只好沒精打彩地回去。走了半個時辰 ,抬頭一望,只見一個冰輪。高懸天際,正是午夜時分,月光分外清 明,在大漠之中,周圍數里之內的景物都隱約可見。那兩座帳幕,搭 在山邊,目標更顯,冰川天女一眼望去,只見唐經天那座帳幕的外面 ,有著兩條黑影,似是一男一女,男的自是唐經大無疑,那女的身材 卻不似她的侍女,冰們天女好不驚奇,再跑里許,定睛一瞧,看清楚 了,原來卻是适才和她交手的那個少女! 唐經天這晚在帳幕之中,翻來复去,睡不著覺,腦海中不住的 泛起冰川天女的影子,那似喜還瞑的神情,那閃爍不定、有如草原夜 星的眼睛,令人眩惑的說話。冰川天女的身世之迷是揭開了,可是她 為什么一听人提起天山,就有一种討厭的神色呢?她自己也知道,她 本來也屬于天山一派──她是桂仲明的孫女儿呵,可是她為什么對于 天山一派,總有一种“見外”的心情?這個迷唐經天怎么也猜不透。 大漠上夜風呼嘯,唐經天想起下山之時父母的囑咐,叫他去找尋桂華 生伯伯的下落,而今他已找到了桂華生的女儿,可是她卻不愿跟自己 到天山去見她父親以前的朋友,這又是為了什么呢?唐經天想來想去 ,甚為苦惱。如果換是別人,唐經天一定要問個水落石出,偏偏冰川 天女又是那么高傲,一副好像是与生俱來的高傲!那一股凜然不可侵 犯的尊貴的神情,使得別人不敢向她多問半句! 唐經天既是疑惑,又有點不安,有點反感,這复雜的情緒,在他 的心頭打結。摹然間他心頭一蕩:為什么自從認識了冰川天女之后, 就老是這樣的情緒不宁?這剎那間,他腦海中又泛起另一個少女的影 子,這少女比冰川天女還小一歲,是他的表妹李沁梅,是和他從小玩 到大的。可是對于沁梅,他卻只是覺得她淘气好玩而已。為什么對沁 梅又沒有那樣的心情?唐經天想到這儿,自己也莫名其妙!或者更毋 宁說是:他已經窺察到自己心底的秘密了,可是下意識卻不愿說出來 。 外面風刮得更大了,風聲中隱隱傳來了一陣“嗚嗚”的聲音,時 斷時續,忽高忽低,唐經天心中一凜,想道:“這不是那兩個尼泊爾 武士的兵刃所發出的聲音嗎?”唐經夭不比冰川天女,他有父母,有 叔伯輩的武林名宿,所以雖然和冰川天女差不多年紀,見聞之廣,卻 遠非冰川大女可比,他知道尼泊爾有一种月牙彎刀,上半截刀柄鏤空 ,迎風有聲,他在日喀則的客店曾見過那個尼泊爾武士使這种刀,后 來在搶奪金瓶之時又曾見過。在日喀則時,天上沒有刮風,縱有微風 ,也被牆壁擋住,所以雖然揮動之時,也發出聲音,卻并不刺耳;在 搶奪金瓶之時,那是在于軍馬万之中,這“嗚嗚”之聲在聲音的海洋 中更分辨不出。如今在大漠草原之上,夜風掠過,聲傳甚遠,唐經天 一听就听了出來。 唐經天好生奇怪,這兩個尼泊爾武士為何還留在中國?他走出 帳幕、跳上篷頂,張目一望,只見冰川天女的背影,正在向西北方奔 去,決捷如電,眨眼不見。唐經天本想跟著追蹤,但心念一轉,卻又 停住。 唐經天想的是:這兩個尼泊爾武士是冰川天女的國人,他們對 冰川大女敬若神明,冰川天女一去,有什么事情她自能解決。而且不 知他們之間有什么秘密,若然自己也追蹤跟去,只恐冰川天女以為自 己好管閑事,甚或會怪自己越刀俎代 。這樣一想,就停止追蹤,改 向冰川天女的帳幕走去。 帳幕外閃出一條人影,卻是冰宮的侍女幽萍。月光下只見幽萍 面上略顯張皇的神色,搶先問道:“咦,是唐相公嗎?這么晚了,為 什么還出來?”唐經大道:“你听到那嗚嗚的聲音嗎?”幽萍道:“ 听到的,我猜這不過是沙漠中的怪鳥啼聲罷了。”唐經天笑了一笑, 道:“你的公主呢?”幽萍道:“她連日奔波,早已熟睡了。我听到 你的腳步聲,不知是什么人,所以出來查看。你快回去。吵醒了她, 她又要不高興了。”唐經天微微一笑,道聲“打扰”,回到自己的帳 幕,心中想道:“冰川天女果然不愿自己知道。” 他雖然明知冰川天女不會有甚危險,可是冰川天女离開了她的 帳幕,總叫他放心不下,更無法安睡了。唐經天索性點燃了西藏族人 常備的大牛油燭,坐在帳幕之中呆守。 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忽听得帳幕外輕微的聲息,有人在外面彈 了几下,唐經天跳起來道:“你回來了嗎?;’心中正是奇怪,冰川 天女既不愿讓他知道,‧的何又找自己?帳幕一揭,只听得一個捻熟 的聲音笑道:“唐哥哥,你想念著誰呵?’’唐經天怔了一怔,隨即 笑道:“哼,,原來是你這小鬼頭!”這少女眯著眼睛,在燭光映照 之下,一臉淘气的樣子。可不正是自己的表妹,李治和馮琳的女儿李 沁梅。 李沁梅道:“大武小武說得不錯,有了她就一定有你,他們猜你 的帳篷就在附近,果然一找便找到了。喂,你赶快求我,你所想念的 人,現在如何,我可知道!”唐經大又好气又好笑,卻也急于要知道 冰川天女的消息,輕輕地打了她一下,道:“怎么?你見到誰來了? ”李沁梅道:“怎么?你有了新的朋友,就欺負我了!我偏不說。” 唐經天道:“好啦,我的小表妹,我向你賠禮了,行不行:快說!” 李沁梅笑了一笑道,“我和她打了一架,果然厲害,凶得很呢!我看 你也不是她的對手,你可得小心,准備將來捱打。”李沁梅一股勁地 向唐經天取笑,唐經天可無心說笑,急忙問道:“怎么,你和她交了 手了,她呢?”李沁梅道:“我媽媽現在正和她玩耍呢,你知道我媽 媽的性子,怎知道她要玩到几時?”唐經天更是驚奇,又問道:“那 么武家兄弟呢?”李沁梅道:“我那兩個寶貝侄儿說你袒護那個‘妖 女’,不愿見你了,其實嘛,我知道他們是因為給那‘妖女,打敗, 自己難為情,所以不敢見你。喂,她叫什么名字?我從來沒有見過這 樣美麗的女子,大武小武叫她做‘妖女’,真是不該。” 唐經天哪有心情和她說笑,只是搓著手走來走去,口中不住說道 :“姨媽和她動手?這怎么好?這怎么好?”李沁梅笑道:“我媽又 不是要殺她,你急什么?媽也說她長得美麗,所以只是和她玩玩呢。 唐經天心道:“呀,你哪里知道,對她豈能戲弄,你認真和她 斗, 將她打傷了也比戲弄她好。”心中頗怪姨媽越老越不正經,一生都是 那么愛和人開玩笑。他卻忘了,他小時喜歡姨媽更甚于喜愛母親。 原來馮琳和唐經天的母親馮瑛是孿生姐妹;兩人的性格卻正好相 反,馮瑛庄重之极,馮琳卻淘气非常,俗語云:“江山易改,品性難 移。”這股脾气,’竟然老亦依然。李沁梅的祖母是武瓊瑤,武瓊瑤 是白發魔女的關門弟子,故此李沁梅既精通白發魔女的劍法,又從母 親處學會許多外派的武功;她的空中扑擊之技,就是馮琳當年從八昏 神魔薩天刺那儿學來的。馮琳不但將全身本領都傳給女儿,連性格也 傳了給她。 李沁梅見表兄著急,越發得意,笑道:“誰叫她欺負大武小武, 你不見他們那狼狽的樣儿,那才真气人呢!她將劍尖貼著他們的背心 ,又不下手,只是戲弄,就像狸貓戲弄鼠子一般,我們看不過眼啦! 我媽要給他們出一口气,非加倍戲弄她不可。喂,喂,你還沒有告訴 我呢,她叫什么名字?”唐經天道:“唉。你還問呢,都是自己人。 她叫桂冰娥:和你祖母同輩的桂仲明就是她的祖父。你們將她戲弄, 姨父一定責怪。”李沁梅伸伸舌頭道:“你打算告我么?”忽而扮了 個鬼臉道:“我才不怕,我怕我爹爹,我爹爹怕我媽媽,我媽媽又怕 我。你呀,你告也告不了。” 唐經天拿她真沒辦法,心中想道:“姨媽要和她開玩笑,那是誰 也阻止不來,將來再慢慢開解她吧。姨媽和小輩最合得來,她將來若 知道了我姨媽的性格,也會歡喜她的。”心中自己開解,定了定神, 問道:“你們怎么會到這儿來的?” 李沁梅嬌聲一笑,驕起雙指,對准他的額角戳了一下,笑道:“ 表哥,你真是昏了頭啦。連你自己父親三年一次的開座考拳都忘了嗎 ?”原來他的父親唐曉瀾乃是天山各派的領袖,定下規矩,每三年一 次招集天山的后輩,考他們的武功本事,以定獎懲,并加以指點,這 叫做小聚集:每十年一次還有個大聚集,以前就不只在回疆西藏的后 輩要來,即遠在各地的同輩,凡屬与天山七劍有淵源的都要來,即如 川西的冒川生,湖北的石廣生等都要來的。今年恰好是三年一次的“ 小聚集”之期,唐經天去年下山之時,得他父親特別准許,若無別事 ,自當赶回,若虹找尋桂華生伯伯;路途遙遠,也可以作為缺席,准 不參加,所以唐經天一時沒有想起來。 而今唐經夭雖然想起,卻仍是有所不明,問道:“我父親開座考 學,和你們來到這儿又有什么關系?”李沁梅道:“你沒有听姨父說 過嗚?我祖母的師姐飛紅巾老前輩當年在南疆哈薩克部落;傳授過酋 長呼克濟夫婦的几手武功;那位首長的夫人叫孟曼麗斯,死了還不過 十年、我小時候還見過她來探我的祖母呢。后來我祖母死了、她也老 得不能走動了,這才沒來。”唐經天道:“這個孟曼麗斯死了:和你 們又有什么關系?難道說你們要到閻羅王那里找她嗎?” 李沁梅碎了一口道:“你是真糊涂還是假糊涂?”唐經天笑道: “我是真糊涂。”那當然是和她開開玩笑,李沁梅卻認真的說道,“ 孟曼麗斯死了,她還有子孫呀!本來孟曼麗斯只不過跟飛紅巾老前輩 學了几手功夫,也沒有師徒名份,算不上是天山派的,但她孫儿近年 知道姨父每三年有一次開座講學,除了較考后輩弟子之外,還指點到 會后輩的武功,所以他們也想來。我母親看在我死去的祖母份上,准 了他們,又怕他們年輕小輩,不知所在,上不了天山,所以特地來接 他們,其實嘛,也是我母親久靜思動,想下山玩玩,我呀,我總是喜 歡踉我母親的,所以也就來啦。听說過了這個沙漠,南邊就是哈薩克 人的聚居之地了,是么?”唐經天道:“是呀。回疆地方,姨媽比我 熟得多,何必問我!”李沁梅笑道:“我走這沙漠也走得厭煩了,我 就怕母親是哄我的,所以問你一問。”停了一停,繼續說道:“在大 沙漠邊緣,我們遇見了大武小武,他說要追蹤兩個人,我們反正要穿 過沙漠,就和他一同走,想不到今晚就遇見那個什么什么桂冰娥,哈 ,也就是你呀你想念的那個人。” 唐經天道:“那兩個尼泊爾武士呢?”李沁梅道:“什么尼泊爾 武士?”唐經天道:“就是大武小武追蹤的那兩個人呀。”李沁梅道 :“我沒有見著。他們小孩子鬧著玩,我才懶得管呢!”唐經天噗嗤 一笑,李沁梅道:“笑什么?哼,也許那兩個尼泊爾武士給大武小武 殺了,所以你的冰娥姐姐才那么生气。我媽說過,外國的武士到中國 來多半不怀好意,殺傷一兩個也算不了什么一回事。” 唐經大心中焦急,走出帳幕,望了又望,道:“怎么還沒回來 ?”李沁梅道:‘’我媽作弄她還未夠呢,”唐經天道:“姨媽等會 來么?”李沁梅微微一笑,突然伏到唐經天肩上,在他耳邊悄悄說道 :“我媽說要給你做媒,她今晚作弄了你未來的新娘子,怕你們兩個 生气,她不來啦。她叫我對你說,叫你帶了新娘子回天山去。既然她 也是自己人,那就更該去啦。”唐經天道:“胡說。”李沁梅一本正 經的道:“一點也不胡說,你到了這儿,還不回去。難道當真是只顧 伴她,連姨父姨母你也不回去見見么?”唐經天心中一動,舉起手作 狀打她,李沁梅又笑又嚷,忽見一個白衣人影,突然來到面前。 李沁梅笑聲一停,“咦”了一聲道:“你回來得好快呵!”唐 經天陪著笑臉,迎上前去。冰川天女冷冷地看了她們一眼,突然扭頭 便走,她本來對李沁梅頗有好感,此際見了她和唐經天這樣親熱,居 然還嫌自己“回來得快”,心中不知怎的,頗有一种酸溜溜的味道, 更兼受了她母親的戲弄,气憤難平,竟然不理唐經天的呼喚,頭也不 回,自回帳幕。 李沁梅伸伸舌尖,道:“好大的脾气,唐哥哥,我惹惱你的冰娥 姐姐了,我可不敢再留啦。”唐經天對這個小表妹實是毫無辦法,啼 笑皆非,李沁梅走了兩步,忽然又轉過頭道:“記著,帶你的新娘子 給我們兄弟見見,今次是在慕士塔格山的駝峰聚集,你母親替你父親 講學呢,机會真是再好也不過了!”像銀鈴一般的笑聲飄蕩夜空,李 沁梅邊笑邊跑,轉瞬間便不見了。 唐經天一片茫然,慢慢地走向冰川天女的帳幕,只見帳中燭光已 滅,依稀似听得輟位之聲,唐經天叫了一聲:“冰娥姐姐”,沒有回 答,叫了兩聲,也沒回答,在她的帳篷外彈了几下,也沒回答,不過 嚼位之聲卻沒有了。曠野沉寂,夜風還在呼嘯。唐經天道:“何苦來 呢!”呆呆地站在冰川天女的帳篷外面,遙望星辰,心中思如潮涌。 突然間一個念頭在心上升起,想道:“小表妹雖是說笑,但帶冰 娥回去見見父母也好。我父親和几位前輩都想念華生伯怕,見了她的 女儿也定然歡喜。”但隨即想道:“冰娥一听我說要去天山就不歡喜 ,我姨媽又戲弄了她,她更不愿去了,怎好說得?”手指偶然一触, 触著龍靈矯送還給他的那塊漢玉,唐經天禁不住又想道:“冰娥要去 見他的伯父,也不遲在這几個月的工夫,先到天山一行,倒是兩全其 美,既免我父母挂心,又可問那龍三先生的來歷。但怎能說得動她? ”想來想去,忽地心生一計,這時長夜將逝,快將是拂曉的時分了。 唐經天想出辦法,精神抖擻,索性再不回去睡覺,就在冰川天女 的帳幕前面徘徊漫步。眼見星月西沉,朝陽升起,大漠之上,寒气頓 消,帳幕一揭、幽萍走了出來,見唐經天還在,大是驚奇,唐經天急 忙上前問好,正待說話,幽萍道:“公主說,不用你陪她了,她自己 會走。”唐經天怔了一怔,想不到冰川天女如此任性,自己想了半夜 想出的妙計竟是白費心机,不由得呆若木雞,迫切之間,說不出話。 幽萍受她主人所囑,傳話之時,本是一本正經,這時見了唐經天 如痴似傻的樣子,不由得又覺可怜,又覺好笑,問道:“怎么,你昨 晚一晚都沒睡么?”唐經天凄然苦笑,不答幽萍的話,自顧自的吟道 :“如此星辰非昨夜,為誰風露立中宵?”帳幕再揭,只見冰川天女 也走了出來。 冰川天女本來對唐經天頗為惱怒,忽听得唐經天吟這兩句詩:“ 如此星辰非昨夜,為誰風露立中宵!”不由得又喜又悲,心中悵触, 几乎流下淚來。這兩句是黃仲則詩中的名句,黃仲則是和他們同一時 代的人(乾隆十四年生,四十八年卒,比他們大約大十五六歲。)清 詞麗句,傳遍大江南北,就連漠外邊疆,凡是歡喜讀書的人無不能背 誦他的詩句,詩名之盛,就如清初納蘭容若的詞名一樣。冰川天女父 親未死之時,就曾教她背過這兩句詩,那時她還只是十歲的小孩子, 還未懂得什么,如今一听唐經大念出,頓覺這兩句詩實是出于至性至 情,感人之极。尤其适合眼前的情景,就好似這是唐經天特別為她所 作的一樣。冰川天女幼失父母,獨處冰宮,雖有一群侍女,但卻從未 感受過這般的關怀与愛惜。“呀,這傻予竟然為我在風露之中立了一 個通宵!”心腸不由得軟了。 唐經天沖口念了這兩句詩,忽見冰川天女出來,面上一紅,頗覺 不好意思,上前強笑說道:“冰娥姐姐,你好早呵!”幽萍道:“你 更早呢!喂,小公主,這傻子昨晚一晚沒有睡覺!”冰川天女望了他 一眼,默然不語,良久良久,忽然抬頭說道:“謝謝你陪了我們這么 多大,以后不必你陪了。我們自己會問路前往。”唐經天听這語气, 已經軟了几分,一笑說道:“大漠之中,最易迷路,也未必遇到熟悉 路途之人,我反正沒事,正好給你們帶路,說得好好的,怎么又要單 獨走了。” 冰川天女心中一酸,本想气他几句,但一來冰川天女是個自尊心 极強之人,不愿提起昨晚之事,更不愿顯出有半點妒忌他和那個女孩 子親熱之心,以免失了自己的身份;二來見唐經天那可嗤可笑可怜可 憫的樣儿,也不忍再用說話刺他,听他這么一說,只是微微的點了點 頭,說聲“也好。” 三人在沙漠之中走了几日,冰川天女初次下山,又是在這种一望 無際的沙漠草原之中旅行,几乎不辨東西南北,只是越走越見山脈起 伏,遠遠那座高插云霄的大山,也越來越顯現了,冰川天女奇道:“ 不是說要到四川嗎?怎么倒好像走近天山了?” 唐經天笑道:“天山离這儿還遠著呢,咱們不過抄捷徑前往罷了 ,哪里是到天山呀。”冰川大女根本不知道路,只有跟著他走。開始 几天,冰川天女對他甚是冷淡,十多天后,漸漸有說有笑。一行人穿 過了沙漠,這一日到了一座大山前面,山上冰雪覆蓋,半山腰處,伸 出一座白雪皚皚的山峰,擋在面前,這座山峰,好像一頭大駱駝,頭 東尾西,披著滿身白色的絨毛。冰川天女心有所疑,突然問道:“這 不是天山嗎?”唐經天道:“這哪里是天山,你問問牧人看。山下是 一片草原,常有牧人來往,走了數里之地,果然遇見赶駱駝的人,冰 川天女一問,始知這座山名叫慕士塔格山,這座山峰便叫做駱駝峰。 冰川天女這才放下了心,她哪里知道慕士塔格山乃是天山山脈的分支 ,和天山南面的主峰已經相去不遠了。正是: 不識天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 欲知后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 第十五回 古窟傳經 湖邊談往事 冰彈受挫 盆地覓芳蹤 山上云海迷茫,雪峰矗立,像水晶一樣,閃閃發光,積雪的高 峰在陽光的照射之下,幻出干般彩色,万道霞輝,冰川天女想起冰宮 ,就好像一個遠离故鄉的旅人,忽然看到了与故鄉相同的景色,忍不 住在山腳下留連觀賞,噴噴贊嘆,道:“這山好像比我所居住的念青 唐古拉山還要高呢!景色也美麗极了!只是念青唐古拉山上有一個天 湖,湖光山色,互相輝映,在別的地方卻尋找不到。”唐經天笑了一 笑,道:“這座駝峰的上面也有一個冰湖,雖然及不上天湖的波瀾壯 闊,但卻另有一种幽美的情調。”冰川大女回眸一笑,道:“是么? ”似乎被唐經天所描寫的景色迷住,悠然神往,忽而又嘆了口气道: “可惜咱們還要赶路。” 山上傳來了輕微的聲響,好像層冰乍裂,枯枝初燃,發出僻僻 啪啪的聲音。幽萍“咦””了一聲,道:“這是踏雪破冰的聲音,這 山峰上有人行走么?”唐經大道:“适才所說的那個冰湖,不但景色 美麗,湖中還有雪蓮。膽大的獵人常在開春的時候攀上去采雪蓮,听 這聲音,似乎上面采雪蓮的還不止一人呢!”天山雪蓮是人間奇葩, 花開之時,燦如云霞,又是無上的妙藥,能治敗血、虧損,創傷,并 可解各种奇毒,冰宮中有各种靈丹妙藥,其中也有天山雪蓮合成的, 們冰川天女卻沒有見過盛開的雪蓮,听了唐經天的話,禁不注喜孜孜 的道:“那么咱們就拼著耽擱半日行程,上去瞧瞧,開開眼界。” 唐經天正是巴不得她說這句話,道:“既然姐姐有此雅興,小弟 自當引路。”駝峰峭拔光滑,禽獸也難行走,平時采藥的人,多是結 伴同行,用長繩互相連系,以斧鑿在山岩上鑿開裂口,插上鐵釘,攀 援而上,也還常有失事的,幸唐經天這一行三人都具有絕頂的輕功, 但也爬了一個多時辰才爬到上面。 只覺眼前空闊,一片光亮,山頂上有一股清泉,注入一個方圓數 十丈的小湖中,湖中有閃光的浮冰和零落的花瓣,清泉后面有一叢野 花,生長在糾結牽連的荊棘之中,冰中天女道:“這里面有雪蓮嗎? ”唐經天道:“都給人采去了。”冰川天女頗為失望,但冰湖的景色 實在清麗之极,足以令她流連。冰川天女舉目四望,只見湖畔的雪地 上許多腳印,通到花叢,花叢后面,山的那邊,還隱隱聞得雜亂的腳 步聲。 唐經天笑了一笑,忽道:“到了這個地方,你實在應該再去看看 ,這是你們貴派發祥之地呵。”冰川天女道:“怎么?”唐經天道: “你祖父當年就是在這里遇到你們的師祖辛龍子的。”(事詳拙著《 七劍天下山》冰川天女道:“那么這花叢后面還應該有我師祖當年的 石窟。”拔出寶劍,披開荊棘,立刻往里面直走。 想不到花叢中竟辟有一條小徑,外面的荊棘不過是遮掩的,鋪路 的泥土尚松,冰川天女心中起疑,這小路看來是新近才開辟的。 花叢后是一面石壁,石壁上鑿出一個窄窄的洞窟,那形狀就像一 個人盤膝而坐一般,原來這乃是辛龍子當年坐關之處,辛龍于曾靠著 這塊石壁坐了一十九年,石壁上現出了他的身体輪廓,后來他就按照 這個形狀,鑿成了石窟。冰川天女的祖父桂仲明是辛龍子死后遺書所 傳授的弟子,所以這個地方算得是武當派北宗的一個圣地,冰川天女 拜了三拜,繞過石壁。 繞過石壁,人聲腳步聲更是清楚,冰川天女抬頭一看,只見對面 一塊山峰斜伸出來,山腰處鑿有十數個洞窟,正中的這個洞窟,外面 還搭有一個竹棚,竹棚內隱有人影,山坡上山路間有三五成群的人, 看來倒像赶赴什么盛會似的。 冰川天女驚疑更甚,她雖然不識江湖路道,但只要一看,就知道 這些人絕對不是采雪蓮的人。一個念頭突然在冰川天女心中升起:唐 經大為什么要誘我上這山來? 冰川天女心念一動,立刻施展登萍渡水的功夫飛掠過去,忽听得 有人叫道:“兀那女子是什么人?這里不許外人赴會!”又一個聲音 道:“哼,她竟然還敢佩劍上山呢!”冰川天女大怒,只見山坡上兩 個黑衣少年,正在對著自己指指點點,冰川天女正想發作,忽又听得 一聲嬌笑,一個女孩子帶著稚气的聲音叫道:“哈,唐家哥哥,你果 然听我的話,真把她帶來了,喂,你們休得胡說,惹惱了唐哥哥,她 才不是外人呢!你們知道她是什么人?來,來,來,我告訴你們!” 這小姑娘正是曾与冰川天女交過手的那個李沁梅,只見她一面向唐經 天招手,一面向自己指點,和那兩個黑衣少年擠眉弄眼,顯然是拿冰 川天女取笑,李沁梅后面還有武家兄弟和另外兩個不知名字的人。 冰川天女這一气非同小可,心中罵道:“哼,唐經天你這小子竟 然敢如此捉弄于我,將我帶上山來給人笑話!”轉過身就想找唐經天 算帳,只見唐經天已被那小姑娘截著、不住他說:“小表妹,你休得 胡說八道,胡說八道!” 冰川天女更是气怒,剛轉身奔出兩步,忽見眼前人影一晃,一個 美貌的中年婦人悄沒聲息地攔在自己的面前,正是曾羞辱過她的那個 婦人,只見她微微笑道:“這位姑娘,你是和經儿同來的嗎?”冰川 天女大怒,不假思索,一抖手就是六枚冰魄神彈齊向那美婦人飛去! 六枚齊發,威力奇大,即使血神子也禁受不住,冰川天女被這婦人戲 耍,心中气惱,又知道自己不是她的對手,所以一出手就用這种世上 無雙的暗器取胜。 那婦人“咦”了一聲道:“這是什么玩藝?”只見她五指齊揮 ,有如一朵蘭花突然開放,姿勢美妙之极,叮叮聲響,五枚冰魄神彈 触指飛揚,在空中飄飄蕩蕩,既不破裂,亦不落下,力道用得之巧, 真是出神人化:但這還不足為奇,更令冰川天女吃驚的是:最后一枚 冰魄神彈,她竟然用口咬著,舌尖一卷,吞了進去,微微笑道:“原 來是冰魄精英,比這山上的清泉好喝多了。”冰魄神彈的奇寒之气, 內功火候未到的,只要触著便會生病,內功好的,若被打中穴道,亦 要禁受不住,至于能夠把它吞下,當作雪水一般吃掉,那簡直是難以 想像! 冰川天女凜然一驚,轉身便走,只見那美婦人身形一起,雙袖 一卷,把彈上半空的五枚冰魄神彈都接入袖中,笑道:“這暗器我倒 未曾見過,倒得仔細瞧瞧。喂,小姑娘,我与你素不相識,為何你一 見面就用這种厲害的暗器打我?”冰川天女領教過這婦人淘气的手段 ,只道她又要來戲弄于己,心想這婦人本領比自己高出十倍,要逃也 逃不悼,心中一定,反而站住,憤然罵道:“你若然是前輩高人,就 不該如此兩次三番戲弄后輩。哼,天山派的真會恃強欺弱,現在我才 相信。”那婦人怔了一怔,心道:“我几時戲弄過她,為何她如此罵 我?” 原來這婦人并不是李沁梅的母親馮琳,卻是唐經天的母親馮瑛 。馮瑛馮琳是一對孿生姊妹,性情大不相同,相貌完全一樣。馮瑛是 當年天山女俠易蘭珠的衣缽傳人,又得過呂四娘的指點,比她的丈夫 ,現在天山派的領袖唐曉瀾的武功還高明得多,當今之世,無入可以 与之相比!這次駝峰聚會,就是由她主持的。 馮瑛性情柔和,見冰川天女發怒,更覺楚楚可怜,本來想拿著 她問話的,听她如此一說,反而退后三步,笑道:“你對天山派的成 見也未免太深了,好吧,我不逼你。你愿說便說,不愿說我也不問你 的來歷因由。”冰川天女叫道:“萍儿,下山!”話聲未說完,身形 已掠出十數丈外,馮瑛見了,也不禁暗暗贊道:“當年我在她這般年 紀,也沒有她這樣高明的輕功。” 冰川天女疾跑,隱隱听得唐經天在后面呼喚,冰川天女气惱之极 ,頭也不回,霎眼之間,就跑過一個山拗,忽听得一聲笑道:“梅儿 說你一定會來,我還不相信呢。哈,你果然來了。看來我這個媒可要 做定了!”只見一個婦人攔在前面,笑得頭上的兩個蝴蝶結也迎風擺 動,冰川天女不知這是馮琳,還以為是适才与自己交手的那個婦人, 故意抄小徑追來將她戲弄,一晃身向斜坡奔下,正想出言罵她,忽然 斜坡上的亂石堆中又竄出一人,卻是血神子。 原來自龍靈矯在拉薩被福康安扣留之后,福康安要遣人上京,問 明真相,不肯將龍靈矯交与血神子。血神子無法,只好派云靈子先赶 入京,稟告大內總管,一面留下桑真娘在拉薩監視,而自己則暗中追 蹤唐經天和冰川天女,順路想再邀一兩位強手相助。 血神子自思,若然以一對一,則唐經天和冰川天女都要比自己稍 遜一籌。但以一對二卻是難以取胜,因此只敢暗中追蹤,不敢露面。 這一日來到了慕士塔格山的駝峰之下,見唐經天等一行三人攀上 山峰,血神子也追蹤而至,因他不識山路,又是待唐經天等人攀上山 才跟上來的,故此赶到之時,已經是冰川天女逃下慕士塔格山的時候 了。 血神子突然碰著冰川天女也是吃了一驚,但見她只是一人,而且 神情狼狽,似乎剛剛給人打敗的樣子,又不禁心中暗喜,便突然竄了 出來,迎頭就是一掌。 冰川天女前后受攻,暗叫一聲苦也,心中想道:“血神子猶可抵 敵,那婦人卻是太過厲害。”不敢退后,只好向血神子疾攻,一抖手 先發出三枚冰魄神彈,隨即把寒光劍一揮,護定身軀,疾沖而過。 血神子知道冰魄神彈厲害,好生溜滑,陡然一個轉身,移形換 位,避開冰魄神彈,一下子便到了冰川天女右側,更不換招,手腕一 翻,立刻變為擒拿手法,硬搶冰川天女的寶劍。 冰川天女正覺著一股熱气扑面噴來,正想橫劍削下,忽覺背后 衣袂帶風之聲,頸項一涼,耳邊听得那婦人笑道:“今日天時不正, 又冷又熱,你們搗什么鬼?”原來馮琳飛身赶到,她見血神子相貌古 怪,掌發熱風、而冰川天女則發出一种帶著奇寒之气的暗器,兩者都 是她未曾見過的“寶貝”,她一淘气,便在兩人的頸項各吹了一口涼 气。 冰川天女一躍跳開,那山坡鋪滿冰雪,冰川天女在冰峰之上長 大,溜冰滑雪是她最擅長的技藝,閃開之后,不假思索,便在峭滑的 山坡上直溜下去。血神子卻不知馮琳是何等樣人,恨她放走敵人,又 被她連吹三口涼气,气得哇哇大叫,轉過身來,舉掌便劈馮琳。 冰川天女溜到山坡,山風吹來,隱隱听得唐經天呼喚自己,心 中一動,腳步稍慢,忽見山坡轉角處又竄出兩人,卻是与李沁梅在一 起的那兩個黑衣少年,高聲叫道:“留下劍來,讓你下山!”這兩個 少年,一個是李沁梅的哥哥李青蓮,一個是唐曉瀾的徒弟,當年無极 派大師錘万堂的侄孫錘展,兩人一般年紀,一樣打扮,就如兄弟一般 。這兩人都屬少年好事之流,被武氏兄弟唆使,預先走開,悄悄到這 里埋伏,想折辱一下冰川天女,替武氏兄弟出口悶气。 冰川天女柳眉一揚,冷冷說道:“我不信你們天山弟子就有這 么霸道!”腳尖一點雪地,箭一般的立刻到了兩個黑衣少年的面前, 一招“千里冰封”,寒光劍揮了一個圓弧,立即把兩個少年的長劍圈 在當中。她的滑雪本領舉世無雙,比“陸地飛騰”的輕功還要快得多 。 兩個黑衣少年吃了一驚,雙劍剛剛展開,就被冰川天女寶劍的冰 魄寒光裹住,冰川天女劍柄轉了几轉,兩個少年的長劍几乎給她絞得 脫手飛去。冰川天女心中惱怒,立意要將他們的兵刃反奪出手,劍光 越收越緊,絞轉也越來越快。鐳展是唐曉瀾所收的唯一弟子,武功火 候雖然遠不及他的師兄唐經天,但亦已得天山劍法的真傳,臨場亦較 鎮定,見冰川天女的劍運轉如風,難以相抗,突然悟出以靜制動之道 ,趁著冰川天女在兩招之間,勁力一緊一松的連接間隙,突然使出一 招“江海凝光”,這是天山劍法中“大須彌劍式”的一招最穩健的防 守招數,全身勁力都凝在劍尖,冰川天女正自得心應手,忽覺敵人的 長劍竟似化成了一條鐵柱,絞之不轉,怔了一怔;李青蓮學的是白發 魔女這一派的奇詭劍法,趁机將長劍向前一探,立刻消解了冰魄寒光 劍的絞轉之勢,刷刷兩劍,指東打西,似左反右,馬上轉守為攻。 論到真實的本領,冰川天女固然要比錘展李青蓮任何一個都強, 但兩人聯劍攻她,冰川天女卻要稍稍吃虧,幸而冰川天女曾見過李沁 梅所使的奇詭劍法,知所應付,更兼在雪地之上斗劍,冰川天女最是 擅長,因此在二三十招之內,冰川天女還是攻多于守,李青蓮和錘展 暗暗吃驚,各呼慚愧,心中想道:“怪不得武家兄弟吃了大虧,這妖 女果然厲害,竟能獨擋天山兩派的劍法。”冰川天女也是暗暗吃驚, 心道,天山弟子果然名不虛傳,連兩個后生小輩也有這么高的本領。 ” 雙方都感到敵人難以應付,正自斗得緊張,忽听得那中年婦人 的聲音,自遠遠的山頭傳下:“蓮儿展儿,讓她下山,快快回來。” 冰川天女不由得大吃一驚,這聲音明明是在遠遠的山頭傳來,居然像 在耳邊呼喚一般,這還罷了,另有一事,最令冰川天女怀疑難釋。 那中年婦人明明就在山坡之上將血神子戲弄,何以聲音卻似從 駝峰上傳來?冰川天女不知,這發聲呼喚的乃是馮瑛,將血神子戲弄 的卻是馮琳。 錘展和李青蓮听到師母姨母的命令,哪敢不依,疾攻兩劍,想把 冰川天女迫退几步,就立刻脫身奔固駝峰。冰川天女早料到他們有此 一著,也是冰川天女心高气做,明知他們要撤走,卻立意要挫折他們 一下,趁著他們雙劍要收未收之際,突然反削兩劍,鎮展已見机轉為 守勢,還能抵擋,李青蓮正采攻勢,被她一絞,手中的長劍竟然脫手 飛出,“嗆啷”一聲,掉在雪地上。脅川天女冷冷一笑,道:“看到 底是誰解劍。”腳尖一點,又已滑出十余丈遠。李青蓮气得哇哇大叫 ,只好回山。 唐經天本意是將冰川天女哄來,讓她拜見自己的父母,一敘世交 之誼,好消釋前嫌,哪知弄巧反拙,冰川天女卻把他的母親誤作他的 姨母,竟然出手打他的母親。唐經天知道母親端庄凝重,与姨母的性 好戲截然不同,不禁暗叫“糟糕”,擔心母親會困此不喜歡冰川天女 。尷尬之极,好不容易擺脫了他小表妹的胡纏,急急自后追來。 冰川天女正自滑雪下山,忽听得唐經天的呼喚之聲,越來越近。 冰川天女惱恨難平,怒气未消,對唐經天的呼喚理也不理,到唐經天 相距十余丈了,才回頭一望,鄙夷一笑,哼了一聲,唐經天道:“冰 娥姐姐,你听我說。”冰川天女拾起一塊雪塊,劈面就打,憤然說道 :“我今日才知你的為人,我是給你尋開心的嗎?”腳尖一點,又滑 出十余丈遠,唐經天叫道:“你听我說了再走也不遲!”冰川天女又 回頭擲了一聲雪塊,道:“誰听你的說話?你再也不要跟我說話。” 唐經天也是個帶有几分傲气的少年人,冰川天女在气頭上的說話 令他甚是難堪,他頓然止步,正欲另外想法,駝峰上又用下了他母親 的呼聲:“經儿,回來。”接著是一個嚴厲的聲音:“經儿,不許你 攔截這個姑娘!”這是他父親唐曉瀾的山頂傳聲。原來唐曉瀾夫婦起 初本以為冰川天女是儿子新交的友人,心中雖然有些不滿他擅帶外人 參加聚會,但也還沒有什么,后來見冰川天女莫名其妙的,一見面就 用极厲害的暗器偷襲,又誤以為她不知是哪個邪派高手的弟子,特地 趁此机會來向他們挑舋的,因此一誤再誤,誤以為最初的想法錯了: 這女子不是儿子帶來的友人,誤以為唐經天去追她是想將她截回,交 給自己處罰。以唐曉瀾夫婦的身份,絕不能与后輩為難,何況馮瑛早 已答應讓她下山,故此唐曉瀾夫婦都先后出聲攔阻儿子。唐經天只好 停步不迫,只見冰川天女在雪地上滑走如飛,那積雪的山坡削滑异常 ,轉瞬之間,冰川天女的背影已只看見一個黑點,好像雪地上飛滾的 彈丸,眨一眨眼就滾到山谷下面去了。 唐經天一片茫然,心頭郁郁,走回駝峰,經過山腰之際,忽听 得馮琳笑道:“經儿,你看我耍這個老猴儿。瞧清楚了,這一招你不 可不學。”山坡上,馮琳正在捉弄血神子,就如靈貓戲鼠一般,忽而 向他吹一口冷气,忽而絆他跌了一跤,血神子暴怒如雷,憑著听風辨 器之術,听出馮琳正在背后偷襲,背心一撞,呼的反手一掌,馮琳三 指一扣,用貓鷹撕抓的絕技扣他脈門,血神于万料不到她的招數如此 刁毒,竟然在自己掌力籠罩之下,伸指欺到跟前,脈門是人身要害, 若被她扣著,多好武功,亦無能為力,急忙縮手,卻還是給馮琳的指 尖輕輕彈了一下,“啪”的一聲,血神子的手掌被彈得反打回來,在 自己的面上狠狠的打了一記,熱辣辣的半邊面孔登時腫了。馮琳笑道 :“這一招叫做自打耳光,好不好玩?”唐經天本來郁郁不樂,也禁 不住哈哈笑了起來。 血神子几十年苦練,想不到二次出山,便遭如此折辱,气得哇 哇大叫,雙掌一錯,先護著全身要害,再運起真气,發動掌心的熱力 ,狠狠扑擊馮琳,唐經天在三丈之外,也覺熱得難受。馮琳皺了皺眉 ,道:“你這鬼樣儿真令我討厭,這對狗爪子也會冒气,哼,哼,且 給點厲害讓你瞧瞧!”忽而轉頭向唐經天道:“經儿,你知道這老妖 怪是什么東西嗎?”唐經天道:“嗯,他是清廷的鷹大。”馮琳本意 是將他戲耍,要待問清楚后才決定出手的輕重,一听他是清廷鷹犬, 嘻嘻笑道:“那就妙极了,好,你既仗這對狗爪子欺人,我就把你的 這對狗爪子切下來。”唐經天道:“姨母,寶劍給你。”馮琳道:“ 哼,切這對狗爪子要什么寶劍,你瞧我的。” 只見她笑得如花枝亂顫,頭上的兩個蝴蝶結隨風搖動。馮琳突然 將頭上的蝴蝶結解下,那蝴蝶結是用十數根彩色的絲線擰成一股細繩 捆著的,蝴蝶結一解,那股彩繩抖了開來,輕飄飄的飛揚,馮琳道: “好,你瞧清楚了。”左右兩手各執一股彩繩,向血神子身上一招, 就要縛他的兩手。血神子大怒,喝道:“妖婦,你敢如此欺我?”橫 掌如刀,直上直下的亂削,心道:“你這根彩繩,如何縛得住我。不 給我指甲撕斷,也得給熱力燒斷。”哪知這彩繩飄飄晃晃,不比尋常 兵器,既不會被敵人抓中,又不受掌風之力,血神子只見眼前彩色繽 紛,那五彩頭繩,在眼前晃動,不覺目眩神迷,心煩意亂,忽听得馮 琳叫道:“著!”血神子兩邊手腕都給彩繩縛著,勒得不能動彈。馮 琳暗運內力,力透絲絲,把那股彩繩變得有如一根网線,人肉數分。 內功練到最高境界,可以摘葉傷人,飛花殺敵,馮琳用頭繩捆敵,就 是這种功夫。 馮琳所學的武功之雜,天下無雙,這一手功夫本源出于西藏紅教 的“飛繩解腕”,西藏人用繩索可擒犀牛,犀牛力大,縛在它身上任 何部份,繩索都會被它拉斷,只有縛著它的前足軟蹄,它才不能發力 ,乖乖馴服。當年紅教的祖師喀爾巴見西藏人活捉犀牛,悟了此理, 創出“飛繩解腕”的功夫,只要用軟繩纏著敵人的脈門,那就縱令敵 人有金剛大力,亦自發揮不出。馮琳小時候曾在當時的四皇子允幀( 即后來的雍正帝)府中學會這手功夫,到她歸隱天山,又練成了正宗 的內家气功,更把“摘葉傷人,飛花殺敵”的內功運用上了,所以雖 然只是一根极細的彩繩,也可當成鋼絲使用,比紅教的“飛繩解腕” 更要厲害多了。 血神子雙手被縛,脈門給繩纏緊緊勒住,血脈不能暢通,不但手 腕疼痛。愈來愈甚,呼吸亦覺緊迫,內力運不出來,兩眼睜得大如銅 鈴,暈眩虛軟,就如患了重病一般,叫也叫不出來。唐經天見此形狀 ,心道:“不用半個時辰,血神子的手掌就算還未給勒斷,也要气絕 身亡。”心中殊覺不忍,忽見人影一晃,對面的山頭有人叫道:“琳 妹,你這玩笑也開得太過份了!”在山頭上站立的人正是唐經天的父 親唐曉瀾。 馮琳道:“你不知這人多可惡,他是清廷的鷹犬呢!”唐曉瀾看 不清楚,搖了搖頭,又傳聲叫道:“這人是你的婆婆(武瓊瑤)當年 曾釋放過的。難為他練了几十年,若非大惡,還是饒了他吧。”馮瑛 也在駝峰上傳聲說道:“琳妹,你怎么還像小時候的任性,用這樣狠 毒的手段。放了他吧,我不高興見他的神气。”馮琳最是敬畏姐姐, 微微一笑,將彩繩收了,道:“好,以后這人若与經儿作對,我可不 理。”血神子雙手一松,深深的吸了口气,一躍躍開。低頭一看,只 見雙腕如給火繩烙了一道圓圈,人肉數分,驚駭之极,听唐曉瀾的稱 呼,知道這婦人是唐曉瀾的小姨馮琳,抬頭一看,馮琳似笑非笑的還 在冷冷地盯著他。血神子打了一個寒碟專心知唐曉瀾夫婦的武功還在 馮琳之上,想起自己以前要找唐曉瀾比試,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哼也 不敢再哼,急急下山逃走。 唐曉瀾招手道,“經儿,你過來。”与唐經天回到駝峰,進入當 中的石窟,這些石窟都是為了這次聚集而開辟的。當中的石窟是唐曉 瀾夫婦所居。唐曉瀾將儿子帶入洞窟,又將李治馮琳夫婦請了過來: 這才盤問儿子道:“經儿,适才那女子是何等樣人?你是不是認識她 的?為何她一見面就用冰彈打你的母親?”唐經天道:“她是冰川天 女……”唐曉瀾已有二十年不在江湖道上行走,奇道:“有這樣古怪 的名字。”馮琳插口笑道:“她這一打打得真好!”馮瑛詫道:“怎 么?”馮琳笑道:“姐姐呀,你做了我的替死鬼了,她本來是要打我 的!” 馮瑛知道妹妹的脾气;笑道,“一定是你招惹了她,這個小姑娘 我見猶怜,你卻去作弄她,真是為老不尊。”馮琳道:“姐姐好偏心 ,新媳婦未入門,就先幫她來數說我了。我不過逗她玩玩而已,誰欺 負她了。”馮瑛道:“什么?經儿,如此說來,這姑娘是你特地帶她 來見我們的了。”唐經天道:“娘別听姨媽的胡說。”馮琳笑道:“ 姐姐,你不知他們多親熱呢?”當下將那晚遇到冰川天女之事說了, 又指著唐經天道:“你敢說你不是特地帶她來的么?”唐經天道:“ 不錯,我是特地帶她來的,可是你知道她是什么人?”馮琳道:”就 是不知呀,知道了,我們還問你?”啟經天道:“爹,你不是叫我下 山之后,順便尋訪桂華生伯伯的下落嗎?桂華生伯伯已經過世了,這 個冰川天女,就是挂華生伯伯的女儿,她可不是外人,你不怪我帶她 回來參加這次的聚集吧。” 此言一出,眾人都是又驚又喜,急問其詳;唐經天將兩上冰峰, 邀冰川天女保護金本已瓶等等情事說出,說到冰宮的仙境時,眾人都 倏然神往,如听神話一般。馮瑛道,“想不到桂華生卻有這樣的奇遇 ,還生下一個這么天仙般美麗的女儿。”馮琳笑道:“你赶快叫經儿 將她追回來,要不然就要給別人搶去了。”唐經天不理姨媽的戲濾, 對父親道:“只是我有一事未明,按說她本是天山一脈,何以J提到 天山之時,她總是一副漠然的神气,好像甚為見外。天下武林人士所 向往的天山,在她心目之中,竟似是一個討厭的地方。”唐曉腑皺皺 眉頭,亦覺十分不解,馮瑛心思靈敏,想了想,笑道:“琳妹,這又 是你种的惡果。”馮琳道:“怎么,你總是把什么過錯都推到我的身 上!”撅起嘴儿,就像一個淘气的小姑娘。 馮瑛道:“經儿,你听我說一個故事。約三十年前,那年的天 下暗器第一高手唐金峰有個女婿,叫做王敖,用白眉針傷了你的姨媽 ,你姨媽一怒,將他殺了。唐金峰帶了女儿來尋仇,那時我住在山東 大俠楊仲英的家里,唐家父女把我當作你的姨媽,我助楊大俠將他們 殺退,誤會更深。那時桂華生是唐家的好友,第二次唐金峰邀了桂華 生來,我們不知道他是桂仲明的儿子,那桂華生劍法非常厲害,竟將 楊仲英的寶貝女儿迫得跌下湖中,被山洪卷去。”說到此處,朝唐曉 瀾笑了一笑,原來楊仲英的女儿楊柳青曾是過唐曉瀾的未婚妻,后來 二人解約之后,唐曉瀾才与馮瑛結婚的。馮瑛笑了一笑,續道:“你 爹爹那天恰巧也在那儿,大為惱怒,就要与桂華生拼個死活,后來我 們用天山劍法把他迫得也几乎跌下湖中,險喪性命。幸得呂四娘及時 赶到,這才救了他。其后楊家姑姑沒有死,你爹爹將這事也忘怀了。 桂華生卻從此失了蹤,大約他一生都記著此事。” 唐經天道:“原來如此,這就怪不得了。”馮琳道:“怎么? ”唐經天道:“怪不得桂華生伯伯要遠游异國,博采中西劍法之長, 另創新招,而冰川天女也一再要与我比試劍法了。”唐曉瀾嘆口气道 :“想不到桂華生如此好胜。”馮瑛道:“難得桂華生如此苦心。從 此中華劍派,又增异彩,武學日新又日新,這豈不可喜可賀。”唐曉 瀾點了點頭,默然不語。 唐經天忽然問道:“娘,你剛才所說的那個天下暗器第一高手唐 金峰,是不是排行第二,人稱唐二先生?”馮漠奇道:“你怎么知道 ?”唐經天道:“這唐二先生有沒有嫡傳弟子?”唐曉瀾面色微微一 變,急忙問道:“經儿,你這次下山,遇到什么异人?”唐經天道: “有人托我將一件東西帶回交給爹爹,他說這件東西本來是我們家里 的。”馮瑛馮琳听了都不覺大奇,唐曉瀾兩眼閃閃放光,道:“拿給 我看。”唐經天將那塊漢玉掏了出來,交給父親,唐曉瀾再三摩掌, 忽然嘆了口气,過往的冒險經歷,一一涌上心頭,馮漠道:“這是誰 交給你的?”唐經天道:“就是福康安的幕客,名叫龍靈矯的那個人 。”唐曉瀾忽然搖了搖頭,道:“什么,姓龍的?不,藏有我這塊漢 玉的人,絕不能是一個普通的幕客,他用的一定是個假姓名。”唐經 天道:“爹,你說得不錯。血神子找他晦气,也說他是個更名改姓、 圖謀不軌的人,但血神子只查到了他是唐金峰的徒弟,卻不知道他的 真姓名。爹,他到底是誰?” 唐曉瀾道,“他是年羹堯的儿子!”唐經天吃了一驚,年羹堯一 代桑雄,當年唐曉瀾夫婦与江南七俠等天下英雄、都把年羹堯當做第 一個大對頭,那些驚心動魄的故事,唐經天不知听父母說過多少遍。 唐經天道:“原來他是年羹堯的儿子,怪不得他在西藏拉攏土司 ,密結党羽,看來他是想在邊睡發難,自建皇朝,成則可与清廷分廷 抗禮,敗亦可割据一方了。只是西藏形勢复雜,在那里舉事,只恐反 被外人乘虛而入。”唐曉瀾道:“我儿所見甚是。”當下沉吟不語。 馮琳插口道:“你怎么知道他一定是年羹堯的儿子?”唐曉瀾道:“ 允幀登位之后,我私入皇宮,被哈布陀了因等所擒,康熙皇帝給我的 那塊漢玉被他們搜去,那時年羹堯是他們的半個主子,他們所搜得的 東西既然不在雍正手中,那就當然是在年羹堯的手中了。” 馮琳道:“若然此人真是年羹堯的儿子,被當今天子查明身份, 那是必死無疑。你救他不救?”唐曉瀾道:“他父親是我們的死對頭 ,他可不是。再說,他一意抗清,想必還把我們引為同道,看他叫經 儿將漢玉交回,其中實有深意。”馮瑛道:“這意思顯明不過,他實 是想与我們結納。”馮琳道:“年羹堯此人,現在提起。我還恨之入 骨,但愿他儿子不像他。”忽然幽幽的嘆了口气。 馮琳平日笑口常開,好像天地之間,從無一件事情,足以令她 憂慮。唐經天還是第一次見他姨母嘆气,心中好生詫异。唐經天有所 不知,原來他姨母馮琳在年家長大,与年羹堯曾是青梅竹馬之交,年 羹堯對她极有情意,后來馮琳發現了年羹堯凶殘卑劣的真面目,這才 反臉成仇,恨之入骨。但到底有過一段故人情份,而今她听得年羹堯 儿子的信息,悵触往事,免不了分外關心。 馮瑛看了妹妹一眼,微微笑道:“但愿年羹堯的儿子不似他的 父親。但我們不明底蘊,也不便冒然相救。這樣吧,經儿,你不是要 往四川嗎?順道可以一訪唐家,告知他們龍靈矯的下落,唐家是武林 世族,按江湖的規矩,也該讓他們作主。”唐經天正怕父母要將自己 留下,聞言大喜,馮玻又笑道,“你見了桂家妹妹(指冰川天女), 可以告訴她說我很喜歡她。也可以請冒伯伯勸勸她,釋了前嫌,三年 之后,再請她回來聚會。”馮琳忽然一本正經的道:“經儿,我教你 一個妙法,你再找她比劍,故意輸給她一招就行啦。”唐曉瀾搖了搖 頭,道:“為老不尊,專教小輩作偽。”馮琳煞有介事的說了,隨即 自己卻禁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第二日唐經天再下駝峰,續往東行。他本來的路線是自陝人川, 而今繞了一個彎,只能取道青海,經過冒都地區,進入川西了。 唐經天一路探听,總探听不出冰川天女的行蹤,心中大是挂慮, 怕她不識道路,不知撞到哪儿。 走了十多天,這日已進入青海中部的柴達木盆地,一大片草原, 莽莽蒼蒼,遙接天際,草原上雖間有黃土沙漠,但大部份都是肥沃的 黑土,落葉成層,野羊一群群地在草原上奔走。唐經大在大草原上策 馬奔馳,胸襟開闊,豪興遺飛,心中想道:等這一大片盆地,若然將 之開發,不知能養活几千万人?可笑古在今來,多少英雄豪杰,爭王 爭霸,徒昔黎民,有這么一大片肥沃的草原,卻千万年來都任之荒廢 。 唐經天正在极目遇思,忽听得駝鈴混和馬鈴,一隊旅人迎面而來 ,有男有女,有老有幼。唐經天頗為奇怪,心道:現在己是開春時分 ,只有北方的人往南方,何以這隊旅人卻從南邊來?上前一看,只見 那些旅人都面有倉皇之色,好像一群逃犯,仆仆風塵。 唐經天好奇心起,上前便問,隊中的一個老者瞧了他一眼,道: “就只你單身一人嗎?”唐經天道:“是呀。請問老伯何以要离開南 邊這水草丰饒之地、是要到西藏經商的嗎?”那老者搖了搖頭,道: “只你單身一人,那倒無甚憂慮,你可繼續赶路:再走兩天,就是吐 谷渾汗王治下的大城哈吉爾了。” 唐經大奇道:“為何單身一人,便無憂慮?”那老者道:“白教 喇嘛的法王不知為什么要挑選秀女,專捉年青的女子,外地來的女客 ,只要相貌娟秀,一給那些喇嘛發現,便拖了去。弄得城中風聲鶴唬 ,我們經過那儿,不敢停留,馬上便走。听說前天還有一個會武功的 年青美貌的單身女客被他們捉去了呢!”唐經天听了,大為奇怪,道 :“白教喇嘛的法王又不是皇帝,為何要挑選秀女?”那老者道:“ 我們也不知道呀。有人說是要拿去獻給神的,那就更可怕了。不過好 在他們只捉女的,不捉男的,所以你倒不必擔心。”唐經天皺了皺眉 ,心道:“白教喇嘛的法王乃是一派之尊,都是說要護持佛法的,何 以如此胡為。而且喇嘛教不比其他邪教,也是佛門的一個別派,從來 未听說過喇嘛教要童男童女祭神的,這究竟是怎么回來?我本來不想 到哈吉爾,現在卻是非去不可了。”當下別過那隊旅人,立即赶路。 唐經天馬行快疾,第二日中午,便到了哈吉爾城,哈吉爾在柴達 木盆地的邊緣,算得是個大城,但比之中原的城市卻相差甚遠,城中 人口,不滿一万,只有几條街道,除了酒樓客店之外,普通民居,家 家閉戶,更令人有蕭條之感。唐經天揀了一家客店,安置好馬匹之后 ,便將店小二喚來,命他打酒,并重重的賞了他一筆小帳,那店小二 甚是歡喜,和唐經天纏七夾八的閑聊。 唐經天問道:“听說你們這里的法王要挑選秀女,有這事嗎? ”店小二道,“有呀。你不見那些民居都閉了門戶,年青的女孩子都 不敢出來嗎,不過,這事情已經過去,听說他們也已挑選夠了,今天 已經沒有喇嘛搜捉女子的事情發生了。”唐經夭道:“為什么要挑選 秀女?是祭神嗎?”店小二道:“法王的命令,誰敢去差別?只听說 從西藏來了一個大喇嘛,法王要招待他,再過兩天,就要開一個盛大 的法會,是不是祭神,我們也不知道。”唐經天听了,更為奇怪,須 知白教喇嘛是給現在西藏當權的黃教喇嘛,在明末崇板年問,驅逐出 西藏境外的,百多年來,兩教如同水火,互相仇視,怎么從西藏來的 黃教大喇嘛,這儿的白教法王反而會隆重招待? 店小二又道:“好在你是單身男客,若是女的,捉了去連家人 也不知道。前兩天就有一個外來的女子被喇嘛捉去,她還會武功呢。 ”唐經夭心中一動,問道,“你怎知她會武功?”店小二道:“就在 我們對面的這家酒店捉去的,我還去瞧了熱鬧來呢?那女子的服飾像 是從西藏來的,不但會武功,還會妖法!”唐經天道:“胡說,光大 化日之下,有什么妖法!”店小二道:“你不信嗎?我親眼見的。起 初有四個小喇嘛捉她,她一一拳一腳就打翻了兩個,還有兩個,只見 她把手一揚,就有一團白茫茫的冷气射出來,那兩個小喇嘛登時大打 冷戰!你說是不是妖法?” 唐經天吃了一驚,這暗器分明是冰魄神彈,冰川天女絕不會被 喇嘛捉去,難道被捉的竟是她的侍女幽萍,只听得那店小二又道:“ 你說這妖法厲不厲害?但妖法究竟比不上佛法,那四個小喇嘛被打倒 后,又來了兩個大喇嘛,他們不怕妖法,那女子發出的寒光冷气,兩 個大喇嘛只打了一個寒戰,立即就伸手把她捉了。”唐經天心道:“ 如此說來,這白教法王手下,倒很有几個能人。幽萍被捉,冰川天女 必然不肯干休,真想不到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我只在 這里等她便了。”當下向店小二探問喇嘛寺院的所在,店小二道:“ 客官也想去進香嗎?那寺院平日熱鬧非常,這几天恐怕沒有什么人去 了。但你是外來香客,去也不妨。那喇嘛寺廟是我們這里最大的建筑 ,你既到這儿,去瞻仰一番,也是應當。”唐經天問明了地址,小睡 片刻,吃過午飯,便到白教喇嘛大寺去。 這座喇嘛寺院,比起拉薩的布達拉官,那自是遠遠不如,但亦甚 為雄偉,几十座大大小小的殿字,在半山上毗連而起,金碧輝煌,外 面三座大殿供著諸般佛像,任人參拜,香客雖然不很擁擠,但亦絡繹 不絕。唐經天雜在香客之中,听他們談論,他們對前几日的搜捉少年 女子之事,雖然議論紛紛,但對那白教法王,卻是十分尊敬,有的還 說,活佛要這樣做,必定有他的紉,那些女子,得沾沸澤,正是她們 的福气,我們妄自談論,不怕墮入拔舌地獄嗎?看他們對活佛狂熱崇 拜的情形,竟不在西藏的喇嘛教信徒之下。唐經天心道:“經過了這 一場事情,還有這么多善男信士前來進香,看來這白教法王,也自有 得人尊敬之處。” 唐經天看清楚了白教喇嘛寺的形勢,回到客店,睡了一覺,三更 時分,換了黑色的夜行衣服,蒙上面中,悄悄离開客店,施展絕頂輕 功,便到喇嘛寺去,想探個水落石出。 寺院規模甚大,也不知哪里是法王的寶殿,唐經天選當中的一座 殿字飛身掠進,只見院落沉沉,內中隱隱有笙歌奏樂之聲,唐經天皺 皺眉頭,跳進里面,忽見兩個小喇嘛迎面行釉唐經天隱身一棵菩提樹 后,只听得一個小喇嘛道:“咱們這里也有圣女了,她們念經唱佛曲 ,唱得真好听、听說還要練舞呢,從今以后,可熱鬧了。”另上個小 喇嘛道:“你這小鬼頭休要動了凡心,多瞧她們一眼也有罪,犯了戒 律,可不是當耍的。”那小喇嘛道:“你休得胡說,你才動了凡心呢 !我只是遠遠的听,你卻三次從圣女的宮前走過。”唐經天一躍而出 ,雙臂一伸,將兩個小喇嘛拿著,低聲喝道:“我問一句你們答一句 ,若敢叫嚷,就殺了你!”他用的是小擒拿的手法,扣著兩個喇嘛的 手腕關節,叫你們動彈不得。 兩個小喇嘛驚得呆了,唐經天問道:“哪里來的圣女?是前几天 捉來的那些女子嗎?”兩個小喇嘛點了點頭。唐經天道:“她們關在 那儿?”小喇嘛道:“她們住在靠近法王寶殿的那座圣女宮里。”唐 經天道:“你們佛門弟子,把年青女子捉進來做什么?”小喇嘛道: “這是她們的福气,法王要她們做第一批圣女。”唐經天道:“要圣 女做什么?”那小喇嘛露出奇怪的神气,好像嘲笑唐經天的無知,道 :“男的當喇嘛,女的當圣女,那是經文上也有說的,你問得好奇怪 !”唐經天怔了一怔,這才想起在喇嘛教的几种派別中,紅教黃教都 不收女的,只有白教,据父老傳言,可以收女的信徒。只因白教在百 多年前就被逐出西藏,所以這教現在西藏已很少人談論,連唐經天一 時也想不起來,原來圣女就是女喇嘛的意思。 唐經天心中稍寬,又問道:“沒有入騷扰她們吧?”小喇嘛雖然 在唐經天手掌之中,也露出慍怒的神色,連道:“罪過,罪過,你怎 么敢如此說,圣女宮中,男子不許進去。只有几位老圣母教她們念經 ,要有法事她們才出來的!”唐經天道:“被你們捉來的圣女,是不 是有一位會武藝的女子?”小喇嘛道,“听說有這么一位,但她不肯 做圣女,這是她与佛無緣。活佛也不勉強她的。”唐經天道,“她也 關在圣女宮嗎?”小喇嘛道:“我已說過我們都不能進去,怎知她是 不是在那儿?”唐經天道:“那么法王殿的所在,你們總該知道了? ”那小喇嘛指一指正中的殿宇,道:“你是什么人?”唐經大問明之 后,不理會他們;順手將他們點了啞穴,叫他們在十二時辰之內,不 能說話。 正中的那座殿字圈在圍牆之中,頂上鋪著金黃色的琉璃瓦,唐經 天料想是法王的寶殿。將兩個小喇嘛放在樹后,躍過圍牆,只見佛殿 之前、有兩個白衣喇嘛守護,唐經大的輕功本事,已6到了爐火純青 之境,真如一葉飄墮,落處無聲,兩個白衣喇嘛似有警覺。探頭探腦 ,一副疑鬼疑神的神色,月光下看得分明,原來就是以前到西藏搶奪 金本巴瓶的那兩個白教喇嘛。唐經天曾与他們交過手,知道道他們武 功不弱,雖然攔阻不了自己,辦事,但一被發覺,就是一場大大的麻 煩。 院子里多的是百年老樹,唐經天就隱身在一棵枝葉茂密的參天古 樹之中,樹頂上有几只大鳥栖息,似乎也發現下面有人,翅膀拍動不 已,唐經夭摘下一片樹葉,輕輕一彈,使出摘葉飛花的暗器功夫,那 片樹葉穿枝飛上,在樹頂栖息的大鳥都給振翅飛起,發出叫聲。那兩 個喇嘛道:“原來是鳥儿作怪。”唐經天是何等功夫,趁著他們凝望 飛鳥,背向自己之際,一個飄身,倏忽之間。已掠進了法王寶殿,藏 身檐角,真要比飛鳥還快捷,饒是那兩個白教喇嘛,也絲毫沒有發覺 。 唐經天悄悄向里張望,正中一座房間,距他藏身之處有數丈之遙 ,隔著窗紗,只瞧見兩個人影,一個高大的影子坐在當中,想必就是 法王,另一個站在旁邊的,當是侍者。唐經天凝神靜听,只听得那法 王道:“咱們几代祖師,盼了百多年,終于盼到了。班禪的佛使說, 要請咱們回去,以后大家不要再爭斗了,阿難尊者,你的意思怎樣? ”那個叫做阿難的侍者說道:“這都是沾活佛的威望靈光,不過,一 一”那法王道:“不過什么?你是說咱們這次回來,還不夠光采嗎? ”阿難道:“我不是這個意思,不過咱們在這里是至高無上──,那 法王按口道:“回去之后,就是寄人篱下了,是嗎?我告訴你,班撣 的佛使已轉達了西藏兩位活佛的意思,划出三個地方讓我們建立寺廟 ,彼此相容。紛爭了百多年,我也不想再動干戈了。”唐經天心道: “這法王倒有一些見識。”白教當初是給黃教用兵力逐出西藏的,若 然再打回去,西藏難免戰禍。 那法王又道,“我也不想离開這儿,將來西藏的那三處地方就由 你主持。”說到這儿,唐經天只見阿難的黑影合什俯腰,想是謝恩。 那法王嘆了口气,道:“能再回西藏,總算了了祖師的心愿。有三處 地方,我也心滿意足了。那批圣女怎樣?”阿難道:“除了几個人外 ,其它的都愿听活佛的法旨。”那法王道:“咱們也不要勉強她們。 百多年前,咱們的祖師在西藏掌教之時,民間的女子爭著來做圣女, 這里的風俗不同,漢人占了大半,他們不知做圣女的光榮,所以難免 大驚小怪。百年來我們不召圣女,就是為了這個緣故,而今既然准備 回到西藏,不能不恢复舊時的儀禮,寺廟落成的開光大典,沒有圣女 的奉神歌舞,那成何体統。”唐經天心道:“原來如此,倒還情有可 原。我几乎將他們當做淫僧看待呢!”那侍者道:“是呀,他們大驚 小怪,真是不好。”那法王道:“也不能怪他們,漢人連把儿子送來 當喇嘛的都不多,何況要他們的女儿。那些不愿當圣女的多半是漢人 ,是么?”侍者點了點頭,正想說話,那法王又道:“咱們這次事出 忽忙,不向他們事先說明,也不大好。這樣辦吧,明日咱們開個法會 ,你派人去請城中的士紳父老來隨喜,順便向他們解釋清楚。不愿當 圣女的,都讓她們的父母領回去。”阿難道:“有一個不愿當圣女的 ,不是漢人,從服飾上看,是從西藏來的,他打了我們的喇嘛,這怎 么辦、也放回嗎?”打罵喇嘛是一樁大罪,法王似乎躊躇不決,良久 說道:“事情過后再說吧,也不要難為她。”阿難道:“听說她不肯 吃東西。”法王道:“明儿我叫老圣女跟她說去。” 說到這儿,那法王突然站起身來,道:“倒一杯酒給我喝喝。” 只見他持著酒杯,走近窗前,忽地推開了窗,雙指一彈,貿杯徑向唐 經天匿身之處飛去。 那酒杯劈空打出,其聲嗚鳴,竟似一支響箭,勁力之強,可以想 見,而且听風辨器,那酒杯竟是朝著唐經天胸口的“玄机穴”打來。 雖然在昏夜之中,認穴不差毫厘,唐經天不由得心中一凜:想不到這 白教法王競有這么俊的暗器功夫!唐經天伸指一彈,猛然間,又聞得 一股酒香,迎面噴來,只見眼前一條白練,倏地散開,化成白漾檬一 片的“酒浪”,酒花如雨,四處飛洒。原來那白教法王,把酒杯和酒 。都當成了暗器。 唐經天伸指一彈仰當卿。一聲,酒杯碎裂,饒他閃避得快,衣袖 上也沾了几點酒珠。刺穿了几個小洞。這一手功夫,和唐經天剛才用 樹葉打鳥的功夫,同屬一路。都是第一流的上乘內功。唐經天大吃一 驚,只听得那法王叫道:“什么人如此膽大!”聲到人到,倏地穿窗 飛出,他披著大紅袈裟,就像一片紅云,當頭壓下,唐經夭雙腳勾著 屋檐,上半身已傾斜在外。 那法王大喝一聲,雙掌一推,只覺來人竟似鐵鑄一般,推之不動 。那法王倏地縮回右掌,勁力一收,唐經天蒙著面中,兩只眼睛,露 在外面,那法王撤回右掌,驕指如裁,就挖唐經天的面上雙睛,左手 仍然与唐經天的雙掌相抵,猛力推壓。唐經天正在暗運內力,忽覺左 邊受攻的勁力,突然消失,而右邊的勁力,卻忽爾增強一倍,高手比 試,最忌不知敵人的攻勢所在,那法王雙掌的攻勢突然轉換,勁力一 收一緊,唐經天失了平衡,上半身搖搖晃晃,已將跌倒,忽又見那法 王伸指點他的面門,這一招更是毒辣無比! 唐經天正想出殺手化解,暮然間心中念頭一轉:這法王乃是一派 之尊,打傷了他,牽涉太大。那法王雙指點出,忽覺敵人的勁力也是 突然一收,但見敵人的身軀平空彼起,已閃轉了身,就要躍下。那法 王“嘿”的一聲冷笑,心中想道:“你這手輕功,雖然超妙絕倫,同 時避開了我指掌的兩路攻勢、但其奈你的背脊已賣給我了!”當下右 手又變指為掌,一招“手揮琵琶,向唐經天背心猛擊,但听得“蓬” 的一聲。如擊敗革,唐經天似彈丸一般,直給他擊出牆外,那法王也 哎喲一聲,倒在瓦面;原來唐經天在他掌擊背心之時,也反手一拂, 用天山派獨特的“拂穴”手法,只在一拂之間,五根手指,就連點中 了他的五處穴道。 白教法王急忙運气解穴,他內功精湛,是白教喇嘛有史以來的第 一人,運气三轉,方自沖關解穴,只是四肢麻痹,還未完全恢复原狀 。那法王也不禁又驚又詫,心中想道:這人的功夫絕對不在我下,他 本來可以化解我的招數,何以卻如此冒險。硬生生的挨我一掌?正是 : 有心犯難求真相,換得法王另眼看。 欲知后事如何?請听下回分解。 ------------------- 揚劍軒居士掃描校對 http://yhsyhm.yeah.net 轉載請保留,謝謝! ------------------- -- 獨立蒼茫每悵然,恩仇一例付云煙,斷鴻零雁剩殘篇。 莫道萍蹤隨逝水,永存俠影在心田,此中心事倩誰傳。 調寄《浣溪沙》-- 梁羽生 -- ※ Origin: 台大機械 [140.112.14.4] ◆ From: ccsun50.cc.ntu.edu.tw -- Origin: 臺大機械站 (bbs2.me.ntu.edu.t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