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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父親被女賊所刺,死不瞑目,正在泉下等待他的仇人,我就皇
來替你父親抓仇人的呵!”桑壁伊頭發蓬亂,香汗淋漓,顯見心中焦
急之极,但被俄馬登這么一說,急切間竟無言以對,俄馬登已跟著那
兩個白教喇嘛到宣慰使衙門外面喊話了。
那兩個白教喇嘛在白象上豎起九環錫杖,錫杖上挂著一個八角形
的用珍珠鑲成的輪子,這是代表法王的法物,用藏語高聲道:“活佛
使者來見大清本布。(本布即大人之意)。”蕭青峰道:“開不開門
?”陳定基略一遲疑,道:“開門!”
陳定基開門接納,引那兩個白教喇嘛与俄馬登、桑壁伊四人到客
廳坐定,唐經天充作陳定基的隨員,戎裝佩劍,陪坐一旁。陳定基向
那兩個白教喇嘛奉獻哈達、請過香茶之后,恭問來意,為首的那個白
教喇嘛道:“活佛不忍兵連禍結,愿作調停,現在土司的部下都說令
郎陳天宇是女賊的同党,是刺殺土司的同謀,請本布將令郎交与活佛
,再作調處。”
陳定基大吃一驚,料不到俄馬登竟請得活佛出頭,向他提出這個
要求,他年過半百,只有這一個儿子,如何肯送出去?正待說話,土
司的女儿卻搶著說道:“我父親是沁布藩王的女儿刺死的,刺客已自
殺死了,不該牽連到陳天宇。若說天宇以前曾救那個刺客,那么要他
到我家中,為我父親守靈七日也就夠了。”土司的女儿是陳天字名義
上的未婚妻,知道陳天宇若落在俄馬登手中,那就凶多吉少了,因此
不惜瞞著母親,飛騎來救。
陳定基大喜說道:“到底是桑壁伊江瑪古修明白道理。就這么辦
吧,你們退兵之后,我叫小儿替土司守靈去。”
俄馬登冷笑道:“薩迦宗的事情,有你母親和我主持,還未輪到
你管呢。我再說一遍,我是奉了法王和你母親之命來的,你還未听清
楚么?”若在土司生前,俄馬登對他的女儿自不敢有半點違拗,但如
今土司已死,大權都已落到俄馬登手中,他一旦反顏相向,桑壁伊气
得說不出話來,而且俄馬登口口聲聲說是為他父親報仇,又有活佛和
她母親的意旨,桑壁伊更沒有反駁的余地。
俄馬登不再理睬桑壁伊,轉過一副面孔,又堆著好猾的笑容對陳
定基道:“本布,請你以大局為重,還是叫令郎跟我們走吧。”陳定
基道:“這,這……”俄馬登道:“你們漢人說得好,一人做事一人
當,你儿子當年有膽在土司家中飛刀劈果,救走鄧個女賊,如今就沒
有膽量跟我們走嗎?”
忽听得一陣清脆的笑聲從后堂傳出,一個青年緩緩走出,陳定基
失聲叫道:“宇儿,你……”話未說完,忽然張口結舌,像碰到什么
怪异之事似的,但听得這少年哈哈笑道:“俄馬登,你說得對,好漢
做事一身當,我正想去見法王,請他評評理,好吧,咱們現在就走!
”
陳定基驚惶迷惑,這剎那間,几乎呆若木雞,目不轉睛地盯著這
個少年,這少年穿的正是陳天宇的服飾,連面貌也有几分相似,只是
說話的神態与聲音,輕桃之极,卻和陳天宇的穩重沉厚大不相同。
陳定基張口結舌,說不出話來,斜眼一瞥,只見唐經天面上也露
出怪异的神情,忽然向他打了一個眼色,沖著那少年叫道:“天宇兄
,你的病還沒好呵,怎么去得葉那少年冷笑道:“我的病可不要你擔
心,再說,就是我沒有病,這位俄馬登大涅巴也不能讓我活呵,大涅
巴,我拼著一身剮出來了,你怎么還不走呵!”陳定基奇怪万分,听
他們的對答,這少年似乎与唐經天相識,而且有心來救他的儿子的,
可是不但他從來沒有見過這個人,也從來未听儿子說過有這樣的朋友
。
陳定基迷惑不解,唐經天比他還要驚奇。這少年不是旁人,正是
他所要尋訪的金世遺!金世遺輕功超卓,又善于易容變貌,他偷進府
衙,換上陳天宇的衣裳,假扮成陳天宇的樣子,這些都不是難事,但
他為什么要如此做呢?唐經天又想道:“照呂四娘所說,他不能活三
+六天,現在屈指一算,已三+天,但何以看他面色,卻又一如常人
,并無內魔扰体之象?”唐經天可沒有料想得到,金世遺早得過他的
姨母馮琳用密宗的內功相助,將他的危險期又延長了三十六天。
桑壁伊見“陳天宇”出來,初時也嚇了一跳,听听他的說話,登
時面上也現出奇异的光輝。
白教喇嘛緩緩起立,對陳定基合什謝道:“有扰了。”面上露出
歉然之色,想把假扮陳天宇的金世遺帶走,原來白教法王的四大弟子
對陳定基都頗有好感,而對俄馬登卻有說不出的厭惡,只因俄馬登挾
持達賴班禪的兩位代表,以驅逐白教作為要挾,白教法王為了想在西
藏重立根基,這才不得不應俄馬登的請求。其實白教法王倒并不存心
与陳定基父子為難。
俄馬登像桑壁伊一樣,也是目不轉睛地盯著金世遺,忽地走上一
步,冷冷說道:“你是誰?”金世遺雙眼一翻,道:“你是誰?”俄
馬登道:“我是薩迦的大涅巴俄馬登,誰不知道?”金世遺道:“我
是你薩迎土司的女婿陳天宇,誰不知道?而今土司已死,我是你的半
個主人,你敢對我無禮?”俄馬登喝道:“你這混帳小子,敢來冒充
,你找死么?”金世遺大笑道:“我是冒充?天下之間,那有當面冒
充是別人丈夫的道理?”白教喇嘛看著桑壁伊,桑壁伊顫聲說道:“
天宇呀,俄馬登不怀好意,你不去也罷。”她這話一說,無疑承認了
此人便是陳天宇了。原來桑壁伊也早看出了這人是假冒陳天宇,但她
實不愿真的陳天宇去死,所以只好含羞帶愧,承認金世遺是她的未婚
夫。
這兩個白教喇嘛一想,天下間确是沒有冒認丈夫之理,而這一去
明是送死,天下又哪有這樣的傻人,肯冒充別人去送死?便道:“我
看他是真的,涅巴不必多疑。”俄馬登冷笑道:“陳天宇我見過不知
多少次,咄,你真的是陳天宇,陳天宇的武功可很不錯呵!”摹然伸
手一抓,金世遺笑道:“多承夸獎。”肩頭輕輕一撞,俄馬登跌個四
腳朝天,周身骨骼都隱隱作痛,爬了一會子才爬起來。唐經天笑道:
“陳天宇的武功本來不錯,這回你相信了吧?”俄馬登自恃一身武功
,他心中以為金世遺必定是陳定基買來冒充儿子的,這樣被買來替死
的人能有真實本領?所以想令金世遺當場出丑,哪知金世遺的武功比
陳天宇高出何止一倍,幸而他這一撞未用全力,要不然俄馬登全身骼
都要碎裂。金世遺瞪眼說道:“還敢說我冒充嗎?”俄馬登給他震住
,不敢開口。那兩個白教喇嘛笑道:“大涅巴不必生枝節了,法王有
令,咱閃快帶了這個陳天宇走吧。”唐經天急忙上前說道:“天宇兄
,你這一去多多保重,這是你的藥丸,你帶走吧。”掏出一個小小銀
瓶,瓶中有三顆碧綠色的藥丸,那正是天山雪蓮所泡制的碧靈丹。依
呂四娘所說,金世遺若服下這碧靈丹可延長他三十六天的壽命。本來
一顆就夠,唐經天這時對金世遺頗有好感,索性將僅存的三顆都送了
給他。
用冰山雪蓮所泡制的碧靈丹,功能解毒療傷,固本培原,珍貴無
比。當年崔云子与蕭青峰惡斗,崔云子受了重傷,半身癱瘓,只服一
顆,立刻复原,而今蕭青峰見唐經天將銀瓶中所有的碧靈丹,全都送
給了金世遺,不覺駭然,心中想道:“看這金世遺并不像有病的樣子
,武林中人視碧靈丹為至寶靈丹,得一粒已是罕世奇遇,唐經天將所
有的靈丹都送了給他,這真是最厚重的禮物,縱有什么仇歉,也該化
解了。”
忽見金世遺衣袖一拂,哈哈笑道:“唐經天,我不領你的情!”
唐經天驟出不意,銀瓶給他拂得脫手飛起,惶然說道:“這是我領你
的情。”將銀瓶接下,正想再說,金世遺冷笑道:“你不過想在冰川
天女的面前博得個俠義的美名,我偏不讓你稱心如意,我死生有命,
何須求你!”神色冷傲之极,竟不容唐經天再說,徑自隨那兩個白教
喇嘛走了。
唐經天送出門口,金世遺瞧也不瞧他一眼。唐經天回到客廳,
搖頭說道:“真是個怪物!”陳定基問道:“此人是誰?”唐經天道
:“此人是江湖上人稱毒手瘋丐的金世遺。”蕭青峰道:“他此次舍
命求救宇儿,倒是一番俠義的行為呢,他与宇儿素不相識,何故如斯
?”大家談論,百思莫解。卻不知金世遺為的不是陳天宇,而為唐經
天。金世遺此人孤僻狂做,游戲風塵,所想所為,与流俗迎异。他知
道了自己必須天山派的內功相助才能救命之后,想起自己一向与唐經
天作對,怎肯向他低首下心,心中一橫,反而把生死置之度外,要在
臨死之前,做一件有恩卜唐經天的事情,讓他永遠欠自己的情份。他
偷進宣慰使衙門,知道了唐經天与陳天宇的交情,又知道了唐經天正
為陳天宇之事,傷神之极,毫無辦法,他找不到一件對唐經天直接有
恩的事情,想道:“救他的朋發也是一樣,總之要讓他永遠欠我的情
。”這其實還是出于好強爭胜,要壓倒唐經天的意思。唐經天哪能猜
到金世遺這番曲曲折折的心意。唐經天想起金世遺還有六天性命,揪
然不樂。但他冷做如此,卻又實是無法可以救他。
一盞茶后,外面守衛的人進來報導,土司的兵已走了十之七八,
連那印度僧人也退了,但在衙門外面,還是五步一崗十步一哨,看情
形尚未放松監視,大家都猜不透俄馬登的用意,唐經天派蕭青峰出外
打听,黃昏時分,回來說道:“原來俄馬登是要應付另外一場戰事。
你們听過洛珠的名字嗎?”陳定基道:“他是沁布藩王的妻舅,听說
是沁布轄下几宗(薩迦宗是其中之一)首屈一指的武士。”
蕭青峰道:“洛珠听說他的甥女死了,尸骸又給俄馬登搶去,便
率兵前來替姐夫和甥女報仇。在俄馬登包圍咱們之時,他也正赶來包
圍了上司的城堡,所以俄馬登要撤兵回去。俄馬登以為宣慰使衙門只
有宇儿是最有本事的人,去了宇儿,就無人能抵抗他了,所以他又千
方百計請法王出面,要把宇儿拿去。現下外邊的情況混亂之极,俄馬
登已派人去求印度的喀林邦大公和尼泊爾的國王出兵,圖謀盡逐漢人
,統一西藏,這風聲也已傳出來了,薩迦城中的漢人,都關起大門,
不敢出街呢。看來西藏的混戰之局已成,若再引外兵進來,這局面不
堪設想。洛珠的兵少,只怕在几天之內,就要給俄馬登掃平,那時,
料想俄馬登還會再來与咱門為難。”陳定基道:“我這個官做不做殊
無所謂,但眼看西藏叛亂擴大,無法收拾,我何以上對朝廷,下對百
姓?”
唐經天沉吟半晌,道:“還是依咱們今早的商議,火速派人報与
福康安知道。求他赶快出兵。”陳定基道:“派誰呢?”蕭青峰道:
“我愿效犬馬之勞。”唐經天看他一眼,卻不言語,心中想道:“以
蕭青峰的武功,要突圍遠赴拉薩,只怕未必能夠。”他自己本來想去
,但想起留守的責任更重,故此躊躇莫決。蕭青峰道:“唐大俠意下
如何?”唐經大不便說他的本領不行,眼一轉,忽地想起一人,道:
“你不是心急著要見天宇嗎?現在可以先見見他了。”
陳天宇得唐經天傳授正宗的內功心法,已靜坐了一日一夜,這時
正做完功課,但覺神朗气清,心中郁結之气,也自然而然的散了。听
得父親呼喚,立刻出來,見著自己開蒙的業師,心中高興,神色更佳
,蕭青峰道:“兩年不見,听說你的武功大有長進了,可喜可賀呵。
”陳天宇道:“那都是靠兩位師父和唐大俠的指點。听說師父大婚,
師母可有同來么?”蕭青峰臨老作新郎,反而有些 腆,道:“她還
留在四川。”臉上浮出喜悅的笑容。陳天宇突然触起心中傷痛,面色
又沉暗了。
唐經天緩緩說道:“芝娜這次手刃父仇,為薩迦藏民除去一個殘
暴的土司,可佩之极。”陳天宇本已淚咽心酸,被唐經天一挑,撫胸
低位,叫道:“可是芝娜是永不會回來了。”陳定基從唐經天口中,
已知道儿子苦戀沁布藩王女儿之事,見儿子傷痛,自是難過,但他以
國事為重,見儿子如此,又不禁佛然不悅,厲聲斥道:“宇儿,你讀
圣賢書所學何事?”陳天宇凜然一驚,道:“請父親教訓。”陳定基
道:“如今西藏叛亂已成,你為一個女子顛顛倒倒,不慚愧么?”陳
天宇呆了一呆,只听得唐經天又緩緩說道:“只可惜芝娜死不瞑目哪
!”
陳天宇心頭一震,顫聲問道:“怎么死不瞑目?”唐經天道:“
芝娜生前深心盼望漢藏一家,這心意你定然知道。”陳天宇道:“她
以藩王女儿的身份,卻絕不因我是漢人而有半點歧視,深情厚意,我
永世難忘。”唐經天道:“如今卻因她之死,俄馬登藉自煽動叛亂,
挑撥藏人仇視漢人,她豈能瞑目?她尸骸被俄馬登搶去,迄今未能安
葬,豈能瞑日?她所歡喜的人,如今眼見生前所不愿見的叛亂發生,
卻袖手旁觀,她豈能瞑目?”一連三個“豈能瞑目”,好像三個焦雷
打在陳天宇的心上,陳天宇呆如木雞,良久良久,抬起眼睛,喃喃說
道:“你叫我怎么辦?”唐經天自言自語道:“我們想派人去向福康
安請救兵,呀,可惜又請不到人去。”陳天宇急忙叫道:“你何不早
說,為了父親,為了芝娜,這送信的差事我義不容辭。”唐經天道:
“這信關系重大,你可要膽大心細呵!”陳天宇道:“即使赴湯蹈火
,這封信曳也定然送到。”唐經天大喜,須知陳天宇的武功現在已胜
于師父,雖還比不上俄馬登請來的印度苦行僧等人,但輕功卻胜過了
一流高手,縱打不過,也可逃脫。由他送信當然比蕭青峰好多。陳定
基立刻寫了呈文,交給儿子,這時已是黃昏時分,陳天字草草吃過晚
飯,立刻動身,他換上了一身黑衣,身形所至,防如一溜黑煙,霎忽
即過,連闖俄馬登布下的十几個哨崗,竟隴無人發現。
白教法王這回滿心高興,到薩迦主持開光大典,滿心以為隊此可
以在西藏重立根基,不料卻鬧出了這等意外之事,自己手下的“圣女
”,竟殺了土司,又誤傷了班禪的代表,弄得不妥,只恐達賴班禪又
要將白教再驅出西藏。而自己以“法王”的身階,亦因此而受到俄馬
登的威脅,要助他將陳天宇捉來,尤其使得法王悶悶不樂。
這時他正在喇嘛寺的大藏宮中負手徘徊,心情煩躁,想起經文所
說“你應該舍己為人,大發宏愿,普救眾生。”更覺不安,心道:“
俄馬登這 好猾异常,陳定基卻是一個好官、我為什么要替俄馬登陷
害好人?我這樣做哪還能作一教之主?”但隨即又想到白教面臨驅逐
的危險,權衡利害,明知俄馬登包藏禍心,威脅自己,卻又不能不順
他之請。呀,在利害的關頭上,除了大圣大賢,又有誰不為自己打算
?以白教法王這樣有道的的喇嘛高憎,如今也自彷徨無計,一忽儿想
不顧利害,將俄馬登嚴懲,拼著和黃教決裂的危險:最多再退回青海
;一忽儿想顧全大局,犧牲陳定基的儿子;正在人天交虞,思潮混亂
之際,忽報護法弟子已將陳天宇拿來,法主下命叫他們進宮,遣俄馬
登先回去。那兩個白教喇嘛將金世遺押進大藏宮,法王一見,不禁吃
了一驚!
金世遺雖然變容易貌,又換上了陳天宇的衣裳,但本來面目到
底還不能完全改變,法王眼光何等銳利,一見便覺得似曾相識,再一
思索,猛然省起這便是開光大典之日,到來胡鬧的瘋狂少年。
法王沉聲問道:“你是誰?”金世遺冷笑道:“你派護法弟子前
來請我,怎么還不知道我是誰?”那兩個護法弟子大吃一驚,稟道:
“土司的女儿認他是未婚的丈夫,陳定基也認他是儿子,想來不會有
錯。”心中卻在想道:“俄馬登說他不是陳天宇,真個是假冒的不成
?”
法王狐疑更甚,心道:“若然是清廷宣慰使陳定基的儿子,斷
無与我作對的道理。”揮手叫兩個弟子退下,掩上宮門,厲聲斥道:
“在你一身武功,為什么要冒充別人?”金世遺道:“在你是一教之
主,為什么要听俄馬登的擺布,陷害好人?”說話針鋒相對,法王心
中有愧,對答不上,金世遺怪笑道:“想不到活佛也有為難之處!哈
哈,你管我是不是陳天宇,你但能拿得出一個人來交差,這不就完了
!”
像金世遺這樣的在法王面前放肆,那是從所未有之事,這剎那
間,法王心中轉了好几個念頭,想把他放走,想把他懲戒一番,想把
他交給俄馬登,但又想起他武功如此高強,只怕他了土司堡中,又闖
出彌天大禍。金世遺嘻嘻冷笑,旁若無人,法王面色一端,忽地沉聲
說道:“你真個自愿到土司堡中,代人受罪么?”金世遺道:“那是
我的事情,你不用管。”法王道:好,,那我給你祝福送行。”手掌
一翻,突然向金世遺頂心拍下,金世遺出掌相抵,嘻嘻笑道:“我一
不信神,二不信佛,誰要你祝福?”忽覺法王掌力如山,迫得人几乎
透不過气來,心中一驚,急忙全神運气,拼力抵擋,只听得法王說道
:“似你這樣胡鬧,便該處罪。你既自恃武功,我而今就把你的武功
廢掉!”金世遺本想反唇相稽,但法王的掌力越迫越緊,竟然令他不
能分心說話。
但金世遺已盡得毒龍尊者所傳,毒龍尊者的內功自創一家,雖非
正宗,剛勁之處,卻是武林獨步,世上無雙,金世遺雖然只有十多年
的功力,但在半個時辰之內,亦能与法王相持不下,法暗暗稱异,心
道:“可惜,可惜,這樣的良材美質,卻偏偏不正路,胡作非為。”
又支香的時刻,金世遺忽覺有一股熱力從法王的掌心傳了過來
,有如置身烈日之下,全身發滾;金世遺漸漸支持不住,情知這樣下
去,自己必將累得力竭神疲,變成廢人,但又不能不拼力抵擋,以免
被他的掌力傷了五臟六腑。又過片刻,金世遺但覺唇枯舌燥,有內火
焚身之象,法王覺得周身骨骼隱隱作痛,那是內力消耗過甚之象。但
比將起來,法王以數十年的功力,自是較胜一籌,而金世遺卻顯已支
持不住。法王吸一口气,掌心一壓,心中忽地想道:“他年紀輕輕,
練到這般本領,我若廢了他的武功,豈不可惜?”但隨即又想:“我
若不將他廢了,如何敢放心交給俄馬登?”就在這掌力將發未發之際
,忽見金世遺目露凶光,口角微微抽縮。法王本是個有道高僧,很難
為外物所扰,見了他這等怪异的神情,也不禁心中暗驚。
原來金世遺自知難敵法王掌力,這時心中正起了殺机!他口中
含有天下最毒的暗器──七煞奪命神針,那是用蛇島最毒的毒蛇口涎
所煉的,當年唐經天中了一針,雖有天山雪蓮,也病了一個多月,法
王的內功与唐經天不相上下,但他沒有天山雪蓮,若中了毒針,那是
必將斃命的了。金世遺口角微微抽搐,心中忽地想道:“我与他無冤
無仇,將他殺了,于心何安?”隨即又想道:“若不殺他,我的武功
便要廢了,沒有武功,更受世人欺侮,活著又有什么意思?”正要張
口將毒針雜在口涎之中吐出,忽又想道:“他到底是一教之主,慘死
我手,豈不可惜?反正我也活不久長的了,不如讓他一次。”但覺法
王的掌力咄咄迫人,忽地又起了一個念頭,想道:“我自离開蛇島以
來,走遍江湖,打盡天下高手,從未敗得如此之慘,我若給他廢了武
功,不知者豈不以為我真個敵不過他?有誰能想到反而是我讓他,不
忍取他性命?”金世遺一生好胜,此時想的是“宁教身死,不教名辱
。”心思一變再變,毒針也已吐到唇邊,就在將發未發之間。
可怜外面的四大護法弟子都正在宮門靜候,他們等了個多時辰
,里面還是沉寂無聲,心中都是詫异之极,哪里知道,里面的兩大高
手,都已到了性命俄頃,危机一瞬之時!
陳天宇帶了書信,闖過了土司軍隊的哨崗,連夜動身,奔往拉薩
。往拉薩的路,要從土司城堡下面經過,城堡建在山上,路則從山谷
穿過,陳大字經過山谷時,只見山上密密麻麻滿是軍隊,城堡上黑影
幢幢,也似站滿了人,陳天宇知道這是洛珠的軍隊前來圍攻城堡,正
与俄馬登相持。陳天宇緊記著唐經大的話:不可中途耽擱,遇著軍隊
便要練道避開。陳天宇借物障形,仗著一身超卓的輕功,穿過山谷,
幸喜山坡上的軍隊都沒有發現,看看就要出了兩軍陣地,已到山的北
面,那是土司的防地邊沿,只有几個哨兵在巡邏了。陳天宇提一口气
,掠過最麗的哨崗,忽地一條黑影竄了出來,窄路相逢,正是俄馬登
邊武功最高的印度苦行僧。
月光之下,印度苦行僧依稀認得這夜行人正是他們所欲得甘心的
陳天宇,哈哈笑道:“原來是你!”竹杖一揮,用了個“絆”字訣,
竹杖揮了半個圓弧,滴溜溜的兩邊旋轉,待一舉便陳天宇絆倒。陳天
宇飛身一掠,一招“倒挂銀河”,長劍一削,這招正是冰川劍法的精
華所在,滿擬將竹杖削為兩段,哪知剛剛与竹杖相触,那竹杖竟然如
影附形,隨著陳天宇的劍轉,竹杖有如毫不受力的紙條一樣,附在劍
上。陳天宇大驚,劍柄一沉,往下一墮,身形站穩,便待逃走,忽听
得印度苦行僧“噫”了一聲,用藏語高聲叫道:“俄馬登、你過來看
清楚這人是不是陳天字?”
陳天宇固然吃驚,那印度苦行僧也是驚疑不定。他曾見過陳天宇
的功夫,在搶奪金本巴瓶之時,陳天宇不過僅僅能与他徒弟打個平手
,哪知他如今不但沒有被竹杖絆倒,反而能卸去自己竹杖的沾粘之勁
,看來內功的造詣競与自己也差不多!他還以為是看錯了人,急忙喚
俄馬登過來相認。那印度苦行僧第二杖第三杖相繼劈來,一杖用柔,
一杖用剛,陳天宇抵敵不住,避免再与竹杖相触,虛晃一招,忽如巨
鳥穿林的突然從苦行僧身邊竄出。苦行僧伸手一抓沒有抓著,眨眨眼
,但見陳天宇的身形已掠出數十丈外!
山墩處一條黑影奔來,嘿嘿笑道:“好小子,還想走么?”陳天
宇一瞥,認得是俄馬登,正是仇人相見,分外眼紅,這剎那間,陳天
宇想起俄馬登誘騙陷害芝娜,又搶走她尸体的事,忍不住血脈憤漲,
把唐經天的囑咐拋之腦后,手起一劍,立刻刺出,俄馬登舉刀一格,
這一劍來得迅捷之极,一格格空,心知不妙,急忙閃身,只听得“涮
”的一聲,陳天宇的劍已刺穿了俄馬登身內的軟甲,劍尖在他肩頭划
了一道長長的口子。
但這樣阻了一阻,那印度苦行僧已然赶到,陳天宇若要逃走,胚
來得及,但他恨极了俄馬登,抽劍再刺,俄馬登亦非弱者,這時不求
攻敵,但求自保,竟然接連擋開了陳天宇的三招,待陳天宇第四招出
手之時,忽覺背后微風颯然,劍尖一震,印度苦行僧的竹杖已搭著了
他的長劍。
這回印度苦行僧小心翼翼,不讓陳天宇再有脫身的机會,陳天宇
雖然得了唐經天傳授的天山派內功心法,到底時日尚淺,未能發揮妙
用;那苦行僧乖巧之极,總是順著陳天宇的劍勢,陳天宇進則他退,
陳天宇退則他進,兩人盤旋進退,有如孩子婚戲,其實卻是各以上乘
內功相拼。陳天宇的火候遠遜對方,未到半個時辰,已感支持不住,
心中暗暗叫苦。
忽听得樹林里一聲嬌笑,那笑聲竟是熟悉之极!陳天宇怔了一怔
,突感寒气襲人,面前几點寒星驟然襲到!
陳天宇打了一個寒喚,忽地感到壓力一松,身不由己的退后几步
,用腳尖支地,轉了兩個圈圈,才穩住身形。抬頭一看,只見那苦行
僧長袖蕩風,將一片灰壕漾的光网,吹得四散飄浮,場中突然多了一
人,正是冰宮待女幽萍,她所放的暗器,不消說便是冰魄神彈了。她
的功力尚淺,傷不了苦行僧,但也令那苦行僧不得不分出心神應付。
苦行僧大怒,舍了陳天宇,便扑幽萍,幽萍身法輕靈,連避三招
,陳天宇回身來救,忽听得幽萍笑道:“丹達山前,我主人已放了你
一次,你還不知道厲害嗎?”苦行僧吃了一驚,猛地省起:這女子和
冰川天女常在一起,她既然在此出現,冰川天女只怕也在附近。他心
中進退,手底仍是毫不放松,反手一杖,蕩開陳天宇的長劍,左手一
伸一縮,霎眼之間,又進了三招,幽萍的裙帶几乎給他抓著。
幽萍忽地一聲長嘯,只听得一個极清脆的聲音緊接著叫道:“幽
萍,你在和誰動手?我就來啦!”聲音來自山巔,好像和幽萍話家常
一般,音細而清,听得极為清楚,苦行憎一驚非同小可,這聲音不是
冰川天女還有誰人?苦行憎自到西藏以來,就在冰川天女手下吃過一
次大虧,對冰川天女忌憚已极,急忙逃走。冰川天女來得快极,那聲
音尚在山谷回旋,回聲未散,便已在山坡上現出身來,白衣長裙,飄
飄而下,真如姑射仙人,乘虛躡風而行。苦行僧奔到半山,回頭一瞥
,只見冰川天女已隨后追來,嚇得連跑帶滾,滾下山坡。
俄馬登身軀肥胖,武功比起苦行僧更是相差太遠,但他比苦行僧
乖巧,幽萍一到,他即起步奔逃。不過由于他輕功較弱,逃得未遠。
陳天宇道:“這 是個大坏蛋!”挺劍要追,幽萍道:“何須這樣費
力!”雙指一彈,冰魄神彈破空飛出,幽萍的冰彈雖然傷不了苦行僧
,對付俄馬登卻是綽綽有余,俄馬登在沒命奔逃,忽地感到頸后的“
天柱穴”一片沁涼,一股儿直侵入体內,半邊身子登時麻木,冷得連
体內的血液都几乎匿結,咕咯一聲,立刻倒地,气力消失,爬也爬不
起來。幽萍道:“等下咱們再對付他,天宇,三更半夜,你冒險到這
來作什么?”陳天宇道:“芝娜,芝娜,她,她……”聲酸淚下,說
話斷斷續續,良久良久,還未說得清楚。幽萍嘆了口气道:“芝娜姐
姐不幸身死,這事情我已知道啦,但她得報大仇,亦可瞑目了。”
冰川天女平素喜怒哀樂不形于色,這時卻為芝娜之死,動了真情
,嘆道:“芝娜以前曾求我指點你的武功,那時你還有拜鐵拐仙為師
,她很可惜你具有上佳的資質,卻沒有第一流師父。所以求我看在她
的情份上,傳你自修上乘武功的心法,當時我沒有答應。想不到后來
冰峰倒塌,机緣偶合,你無意中服了我宮中的朱果,不須修習,已得
了我派上乘的輕功,學了我本門的劍法,這是天意,我不怪你。但你
雖學了我的劍法,卻還未得到我的劍訣。現在芝娜不幸而死,我應助
她完成心愿,將劍訣傳授給你。只是你我年紀相若,我不能做你的師
父。好在幽萍隨我多年,雖然未得學全我的劍法,卻懂得我的劍袂,
我准許幽萍將劍訣徙傳給你。”陳天宇一向因為未得冰川天女同意,
而偷學她的劍法,耿耿于心,而今非但得到冰川天女諒解,而且答允
連劍訣也可令幽萍代傳給他,心中一喜,當即拜謝。
冰川天女略側半身,受了陳天宇的半拜之禮,接著問道:“唐經
天是否在你的家中?”陳大字道:“正是,我就是听唐大俠的差遣,
想到拉薩去請救兵的。”冰川天女微微一笑,道:“福康安那儿我已
去過啦,你不用再去了。”陳天宇十分驚詫,正想發問,冰川天女又
道:“金世遺呢?嗯,你還沒有見過金世遺,不過唐經天向你說過這
人沒有?”陳天宇道:“金世遺到我的家中,我雖然沒見著他,他卻
暗中救了我的一命。”冰川天女詫道:“金世遺与你素不相識,他會
救你性命?這是怎么回事?”
陳天字將事情經過說了,冰川天女吃了一驚,道:“如此說來,
金世遺乃是去見法王了。”陳天宇道:“恐怕早見著了。”冰川天女
道:“他是什么時候去的?”陳天宇道:“大約是中午時分,隨著那
兩個白教喇嘛,從我家中動身的。若然法主不將他立即交給俄馬登,
現在應當還在喇嘛寺中。”
冰川天女略一沉吟,道:“幽萍,我早說過,金世遺此人雖然惹
人討厭,內心還有良善之性。他肯救人,難道我就不能救他,你和天
宇先回去告訴唐經大,我現在去見法王一遭。”話一說完,立刻便走
。幽谷之中,遂只剩幽萍与陳天宇兩人相對,陳天字突然想起了芝娜
臨死之前所說的話,對著幽萍,默默無言。
幽萍幽幽地嘆了口气,道:“芝娜与我情同姐妹,我何嘗不傷心
呢?但人死不能复生,因她而死所起的風波,我們若不為她設法消餌
,她在九泉之下,豈能安心?”輕輕握著陳天宇的手,溫言相慰。幽
萍所說的話,意思与唐經天一樣,陳天宇听進耳里,卻是更為感動,
點點頭道:“不錯,我之要去拉薩,就為的是消餌這場風波。嗯,是
了,冰川天女剛才說已見過福安康,是怎么一回事?”
幽萍道:“喇嘛寺舉行開光大典的那一天,我們也到薩迦。當日
之事,我們都知道了。不過,你們沒見著我們罷了。我們公主早已料
到有這風波,所以來不及去找他們,就先去見福康安。她曾經為福康
安出過大力,保護金瓶,福康安很相信她,一說之下,便答允出兵,
看來在印度兵未踏入藏境之前,就將他們截住。”陳天宇這才知道,
原來冰川天女之所以遲遲阻到來,乃是去了拉薩。唐經天空自擔了一
場心事。
兩人正在娓娓而談,忽然听得俄馬登的呻吟,陳天宇恨恨道:“
都是俄馬登這 搗的鬼!”幽萍道:“好,咱們現在去對付他。”俄
馬登中了冰魄神彈,冷入骨髓,牙關打戰,已是不能話,幽萍叫陳天
宇按著他背心的兩道大穴,替他推血過宮,暫時減弱他体中的冷气,
俄馬登顫抖說道:“陳公子,你不看僧面看佛面,看在芝娜的份上,
你應該饒我一命。”陳天宇怒道:“說芝娜還可,說起芝娜我更要取
你的狗命。”俄馬登道:“我對芝娜,可是一片好心,以前她第一次
被土司逮著之時,我曾求令尊求情,今次她行刺土司,我也有暗中相
助。這些都是事實,公主,你豈有不知?”幽萍冷笑道:“你當我們
還不知道你的底細嗎?你是印度喀林邦土王的奸細,你唯恐西藏不亂
,意欲勾結外人,統一西藏,自立為西藏王。這好謀瞞得過土司,可
瞞不過我們的公主。你暗助芝娜姐姐刺殺土司,不過是借刀殺人之計
罷了。”
幽萍此語一出,俄馬登固然是大為吃驚,身軀更是顫抖,即便陳
天字亦頗覺意外,正想探問幽萍,冰川天女何以會知道俄馬登的奸謀
,忽見對面山坡火光晃動,人影簇簇,在前行的几個人中,認得出其
中一個是印度苦行僧,陳天定道:“想是苦行憎回去求救,邀集了堡
中所有的好手,來与咱們為難。”幽萍道:“咱們赶快繞路避開,你
在家中等候公主。”陳天宇忽道:“苦行僧調集好手前來,堡中必然
空虛。咱們正好乘机偷襲他們的老巢!”幽萍道:“何須如此冒險?
”陳天宇道:“我怎忍見芝娜的遺体,一直被擺在她敵人的城堡中?
”提起劍便想殺俄馬登,幽萍道:“留下活口,還有用處。”伸手把
俄馬登的嘴巴一捏。
俄馬登被她用力一捏,嘴巴張開,幽萍雙指一彈,將兩粒冰魄
神彈彈入他的口中,硬生生的迫他咽了下去。冰魄神彈含有幽谷玄冰
的亙古奇寒之气,打中外面的皮膚已是不得了,何況咽入肚中?俄馬
登雙眼翻白,周身皮膚都起疙瘩,登時不省人事。幽萍笑道:“除了
公主和我,世上無人再能將他救醒。好,咱們可以放心去了。”
兩人展開絕頂輕功,偷偷從山背爬上,兩軍在前面對峙,后山
只有巡邏步哨;地晴天昏,竟是神不知鬼不覺地給他們偷偷溜入了土
司的城堡。
兩人繞了一圈,見東北角上一間精雅的房間,內有紅燈掩映,
窗紗上出兩個女人的影子,幽萍悄聲說道:“咱們過去看看。”陳天
宇猶疑說道:“何必去惹她?”幽萍道:“好,她是誰呵?”陳大字
道:“她是土司的女儿──桑壁伊。”幽萍噗嗤一笑,道:“你怕她
么?別怕,別怕,有我保架。”將陳天宇一拉,拉到了碧紗窗下。
房中果然是桑壁伊母女二人,只听得桑壁伊的母親幽幽嘆了口气
,說道:“真料不到事情鬧得這么大,我只怕你父親的基業會斷送在
俄馬登的手中!”桑壁伊道:“我一向討厭俄馬登,你偏听他的話。
”她母親道:“我怎知道他竟敢如此包藏禍心?他口口聲聲說要替你
父親報仇,我怎攔阻得了。”桑壁伊道:“好在天宇沒有被他拿去。
”她母親道:“儿呵,你還在想念天宇嗎?”陳天宇心中一跳。桑壁
伊輕輕一笑,卻沒有說話。她母親又嘆口气道:“事情鬧到這般地步
,咱們還好意思和陳家認親?”
桑壁伊忽道:“我把俄馬登縛了起來,送到宣慰使衙門去請罪如
何?”母親急忙一手掩住了女儿嘴巴,道:“儿啊,這話万不能亂說
。現在兵權都操在俄馬登手中,他若要害我們寡婦孤儿,那是易如反
掌!”桑壁伊“哼”了一聲道:“我看他不僅是要篡奪薩迦的權位,
還想做藏王呢。”她母親道,“正是呀。我現在才知道,你父親出事
之前,他已派人偷偷去印度与尼泊爾請兵了。”桑壁伊道:“怕他終
不是辦法,,得想個法子對付他。媽,你為何不与達賴班禪那兩位活
佛的代表說去?”母親道:“這兩位代表只怕自身也難保全,我,我
怎敢和他們說去?”桑壁伊大吃一驚,道:“什么,難道俄馬登還敢
傷害他們嗎?”母親的好半晌沒有說話,女儿道:“媽,你在想什么
?”桑壁伊的母親突然站了起來,推開窗子一望,幽萍与陳天宇早躲
在山石后面,她沒有看到人跡,吁了口气,這才開聲說道:“儿呀,
我方寸己亂,正要和你商量。”
正是:
大權旁落如何處?愁煞宮中桑壁伊。
欲知后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
第三十回 塊壘難平 傷心話故國
狂歌當哭 失意走天涯
桑壁伊道:“媽,你說。”土司夫人道:“俄馬登真的想殺班禪
活佛的代表!”桑壁伊
大為震驚,顫聲說道:“媽,你怎么知道?”
土司夫人道:“班撣活佛的代表那日被女賊誤傷,背上中了一把
飛刀,幸虧沒有致命。
可是這事情非同小可,俄馬登便藉此想利用活佛的代表,請他們轉呈
達賴班撣兩位活佛,把
事情牽涉至白教法王身上,請達賴班禪出面,將白教喇嘛再逐出西藏
。”
桑壁伊道:“這事情我也听到一點風聲。”土司夫人續道:“幸
虧兩位活佛的代表,做
事慎重,只將當日的經過依實稟報上去,卻沒有請達賴班禪驅逐白教
法王。俄馬登日日挑撥
煽動,班撣活佛的代表要求先見白教法王談談,意思是想查明事實的
真相。俄馬登怎肯讓他
們見法王?暗中指使替他主治的醫師下藥,令得班禪活佛的代表的刀
傷非但不能治愈,而且
日見嚴重。俄馬登就推說他病重,不宜見客,將兩位活佛的代表与外
間隔絕了。在這其問他
仍是日日催促班禪活佛的代表寫信稟報活佛,班禪活佛的代表更是起
疑,堅決不肯照他的意
思寫信。俄馬登沒法,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叫那個醫師下毒,限令在
今晚三更之前結束班撣
活佛代表的性命。人人都知道班撣活佛的代表是給女賊刺傷的,如此
一來,自然以為他是因
傷而死,斷無人疑至俄馬登身上。俄馬登以為如此一來,便可刺激班
禪活佛,達到目的。”
桑壁伊驚道:“班禪活佛的代表若然在咱們這儿死去,只怕整個
薩迦的僧俗官都要受活
佛降罪。”土司的夫人道:“可不是嗎?因此醫師不敢下手,可是他
又害怕俄馬登殺他,故
此偷偷告訴我,求我替他作主,可是我又有什么辦法?咱們的性命都
捏在俄馬登手上。”桑
壁伊道:“咱們和他拼了!”她母親苦笑道:“拼得過么?這是以卵
擊石!”
桑壁伊怒道:“莫不成眼睜睜地讓他惹來大禍?”兩母女愁容相
對,毫無辦法,忽地窗
門“呀”的一聲給人從外面推開,桑壁伊拔出佩刀,正待喝問,只听
得一個极熟悉的聲音叫
道:“是我!”桑壁伊几乎疑是夢中,跳進來的人竟然是陳天宇,桑
壁伊想跳上去抱他,眼
波一轉,只見陳天宇后面還跟著一位少女,桑壁伊退后兩步,呆呆地
望著他們。
陳天宇道:“桑壁伊,你信不信我?”桑壁伊從未曾听過陳天宇
用如此的口气向她說
話,喜不自胜地點了點頭。陳天宇道:子俄馬登已給我們制住了。你
們一點也不用害怕。”
桑壁伊母女有如絕處逢生的人,狂喜得說不出活。陳天宇道:“不過
你們不必阻撓那個醫
師,讓他去謀殺班撣活佛的代表。”桑壁伊驚叫道:“為什么?”陳
天宇道:“時間迫速,
事后再說給你知。現在請你馬上告訴我,班禪活佛的代表住在什么地
方?”
桑壁伊的母親到底是經過大風大浪的土司夫人,一怔之下,立刻
明白了他們的用意,說
道:“好,事不宜遲,你們快去。活佛的代表在西面那個尖塔上的第
二層。”陳天宇拉著幽
萍立刻便走,桑壁伊心思不定,想追出去,又停在門邊,喃喃說道:
‘媽,他們是做什
么?”她母親道:“他們是想當著活佛代表的面戳破俄馬登的陰謀。
吹忠(巫師。常兼作醫
師,就是土司夫人師說的替活佛代表主治的那位醫師。)只怕還要來
見我,你回房去吧。”
桑壁伊道:“我不是問這個。”她母親道:“那你問什么?”桑壁伊
眼圈一紅,忽然低低地
嘆了口气,自個儿走出門外去了。
陳天宇与幽萍适才已探明了土司堡中的路道,很快便尋到西面那
個尖塔,尖塔一共三
層,西藏王公貴族,家中一般都造有這种式樣的“神塔”,靜悠悠的
,若非他們得到土司夫
人指點,真不知這里面供的竟然是一尊“活佛”的替身。陳天宇一縱
數丈,飛鳥般地上了第
二層,幽萍輕功較遜,跳不得那么高,手按飛檐,借一借力,才翻上
去,就只是這一點點聲
息,在上面眩望的人已探頭來,幽萍机警之极,不待他們出聲,就用
兩枚冰魄神彈打中了他
們的啞穴。黑夜之中認穴如此之准,陳天宇也暗嘆不如,心道:“果
然不愧是冰宮侍女中首
屈一指的人物。”
房中有盞油燈,班禪活佛的代表正躺在榻上輾轉反側,發出低低
的呻吟聲,一見他們進
來,嚇了一跳,一骨碌地坐起來。幽萍道:“我是奉活佛之命來探望
你的。”走近前去,露
出胸前所佩的一道靈符。原來冰川天女与幽萍到拉薩之時,冰川天女
以佛門之女護法的身
份,的确去拜訪過達賴活佛,幽萍那道靈符,就是達賴所賜。班禪活
佛的代表將信將疑,心
中想道:“達賴活佛怎會知我在此罹難?”達賴班禪分居前藏后藏,
距离頗遠,以日程推
算,班禪縱已接到他使者的稟報,也不能即時通知達賴。但班禪的代
表見幽萍佩有達賴的靈
符,雖有疑心,卻也不敢張揚叫喊。
幽萍就正是要他不叫不喊,剔亮油燈,張眼一看,只見一片紅腫
,潰爛不堪,心中暗恨
俄馬登的狠毒,立刻取出一枚丹藥,用茶水化了,涂在傷口上,合什
說道:“倚仗佛力,速
愈此傷。”冰宮中的靈丹妙藥,非同凡品,何況這只是外表的刀傷,
一敷上去,傷者立感沁
涼,精神一振,痛楚若失。
班撣的代表這時再也沒有疑心,合什誦佛,然后低聲問道:“你
們是誰:來時沒有驚動
人嗎?”幽萍道:“我們就是為了救你紐。俄馬登已給我們制住了,
他的手下還沒知道。等
會有人給你吃藥,你不要吃!”一說完話,立刻与陳天宇隱身在屋中
眸像之后,班禪的代表
莫名其妙,不住的低聲念佛。
過了一會,有腳步聲從外面走進來,班憚的代表問道:“吹忠怎
么不來?”來的人是吹
忠的助手,原來那個擔任主治醫師的助手,心中害怕,不敢親自毒殺
“活佛”的替身。故此
配了毒藥后,卻叫助手端來,助手也不知道碗中盛的乃是毒藥。助手
端著藥碗恭恭敬敬的說
道,“吹忠有事,叫我來侍候活佛。”話聲未完,幽萍忽地跳了出來
,伸手一捏,助手“呵
呀”叫了出來,幽萍趁勢奪過藥碗,往他口中一倒,轉瞬之間,他面
色由紅轉白,又由白變
為瘀黑,可怜這個助手,糊里糊涂地就送了一條性命。班禪的代表大
吃一驚,叫道:“好狠
毒的俄馬登!”不由得心中凜懼,對幽萍道:“我明白啦,可是這一
來,咱們与他們也撕破
面了,怎生出得城堡?”陳天宇道:不用懼怕,我們保你出去。”這
話剛剛說完,外面人聲
紛至。陳字拔出長劍,開門一看,只見外面影影綽綽的大約有四五個
人,當先的竟是那個印
度苦行僧,最后面的是他的師侄德魯奇,抱著僵硬冰冷的俄馬登,還
有兩個人是俄馬登的親
信武士。他們本來是集在一起,想去圍攻冰川天女的,想不到沒見著
冰川天女,卻尋著了俄
馬登。這一下,他們自然立即猜到堡中有事,所以赶了回來。
那印度苦行僧見冰川天女不在其內,放下了心,喝道:“好小子
,你們是吃了豹子的心
獅子的膽?竟敢劫持活佛來了!”陳天宇道:“你還敢說,快叫俄馬
登前來領罪!”俄馬登
的親信武士大怒,喝道:“你們用的什么妖法害死了大涅巴?若不立
即將他救醒,要你這雙
妖男妖女的性命!”掄刀動斧,立刻砍進房中。陳天宇道,“萍妹,
你保護活佛代表。”展
開長劍,叮當兩聲,將兩個刀斧手擋了回去。
那印度苦行憎,左手舉竹杖,右手舉盂缽,嘿嘿冷笑,只等陳天
宇一沖出來,就要當頭
罩下。陳天宇不懼堡中的武士,卻不能不懼這個印度苦行僧,心中自
知帥己与幽萍聯手之
力,只怕也未必能夠与這苦行僧相抗,何況另外還有那么多敵人。看
來今晚那是万難逃脫的
了!那印度苦行僧見陳天宇不敢沖出,越發得意,嘿嘿冷笑,索性一
步一步的走進房來,盂
缽一翻,倏地將陳天宇的長劍罩住!
金世遺与白教法王在靜室對掌,白教法王把金世遺迫得筋疲力竭
,正擬作最后的一擊,
金世遺也把毒針吐到了口邊,要与白教法王同歸于盡。就在于鈞一發
之際,忽听得一聲嬌
呼,金世遺的毒針剛剛吐出,嚇了一跳,失了准頭,被白教法王展袖
拂落,而白教法王分了
分神,這一掌推出也減了五成力量,金世遺雖然被他一掌推倒,內臟
卻沒有受傷,在地上打
了個滾,又跳起來。
金世遺与法王對掌,乃是他出道以來,第一次与強敵以全力相拼
,心神貫注,連冰川大
女進來都不知道。這時翻了一個筋斗,跳起來時,突然見到他所傾慕
過又怨恨過的冰川天女
笑盈盈地站在面前,不禁“呵呀”一聲,叫了出來。嘴巴一張,忽覺
一股奇寒之气,直透人
体內,原來是冰川天女玉指一彈,將兩枚神彈送入了他的口中:
金世遺适才被法王的掌力相迫,体熱如焚,焦渴之极,突然得到
冰魄神彈送人口中,真
如在沙漠上的旅人,得到從天而降的甘露。只覺遍体沁涼,心頭那股
火熱之气也立時消散
了。金世遺是個武學的大行家,心頭一震,立刻明白了是冰川天女用
“以毒攻毒”的方法救
了自己,要不然自己雖然僥幸能夠脫身,不至于斃在法王掌下,但內
火燒身,重者全身癱
瘓,輕者也得大病一場!
這剎那間,金世遺神思昏昏,心中混亂之极,他此來本是与唐經
天賭一口气,卻想不到
几乎送命,慘敗的情形偏偏給冰川天女見到,而且還是她救了自己的
性命,性命不足惜,自
尊心的受挫,卻令金世遺大感難過。
金世遺這与眾不同的奇怪心思,冰川天女哪能猜到,見他緩過气
來,緩緩走近,微笑問
道:“怎么樣?沒受傷吧?嗯,你見到唐經天沒有,我和你一同走吧
,問他討几顆碧靈丹
去。呂四娘說你的內功練得不當,只有天山雪蓮制煉的碧靈丹方能給
你暫保真元。”冰川天
女的聲音溫柔之极,金世遺從來沒有听過這樣“体貼”的話,若在往
時,他听到冰川天女這
樣溫柔,不知該有多少高興,而今听來,卻如万箭鑽心,溫柔變成了
譏刺,体貼變成了挖
苦。金世遺突然大叫一聲,飛身便走,冰川天女追出門外,只見他已
上了屋頂,投擲下來的
是一片冰冷怨憤的眼光,法王在內,于理于情,冰川天女都不能丟開
法王去追蹤金世遺。冰
川天女只得嘆了口气,回轉身來,搖搖頭道:“真是無可理喻!”“
真是無可理喻!”法王
也搖了搖頭,隨即向冰川天女合什,笑道:“适才這位年輕人是女護
法的相識嗎?”冰川天
女道:“是一位見過几次面的朋友,他如此冒犯活佛,我心中也實在
不安。”法王微笑道:
“如此年紀,如此武功,也确算得是人所少有。幸虧女護法前來,要
不然只怕我要与他同歸
于盡。”冰川天女隨著法王的眼光看去,只見金世遺噴出的那口毒針
,插在理石的地磚上,
周圍也黑了一片。不覺駭然!
在青海之時,冰川天女曾經做過白教法王的上賓,這回相見甚覺
歡欣,法王請她坐下,
命弟子奉上香茶,忽見冰川天女眼光,卻注視著走廓內一幅壁畫。
白教法王微笑道:“女護法喜歡這幅壁畫么?”冰川天女“噫”
了一聲,緩緩走出,站
在壁畫之下,定睛凝視,面上流露出奇异的光輝,白教法王道:“這
幅畫名叫《八思巴朝覲
忽必烈去蒙古》。畫中仕女人物,駱駝牛羊,都栩栩如生,草原風光
,漠北情調,几乎要浮
出畫面。确是一幅美妙的壁畫。”法王正在口講指划,替冰川天女解
釋這幅壁畫,眼光忽地
停在畫中一個少女的面上,也不禁“咦”了一聲,奇怪起來。法罩事
忙,以前對宮中的壁畫
沒有仔細留意,這時才看出了畫中那個穿著尼泊爾貴族婦女服飾的少
女,面貌竟然有几分相
似冰川天女。冰川天女道:“畫這幅畫的畫工還在這里嗎?”白教法
王道:“畫工是以前的
土司從拉薩請來的,這座喇嘛宮還有若干壁畫尚未畫好,畫工未曾遣
散,我叫人替你查
查。”立刻將一個護法弟子喚來,叫他去查明是哪一個畫工所畫。
白教法王陪冰川天女說話,冰川天女將她赶往拉薩調停的經過說
与法王知道。法王聞得
她与達賴活佛以及清廷的駐藏大臣福康安都見過面,福康安并已答應
出兵去截印度喀林邦的
軍隊,而達賴活佛也知道了俄馬登的陰謀,同意白教法王在薩迎地區
有最高無上的教權,薩
迎的事情,便由他全權處理,法王大喜,向冰川天女謝道:“多虧女
護法以絕大神通,消餌
了這場彌天大禍。”冰川天女道:“那是仰仗几位活佛悲天憫人的慈
悲,大家都不愿挑起戰
亂,這才得以和平解決。我不過稍盡奔走之勞,有何功德可以稱道?
目下俄馬登的親兵尚在
和洛珠的軍隊對峙,事不宜遲,咱們且先平定了這場亂事吧。”法王
道:“俄馬登這 ,我
早就想將他拿來法辦了,以前只因礙于黃教的面子,我遠來是客,不
便喧賓奪主,現既承達
賴活佛委以全權,俄馬登有多大能為,也逃不脫我的掌心。”立刻下
令准備法駕儀仗,要連
夜到土司堡中去平定這場亂事。
護法弟子分頭行事,不到一刻,去訪查畫工的大弟子回來報道:
“那幅壁畫是一個尼泊
爾的畫工畫的。”冰川天女忙問道:“他叫什么名字?”護法弟子道
:“他說他要見到女護
法才說。”冰天女奇道:“他怎么知道我在此間?是你向他說我要查
問這幅的嗎?”護法弟
子道:“我沒有說。這畫工一听我問,便道:‘是冰娥小公主來了,
否則無人會來問我。
呀,我到西藏來這幅畫就是為了等她。’”冰川天女忙道:“快請他
進來!”護弟子道:
“他就在外邊。”將門打開,只見一個自發蕭蕭的老工走了進來,目
不轉睛地打量著冰川天
女,忽然用尼泊爾話賄說道:“長得和當年的華玉公主真是一模一樣
。”
冰川天女道:“你是誰?你怎知道我母親的名字?”那老畫工道
:“奴仆名叫額都,三
十年前,曾伺候過駙馬、公主。”冰天女“呵呀”一聲叫了起來,道
:“原來是額都公公,
想不到有這個緣份見你,失敬了!”盈盈起立,撿襖一拜,護法弟子
得呆了。哪想得到活佛
的貴賓,佩有貝葉靈符的女護法,竟對這樣一個窮愁潦倒的老畫工恭
敬施禮。
法王也大出意外,聳然動容,忙叫弟子給老畫工設座,笑道:“
原來你們是相識,當真
意料不到。”冰川天女道:“不,如今才是第一次和額都公公見面。
”法王一詫,只听得冰
川天女續道:“額都公公是教我母親畫畫的師父,母親生前,時時和
談他的畫。他是尼泊爾
的第一畫師,我的冰宮中還藏有許多他畫的畫。”法王合什說道:“
异國相逢,兩代相見,
真是緣分。”冰川天女浮起一片怜憫之情,問道:“額都公公不在皇
宮安晚年清福,卻跋涉
關山,遠适异國,這是為何?”額都捋著斑白的胡子,緩緩說道:“
就為的等你到這儿來召
見我。我本來以為不知要等到什么年月,誰知現在就給我等著了。多
謝我佛慈悲,尼泊爾前
任的國王,是你母親的堂兄,在國中橫征暴斂,大傷民心;在國外窮
兵默武,結怨四鄰,你
知道嗎?”冰川天女道:“母親生前曾和我說起,她曾托人勸過堂兄
。也因此我母親發誓不
回尼泊爾。嗯,你怎稱他做前王?”
額都輟了一口清茶,嘆气說道:“他死前一年,就是搶奪金本巴
瓶的那一年,因為和鄰
邦開仗,受了箭傷,回到宮中,沒有多久就死了。他的儿子繼位,比
父親更為暴虐,弄到民
怨沸騰,老一輩的都想念起你的母親華玉公主來,就這王位本來應當
是你的母親的,假若當
年你母親繼承大位,尼泊爾就不至弄成今日的樣子了。人人都盼望華
玉公主和駙馬能夠回
來。”冰川天女也嘆口气,道:“我的母親已死了十多年啦。”額都
道:“這消息我是知道
的,可是國人還未知道,他們焚香禱告,總是盼望你的母親回來。”
冰川天女咽了眼淚,道:“你怎知道我母親去世的消息?”額都
道:“前王曾派遣國師
到西藏來探听華玉公主的消息。听說他曾見過你面。”冰川天女點點
頭道:“不錯,那紅衣
番僧兩上冰宮,被我驅逐下山的。后來他在搶奪金本巴瓶的事件中也
喪了命了。”額都道:
“他雖死了,可是他對前王所說的話,卻种下一個大禍根!”
冰川天女奇道:“他和國王說了些什么話來?”額都道:“他見
到了人世無雙的絕色仙
子,那說的就是你了。”冰川天女杏臉泛紅,道:“這妖僧可惡,我
當時真不該放他活著回
去。”額都續道:“他又說你的武功高极,連手下的一群侍女,也都
是個個不凡。若然你肯
誠心協助國王,尼泊爾定可稱雄。只是据他看來,你實無意回國,但
人事難料,你對皇室既
不忠心,留下來便是禍患,所以他勸國王選拔高手去暗殺你。”冰川
天女冷笑道:“我倒不
懼。”額都道:“前王听了他的說法,雖然對你甚不放心,但是他在
西藏挫敗之后,又和四
鄰結怨。國家多事,急切之間也選不到高手,听說你無意回來,也就
算了。但太子听到世間
有這樣絕色的女子,當時就留了心。他兩年來沒立皇后,原來他是虛
席以待。”冰川天女啐
了一口道:“那是癲蛤蟆想吃天鵝肉,痴心妄想。”額都道:“他不
知道你的心意,一直都
是痴心妄想。這兩年,他請了不少阿拉伯和歐洲的高手武士,又訓練
了一個登山兵團。准備
到西藏來,迎接你回去。”冰川天女道:“千軍可以奪帥,匹子可奪
志。他就是派十万人
來,我也不會為他所動。”額都道:“以戰爭作威脅,他料想福康安
和藏王不會為你一人而
輕啟戰端,他親自帶兵來迎接你,你縱不愿,西藏也不敢畝留你居停
。”冰川天女又气又
憤,料不到自己竟惹了這么大的麻煩。”
額都續道:“我以前得你母親厚待,恩義難忘,國人又都想你們
,所以我不惜拋棄了皇
宮畫師的位置,跋涉關山,來到這里,我年老力衰,冰峰是上不了的
,恰巧白教喇嘛宮要人
作畫,我便應征來了。你母親一生禮佛,我料你也許會到喇嘛宮中參
拜,所以便畫了那幅
畫,希望你能見到,果然我佛慈悲,不須我多費時日久等。”
冰川天女明白了原委,道:“多謝你不辭勞苦,將信息帶給我。
”額都道:“我來見
你,還帶來了我自己的心意和國人的愿望。”冰川天女道:“愿听教
言,公公你說。”額都
道:“你若有心殺他,那么你便回去,殺他自立。國人都擁護你。即
算你不殺他、回國之
后,振臂一呼,國人也會擁護你推翻暴君,立你為王,這王位本來是
你母親的,由你繼承,
名正言順。”冰川天女微微笑道:“我哪有心思做國王?若不是冰峰
倒塌,連塵世我也不愿
招惹。我本來就打算今生今世,永隱冰宮的啊!”
額都道:“若你不欲為王,那就快遠走高飛,因為恐怕國王不日
要帶兵來了!”
冰川天女道:“你怎么知道?”額都道:“俄馬登早就請他發兵
,乘此時机,正好作一
石兩鳥之計。”冰川天女心中煩悶,思如潮涌,久久不言。尼泊爾是
她母親的國家,中國是
她父親的國家。她愛這兩個國家的心情,就如同愛她自己的父母上般
,難分軒輕。她怎忍見
自己的表兄帶尼泊爾兵來向中國挑舋?她又怎忍見自己的母國在暴君
統治之下民不聊生?可
是若然自己真的听額都的話,回國去干預政事,又將惹起多大的風波
与麻煩?那又豈是她孤
高絕俗的性情所堪忍受?
外面護法弟子進來報道:法王的儀仗已經准備停當了。冰川天女
道:“額都公公,多謝
你一番好意。你暫時在這里住下,待尼泊爾太平之后,你再回家。”
她并沒有說出自己的決
定。但在額都听來,好像冰川天女已有使得尼泊爾太平的方法,于是
心滿意足的施禮退下。
冰川天女也就和法王一道赶往土司的城堡去了。
陳天宇与幽萍兩人在石塔的靜室里受至!圍攻,正在吃緊,陳天
宇展開冰川劍法,拼命
抵擋印度苦行僧的竹杖金盂,仍被他迫得步步后退。幽萍仗劍保護護
班禪活佛的代表,這時
也已与苦行僧的師侄德魯奇交上了手。另外還有兩個西藏武士,是俄
馬登的手下。幽萍勉強
敵得住德魯奇,再添上兩個敵人,立刻險象環生。俄馬登的手下目的
在于班禪的代表,迫退
了幽萍,立刻上去捉人。幽萍大急,揚手飛出兩枚冰魄神彈,兩個武
士未曾碰過這种奇怪的
暗器,給冰彈中了穴道,登時血液冷凝,手腳麻木,嚇得慌忙竄出,
赶緊去找烈酒御寒。幽
萍大喜,又用冰魄神彈去打德魯奇,德魯奇功力較高,把軟鞭使得呼
呼風響,冰彈不中他的
穴道,雖然被寒气侵襲,冷得牙關打戰、卻也還能夠挺住。至于那個
苦行僧,卻連寒戰也不
打一個,冰彈未近身就被他揚袖拂開,他仍然緊緊追擊著陳天宇,半
點也不放松。
這時幽萍這時轉危為安,陳天宇卻抵敵不住。印度苦僧喝一聲大
喝,金盂缽忽地當頭一
罩,陳天宇縮手不及,長簡罩在缽中。若行憎哈哈大笑,盂缽左旋右
轉,陳天宇身不由己地
跟著他旋轉,不論怎樣用力,長劍總是拔不出來。
苦行僧得意之极,正待加速那盂缽的旋轉之力,忽覺門外靜寂如
死,气氛有异,心中一
懊,回頭看時,忽听得嗤的一聲,奇寒之气從鼻孔中鑽人,只見冰川
天女面挾寒霜,正在冷
冷地盯著自己。再一看,門外的武上個個垂手肅立,那抱著俄馬登僵
硬身体的武士更是顯得
非常惶恐,原來白教法王的法駕來到了古塔下面。
印度苦行僧嚇得魂不附体,哪里還有絲毫斗志,而且他被冰川天
女的冰彈從鼻孔中打
入,奇寒之气,真侵到心頭,即算尚有斗志,亦已無能為力,幸而他
的瑜伽功夫已練到第二
段的第一段的最高,可以閉气十個時辰不死,他雖然沒有這個本領,
也可能閉气兩三個時
辰。當下立即閉气屏息呼吸,令那股奇寒之气不能流,用真气保著心
頭的一點溫暖,立即穿
窗飛走,冰川天女也不追他。德魯奇縱身稍慢,被陳天宇拉住鞭梢,
長劍一起,正待削下,
冰川天女道:“只要他發誓不再到西藏,讓他去吧。”德魯奇活命要
緊,果然發了一個誓,
陳天宇便松開手,讓他走了。
白教法王走上塔樓,班禪活佛的代表服了冰宮靈藥之后,痛楚若
失,行動已如常人,白
教法王向他慰問,他也向法王道謝,多謝法王的明智,消餌了這場險
惡的風波。
俄馬登的几個親信武士被法王的威嚴鎮住,垂手肅立,動也不敢
一動,抱著俄馬登僵硬
身体的那個武士,更是惶恐不安。法王道:“你們愿意立功贖罪么?
”這群武士自是沒口應
承,法王道:“俄馬登勾結外人妄圖叛亂,你們是他的親信,總不至
于不知道吧?”那群武
士低頭不敢作聲。法王道:“你們把他的罪証搜來給我,我要公布給
薩迦宗全体僧俗人眾知
道。”命兩個護法弟子陪同俄馬登的親信武士去搜查,果然在俄馬登
的私室里搜出了許多秘
密信件,其中竟有印度喀林邦大公和尼泊爾國王親筆答應的函件,法
王請冰川天女將俄馬登
救醒,罪証确鑿,俄馬登雖然狡猾如狐,亦已無言可辯。法王將他斥
責一頓,用重手法廢了
他的武功,將他交与班禪活佛的代表看管。待薩迦宗的亂事完全平息
之后,再押到拉薩去。
土司堡中的惡斗,由于法王和冰川天女的來到,立時瓦解冰消,
但外面山坡,被俄馬登
所驅使的土司軍隊,仍然在和芝娜的舅舅洛珠的軍隊相持,法王處理
了俄馬登之后,再命護
法弟子擺起法駕儀仗,到外面去調停兩軍的相斗。
冰川天女陪班禪的代表說話,陳天宇和幽萍則趁這個空閑,到后
宮去尋覓芝娜的尸体。
土司堡中的“吹忠”本來是被俄馬登迫令他害班禪活佛的代表的,他
不敢下手,卻由副手代
死,班禪的代表寬大為怀,也饒了他。他自愿帶領陳天宇前往上司的
靈堂,原來芝娜的遺体
被俄馬登擺在一個玻璃棺內,就放在土司靈堂的旁邊,在俄馬登的意
思,是讓土司的手下都
認清這個刺客便是當年偷馬縱火的“女賊”,也即是被陳定基父子救
走的那個“女賊”,好
証明他說的不是假話,好激起上司手下對漢人“宣慰使”的仇恨。因
此之故,陳天宇又看到
了芝娜的遺容。前塵往事,一一泛上心頭,陳天宇不覺潛然淚下。
西藏高原,气候寒冷乾燥,芝娜的尸体,放在玻璃棺中,雖然為
時已過一旬,顏色還是
栩栩如生,陳天宇想起她臨死之前,前來道別的情景,那幽怨的神情
,訣別的眼光,畢生也
不會忘記。靈堂里寂靜無聲,只有幽萍的在幽幽的嘆息。陳天宇面對
遺容,一片凄迷,眼前
忽然泛出芝娜的幻影,好像彈著冬不拉向自己行來。耳邊忽地听得有
人叫道:“天宇,天
宇!”幻影也變作了真人,陳天宇尖聲叫道:“芝娜!”張臂向前一
抱,眼前的“芝娜”忽
然變了,只見她張大眼睛,驚愕得難以形容,陳天宇霎時間清醒過來
,看清楚了,原來是自
己名義上的未婚妻、土司的女儿桑壁伊。她的母親也跟著走了進來。
這剎那間,桑壁伊心中的悲痛實不在陳天宇之下,這剎那那間,
她什么都明白了:陳天
宇為什么屢次拒婚?陳天宇為什么是躲避她?一切疑問都已得到答案
:原來人言不假、陳天
宇睛的果然是這個“女賊”,是刺殺自己父親的仇人。她的母親是驚
愕得難以形容,憤然問
道:“嗯,陳公子、你進這靈堂作么?你是吊祭你的丈人還是吊這個
女賊?”其實她是明知
故問。陳天宇手撫玻璃棺材的這份悲痛的神情,任誰人都看得出,他
是吊祭芝娜的。
陳天宇低聲說道:“她不是女賊,她是沁布藩王的女儿。你們既
然看著她不順眼,就讓
我把她的棺材搬走了吧!”土司的寡婦登時怒气上沖,厲聲叫道:“
我不管她是誰,我只知
道她是刺我丈夫的仇人,死了也得要她陪葬!”忽地嚎陶哭道:“王
爺,你死得好慘呵,你
死了誰都來欺負我們呵!”她一時气憤,說出這話,忽地想起陳天宇
替她除掉俄馬登,實是
對她有恩,怎說是欺負?哭聲不覺低了一些。
陳天宇手足無措,幽萍忽地也哭道:“芝娜姐姐呵,你死得不值
呵,別人殺了你的一
家,并吞了你的土地,你只刺殺了個仇人,卻要陪著仇人死去,死得
好不值呵!”桑壁伊母
女心中一震,土司害死藩王全家之事,她們也并非全無知曉,只是礙
于夫婦父女之情,就只
記得別人的仇恨,卻記不得自己親人給予別人的災禍。幽萍的哭聲未
歇,土司寡婦的哭聲卻
不自覺停了下來。哭聲中忽見法王陪一個身材高大的藏族男子走靈堂
,這男子正是芝娜的舅
舅洛珠。
洛珠接受了法王的調解,進來尋覓甥女的尸体,一見芝娜的尸体
擺在土司靈棕的旁邊,
怒气沖沖地叫道:“你這個篡位惡賊,怎配在我甥女的旁邊?”動手
就要砸土司的桐棺。法
王低首合什,口宣佛號,庄嚴說道:“因果報應,人死仇滅,你們兩
兩家也和解了吧!”土
司夫人頹然坐在地上,無言以應。陳天宇見已有洛珠出頭,心中傷痛
,不愿再留,牽著幽萍
的手悄悄退出。土司夫人的哭聲已止,這時卻輪到桑壁伊痛哭起來,
她什么都絕望了。
唐經天送走了陳天宇之后,一夜憂心忡忡,第二日一早,听說外
面藏兵的步哨已經撤
除,正在驚詫,忽報陳天宇和兩個女子已回到外面。
唐經天奇道:“怎么這樣快就回來了?有受傷么?”進來稟報的
戈什笑道:“公子的精
神比昨天還要好得多,哪會受傷。”唐經天急忙出去迎接,驟然眼睛
一亮,只見冰川天女主
仆,手挽著手,和陳天宇一道,并肩走進衙門,三個人都是眉開眼笑
,喜气洋洋。唐經天這
几天來為了應付圍攻,衣不解帶,睡不安枕,這時忽然見著冰川天女
的笑容,就像在霉雨的
季節,驟然見著燦爛的陽光一樣,滿大的陰霆都掃得干干淨淨。大喜
叫道:“冰娥姐姐,你
怎么現在才來呵?天宇,外邊是怎么回事?你為何不去拉薩?”他同
時向兩人發問,眼睛卻
盡瞟著冰川天女。幽萍笑得彎下了腰,擺脫了冰川天女牽著她的手,
推了陳天宇一把,在他
耳邊悄悄笑道:“傻子,還用得著你答話么?赶快躲開,讓他們二人
暢敘。”
冰川天女道:“無須到拉薩了。”將事情經過撮要說了一遍,唐
經天万万料想不到,事
情竟然解決得如此容易,喜不自禁地拉著冰川天女的手道:“冰娥姐
姐,你真像天上的神
仙,一手撥開云霧,立刻現出晴天來了。”冰川天女面上一紅,偷偷
推開唐經天的手,道:
“你還說呢,我現在正煩得要命。”
唐經天輕輕哼著新疆的民歌:“縱有些心底的愁煩,也只像淡云
遮蓋著燃燒的太陽。”
他還以為冰川夭女是故意夸張,凝眸睛,冰川天女雙眉深鎖,不像撒
嬌,也不像說笑。唐經
天道:“是怎么回事?彌天的大禍都已消除,還有什么值得愁悶?”
冰川天女道:“陰云還
未吹得淨散呢,你赶快替我出出主意思。”將見到了老畫師額都,以
及額都告訴她的、尼泊
爾國王就要出兵的事情告訴了唐經天。唐經天想不到有這樣突如其來
的風波,面色變得沉重
起來,沉思半晌,忽地笑道:“你熟讀佛書,難道不知道佛祖割肉喂
鷹,舍身救虎的故
事?”冰川天女慍道:“你忍心教我下嫁尼泊爾的國王么?”語气之
間,愛恨交并,真情流
露。唐經天笑道:“我豈是教你下嫁暴君?我是勸你不辭艱險,就當
你到地獄去走一遭,索
性去見那個暴君,一來打消他的妄念,二來也好相机行事,或者感化
他導他向善,或者除了
他另立新君,這也是一場大功德呀。”冰川天女道:“我母親曾發誓
不回母國,再說去也未
必有什么效果。”唐經天道:“世事滄桑,人事難料。你以前又何曾
想到冰峰會倒,你也終
于招惹塵世的麻煩?你這次奔波數地,消餌了西藏的戰禍,這樣的麻
煩你都不怕,還怕什么
麻煩?”其實冰川天女本來已有這個意思,得到唐經天一勸,心意立
決,微笑說道:“那么
我要你和我一同去!”唐經天笑道:“那是求之不得。咱們稍息兩天
,先到拉薩去見福康
安,然后到邊境去‘迎接’那位暴君。”
冰川天女在冰宮之時,嚴若不食煙火的仙女,全不理會塵世之事
,下山之后,漸漸由出
世而“入世”,性情和唐經天也漸漸更為接近了。
兩人在宣慰使府衙的花園中徘徊漫步,隅咽細語,說起以前的种
种誤會,都不禁啞然失
笑。這些誤會,大半是因為有金世遺穿插其間而引起的。唐經天談說
起來,笑道:“此人真
是難以猜測,我以前對他討厭之极,卻想不到他今次卻幫了我和天宇
的一個大忙。俄馬登本
來是要捕捉天宇,金世遺卻莫名其妙到來,替天宇去見法王,你說怪
也不怪?”冰川天女
道:“原來如此,他几乎送掉性命呢,我剛才忘記對你說,我到喇嘛
宮的時候,他正在和白
教法王對掌。”唐經天听了冰川天女細說當時的情形,不禁駭然,嘆
口气道:“呀,他只有
三十六天的性命,卻又偏偏不肯受人怜憫,拒絕別人相救。真是天下
第一個怪人,我非找到
他不能安心,他到哪里去了呢?”
金世遺到哪里去了呢?
金世遺那晚逃出了喇嘛宮后,心情渾飩,一片迷茫,漫無目的地
出了薩迪城門,在曠野
子然獨行,不覺黑夜消逝,紅日從東方升起,金世遺被曉風一吹,稍
稍清醒,自言自語道:
“我該到哪里去呢?”連他自己也不知該到什么地方去。忽覺口中焦
渴,甚是難受,原來他
被法王掌力所迫,當時運用了全身精力与之相抗,体中水份消耗過多
,幸得冰川天女將兩枚
冰魄神彈送入他的口中,用奇寒之气化解了体中的奇熱,這才不致引
起內火焚身,變成殘
廢。但冰彈并非靈藥,消融之后,又經過了大半夜的時間,效用已失
,而他的体中熱气,還
未完全消除,是以自然感到焦渴。金世遺沿著驛道奔跑,那是通往拉
薩去的大路,走不多
久,見著路旁有家酒肆,西藏天气寒冷,路上行人,習慣飲酒御寒,
所以大路上每隔十數里
就有酒肆,好像江南的茶亭一樣。
金世遺走入酒肆,立刻喚酒解喝,酒肆四面通爽,金世遺适才在
路上奔跑,反而沒有留
意郊野景色,這時坐了下來,稍稍平靜,向外望去,但見一片新綠,
遍野新生的嫩草中還隱
約可以見著几朵談黃色的小花,那是西藏冬季過后,最早開放的報春
花。這時是仲春二月的
時節,西藏的春天來得遲,有些樹木枯黃的樹葉還沒有落盡。金世遺
百感交集,忽地想道:
“草原生机蓬勃,而我卻像綠草中枯黃的樹葉。”悲從中來,擊桌狂
歌,唱的是他做小乞丐
時候從老乞丐學來的江南“蓮花落”。這本來汾小調,抒發乞丐胸中
的愁郁的,在他口中唱
出來,充滿了悲苦之情,卻如狂歌當哭!酒保嚇了一跳,叫道:“客
官,酒來了。”盛酒的
是一种長頸的酒椿,金世遺看也不看,把酒瓶在桌上一敲,敲斷瓶頸
,張口一吸,酒就像噴
泉的水柱一般,被他倒入口中。酒保几曾見過如此喝酒的法子,驚得
呆了,忽然間,金世遺
大叫一聲,飛身跳起,好像碰到了什么怪异之事,
正是:
狂歌當哭誰能解,忽見故人天外來!
欲知后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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揚劍軒居士掃描校對
http://yhsyhm.yeah.net
轉載請保留,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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獨立蒼茫每悵然,恩仇一例付云煙,斷鴻零雁剩殘篇。
莫道萍蹤隨逝水,永存俠影在心田,此中心事倩誰傳。
調寄《浣溪沙》-- 梁羽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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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Origin: 台大機械 [140.112.14.4] ◆ From: ccsun50.cc.ntu.edu.tw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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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回 圣女宮中 疑云迷俠客
喇嘛寺里 法會起干戈
外面兩個白教喇嘛,聞聲驚起,正待躍出圍牆,往外追赶,那法
王傳聲斥道:“你這兩個膿包,想自賠上性命么?他受了我的一掌,
不過三天,必然送命,你們追他做什么?”說完之后,低低的嘆了口
气,心中想道:這人修到如此武功,亦非容易,卻不知是受誰指使,
到此窺探。白白賠了性命。心中大是后悔。
且說唐經天挨了那掌,背心隱隱作痛,溜回旅店房間,解下里面
的金絲軟甲,就著房中的銅鏡一照,只見背心瘀黑一塊,亦是不禁駭
然,他拿起那件金絲軟甲,心道:“幸而有這一件寶貝,要不然真會
給他震傷內臟,這法王的功力,果然非同小可!”
原來唐經天這副金絲軟甲,有個來歷,那是他母親馮瑛,在周歲
之時,無极派的宗師錘万堂送給她作見面禮的,這金絲軟甲是用喜馬
拉雅山上金毛吼的背上金毛編織成的,又軟又輕,刀劍不入,掌力更
不能震碎。那白教法王的掌力,本有開碑裂石之能,但受了軟甲一隔
,傳到唐經天身上的勁道,自然消了一半,加上唐經天本身的功力,
內臟雖受震蕩,卻無大礙,唐經天還不放心,義用天山雪蓮所練成的
碧靈丹,內服外敷,然后安安靜靜的睡了一大覺。
第二天一早起來,那店小二進來閑聊,兩人不免又談起白教法王
之事,那店小二道:“他門都說前兩大喇嘛寺搜捕美貌少女必有來由
。法王今晚大開法會,請了許多士紳,讓他們拈香隨喜,還請了那些
被捉進喇嘛寺的少女的父兄,听說一共請了百多位外人,這是自喇嘛
寺建成以來,從所未有之事。明天一早我們就知道喇嘛寺為什么要抓
少女了。”唐經天笑道:“他又不請你,你哪能這樣快知道?”那店
小二滿臉神气的道:“他雖然不請我,可是卻請了咱們掌柜的,掌柜
的回來,還會不和我說?”原來開設這問客店的主人,也是城中二流
士紳,仍在被請之列。唐經天大喜,又和他聊了半個時辰,探听關于
這間客店主人的事情,原來這位掌柜是繼承父業,年紀甚輕,還不到
三十歲。唐經天又打听到了今晚的法會是憑帖入座,想他所請的賓客
甚多,必不會仔細盤查。
黃昏過后,唐經天早已探听清楚,悄悄溜入掌柜的房中,伏在屋
梁之上,只見那店主人高興非常,拿出黑緞馬褂,正在更衣,那張描
金的大紅請帖,就放在坑上,唐經天刮下牆上的泥屑,搓成了一個小
小的泥丸,輕輕一彈,就打中了那店主人的昏睡穴,非過十二個時辰
,不能自解。
唐經天從梁上跳下來,將店主人放在炕上,給他蓋好了被,笑道
:“讓你好好睡一大覺。”換了他的衣裳,店主人的身材和唐經天倒
差不多,只是面龐稍為瘦削紫黑,唐經天取出隨身攜帶的“易容丹”
(這是古代走江湖的黑道人物所必備的東西,亦是原始的化裝術用品
,有清一代以甘風他最為擅氏,唐經天的父親唐曉瀾就是從甘風池學
到制練易容丹的法子的。調了一點煤灰,用熱水化開,搽在臉上,抹
干了手,隨即取了法衛那張請帖,微微一笑,悄悄溜出客店。
喇嘛寺的知客僧并不認識所有邀請的客人。加之千百年來,從無
人敢到喇嘛寺搗亂,而喇嘛寺中又是高手如云,故此并無特別防備,
果然給唐經天料中,沒有經過仔細的盤查,只是憑著請帖,就放入了
。
法會宏開,正中大殿招待的是拜處喇嘛寺院的主持和其他貴賓,
東邊偏殿則招待城中的士紳和被捉去當圣女的家長,酒過三巡,白教
法王的首座弟子阿難尊者走來敬酒,朗聲說道:“今日有天大的喜事
告与你們知道,西藏的活佛与咱們的活佛已經講和啦!”座上士紳一
齊歡呼,過去百年,兩教大小沖突不下數十次之多,人命財產的損失
難以估計,今日一旦化干戈而為玉帛,啟然個個喜悅。有些士紳,歡
呼之后,忽地醒起不妥,又紛紛說道:“咱們愿活佛永遠駐錫青海,
不要离開我們。”阿難尊者微微一笑,說道:“班禪活佛已与法王講
好,西藏撥出沁卡、薩迦、滇布三個地方,由咱們建立寺院,法王在
寺院建成之時,自當前去主持開光大典,大典過后,教務便由兄弟主
持,法王体諒你們,他會再回來永遠蔭庇你們。”眾人又是一陣歡呼
。阿難尊者所宣布的事情,唐經天早已知道,但西藏所撥出的那三個
地方,卻還是第一次听到,心中不覺一動:那三個地方之中的薩迦宗
地方,正是陳天宇父親的官衙所在之地。
阿難尊者待歡呼聲停下之后,面容一端,繼續說道:“為了到西
藏主持寺院開光大典,咱們按照教規,挑選圣女。能當上圣女的,都
是与佛有緣,天大的福气。但法王為了体諒你們,有不愿女儿當圣女
的也可以坦率陳明,法王准許他們領女儿回去。”此言一出,滿座無
聲,阿難扳起面孔,再問了一次,結果三十六個圣女的家長,只有七
人敢說出要領女儿回去,十多個人不敢作聲,還有十多個人則衷心喜
悅地叩謝活佛的恩典。
阿難尊者說完之后,又敬了一道酒,微笑說道:“法王今日特准
你們拈香隨喜,你們現在就可進入正殿,在階下排列,不准擁擠爭先
,自有法壇使者收你們的佛香,替你們通名稟告。”阿難先走,接著
那些賓客便魚貫而入,排列階下。唐經天自亦雜在眾人之中。
大殿雄偉非常,殿上百余喇嘛,階下百余賓客,地方還是綽有余
裕,殿上神龕數十,各式佛像,奇形怪狀,大殊中土,忽然眾聲俱寂
,那白教法王緩緩起立、走到主座的如來佛像之前,燃點第一支香,
唐經天昨夜雖曾和他交手,而今始瞧得真切,只見那法王身材魁偉,
面如滿月,不怒而威,端的是法相庄嚴,是一個有道高憎的模樣,唐
經天心道:幸喜昨晚沒有魯莽從事,但他拿了冰川天女的侍女,冰川
天女豈肯与他干休。
法王點了第一支香后,法壇使者便接受賓客的藏香,插進各座佛
像前面的香爐,代為通名稟報。香煙鐐繞之中,忽然鐘聲齊鳴,佛殿
后走出兩隊白衣少女,每邊都是一十八人,由兩個年老的“圣母”率
領,中宣佛號,手舞足蹈地在佛像之前,隨著鐘聲的節奏,躡跟起舞
,且舞旦唱,唱的是喇嘛教經文中的佛曲,階下賓客,雖然十九不懂
,但亦覺得音韻悠揚,十分悅耳。那些小中喇嘛,更是個個伸長了頸
項;听得出神。
那法王拍了兩下手掌,儀式完成,兩隊少女魚貫退入,只脊十領
隊的“圣母”留著未走,走到法王跟前,低聲稟告。法上說話,大殿
卜,淮敢喧嘩。唐經天內功精湛,听覺极為靈敏,只听得那圣母說道
:“我已勸過她了,她還是不肯答允。”那法王道:“好,那你就領
她出來。”
唐經天心弦顫動,目不轉睛地注視大殿旁邊的月牙角,想道:等
會幽萍被帶出未,要不要立即沖上前去將她救走?
主意尚未打定,只听得細碎的腳步聲從殿后走來,角門中白衣飄
動,剛才進去的那個圣母已帶了一個少女出來。這剎那問,大殿上下
,寂靜無聲,數J人個個仰頭而視,連一根針跌在地下都听得見響。
那是一個披著白紗的藏族少女,只見她緊緊閉著嘴儿,一雙明如
秋水的眼睛凝望著前面的人群,顯出一派茫然的神色,冰冷的面孔,
瞧不出一點表情,既不是害怕恐懼。也不是憤怒掩傷,面對著數百的
陌生人,她連眉毛也不動一下,好像面前一切邵不存在似的,殿上紅
燭光輝,如同白晝,在燭光映照之下,更顯得冷艷無倫,她的面貌有
點像冰川天女,但卻并不是冰川天女的侍女幽萍!
唐經天一心以為這被擒的少女定是幽萍。哪知卻是一個從不相識
的藏族少女,但卻又似在什么地方見過面似的,唐經天驚詫之极,他
知道得清清楚楚,她震之后,逃下冰宮的侍女,只有一個幽萍,這少
女既非幽萍,何以她又能使出世上所無,冰宮獨有的冰魄神彈?唐經
天苦苦思索,不禁呆了。
唐經天不知,這少女正是陳天宇的心上人儿,那神秘的藏族少女
芝娜。唐經大初上冰宮与冰川天女比劍之時,她也曾雜在侍女群中觀
看,只是那時唐經天全神注在冰川天女身上,哪留意到雜在眾多侍女
中的她。
那圣母走到法玉跟前低聲說道:“就是她了,她不但娟秀圣洁,
還會几手武功,我本想叫她在將來的薩跡寺院中做圣女主持的,哪知
她与佛無緣,只好罷了。”這几句話,階下諸人只有唐經天听得清楚
,這一瞬間,忽見那藏族少女的秋波一轉,目光緩緩移動,朝著那法
王看了一眼,臉上掠過一絲驚异的神色,盈盈眉眼,若有所思,但亦
是一掠即過,隨即又是冰冷如前。曾与唐經天交過手的兩個白教喇嘛
,這時也侍立法王左右,其中一人上前稟道:“這妖女曾用邪毒暗器
打傷了咱們寺中的喇嘛,放她不得。”那法王面容沉肅,一聲不響,
也不知他打的是什么主意。
与白教法王并肩而坐的是吐谷渾的大汗,自芝娜一走出來,他就
目不轉睛地注視著她,這時忽然站了起來,向法王合什一拜,低聲說
道:“求活佛慈悲,饒了這個女子,讓我帶回宮去處置。我愿替這女
子贖罪,重修佛殿,再飾金身。”
法王管教,大汗掌政,在西藏青海等地方,教權高于政權,法王
尊于大汗。但白教喇嘛,逃至青海,到底是托庇于大汗治下,靠大汗
作護法。吐谷渾大汗此言一出,白教法王眉頭一皺,看來甚是躊躇,
久久尚未答話。
唐經天暗自動怒,听這說話,吐谷渾大汗心中實是不怀好意,這
少女雖然不是幽萍,唐經天亦不愿她落在大汗手中,心頭正自盤算救
她之計,殿上貴賓席中,忽然走出一人,亦走到法王跟前合什一拜,
朗聲說道:“這妖女似乎別有來歷,求活佛恩准,讓我試她一試。”
唐經大在階下看得分明,這人竟然是与血神子一道,曾在拉薩緝拿龍
靈矯的那個云靈子。
云靈子是清廷大內的“供奉”,為龍靈矯之事,回京稟報,路過
青海,他与白教法王以前相識,特來觀禮的。以云靈子的身份,乃是
清廷的使者,吐谷洋的大汗雖然割据一方,形同獨立,名義上到底是
受清廷管轄,听了云靈子之言,心中雖然惱怒,卻也不便發作,但亦
變了面色,冷冷說道:“你待怎生試她?”云靈子笑道:“大汗放心
,我總不至于毀了她的容顏便是。”云靈子自恃武功,竟然不理吐谷
渾大汗的惱怒,亦未得法王的點頭,便走到了芝娜面前,伸出雙指,
忽然照著芝娜胸前的“乳突穴”一戳,這一招既輕薄又狠毒,看來是
云靈子有意迫芝娜出手招架。
原來云靈子到了哈吉爾,听說芝娜曾用過那种會令人發冷的暗器
,也与唐經天一樣,怀疑芝娜是冰川天女的侍女幽萍,見了之后,始
知不是。但冰魄神彈只有冰宮才有,云靈子雖然未曾目擊芝娜使過冰
魄神彈,心中到底疑團莫釋,怀疑她縱不是冰宮侍女,也必有點淵源
。云靈子夫婦吃過冰川天女的大虧,對冰川天女恨之人骨,故此立心
要与芝娜為難,有意試她一試,看她的武功,是否与冰川天女一路。
只見他雙指打了一個圈圈,緩緩戳下,吐谷渾大汗勃然大怒,怒
聲喝道:“休得褻讀圣女!”一躍而起,喝手下上前攔阻,云靈子頭
也不回,手指已然戳到芝娜胸前,忽地一聲厲叫,倒躍丈余,背心一
撞,將大汗手下的兩名武士撞得四腳朝天,爬不起來。而云靈子亦捧
著手腕,額上沁出黃豆般大小的汗珠,一時之間,竟然說不出話。
白教法王大為驚駭,云靈子的武功他素所知道,并不在他之下,
心中想道:“這女子雖會武功,但比起我座下的白衣喇嘛,亦還相差
甚遠,何以云靈子會吃了她的暗算?”掠駭之下,竟自忘了“活佛’
’的身份,离座而起,上前察看。
忽見那藏族少女回身合什,盈盈說道,“謝活佛恩典;小女子愿
舍身獻佛,永為侍女。”此言一出,“圣母”与一眾喇嘛都大感驚奇
:這女子曾絕食兩日,任憑如何勸解,總是不發一聲,不料到了此時
,卻突然在法王面前應允。那“圣母”首宣佛號,認為那是活佛的感
召。
法王眼利,卻見芝娜胸前,多了甲件飾品,乃是一塊用象牙雕成
的小圓牌,上面寫有几行梵文,竟然是喇嘛教中,頒給德行圣洁的善
男信女的護身靈符。喇嘛教以白象為尊貴之物,因此用象牙雕成的靈
符最為珍貴,頒給女子的更是极為少有,芝娜本來是沁布藩王的獨生
女儿,沁布藩王在以前的西藏諸藩之沖,領地最廣,勢力最大,班禪
喇嘛亦曾靠他護法;所以賜了他女儿一面象牙靈符,無非是保佑她吉
祥如意、百邪不侵的意思。喇嘛教中相信這种靈符有很大的驅邪效力
,非与佛有緣,或被認為德行圣洁的善男信女,活佛不會恩賜,但芝
娜卻是例外,她三歲之時,父親就求了活佛把這道靈符讓她佩戴了。
黃教白教雖然作對,但卻是同出一源。黃教活佛以“佛”的名義
庇護的女子,白教亦當尊重,那法王不知道芝娜本來的身份,還以為
她原就是黃教中的圣女,听她說愿永遠獻身白教,作為他教中的圣女
;自然是心中歡喜。正想說話,忽听得云靈子哇哇大叫,原來是他自
己通了穴道,盛怒之下;一時之間,卻還不能說出話來。
白教法王把手一揮,道:“呼儿魯赤,哈乞元拉瑪赤赤。”這是
藏語,意思是說,你還要運气療傷,不可妄動。云靈子怔了一怔,倏
然止步。忽見吐谷渾大汗帶著兩名武士,奔上前來,大聲呼喝道:“
把這野人攆走,哼,哼,誰敢侵犯我的圣女。”兩個武士去攆云靈子
,大汗卻奔向芝娜。白教法王微微一笑,轉頭說道:“大汗,你說得
很對,她現在已是我教下的圣女,誰也不能侵犯她了。”吐谷渾大汗
倏然變色,垂手說道:“有活佛庇護,那我就不必多事啦。”法王以
活佛的身份在圣殿之上說出要疵護芝娜的話,吐谷渾大汗縱然心有不
甘,也不敢再向法王求索了。殿上的喇嘛都感奇怪,法王竟肯為了這
個不知名的藏族少女,第一次和大汗抬杠。眾人的閣光都是集中在法
王和大汗的身上,大汗的面色顯得甚是尷尬,背轉了身,還未舉步,
忽又听得“砰砰’’兩聲巨響,原來是自己的兩名武士,又被云靈子
摔倒地上。
吐谷渾大汗勃然大怒,他奈何不了活佛,把一腔怒气都發泄在云
靈子身上,大聲喝道:“來人啦!”他帶來的在階下護衛的武士都奔
上殿來。眼見就是一場圍毆。
唐經天雜在階下的人群之中,舉頭仰望,心中笑道:這局面可難
收拾,且看法王如何應付?法王緩緩走向大汗,背向芝娜,忽有兩條
黑影疾如鷹隼的從法王身邊竄過,奔向芝娜,雙雙出手,摟頭便抓,
這兩人卻是法王的護壇弟子,也即是曾与唐經天交過手的那兩個白教
喇嘛。這兩個喇嘛以前奉法王之命進西藏搶奪金本巴瓶之時,曾得過
云靈子的助力,這時見云靈子受傷,他兩人生性魯莽,也不去想云靈
子的武功比他們強礙多,只道云靈子是受了芝娜所傷,而芝娜的暗器
卻是他們所能克制。
法王心中方自思量如何調解,待發覺之時,攔阻已來不及,正想
出聲喝止,忽听得一聲清脆的笑聲,那兩個白教喇嘛登時打了一個寒
顫,跳起一丈多高,眾目睽睽之下,只見兩個少女笑盈盈的走上圣殿
,前面的少女一身湖水色的衣裳,臉如新月,淺畫雙眉,碧綠的眼珠
有如黑夜中閃閃放光的兩顆寶石,姿容淡雅,令人一見就起了一种飄
飄出塵的感覺,几疑是素娥青女,謫落人間,那絕世姿容,把殿上的
芝娜也比了下去。霎時間,連去攆云靈子的那些武士也都不由自己的
停了下來,呆呆向她注視。
后面的那個少女,也是一式打扮,但頭上的秀發卻成兩條鞭子,
束以紅綾,似笑非笑,現出一臉頑皮的稚气,跟著前頭的少女,就好
像丫鬟跟著小姐一樣,雖然比不上主人的仙姿脫俗,卻也美艷如花。
大殿上下,有四五百人之多,外面還有護壇的喇嘛弟子,這兩個少女
突如其來,竟無一人發覺。
唐經天雖料到冰川天女會在此地,卻想不到她會在這個場合之下
突然出現:几乎忍不住叫出聲來。只見冰川天女帶著幽萍輕移蓮步,
倏忽便到了那藏族少女的身邊。那兩個白教喇嘛剛剛落地,認出是保
護金瓶的冰川天女,勃然大怒,四拳齊出,冰川天女腳步絲毫不動,
衣袖忽的一揮一卷,輕輕一送,兩個喇嘛水牛般的身軀,竟然飛出了
一丈開外,直滾到法王的腳下,這是最上乘的“沾衣十八跌”的功夫
!冰川天女一把拉著芝娜,便向外走,這一瞬間,眾人的目光都跟著
注視那被摔的兩個白教喇嘛,只有唐經天目不轉睛的盯著冰川天女,
只見她眼睛眨了兩下,似乎是見到了芝娜所佩戴的靈符,輕輕的“噫
”了一聲,芝娜与她耳鬢 磨,似乎在她的耳邊悄悄的說了兩句話。
白教法王沉聲喝道,“都給我站住!”身形一晃,倏地也到了冰
川天女身邊。唐經天心中大急,這兩人武功都足以震世駭俗,一交上
手,只恐自己也拆解不開。忽見那藏族少女,退了兩步,向著冰川天
女盈盈一揖,清聲說道:“白教修女,拜見護法。”白教法王吃了一
驚,眼光落處,只見冰川天女的胸前,也佩著一道靈符,發散著淡淡
的幽香,正是佛教中視為异寶的貝葉靈符,這种靈符,除了有限的几
個高憎活佛,以及曾以大力護持過佛法的世上君王之外,其他佛門高
弟,一生之中也未必能見過一次。
原來冰川天女這道貝葉靈符,是她的母親華玉公主遺給她的。
尼泊爾是個佛教國家,前任國王一生護法,所以得了一道標明他護法
身份的貝葉靈符。他生前本想依照西方的繼承大法,將皇位傳給女儿
,是以這道貝葉靈符也就傳到了華玉公主手上。冰川天女以前獨住冰
宮,与世隔絕,母親給她的這道貝葉靈符,她從未向人展示,誰也不
知此事。
冰川天女這道貝葉靈符,比起芝娜那個由活佛所賜的護身靈符
,不可同日而語,芝娜是“圣女”身份,地位還在大喇嘛之下,而冰
川天女則是“護法”的身份,与活佛可以平起平坐。故此當冰川天女
向白教法王施禮之時,白教法王也恭恭敬敬的還了一禮。在場僧俗,
連唐經天在內,不明所以,見法王還禮,都不禁駭然。
唐經天再轉眼一看,只見幽萍傍著那藏族少女,正自嘰嘰喳喳
的說個不休,語聲极低,說的又是藏語,唐經天凝神靜听,只听得“
薩迦宗”和“陳天宇”等名字,那藏族少女仍是一派漠然的神色,眼
光閃爍,似乎是示意幽萍不要多說。唐經天心中大疑,忽听得白教法
王沉聲喝道:“噫,你是何人?”正指著自己。原來唐經天听得忘形
,不知不覺的挪動身子,擠到了隊伍前面。
与此同時,云靈子一聲大吼,忽地向冰川天女沖來,白教法王
展袖一拂,喝道:“云靈子休得無禮!”云靈子手指拈著一根黑漆發
光的芒刺,叫道:“你看這是什么?這是天山神芒!天山派的人勾結
這個妖女到此搗亂,活佛,你還不將他們拿下嗎?”原來云靈子适才
所中的暗器,正是唐經天偷放的大山神芒,他穴道一解,就近便向冰
川天女發難。
白教法王心中一凜,袍袖再展,喝道:“云靈子休得胡言,這位
女菩薩是我佛門的護法。”云靈子被法王一拂,倒退三步,暴怒如雷
,但卻不敢向法王發作。這時大汗帶來的武士已是紛紛奔向云靈子,
云靈子大喝一聲,雙手直上直下。把一群武士打得翻翻滾滾。大汗叫
道:“反了,反了!”云靈子推開喇嘛,奔下石階,登時大亂。
唐經天仍是目不轉睛地盯著冰川天女,冰川天女适才當云靈子沖
向她時,微微一閃,彩袖輕舒,似乎是避開強敵,卻面著唐經天,閃
開之際,那長袖在空中揮舞、卷了一個草書“走”字,分明是向唐經
天示意,叫他速走。唐經天更是起疑,忽見眼前人影疾奔如箭,云靈
子已經沖至,那兩個白教喇嘛也跟著奔來。
唐經天一個“盤龍繞步’’,左手驕指前伸,右手虛握,向后一
拉,作張弓放箭之狀,這正是夭山派一個极厲害的招數,名為:“后
羿射日”,前面用的是鐵指禪功,后面用的是時錘。云靈子武功本來
就遜唐經天一籌,更兼在受傷之后,更非對手,被唐經天鐵指一戳,
他恃著有“鐵布衫”的橫練功夫,挺起肩頭,向前一撞,只听得“喀
嚓”一聲,肩上的骨頭斷了兩根,痛得他几乎暈倒,那兩個白教喇嘛
正好奔至,恰又碰上了唐經天的肘錘,前面的喇嘛受他的肘錘一撞,
向后跌翻,又碰倒了后面的喇嘛,變成了兩個滾地葫蘆。
云靈子是一派宗師,武功确有過人造詣,受了一指,屏住呼吸,
忽地提一口气,又再翻身扑上,只見兩點寒光,驟然在在唐經天与云
靈子之間散開,唐經天以為冰川天女出手相助,不以為意,忽覺面上
冰涼,濕漉漉的好不難受,唐經天本能的將衣袖一抹,只听得那兩個
白教喇嘛大聲叫道:“不要放走此人!”白教法王這時也看清了唐經
天的身法,認出他就是昨晚來的蒙面怪客。
白教法王向冰川天女稽首說道:“多謝女菩薩出手相助”,就欲
下場,親自捉拿。冰川天女微笑說道:“活佛既已認清此人面目,何
故尚動無明。活佛難道還想与西藏的黃教大動干戈么?”
白教法王怔了一怔,道:“女菩薩何出此言?”冰川天女道:“
此人助清廷与黃教奪回金本巴瓶,活佛想是知道的了?”這時那兩個
白教喇嘛正在破口大罵,罵唐經天以前在峽谷搶奪金瓶傷了他們之事
。法王向冰川天女看了一眼,心中甚是疑惑,冰川天女道:“當時替
黃教奪回金瓶,我也在場。”白教法王怀疑的正是此事,他從那兩個
白教喇嘛口中,已知道當時的兩個勁敵,除了一個天山派的弟子之外
,還有冰川天女這么一個人,心中想道:“她是佛門護法,護的到底
是誰?難道云靈子所說是真,她竟是与我作對來的?”
只听得冰川天女道:“黃教白教同出一源,既已講和,就不該再
与此人為難。金瓶留在拉薩,正是兩教之福,活佛該不嫌我多事吧。
”白教法王本是聰明杰出之士,听了此言,凜然一驚,想道:“果然
虧了他們,當日假如金瓶讓我們奪了,今日如何能訂和約。原來他們
早已具有深心,暗中消洱我兩教的禍患來的。”想到此處,不由得對
冰川天女施了一禮,拍了一下手掌,急忙叫那兩個白教喇嘛回來,其
實搶奪金瓶之事,全是唐經天的策划,冰川天女只是后來才從唐經天
的口中知道他的用心,而今轉述出來,不過是想法王不与唐經天為難
而已。
唐經天見冰川天女突然用冰魄神彈襲擊,使自己露出本來面目,
先是莫明所以,隨即想起,這是冰川天女要迫自己离開此地,心道:
她既不愿在此和我相認,那确是非走不可了。但云靈子与那兩個白教
喇嘛纏得甚緊,以三敵一,唐經天一時之間竟自不能擺脫,也無暇分
心听冰川天女与法王的談話,正在高呼酣斗之間,忽听得法王將那兩
個喇嘛喚了回去,唐經天正愁白教法王也下場動手,如此一來,倒是
大出他意料之外。
敵人三去其二,云靈子來不及撤走,只听得唐經天一笑說道:“
老前輩請恕我無禮了。”左右開弓,呼呼兩掌,都打中云靈子要害,
更妙的是他用的乃是陰力,表面并不受傷,過后方才發作,云靈子左
右樹敵(大汗的武士也要擒他),又要維持面子,不愿請求法王蔭庇
,即在寺中療傷,卻強用輕功提縱之術,跳出牆頭,以至他后來靜養
了一個多月,方能复原,武功也從此減了三成,上京稟報龍靈矯的事
情,也因此延誤了。
唐經天一見云靈子躍出牆頭,跟著也從另一面高牆躍出。躍出之
時,回頭一望,只見冰川天女正在朝著自己微笑。
正是:
冰彈突襲猶含笑,莫測芳心意若何?
欲知后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
第十七回 大漠藏龍 九重驚蟄伏
風塵俠隱 一劍看雄飛
唐經天回到客店,客店中的伙計正在鬧得手忙腳亂。原來他們
見主人遲遲不去赴法王之約,起初尚不敢催,后來見天已入黑,主人
尚未出房,掌柜的大了膽子,推門入內,只見主人熟睡如死,喚之不
醒,不禁大驚,以為他是中了邪,正在外面請了巫師前來,忙著替他
攘解。唐經天甚是好笑,悄悄將法王的請帖,再送回店主人的房中。
又替他解了穴道。住客們大半驚醒,到庭院去瞧熱鬧,唐經天神不知
鬼不覺的回到房間,將行李收拾好,打了一個包裹,留下了一錠銀子
,又悄悄的溜出了客店。
他對今晚之事,甚多不解。首先是那藏族少女究竟是何等樣人
,何以她起先誓死不從,其后又甘做白教喇嘛的圣女?冰川天女初次
下山不識道路,何以會撞到此地?是否巧合?冰川天女迫他走卻又對
他微笑,是惱他還是諒解了他?冰川天女也曾為黃教保護金瓶,何以
白教法王卻又對她以禮相待?种种疑團橫亙心中,他一心想見冰川天
女,听得敲過了四更,又再奔向白教的喇嘛寺院。這一次是熟路重來
,不用摸索,便直奔東邊的“圣女宮”。他打定主意,光去查探那神
秘的藏族少女,不愁不知道冰川天女的下落。
“圣女宮”重門深鎖,果然禁衛森嚴。唐經天略一躊躇,便飛
身掠上瓦面,其時所有的“圣女”都已回來,宮中的燈火亦早已熄滅
,但那些“圣女”經過今晚的一場大鬧,都睡不著覺,猶自在房中談
不休。唐經天在瓦面上蛇行兔伏,但聞得處處鶯聲燕語,夜風穿戶,
脂香扑鼻。唐經天皺了皺眉,辨不出那藏族少女的口音,又不敢闖進
“圣女”的香閨去逐問查訪。
一抬頭,忽見東面小樓一角,尚有殘燈,唐經天跳過兩重瓦面,
看清楚時,琉璃窗上,現出三個少女的影子,可不正是冰川天女主仆
和那藏族的少女。唐經天心中笑道:“這可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
來全不費功夫。”悄悄掩近,只听得冰川天女說道:“這几頁是我抄
給你的打暗器的手法,你藏好了。”那藏族少女道:“姐姐大恩,我
到死也不忘記。”唐經天心道:“她們果然是相識的。但多少武功,
為什么專教她打暗器呢?”只听得幽萍“噗嗤”一笑,說道:“你死
呀活呀的亂說,我舍得你死,有人可舍不得你!”窗內人影閃動,那
藏族少女去撕幽萍的嘴,幽萍又道:“我可是說真的,別人在真心地
等你。”唐經天心中一動,想道:“莫非是這女子有心上的人儿在薩
迦,他又是誰呢?”唐經天雖然聰明,卻想不起那是陳天宇。因為唐
經天曾親眼見過陳天宇和幽萍親熱的情形,猜不到陳天宇的意中人不
是幽萍,卻是面前這個藏族少女。
琉璃窗上,冰川天女倩影如花,只听她低聲喝道:“幽萍別胡鬧
啦,芝娜妹子,你好自為之,珍重,珍重!”唐經天只道她就要告辭
,忽見她手指一彈,“啪”的一響,樓上有人叫道:“好賊子,居然
敢闖到這儿來啦!靈獒咬他!”接著一聲怪嘯,突見四條小牛般大的
怪獸發出吼聲,向著唐經天扑來,竟是西藏所特有的一种狼大,是野
狼和狗雜交所生的,凶惡异常,比狼還要厲害,似這般大小的更是少
見!
四條狗露出白花花的牙齒,分成四路攻來,居然似懂得武功的人
一樣,分進合擊,唐經天一個閃身,反手一掌,剛將一條狗打開,兩
側“汪汪”吠聲,腥風扑面,一條狗從正面咬他咽喉,另一條狗從側
面竄進,前爪搭上他的肩膊,唐經天沉肩一甩,左手一抓,將兩條惡
犬都摔出一丈開外,陡听得又似半空中起了一聲霹靂,押陣那條惡犬
似乎是群大的首領,碧油油的雙瞳好像放射怒火一般,巨尾一剪,騰
空竄起,向著唐經天一剪一扑,臨敵之勢,竟如猛虎。
唐經天身形一轉,待那猛犬雙爪搭來之時,陡的飛起一腳,不料
這條惡犬竟是久以訓練,知道趨避,唐經天沒踢中它,不由得怔了一
怔,想道:“這條狗閃避之快,竟胜似練過十年的輕功之士!”心存
怜借,本來他這一踢,乃是鴛鴦連環腿法,踢了左腳,右腳隨之而發
,兩腳踢出,非中不可。只因心存怜惜,左腿一抬,并不踢出,那條
猛犬,何等快疾,隨著唐經天的身形,張牙舞爪,又再扑到。
适才被打開的三條猛犬雖然跌得不輕,但這种狗皮粗肉厚,并沒
受到重傷,吃了大虧,更加憤怒,唁唁狂吠,又再合圍,這一回,四
條猛犬都似知道敵人厲害,竟如高手對敵一般,有攻有守。唐經天手
腳一動,它們就立刻竄開,冷不防就是一口,樓上的嘯聲,亦若合符
節,在上面隱隱指揮,四條狗隨著嘯聲,忽分忽合,忽進忽退,和唐
經天糾纏不休,“圣女宮”中登時人聲鼎沸。
唐經天合什一揖,使出內家真力,將四條狗犬迫出离身八尺之外
,朗聲說道:“在下此來,只欲一見敝友,并無惡意。貴主人請將靈
美喚回,若再糾纏,請休怪在下打狗不看主人面了。”
樓上嘯聲暮然停止,只見一個青衣老婦,手揮長劍,一躍而下。
罵道:“你這惡賊,今日在寶殿之上鬧得還不夠么?圣女宮中,豈是
你這臭男子來得的?胡言亂語,褻讀神靈,吃我一劍!”居然是极上
乘的西藏天龍派劍法,唐經天不得不閃,那四條猛犬,又隨在主人之
后,竄上前來猛嚙。唐經天一看,這青衣婦人原來就是日間率領“圣
女”,出來謁見白教法王的那個“圣母”。
唐經天一指樓房,道:“我确是來訪朋友。”那圣母越發大怒,
斥道:“再出污言,叫你死無葬身之地!”要知她教中的圣女一何等
貞洁,連男子多看一眼,也不可以,怎能与外人交為朋友?唐經天之
言,實是犯了她教中的大忌,也就怪不得要被她目為狂妄之輩了。她
一面揮劍疾攻,一面指揮四條靈獒猛嚙,叫唐經夭不能分辯。
冰川天女不肯下樓相認,唐經天為難之极,又怕那白教法王到來
,更是糾纏不清,把心一橫,雙掌一錯,突然將一條猛犬提起,旋風
一舞,向著另一條猛犬一擲,兩條猛犬碰個正著,同時慘叫一聲,摔
倒地上,再也爬不起來,那圣母大怒,刷刷刷連刺三劍,唐經天一個
“盤龍繞步”,翩如飛鳥,從她身旁掠出,伸手一抓,用“小擒拿”
手法抓住了從側邊扑來的猛犬,仍依前法、旋風一舞,向另一條猛犬
擲去,豈料這條猛犬正是最厲害的那一條靈英,亦是群大的首領,竟
然在半空中怒叫一聲,翻身扑下,非唯閃開了唐經天這一擲,而且雙
爪堪堪搭上了唐經天的衣裳。
唐經天使出“沾衣十八跌”的上乘內功,振衣一彈,將那條猛犬
彈開數尺,一閃身又避開了那圣母的一劍,忽听得掙的一聲,眼前寒
光閃閃,冷气森森,唐經天知是冰魄神彈,雙指一嵌,將冰彈捏在手
中,只覺內中有物,冰彈触体遇熱便化,藏在冰彈內的紙團卻留在他
的手中。唐經天正自一愕,忽听得冰川女叫道,“你寺中有事,我不
便再留,圣母,請恕我先走啦!”樓上飛出兩條白衣人影, 冰川天
女攜著幽萍,已是飄然而去。
唐經天無心戀戰,突發一掌,將圣母迫開,飛身竄出,便欲逃跑
,圣母气得咬牙切齒,道:“靈獒,追他!哼,你褻瀆神靈,又气走
護法,把你喂狗,也是該當!”那條猛犬一下子扑到唐經天背后,唐
經天知道厲害,迫得回身抵擋,這狗靈敏机警,用擒拿手抓它不著,
打死了又覺可惜,一時之間,唐經天拿它無法,被它纏著,那圣母又
揮劍攻來,圣母宮中亦已發出警號!
唐經天一皺眉頭,突然心生一計,待那猛狗扑來,將長袖揮出
。輕輕一帶,那條狗收勢不住,被他一帶,竟扑到“圣母”身上,唐
經天這一招快捷之极,那圣母尚未看得分明,忽听得耳邊“汪”的一
聲,震耳欲聾,臉上腥气扑鼻,原來是那條狗張口狂吠,滴下口涎,
濺了“圣母”滿面,圣母大怒,罵道:“畜生!”將狗摔開,只听得
哈哈大笑之聲:唐經天跳出圍牆去了。
唐經天跑到外面,張眼四望,哪里還有冰川天女的蹤跡。冰川
天女的輕功比他還要稍高一籌,又先走一刻,要追也迫不及。唐經天
嘆了口气,打開紙團,借著月光一看,上面寫著一行小字:“休要多
管閑事!”唐經天不覺心中苦笑:“我只是欲見你一面,你不見我也
還罷了,卻三番兩次將我戲弄,回頭一望,“圣女宮”隔鄰的法王寶
殿,亦已燈火通明,唐經天心道:“白教法王必然驚起,呀,想不到
糊里糊涂与他結了仇。那藏族少女既甘心愿做圣女,我也不必再去救
她了。”
唐經天一口气奔出了哈吉爾城,心中悶悶不樂,忽地想道:“冰
川天女總要到川西去找她的僧伯,就算她不識路途,多費些時日也終
能尋到,我不如到冒伯伯那里去等她。”主意打定,胸中郁悶稍舒,
于是在山崗上胡亂睡了一覺,第二日便續向東行。
從青海越過巴顏喀拉山,便是四川西部,川西古稱荒僻的“野
人”之地,唐經天走了數日,不見人煙,好在野果甚多,渴了摘果子
食,餓了就打野羊烤吃,倒也不愁。這一日,踏進了川西的天險雀儿
山,過了雀儿山,就是漢人的地區了。
雀儿山天險端的名不虛傳,雖然沒有天山高峻,但四周高峰犬
牙交錯,行以山脊之時,遙望四周群山,都好像披春雪衣俯伏在山腳
底下,嚴如一群或跪或臥的羊群,蔚成奇景。触目所及,到處都是磋
峨怪石,突出雪上,遠遠望去;又好似一排精工雕刻的屏風。
走了兩天,山勢愈來愈險,這一日唐經天翻過了山脊。遠遠見到
山背升起的裊裊炊煙。唐經天心中一喜,但隨即想起,群山重疊,雖
似近在眼前的景物。也常常要跑大半天,要找到那山背人家,只怕還
得兩天路程。唐經天放快腳步,忽見天色突然陰暗,原來已走到雀儿
山最險窄之處,兩面山峰,緊相合抱,山石層層對立,最狹窄處,相
去二三丈距离,曲曲折折,好似重門深鎖。走了一段,忽听得前面有
喘息之聲。
只見一個衣衫襤樓的漢子,身倚危崖,气喘吁吁。唐經天喝道:
“你是誰?”那漢子呀呀的發出兩個模糊的聲音,唐經天再走前兩步
,那漢子突然伸出兩只手來,喘气說道:“那位客官,可怜可怜我這
小叫化吧!”
唐經天張眼一望,摹然吃了一驚,這漢子伸出來的兩條手臂上面
結滿一個個大大小小的疙瘩,十指彎曲,滿面紅云,面上下頰,左右
也各有一個疙瘩,看來竟是個周身毒發的大麻瘋。唐經天雖無世俗之
見,在這陰森可怕的山道驟然見著這麻瘋的怪相,也不由得倒退三步
。那漢子張著一雙失神的眼睛,呆望著唐經天,好像是餓了几天的樣
子,靜候他的布施。
唐經天一定心神,深覺奇怪,麻瘋患者南方最多,西北极少,在
川西“野人”之地見到麻瘋,已是一奇,這雀儿山是人跡罕至之地,
這麻瘋卻居然能來到此處,更是一奇。但隨即想道:“是了,他一定
是逃避世人,涉過万水千山逃到此處來的。”要知清代的醫學遠不如
今日發達,麻瘋本來不會傳染,但當時的一般人卻深信麻瘋必會傳染
,把麻瘋患者看成最最危險之人,發現有人患了麻瘋,就立刻要將那
人燒死,將骨灰深深地埋在地下。由于西北麻瘋患者极少,識得此病
的人不多。因此有些病人,不辭翻山涉水,希望能來到西北山區,苟
延殘喘。這等于長途逃難,但逃難尚有人布施,麻瘋卻是人見人怕,
麻瘋患者不敢投村宿店,不是飢餓而死,便是力竭而死,能到西北逃
生者百不得一。
唐經天思念及此,不覺起了怜憫之情,想道:“他身罹惡疾,宁
愿逃入深山与鳥獸為鄰,這是何等可哀,又需要何等勇气!”便從囊
中取出一條烤熟的羊腿,擲過去道:“給你!前面野果极多,你可以
自己采摘。”羊腿落在那人跟前,那人卻不俯腰去拾,他眼睛卻突然
一閃,一雙晶亮的眸子,發出駭人的光芒。這剎那間,唐經天忽覺此
人雖然形容丑怪,但卻是眉清目秀,不類常人。尤其在眼睛張開之時
,那眼光如同閃電,竟似練武之人一樣。那麻瘋患者雙眼一張便闔,
又變得憔悴無神,慢慢彎腰去拾那條羊腿。唐經天道:“喂,你叫什
么名字?是練過武的么?”那麻瘋坐在地上,捧著羊腿大嚼,竟似听
而不聞。
唐經天心道:“嗯,他是餓得慌了。”又暗笑道:“我問他這些
干嘛?就算他是武學中人,我也不能与他作伴。何況,我又急著赶路
。”只見那麻瘋患者一下子就嚼了半條羊腿,倏地又張開了眼睛,狠
狠地盯了唐經天一眼,那眼光似是憤怒,又似憎惡,比适才更是駭人
。在如此陰沉的山谷之中,一個大麻瘋露出如此的眼光,唐經天也不
由得打了一個寒嚎,提起腳步,展開身形,在他身邊疾掠而過。
走不到十步光景,剛到山拗之處,忽听得轟的一聲,一塊磨盤般
大小的巨石,突然從上面掉下來,山道狹窄,轉身亦難,唐經天奮起
神力,雙臂一托,將那大石一擲,只听得轟轟之聲,震耳欲聾,那塊
巨石帶動山泥,墮下深谷,唐經天回頭一瞧,只見那麻瘋提著一根拐
杖。頂著上面的一塊大石,唐經天喝道:“你干什么!”話猶未了,
又是轟隆一聲巨響,那塊巨石凌空飛墮,聲勢比剛才還猛。唐經天站
穩腳步,大喝一聲,雙臂一托,又將那塊巨石擲下深谷、泥土飛濺,
枝葉飛舞,霎時之間,竟自張不開眼睛,待到張開眼睛之時,那麻瘋
已不見了。
唐經天大憤,喝道:“素不相識,你為何加害于我?”“你為何
加害于我?加害于我,于我……”群峰回響,久久不絕。那麻瘋患者
己不知躲到哪儿去了!
唐經天自下山以來,亦曾經歷過不少驚心動魄的怪事,但從無一
次有今日之怪异!這大麻瘋竟然是個具有絕頂武功的异人,此事已是
不可思議!更令唐經天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他對這個麻瘋有恩無仇,
實不明他何故如此陰險伏擊一難道真是泯滅了人性不成。
走出山墩,天空豁然開朗,山路盤旋傾斜,這是雀儿山的里面,
形勢遠不及北面險陡,有山路即是已有人跡,唐經天舒了口气,一直
奔出十余里地,再也不去想那莫名其妙令人憎厭的麻瘋。
第二日傍晚,已下到半山,山坡上有間泥屋,屋邊一個草棚,屋
中升起縷縷炊煙,晚風中還吹送來烤肉和米飯的香气。唐經大看這泥
屋的式樣,形如馬房,東西長達三丈,寬亦丈余,知道這是山戶人家
,特地辟來招呼過路的旅客,以及准備上山采藥或打獵的人們投宿的
,換言之,即是簡陋的山中客店。唐經天這几天來只是吃烤羊肉和山
果,极想一嘗白米飯和蔬菜的滋味,也想能夠安适的睡一覺,便到那
泥屋敲門求宿。
屋主人是個五十歲左右的山民,相貌朴實,見唐經天求宿,笑道
:“我這儿好几個月沒有人來,一來便是一大堆,客官,你今晚不愁
寂寞了。里面有南方來的藥商,有十几個人呢!”唐經天交了一錠銀
子,叫他做飯,進入屋中,只見里面堆有十几挑藥挑,兩個中年鏢師
偷偷的拿眼睛瞟著自己。忽地听得當中那個老年鏢師咳了一聲,兩個
中年鏢師低下了頭,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
除了三個鏢師之外,還有七八個精壯的漢子,橫七堅八地臥在地
上,拿扁挑當作枕頭,想是藥行的伙計。屋中一個五十左右滿面油光
的商人,傍著那老年鏢師,也偷偷地拿眼睛瞟唐經天,眼光落到他的
劍穗之上,劍穗兩邊擺動,他的眼光也似乎晃來晃去,露出驚懼的神
情。
唐經天微微一笑,拱手說道:“諸位是到青海去嗎?”那老鏢師
淡淡地打了個招呼,藥商“嗯”了一聲,并不答話。唐經天道:“兄
弟是到川西去的,今晚幸會,大家有伴了。荒山野岭,人多膽壯,可
以好好的睡一覺。”那兩個中年鏢師皮笑肉不笑地“哼”了一聲,那
老年鏢師道:“兄台單身獨行,膽气過人,佩服佩服!老朽吃這口鏢
行飯,全靠外面朋友的幫忙,不怕兄台見笑,若只是我一個人,我也
不敢翻過這雀儿山。”說道,用眼睛瞟唐經天。
唐經天暗暗好笑,心道:“這老儿定是將我當作獨腳大盜了。”
拱手說道:“老師父太客气了,還未請教大名。”那老鏢師道:“敝
姓郭,賤字台基,轉請兄台高姓大名。”唐經天也說了。那老鏢師似
乎不愿和唐經天多說話,交代了江湖套語之后,唐經天問一句他答半
句,敷敷衍衍,絕不多言。
唐經天知道江湖禁忌,亦知道他們暗中對自己戒懼,便也不再多
問,心中卻自想道:“郭台基,這個名字可沒听過。”西藏青海新疆
等地,有几种貴重的藥物,如犀牛黃、房香、熊膽之類,但對普通藥
物,卻极缺乏,故此每年都有一二幫財雄勢厚的大藥商,運各种藥物
到西藏,交換當地的特產回去,每做一次生意,少說也有十万兩銀子
以上的交易,替這等藥商保鏢的人,非有驚人的本領,可不敢迢迢万
里,跋涉長途,走這不毛之地。
吃過晚飯,藥行的人在屋子當中燃起一大把枯枝,圍著火堆睡
覺,那三個鏢師,輪流守夜,唐經大自在一個角落展開隨身攜帶的輕
便臥具睡了。
剛瞌上眼睛,忽听得外面有腳步之聲,那兩個中年鏢師一躍而
起,道:“來了,來了!”老年鏢師“噓”的一聲,道:“鬧什么,
給我躺下。”那屋子的兩扇板門,照著山中客店的規矩,為了方便客
人的投宿,終夜都是虛掩著的,那腳步聲來得快极,一下子就到了門
前,門未推開,就听得嘻嘻哈哈的笑聲,唐經天和那三個鏢師都怔了
一怔,笑聲清脆非常,來的竟是女子!
只見兩個女子先入門來。后面跟著一個男子;那兩個女子一老
一少,相貌相似,似乎是兩母女,少女的頭上插著一朵野花。春風滿
面,一進門便嚷著:“哈,這么多人,可真熱鬧!”那中年婦人穿著
一件繡有白牡丹花的淺紅衣裳,畫著兩道長長的眉毛,伸出指頭在嘴
邊噓了一聲,道:“說話小聲點儿,別吵醒了客人!”是教訓女儿的
說話,但神情語气,卻沒有母親的威嚴。唐經天心中暗暗好笑,想道
:“我姨媽(馮琳)是女中怪物,這婦人看來也和她差不多。
這兩母女腰間都挂著一張彈弓,嘻嘻哈哈的像一對不知世故的
姐妹,眉宇之間卻穩隱著一股迫人的英气,跟在她們背后的那個男子
,年約五旬,身材魁偉,虎背熊腰,出步沉穩,雖沒見他身上帶有兵
器,顯然是個江湖上的大行家。
藥行的人本來就沒有睡,這三人一來,個個都偷偷用眼睛瞟她
們,尤其是那兩個中年鏢師,自那兩母女一跨人門,眼睛便不离左右
。那少女忽地格格一笑,暮然斥道:“要就大大方方地看個飽,鬼鬼
祟祟地偷偷張我干什么?”
兩個漂師臊得滿面通紅,一瞪眼睛,就想發作,后面那身材魁
偉的老者一步跨上前來,雙拳一拱,說道:“小女嬌縱慣了,請各位
恕她年幼無知,休与她一般見識。”將女儿推上一步,道:“霞儿,
還不給伯叔們賠禮么?”那兩個鏢師正自嘀咕:“什么路道……”見
那男子賠話,又叫女儿賠禮,難以發作,反覺不好意思,那少女忽道
:“喂,你們說什么?爹,你听,他們罵我!”那身材魁偉的老者面
色一沉:“野丫頭,一出門就到處惹人笑話。”那者鏢師咳了一聲,
急忙站起,道:“孩儿家說笑,老兄不必當真,我這兩個伙計粗粗魯
魯,不知禮數,這位姑娘,你也莫怪。”
鏢行伙計和那少女都沉著面孔,走過一邊,中年婦人道:“老爺
子,別喳叨啦,不是說人家要睡覺嗎?”她平素寵慣女儿,見鏢行伙
計和她女儿“吵架”,也不問誰是誰非,心中不大高興,這一句話明
里是說她的老伴,暗中誰也听得出來,她是惱了鏢行的人。老鏢師心
內啼咕,心道:“江湖道上,最忌和尚、道士、書生、婦人之輩,這
兩個雌儿,背著一張彈弓,又不像賣解的娘儿,今晚可得小心防備。
”
這對母女离開鏢行的人,想找尋一處合适的地方,展開臥具,唐
經天倚著牆壁,還未臥下,一抬頭,忽見那中年婦人目露异光,一步
一步向他緩緩行來,走到离他數步之地,忽然站住,直上直下的打量
他,臉上泛起一層紅暈,手燃裙帶,好像一個嬌羞的少女,突然之間
,碰到了多年不見的情郎,那身材魁偉的老者走來道:“青妹,咱們
到那邊牆角去吧。”忽然雙眼發光,也呆呆地望著唐經天。唐經天奇
怪之极,心道:“這兩天怎么老是碰著莫名其妙的事情?”
那老者呆了一呆,似是發覺了自己的失態,尷尬一笑,拱手說道
:“小哥,你貴姓?”唐經天道,“小姓唐。”那中年婦人失聲說道
:“嗯,你姓唐?”藥行的伙計不知是誰“噓”了一聲,那老者道:
“說話小聲點儿。”那中年婦人壓低聲音問道:“唐相公,你是從哪
儿來的,要上哪儿去?”那少女噗嗤一笑,道:“媽,你怎么這樣盤
問人家?”
唐經天稍稍遲疑,終于答道:“我從西藏來,准備到川西去找個
朋友。”那中年婦人道:“嗯,從西藏來的?看你的樣儿,練過好多
年的武功吧?”眼光落在她的游龍劍上,唐經天將這柄劍枕在身下,
只露出半截劍柄。那少女又是“格格”一笑,道:“媽,你真是老糊
涂啦!你不見人家帶著劍嗎?還用問的?”唐經天道:“單人獨行,
帶把劍不過壯壯膽子吧了,我哪懂什么武功?”
那老者微微一笑,似是贊他謙虛,又似嘲他說謊。那中年婦人忽
道,“我向你打听一個人,也是姓唐的,不知是否你的本家?”唐經
天道:“誰?”那中年婦人道:“這個人叫做唐曉瀾!”唐經天心頭
一震,須知他父母當年大鬧清宮,殺了雍正,雖然事隔多年,到底還
是朝廷的欽犯。唐經天在陌生人的面前,如何敢泄露出來?那婦人一
對水汪汪的眼睛,含著焦急与期待的神情,看來實無絲毫惡意,唐經
天定一定神,微微笑道:“唐大俠的名字我是听說過的,但他乃一派
宗師,我仰慕非常,卻是無緣拜見。”那中年婦人好生失望,那少女
笑道:“媽,你時常和我們提起唐伯伯,想這位唐伯伯高處天山,尋
常人豈能見到?你碰到從回疆西藏來的人便問,也不怕人笑話么?”
裝出她父親平日說話的神气,那婦人給她的女儿逗得笑起來,斥道:
“小丫頭,你倒教訓我起來了?”
唐經天怕她羅嗦盤問,打了一個呵欠,那老者道:“霞儿,青妹
,這位小哥明天還要赶路,咱們也該安歇啦。”在离唐經天數尺之地
展開臥具,倚著牆壁,半坐半臥、閉目假寢。
兩日之間,連逢許多怪异之事,唐經天哪睡得著,心中仔細琢磨
,猜不透這父女三人的來歷。偷眼斜窺,只見那兩個中年鏢師,手中
提著兵刃,守著火堆,也時不時的偷窺她們,那老鏢師則呼呼地打鼾
,唐經天一听,就知他是假裝熟睡。
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藥行的伙計熬不著疲倦,鼾聲大作,都睡
著了。那老鏢師忽地張開眼睛,低聲說道,“小心!”隨即提起一支
煙杆,那煙鍋有茶杯口般大小,黑黝黝的,顯是鐵鑄的煙杆,那老鏢
師裝了一袋旱煙,呼呼的吸起來。忽听得“轟隆”一聲,兩扇板門給
人一腳踢開,涌進十几個人,走在前頭的是個四十左右、身材高大的
漢子,提著一張彈弓,哈哈笑道:“好极,好极,肥羊都赶到屋里來
了,咱們可不用費力啦!”
那兩個中年鏢師霍地跳起,便欲上前迎敵,那老鏢師一邁步,攔
在他們前面,將旱煙管徐徐一揮,左手撫著煙管,團團一揖,朗聲說
道:“朋友們請了。在下是北京振威鏢局的郭台基,在鏢行上混口飯
吃,請恕在下眼拙耳陵,不知寨主在此開山立柜,未投拜帖,失禮之
极。俺郭某在這廂陪罪了。”
盜魁后面的人哈哈大笑,有人叫道:“咱們才不理這套虛禮繁文
。咱們可只知道肥羊到口,就得隨手擒來,沽之哉!當家的,你說可
是?”那盜魁打量了郭台基一眼,笑道:“小三子休要油嘴滑舌。俺
瞧這位郭鏢頭也是一尊人物,江湖上哪里不交朋友,就這么辦吧,這
批藥材,可巧正合山寨之用,咱們就不客气要留下啦,鏢行的伙計可
以走開,應得的鏢銀咱們也都不要。好,郭鏢頭,你瞧這樣可夠朋友
了吧?”那藥商嚇得抖抖索索,瞧著郭鏢頭,生怕他与強盜妥協。
郭台基仰天打了個哈哈,道:“多承寨主手下留情,本該听寨主
的吩咐,只是食君之祿,擔君之憂,雇主就是咱們鏢行的衣食父母,
咱們若是只圖自己,棄了衣食父母,以后這鏢行的生意也不用做啦,
鏢行上下數十人都得餓死,寨主。俺老朽還得請你体諒下情。”
那盜魁冷冷一笑,道:“郭鏢頭果然夠義气,但俺兄弟們若不做
買賣,難道郭鏢頭叫我們喝西北風不成?”那兩個中年漂師道:“他
們既然不賣面子,師父,咱們還与他多說做甚?嘿,說不得只有兵刃
上定輸贏了!”那盜魁哈哈大笑,道:“還是這兩位少鏢頭干脆!”
摹地彈弓一拽,那兩個中年鏢師舉刀相格,忽听得“啪”的一聲,那
彈丸忽地裂開,挾著一溜火光,登時燃燒了衣服,那兩個中年鏢師就
地一滾,皮肉焦痛,躍起來時、只見老鏢師已与盜魁斗在一起。
那老鏢師年紀雖老,身手可是矯捷之极,盜魁還來不及拽弓,他
的旱煙袋已迎頭磕下,盜魁贊了一個“好”字,將鐵胎弓一拉,用弓
來割老鏢師的手腕、這一招使得甚是怪异、那老鏢師一個轉身,煙杆
反手上送,倏地當成小花槍使用,跟著一個一進步連環,煙袋一敲,
變成了鐵錘的手法。再一轉,卻又當成了判官筆,點打那盜魁肋下的
軟麻穴。那盜魁舉起鐵弓,左迎右擋,也是接連用了三种手法,解開
了老鏢師三种不同的招數,哈哈笑道:“人道威鏢局的鏢頭果然名不
虛傳,但碰到俺飛火彈朱定,這威也恐怕不能揚啦!”手法一變,一
張鐵弓盤旋飛舞,弓背掃擊。弓弦拉割,咄咄迫人。用鐵弓當作兵器
,乃是在十八般兵器之外的獨特武技,那老鏢師可還沒有見過,饒他
有數十年火候,也只是堪堪抵擋得住。
那兩個中年鏢師在地下爬起,盜眾已蜂涌而上,藥行的伙計也群
起迎敵,兩邊人數差不多,盜眾胜在通曉武藝。藥行則有兩個鏢師力
戰,等于平添了十來個人,這混戰一時間難分上下。
唐經天坐了起來,不愿先露身份,且瞧那父女三人的動靜。只听
得那少女格格笑道:“媽,這強盜也會使彈弓呢!”那中年婦人道:
“呸,天下之大,就只有你會使彈弓么?”那少女道:“嘿,天下之
大,就只有咱們楊家的彈弓打得最好,媽,我可記得你說過這話。”
那中年婦人道:“你忙什么?且讓他們吃點苦頭。”唐經天心中一動
,想道:“楊家的彈弓?哪一個楊家的彈弓?”
忽听得那盜魁一聲怪嘯,弓弦一彈,在老鏢師的肩上拉了一道長
長的口子,那老鎳師踉踉蹌蹌倒退三步,大喝道:“俺与你拼了!“
那盜魁哈哈大笑,道:“別忙,時候有的是!”驀地張弓連發,嗖嗖
嗖,一連打出十凡枚連珠彈。
那少女笑道:“這兩下手法還算不錯。”那盜魁的琉磺火焰彈一
發,立刻有几個藥行伙計應聲倒地,還有几個給燒焦了皮肉,急忙伏
地打滾。那盜魁彈弓連曳,忽听得那老者道:“霞儿,瞧你技痒難熬
,現在可以出手啦!”
那少女格格一笑,驀然起立,彈弓一曳,疾似流星,把那盜魁的
火焰彈都在空中碰裂,火星四處飛散,那盜魁大怒,一個閃身,避開
了那老鏢師的一擊,彈如雨發,都向那少女打來!
那中年婦人道:“霞儿,你的打法還不成,你瞧清楚了!”彈弓
一曳,嚴如冰雹亂落,將那些火焰彈都捏了回去,彈九竟似長著眼睛
一樣,都落到盜眾的身上,燒得他們滾地哀號,盜魁也几乎著了一彈
,勃然大怒。那老鏢師正在追擊盜魁,要与他拼命,驟見這兩母女出
手,怔了一怔,那盜魁反身一個“蹬腳”向老鏢師胸口倒踢,眼見那
老鏢師就要受傷,那身材魁偉的老者道:“青妹,你收拾這些盜党。
”身形一起,嚴如兀鷹下擊,一把就將那盜魁倒提起來,摔出門外。
忽听得一聲怪笑,紛亂之中誰也沒有瞧出,竟然又有一個陌生的
漢子溜了進來,唐經天听這笑聲,心頭一震,張眼瞧時,只見來人披
著一身破破爛爛的麻衣,提著一根黑漆漆的拐杖,滿面紅云,下頰兩
個疙瘩,一笑之時,牽動肌肉,更顯得丑惡怪异,此人非他,正是他
前日在雀儿山最險峻之處所碰見的怪麻瘋!
唐經天斜倚牆壁,將上衣一拉,遮了半邊臉孔,只見那麻瘋少年
伸手一格,那老者登時退了三步,怒聲喝道:“你是誰?”
那麻瘋惡丐笑道:“你不知道我,我可知道你!你在山東鼎鼎大
名,我以為你還在山東,曾訪過你兩次,都沒見著,誰知你卻在此。
哈哈,真妙极啦!听說你的五行拳是大江南北的第一高手,我倒要見
識見識!哎,還有你這位夫人听說是鐵掌神彈的后人,唉,余生也晚
,來不及見鐵掌神彈,卻幸還能在這儿遇到二十多年、名震江湖的前
輩女俠,說不得也要一并領教啦!”
适才被老者摔出門外的盜魁,又走了進來,听了這惡丐的說話,
一時未瞧清楚,以為他是個獨腳大盜,大喜過望,叫道:““喂,肥
羊各分一邊,一碗水大家喝啦!”那麻瘋倏地睜眼道:“誰理你的肥
羊?你給我滾!”雙手一舉,那盜魁和老者瞧清楚了他手臂上大大小
小的疙瘩,不由得都駭叫一聲,只見那麻瘋惡丐伸手一揮,將那個盜
魁連同一扇板門,都撞得飛出外邊,山風中隱隱聞得那盜魁的哀號,
竟不知給摔到哪儿去了。
正是:
游戲風塵一异丐,少年英俠也心驚。
欲知后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第十八回 青女素娥 浮云掩明
月
奇人瘋丐 鐵劍駭英豪
盜徒們嚇得魂飛魄散,也顧不得皮肉的的傷,連那些還在地上打
滾的,也發一聲喊,連爬帶滾,紛紛奪命奔逃;鏢行和藥行的伙計,
如見鬼魅遠遠避開,縮到牆邊,連那個老鏢師也嚇得呆了。
那老者唰的一下面色變得灰白,叫道:“你就是專与天下英雄作
對的毒手瘋丐?”那麻瘋道:“哈哈,不錯,夠資格与我作對的英雄
可不多,你們的五行拳呀,神彈子呀,還不赶快施展?”那老者叫道
:“霞儿,快走!”反身一躍,拾起一柄鏢行伙計所用的長刀,沒頭
沒腦的便向那麻瘋急斫。他本來以五行拳著名,用刀實非所長,只因
瞧見了大麻瘋長滿疙瘩的雙臂,心中發毛,不敢与他肌膚相接。他雖
然不長于刀法,這几刀也劈得虎虎風生。那麻瘋雙目一睜,哈哈笑道
:“你不敢与我碰手碰腳?我偏要叫你嘗嘗我身上的膿血!”他將鐵
拐交給左手,舍而不用,單手風車般地疾轉,直在刀光之中迫近老者
身前。
那中年婦人喝道:“霞儿,快走!”彈弓一曳,連發三彈,一取
那瘋丐面上的“眉尖穴”,一取胸前的“靈府穴”,一取下身的“會
陰穴”,這三彈連發,曾打敗過不少名家高手,歷害無比。那瘋丐叫
聲:“楊家神彈,果然名不虛傳!”霍的一個“鳳點頭”,閃開了奔
上盤的彈子,雙指一嵌,接了奔中盤的彈子,鐵拐一拔,將奔下盤的
那顆也反擊得無影無蹤。墓地一聲怪叫,張口一咬,咬著那長柄彎刀
垂下的刀環,那老者一生走南闖北,不知會過多少高人,卻從未見過
這個怪招,虎口一麻。長刀竟給他咬去。那瘋丐嘻嘻怪笑,手臂一橫
,伸掌就抹那老者的口面。老者大吼一聲,兜胸就是一拳,臨急之時
,使出了五行拳的殺手,那瘋丐一聲怪叫,騰的倒躍三步,拐杖往地
上一點、鬼臉一般,又到了老者身前,嘻嘻笑道:“我不信你能擋我
三招!”那者者這拳少說也有七八百斤气力,兜心一拳,竟打他不倒
,這真是從所未有之事,心中又驚又急,驀見那瘋丐又舉起手臂,伸
掌來抹,待要躍開,卻給他的鐵拐一把勾住了頸項。
那少女疾發彈子,她的“隔衣打穴”功夫,還未練得純熟,用的
是“滿天花雨”的手法,一發就是一大把。那瘋丐鐵拐一勾,先把那
老者絆倒,嘻嘻笑道:“待下再叫你嘗嘗滋味!”鐵拐盤空一舞,少
女的彈子都給他的杖風震得化為粉屑。另匡瘋丐叫道:“好,先請你
這位如花似玉的小姑娘嘗嘗我身上的美味!”鐵拐點地,凌空飛出,
少女駭极大呼,一足跌倒地上。那婦人急發彈子,連打瘋丐身上七處
大穴,雖明知傷他不得,但救女情殷,只盼能將那瘋丐暫迫開,不叫
他沾污了女儿。那瘋丐竟然理也不理,彎腰伸臂,就要抱這個暈倒地
上的小姑娘。
忽听得嗚鳴兩聲,只見暗赤色的光華閃了兩閃;那瘋丐一聲怪叫
,躍起丈高,几乎碰到屋頂,鐵拐一揮,凌空下擊,那婦人大為驚駭
,將彈弓擲于地下,取出柳葉雙刀,連忙招架,那瘋丐勢如猛虎,左
右一掃,當中一擊,不過三招,就將那婦人的柳葉雙刀全都擊飛,忽
地張口一吐,叫道:“混小子,你也來了!”
那婦人嚇得魂不附体,張眼一瞧,只見寒光刺目,劍气如虹,一
個白衣少年正在与那瘋丐惡戰,中年婦人一躍而起,叫道:“游龍劍
!”
這白衣少年正是唐經天,他在那兩母女最危急的時候,用汲巧妙
的手法,發出兩支天山神芒,雜在彈子之中打出,那瘋弓閉了全身的
穴道,他又不知天山神芒的歷害,以為閉了穴道,從被打中也是無妨
,那知這兩支神芒配上唐經天的內空勁力,竟皮了他閉穴的功夫,神
芒鑽頭,直攻心肺,那瘋丐受了重傷。唐經天一發神芒,立刻出手,
那瘋丐兜頭一吐,唐經天疾刁閃開,拔出游龍劍,豈知就在這瞬息之
間,只听得兩聲,手腕上似給大螞蟻叮了兩口一樣,并不疼痛,但卻
痒之极。唐經天大怒,喝道:“你這 簡直是一條逢人便嚙的毒蛇!
”那瘋丐合哈笑道:“你說得一點不錯,你就是今晚第一個給毒蛇咬
著的人。”唐經天連劍如風,刷刷刷,霎眼之間,連發三劍,瘋丐那
雙手拿著鐵拐,兩邊一扯,忽地扯出一把黑漆發光的鐵劍,原來那鐵
拐中空,竟是一個奇特的劍鞘。
唐經天的游龍劍何等歷害,鏗鏘一聲,斫在那瘋的鐵劍上,登時
濺起一溜火光,將那柄鐵劍所了一道口子,那麻瘋“噫”了一聲,揮
劍斜劈,唐經天的寶劍削鐵如泥,斫它不斷,也自大出意外。只見那
麻瘋劍招完全不依常軌,看似雜亂無章,其實每一招都有极深奧的變
化,一連擋了他追風劍法的十八招進手招式,絲毫不露破綻,這麻瘋
的內力也大得出奇,以唐經天所修的純淨內功,竟然占不到半點便宜
。
那中年婦人救醒女儿,那老者亦己跳起,三人同時大呼,幫唐經
天斗這惡丐。這惡丐右手揮舞鐵劍,敵住唐經天的游龍寶劍,左手揮
舞“劍鞘”敵住那父女三人的兵器,右手守多于攻,左手卻是攻多于
守,唐經天使出追風劍法的精妙招式,霎眼之間,斗了二三十招,那
瘋丐頭上冒出騰騰熱气,汗流滿面,唐經天知道神芒已循著穴道攻他
心肺,手底更不放松,刷刷兩劍,分心直刺!
那瘋丐雙眼一睜,目光如電,掃了一下,驀然喝道:“渾小子,
你動了真气,還要命么?”唐經天咬牙一劍,那瘋丐舉劍一擋,在火
星蓬飛中忽然一個筋頭,翻出門外,唐經天舉步欲追,忽覺遍体有如
針刺,一股腥气似從心肺之間泛出,直沖喉頭,陡然間,但覺金星亂
冒,眼前一片黑漆,跌倒地上。
唐經天急急運气鎮護心神,只听得滿屋子的腳步聲,嘩叫聲,道
謝聲,那老者道:“老鏢頭且休言謝,請來幫眼看看這位朋友受的到
底是什么傷?”唐經天口不能言,心頭也漸覺麻木,迷糊中似听得周
圍紛紛議論的聲音:“咦,這是什么暗器?”“不可亂用解藥,用得
不對,反而會加重傷勢。”“咦,怎么好像蛇咬的傷口?”“看,這
臉上的黑气,真像是被毒蛇咬的!”“誰帶有金針,刺一點毒血看看
。”“不必看啦,這暗器准是用毒蛇的口涎煉的。”這時間唐經天只
覺腦袋好象有一塊鉛似的,越來越沉重,身上好象有無數小蛇游動,
亂嚙亂咬,唐經天想叫他們取出他囊中的用天山雪蓮所泡制的碧靈丹
,只是舌頭亦已麻木,旁邊的人只听得他發出“啊呀”的模糊聲音,
越發手忙腳亂。再過片刻,唐經天隱隱听見有人說道:“且看這個藥
能不能用?”眼睛一黑,立刻失了知覺。
到唐經天有了知覺之時,已是七日之后。唐經天可不知道過了這
么長的日子,只覺得似從一場惡夢中醒來,迷迷糊糊地依稀記得前事
,張眼一瞧,但見紅日當窗,窗外花枝顫動,房中縷縷幽香,很是舒
服,耳邊听得柔聲說道:“謝天謝地,醒過來啦!”只見那兩母女坐
在床前,含笑地看著自己,那柄游龍寶劍,懸在床頭。
唐經天道:“我怎么會在這儿?這是什么地方?”那中年婦人道
:“霞儿,端一碗參湯來。”柔聲說道:“你中了那瘋丐的喂毒暗器
,已躺了七天啦。這凡是我們的家。”唐經天閉目一想,想起那瘋丐
的怪狀,打了一個寒戰,道,“多謝你啦。”那婦人道:“我們才該
謝你。”少女端了參湯進來,唐經天呷了兩口,神智更見清醒,那婦
人道:“霞儿,把唐哥哥換下的衣服拿出去,那兩件新衣裳你縫了沒
有?”少女答道:“早縫好啦。”唐經天聞到衣衫上的一股腥臭之味
,又見這兩母女雙眼發紅,想是熬了几個夜晚,守護自己,心中大是
過意不去,道:“活命之恩,終身不忘!”那少女格格一笑,道:“
媽,他爹當年是不是也這樣文縐縐的?”那婦人笑道:“這暗器的毒
真是人間少見,說來還是你自己醫好的,多謝我們做什么?”唐經天
道:“怎么?”那婦人笑道:“幸好我認得你這把游龍寶劍,又知道
碧靈丹的用法,要不然我也束手無策。”
那婦人笑了一笑,往下說道:“先是那藥商看出這是蛇毒,送
了你兩丸專解蛇毒的藥丸,那藥商原來是專賣北京最著名的眾家藥材
的,他感謝我們打退強盜,不惜以最珍貴的靈藥相贈,但也只是能暫
時阻遏毒气不至發作,我們雇了一乘竹轎,將你抬回家中,替你推摩
擠血,都沒有用。我忽然想起,你既是這柄游龍劍的主人,囊中一定
有天山的靈藥碧靈丹,我用雪水將靈丹開了,一半內服,一半外敷,
呀,那瘋丐的暗器,奇毒真是世間罕有,以大山雪蓮這樣善解各种無
名腫毒的靈藥,也得花七大工夫!”
唐經天神智清醒,想起那晚之事,又听她現在的說話,不由得
問道:“你認得我爹爹嗎?”那婦人微微一笑,臉上忽然泛起一層紅
暈,就像那晚她初見唐經大之時,一模一樣,輕掠云鬢,低聲說道:
“何止認得,我們是青梅竹馬之交呢!你爹沒有和你提過鐵掌神彈楊
仲英的名字嗎?我就是鐵掌神彈的女儿。”唐經天叫道:“呵,原來
你就是楊柳青,嗯,楊伯母。我媽常說起你。”那婦人柳眉一揚,道
:“你媽好?”唐經天道:“好。我媽說二十多年前,他們都曾受過
你父親的大恩,我爹曾在你爹門下習技五年,說來你該是我的師叔。
”那婦人想起二十余年前的情事,笑道:“你爹爹好?”唐經天道:
“好。我爹在天山之時還供奉有楊師祖的靈位呢!”那婦人這才真正
開顏一笑,道:“我們本來是要到天山探望你的父母的,想不到在這
儿遇見了你。這也真是緣法。”
原來這婦人名喚楊柳青,曾經是過唐曉瀾的未婚妻,后來解除了
婚約,才改嫁五行拳名家鄒錫九的。女子最難忘初戀情人,楊柳青生
了女儿,心中還不時會憶起往事,与唐曉瀾多年不見,難免懸念。鄒
錫九也知道妻子情意,深知她与自己已是一對恩愛夫妻,對唐曉瀾的
憶念絕非舊日之情,而且他也想見唐曉瀾一面,因此陪著妻子遠來。
他們本來是在山東楊仲英的舊家居住,三年之前,為了一樁事情,才
搬到四川來的。
唐經天中毒大深,醒后數天,才能扶壁試行,看來非療養一月半
月,難以恢复。因此只好在鄒家住下來。鄒家三父女對他愛護備至,
尤其是楊柳青,簡直將他當成親生儿子一般,百般呵護。楊柳青的女
儿鄒絳霞天真活潑,有如依人小鳥,時常請唐經天指教武功精義,唐
經夭初初傷愈,她就扶他在庭院里散步,唐經天心無邪念,也并不以
為意。
過了十天,唐經夭除了体力尚差之外,毒气已經去盡,人亦漸漸
复原,這一晚和鄒絳霞在屋外散步,屋外花影扶疏,月光如水,這時
已是春盡夏來,茉莉花開得正香,晚風吹來,中人欲醉。
鄒絳霞笑語盈盈,不知怎的提起天山,鄒絳霞問道:“天山之上
好不好玩?”唐經天道:“住慣了不覺怎樣,若沒有到過的人,樣樣
都會覺得新奇,那里終年積雪,冰河交錯,從山頂望下,就像千百道
銀色的長龍一樣。”鄒絳霞問道:“呵,那豈不成了神話中仙女所居
的琉璃世界了?”唐經天道:“我還見過冰宮呢!”驟然想起冰川天
女,不覺黯然。鄒終霞道:“在天山上嗎?”唐經天道:“不,不在
天山。”鄒絳霞忽然發現唐經天似是有點郁郁不歡,忙問道:“提起
天山,你定想家了?待你傷好之后,我們都陪你去。”唐經天道:“
不,我還要到川西一趟。”鄒絳霞道:“在天山上,寂不寂寞?”唐
經天道:“我們有几家人家,時常來往,也不算寂寞。我姨媽也在天
山,她最歡喜頑皮的女孩子。”鄒絳霞道:“嗯,我听媽媽說過,她
說你媽姐妹倆非常相像,好玩得很。”唐經天笑道:“她們本是一對
孿生姐妹,有時候連我也分辨不出來。”鄒絳霞笑道:“你的表兄弟
象你么?”唐經大道:“不象。”忽地笑道:“我的表妹倒有點像你
。”鄒絳霞道:“你的表妹美么?”唐經天道:“很美,像你一樣。
”鄒絳霞道:“你說慌,她一定美得多!”忽地笑道:“我媽說你神
情舉止,都像你父親少時一樣,那么你也一定是個多情种子了?”
此話突如其來,唐經天一怔道:“什么?”鄒絳霞道,“你爹以
前在我外祖家曾寫過一首詞,那張詞箋,我媽還收著,我瞧著好玩,
帶在身邊,想請你解給我听,我不大懂,但讀起來也覺得寫詞的人,
一定多情得很。”鄒絳霞女孩儿家,口沒遮攔,唐經大听她談論自己
的父親,卻有點不好意思,但心中好奇,便道:“你帶在身邊么?拿
來給我瞧瞧。”
那張詞箋已有點殘破了,但每一個字都還完整,填的詞牌是百
字令,詞道:
飄萍倦侶,算茫茫人海,友朋知否?
劍匣詩囊長作伴,踏破晚風朝露。
長嘯穿云,高歌散霧,孤雁來還去!
盟鷗社燕,雪泥鴻爪無据!
云山夢影模糊,乳燕尋巢,又懼重帘阻;
露白蓖蒼腸斷句,卻情何人傳語?
蕉桐獨抱,霓裳細譜,望斷大涯路!
素娥青女,仙蹤甚日重遇。
這首詞本來是唐曉瀾當年思憶呂四娘而寫的,楊柳青一知半解
,卻誤會成是為她寫的,保留至今。鄒絳霞道:“你媽媽真好福气,
你爹爹把她當成仙女呢!你媽那時候為什么將他冷淡?”她把詞中的
“素娥青女”當成是唐經天現在的母親,唐經天卻是心中奇怪。
唐經天反复吟哦,細味詞中之意,乃是怀念遠人,而又有一种“
可望而不可即”的幽怨,唐經天心道:“那時父親正住在揚家,這首
詞自然不是寫給楊柳青的了。”他也不知此詞來歷,只道是父親當年
寫給母親的詞箋,暗自笑道:“我只見爹爹和媽媽相敬如賓,原來當
年也曾鬧過一場別扭。”鄒絳霞微微笑道:一有其父必有其子,想來
你也是個多情种子的了,可惜你的小表妹不在身邊呵!”
這首詞纏綿徘惻,如怨如慕,唐經天反复吟哦,想起冰川天女,
不覺痴了。見鄒絳霞笑語盈盈,一副無邪的天真少女神態,心中暗自
笑道:“你哪里知道,我的小表妹不過像如今之你,當年你母親一樣
,而我也和我父親一樣,心中怀念的實是另有其人。”
鄒絳霞見唐經天忽而沉思,忽而微笑,既似意惱,又似神傷,只
道是自己說錯了話,撩起他的情緒,心中暗暗后悔。忽听得唐經天輕
輕咳了一聲,茉莉花下,她的母親走了出來,鄒絳霞瞑道:“媽,你
為什么偷听我們說話?”楊柳青笑道:“你們說了什么話來了?連媽
也听不得。”她倆母女有如姐妹,說慣笑話:唐經天卻是有點尷尬,
問道:“伯母這么晚了,還一個人出來?”楊柳青看了他們一眼,道
:“是呵,是很晚了。”
唐經天面上一紅,只听得楊柳青緩緩說道:“經天,你現在尚未
恢复,霞儿你陪唐哥哥玩,可不要离開家門太遠。”鄒絳霞見母親這
回說話,不似取笑,問道:“這是為何?”楊柳青道:“經天,你還
記得那瘋丐嗎?”鄒繹霞打了個寒戰,搶著說道:“這丑八怪,死麻
瘋,燒變了灰我也記得。”唐經天笑道:“其實他也不算丑怪,不是
有意的嚇人的時候,看來倒是一個眉清目秀的少年。”話說出后,心
中忽然一動,暗暗詫异。
唐經天曾听父母談過他們當年在海島上大戰毒龍尊者之事,毒
龍尊者曾經是個大麻瘋,后來逃到海島中自己療好,因而憎恨世人。
唐經天曾讀過一些醫書,心中想道:“像他那樣滿身疙瘩,麻瘋病該
是染得很重的了,何以眉毛并不脫落?莫非他也是和毒龍尊者一流人
物?”又想道:“若然如此,那他的病也該早已治好。毒龍尊者當年
逃到海外,練了几十年才練到上乘武功。他這樣年青,患了麻瘋,自
然無人肯教,他又怎么練到了一身上乘的武功葉忽然想起莫非他是毒
龍尊者的徒弟,但這是絕不可能之事。他的母親曾經談及,當呂四娘
將毒龍尊者收服之后,毒龍尊者回到中原,不到三年就死了。那時這
瘋丐最多不過是三兩歲,說話還未說得清楚的娃娃。
唐經天本是個心思靈敏的人,病愈之后,神智清明,細想那瘋
丐的音容舉動,只覺有不少可疑之處,問楊柳青道:“伯母,你提起
這個瘋丐,莫非他又在附近出現?”楊柳青道:“不錯,鄰縣一個武
師前來報訊,說是他們那儿發現這么樣一個怪人,專与武林好手作對
,听說唐老太婆也給他打了,他們前來報訊的師父還想邀請霞儿的爹
去助拳呢,他卻不知我們早与那瘋丐會過了。”唐經天一想,自己尚
未复原,若然那瘋丐一來,的确無人是他對手。鄒絳霞問道:“是那
個曾教我打過暗器的唐老太婆么?”楊柳青道:“不錯。”笑對唐經
天道:“二十多年前,她的大夫被你的姨母所殺,那時她曾几次向我
們尋仇,后來得人化解,如今与我們反而成為了好友了。”她們所談
的“唐老太婆”就是唐賽花,算起輩份來亦即龍靈矯的師姐。唐經天
心中一動,他本來要去尋訪唐家的人的,卻原來就在鄰縣。
鄒絳霞罵道:“該死的大麻瘋,真是像亂咬人的瘋狗一般。”唐
經天道:“伯母可知道他的來歷么?”楊柳青道:“听你鄒伯伯說,
這瘋丐是最近兩年才出現的,他從中原到西北,專找武林中的成名人
物,羞辱一番,便揚長而去,誰也不知道他的來歷。”唐經天沉吟不
語,心中反复思量,不得其解。忽听得楊柳青道:“居然有兩個美若
天仙的女子肯与這大麻瘋一道。”唐經天吃了一驚道:“什么。”楊
柳青道:“有人見他們三人一道。還有說有笑呢。听說那兩個女的也
曾進入唐家,詳細情形可就不知道了。”唐經天大為奇怪,心中想道
:“難道這兩個女子竟是冰川天女与她的侍女幽萍?”想冰川天女何
等高傲,等閑之人都不放在她眼內,她肯与那麻瘋一道?此事說來實
是過于怪誕,難以入信。但除了她們二人,又還有誰稱得上“美若天
仙”?
他沒想到,這兩個“美若天仙”的女子,當真就是冰川天女和她
的侍女幽萍。她們到了但吉爾,得見白教法王,問明了人川的道路,
方向是走對了,可是卻走了几次岔路,進入雀儿山時,反落在唐經天
之后,這天她們也到了雀儿山的險峻之處,幽萍忽然低聲驚呼,躍后
數步,冰川天女一看,只見岩石之下,臥著一個乞丐,擋著去路。這
乞丐衣裳破爛,露出兩條手臂,臂上結滿一個個大大小小的疙瘩,還
有几處瘡口,現出暗紫色的皮肉。面上一片紅云,略帶浮腫,形象十
分難看,冰川天女不識麻瘋,見了這乞丐奄奄一息的樣子,起了怜憫
之心,略一思量,對幽萍道:“救人一命,胜造六級浮屠,你把他扶
起來,待我看看。”幽萍想不到主人竟有如此吩咐,大感為難。
冰川天女道:“此地人跡罕到,我們不救他尚有誰救他?幽萍,
你快去將他扶起。”冰川天女未經世故,一片好心,卻未想到,既然
此地人跡罕到,這乞丐就定非常人。幽萍無奈,上前兩步,瞧了那乞
丐一眼,道:“我看他只怕不能活了。”冰川天女道:“你怎么知道
?”幽萍折了一技樹枝,輕輕一撩,道:“你看他僵臥如死,已經不
能動了。”話未說完,那乞丐忽然打了個呵欠,伸了一個懶腰,坐了
起來,張開兩雙呆滯的眼睛,木然地看了冰川天女一眼,呻吟說道,
“我快死了啦,你們還欺負我嗎?”冰川天女听他說話,聲音雖然微
弱,卻無气敗神衰之象,于是對那乞丐微微笑道:“你一定是餓了多
天了,先吃點東西。”將一雙熟羊腿遞到他的手中,那麻瘋漠然無動
于中,既無感激,更無道謝,將羊腿拿了過來,片刻之間,嚼得干干
淨淨。冰川天女道:“你怎么長了滿身毒瘡呵?”那乞丐把眼一睜,
道:“我生來就是如此,你怕看就走遠些。”冰川天女道:“我不是
討厭你,我是想給你醫治。”那乞丐道:“你給我醫治?”眼睛眨了
一下,隨即又毫無表情。
冰宮中有的是各种靈藥,冰川天女隨身亦攜有多种,只道他患
的是一般毒瘡,便拿出一瓶專解無名腫毒的藥粉,遞給他道:“你將
這藥敷上,看看如何?”那乞丐敷了手面之后,打開赤膊,背上有一
個個墳起的結節,道:“我敷不到。”冰川天女道:“幽萍,你給他
敷。”幽萍不敢不允,折了一支樹枝,裹以白布,在山澗中一浸,酸
上藥粉,替他搽了背脊。那乞丐道:“這藥涼浸浸的,果然不錯,但
我這瘡以前也曾醫過,百藥無效,你的藥未帥能將我醫好。”冰川天
女道:“再過兩天,若這藥無效,就再試第二种。”幽萍急道:“我
們還要赶路呵!”那乞丐盯了幽萍一眼,道:“好极啦,我正愁找不
到食物,同你們走,既有藥醫,又不愁沒吃的。”冰川天女本未想到
与他同走,但話一說出,那乞丐立即纏上,冰川天女稍一躊躇,道:
“好,救人救徹,那你就跟著走吧,你能走嗎?”那乞丐道:“我一
吃飽,走山路那是毫不費力。”拾起拐杖,就跟在冰川天女后面。
冰川天女同他走了兩天,到了雀儿山的南面,遠遠望去已可見
到山下的人家。這兩天來,那乞丐都是一聲不響,冰川天女打到野獸
,烤熟了給他吃,他亦照樣大嚼,并無道謝,藥敷了兩大,他身上的
紅腫稍退,尚未知效果如何。幽萍心道:“過了雀儿山,就是人煙稠
密之地,帶著這樣一個乞丐同走,豈不教人笑話?”正想和冰川天女
說,那乞丐忽然坐了下來,對冰川天女道:“你不怕我嗎?”冰川天
女奇道:“我為什么怕你?”
那乞丐喃喃自語道:“世上誰都怕我,就只有你不怕我。”幽萍
嗤嗤一笑,道:“你有什么本領別人要怕你?”那乞丐道:“不錯,
你說得對,別人不是怕我,是討厭我!”冰川天女瞪了幽萍一眼,那
乞丐又道:“你為什么救我?你不討厭我的毒瘡嗎,”
冰川天女道:“我母親一生崇信佛法,她對我說過佛祖的故事
,佛祖曾割肉喂鷹,舍身救虎,又說‘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
為了救人,佛祖宁愿如此,我雖然不是佛門弟子。但母親的話卻沒有
忘記。”那患麻瘋病的乞丐雙眼一睜,似慍似怒,卻忽地冷冷一笑,
道,“原來你之救我,竟是當成下地獄救人一樣,那我豈不成了地獄
中的惡鬼了?”冰川天女道:“我沒有這樣的意思,嗯……”心中感
覺這乞丐無可理喻,本想解釋卻又忍著。
那乞丐又看了冰川天女一眼,道:“你身佩寶劍,想必是個大有
本領之人了?你的寶劍可以借我一看么?”幽萍又外嗤一笑,道:“
我們的公主本意是要救你,她的寶劍若然借給你看,那就反而害了你
了。”那乞丐道:“怎么?”幽萍道:“她的寶劍不是常人所能看的
,看了不死也得大病一場。”那乞丐道:“這樣厲害?”言下之意,
大不相信,忽又拍掌笑道:“那更妙了,我既怕野獸吃我,又怕別人
害我。你們既有這樣大的本事,又有這樣歷害的寶劍,那我跟著你們
,就什么也不用怕了。”幽萍眉頭一皺,道:“誰要你跟?”那乞丐
道:“救人救徹底,你們剛才說得如此好听,現在又不理我了嗎?”
幽萍心道:“那都是小公主惹的麻煩,我几時說過救你?”冰川天女
心中一動,道:“你既然愿意跟我們走,就一同走吧。”這乞丐居然
能看出她的寶劍,冰川大女也不禁暗暗心疑了。
幽萍無奈,只好讓那個乞丐跟著她們,走了半天,眼前一亮,
只見一條瀑布像一張珍珠帘于從山上倒挂下來,那乞丐道:“我走不
過去啦,你背我過去。”幽萍大怒道:“你這個人怎的如此不知自量
,你就是我的父親我也不能背你。”那乞丐道:“那還說什么入地獄
救人?上有瀑布,下有山澗,你們跳得過去,我可不能。”索性在山
澗邊大馬金刀的坐了下來。幽萍哭笑不得,怒道:“小公主不要再理
他啦!”冰川天女道:“且慢。”正想說話,忽听得一聲怪笑,聲震
山谷,半山亂石堆中忽然跳出兩人,為首的正是赤神子。
赤神子晃動鮮紅如血的手掌,哈哈笑道:“小妖女,咱們又碰
上啦,唐經天那臭小子今日可不能再庇護你了!”縱身一躍,立即跳
到冰川天女跟前,雙掌一錯,連環拍出。后面那人也跟著一躍而下,
沖著幽萍就是一拳,幽萍飛身閃避,但那人拳勢來得猛极,幽萍剛一
閃身,拳風已到背后。
這人乃是赤神于邀來的助手,名叫谷石君,是雀儿山的野人,
練就一身金鐘罩功夫,刀槍不入,他一身之力可以擊斃猛虎,赤神子
在慕士塔格山的絕峰之上,吃了馮琳的大虧之后,心中不忿,仍想与
唐經大為難,所以邀了他來,准備對付唐經天与冰川天女,今日在此
撞上,見唐經天不在,赤神子更是气焰高漲。
谷石君一拳直擊,幽萍閃身一躍,谷石君手臂一彎,斗大的拳
頭橫勾了過來,看這拳勢幽萍万万躲閃不了,冰川天女正在抵御赤神
子的急襲,無暇回顧,見此情狀,叫了一聲:“不好!”忽見谷石君
一個踉蹌,几乎跌倒,大聲罵道:“你找死么?”原來是那個乞丐,
不知怎的,忽然在地下一滾,恰恰滾到了谷石君与幽萍之間,就像一
塊石頭一樣,谷石君几乎給他絆跌。
谷石君大怒,提起右足,一腳端下,那乞丐“哎喲”一聲,抱
頭一滾,谷石君這一腳快捷异常,竟然沒有將他瑞著,不覺怔了一怔
,陡見眼前寒光連閃,怜意沁人,冰川天女連發三枚冰魄神彈,都打
中了谷石君的穴道。
谷石君一身銅皮鐵骨,被尋常的暗器打中穴道自是無妨,但那冰
魄神彈挾著奇寒之气,從毛孔之中鑽入,谷石君也不繁打了一個寒戰
,冰川天女趁此時机,冰劍一展,已將幽萍護住。
只見那乞丐滾到數丈之外,頭枕一塊大石,眼睛半開半閉,懶洋
洋地看著眼前這一場凶惡的殺,赤神子喝道:“哪一條線上的朋友,
識相點儿。”那乞丐伸了一個懶腰,叫道:“城門失火,殃及池魚,
不妙!不妙!”突然又是一滾,赤神子身形方起,他又已滾到三丈開
外,枕著另一塊石頭,仍然是懶洋洋地眯著眼睛,裝出一副沒事人的
閑觀神气。赤神子這飛身一扑,本想將那乞丐一掌擊斃,一擊不中,
也不禁心中凜然。正想追蹤,再施殺手,卻听得谷石君大叫一聲,原
來他又中了冰川天女一劍。
谷石君的硬功夫已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但冰川天女的寶劍是世
間獨一無二的寶物,她不用損傷敵人的皮肉,只那股奇寒之气,已令
人禁受不住。谷石君的內功來到火候,被她在瞬息之間,連刺三劍,
体內的血液,都几乎冷得凝結,禁不住哇哇大叫。
赤神子當初邀谷石君相助,原是想用來對付唐經天,不想唐經
天不在,他那一身金鐘罩的功夫,卻恰恰被冰川天女的冰彈冰劍克制
,展不出來。赤神子顧不得那個乞丐,急急回轉身來,先解谷石君之
困,只見他呼呼呼連發三掌,熱風四播,冷气全消,谷石君身上暖和
,精神一振,又再揮拳急上,助友強攻。
冰川天女劍走輕靈,劍鋒指處,寒光四射,赤神子運掌成風,
每發一掌,亦是熱浪襲人。此往彼來,冷熱交戰,劍掌爭雄,論功力
是赤神子深厚淪劍法是冰川天女神奇。各有擅長,相差無几,但谷石
君那一身橫練的功夫,卻遠非幽萍所能抵敵,戰了半個時辰,冰川天
女還沒有什么,幽萍卻已嬌喘吁吁,險象四露,赤神子一陣強攻,陡
的大喝一聲,一個“雪花蓋頂”,拍向冰川天女腦門。冰川天女迫得
挪動腳步,回劍橫削,就在這一剎那,她与幽萍之間,已是露出空隙
,赤神子左臂一抖,陡的暴長几寸,向幽萍摟頭抓下。
幽萍嚇得呆了,忽覺小腿冰涼,有人在地下將她的小腿一抱,
幽萍一個倒栽蔥向后直跌,被那人推出三丈開外,低頭一看,只見小
腿上濕澀澀的,印著兩個大掌印,那瘋丐正橫臥路中,兩邊滾動。抱
她小腿的人,不是這瘋丐還有誰?幽萍一看掌印,想起這是滿身長著
毒瘡的瘋丐印上的,不覺一陣惡心,哇的一聲,吐了出來。
谷石君恰好揮拳攻上,忽見那瘋丐又莫名其妙地滾來,不禁大
怒,喝道:“你這臭叫化是成心混攪來的?”雙腳齊起,連環疾踢,
那瘋丐仍是懶洋洋地眯著眼睛,忽地一個鯉魚打挺,坐了起來,嚷道
:“這是你家的地方么:老于喜歡在這里睡覺,天子也管不著?”“
啪”的一口唾涎向谷石君吐去,谷石君踢他不中,怕他的口涎飛濺,
急忙向旁斜躍,忽听得赤神子叫道:“谷兄弟,小心了!”只听得哧
哧聲響,谷石君万万想不到這瘋丐的暗器竟是雜在口涎之中噴射出來
。只覺肩上一陣麻痛,登時暈眩,那瘋丐身手好不快捷,身子仍然坐
在地上,雙足一個盤旋已滾到谷石君跟前,伸出鐵拐,喝一聲“著”
把谷石君勾倒,冰川天女唰的一劍,將他刺個正著。
赤神于內外功夫都有极深厚的造詣,瘋丐那一口唾涎暗器,并
沒有將他射中,大家身法都快到极點,就在冰川天女劍刺谷石君的同
時,他与瘋丐已碰在一起,赤神子雙掌一分一合,展出殺手神招,上
扼喉嚨,下抓胸口,那瘋丐橫拐一勾,忽覺熱气攻心,几乎透不過气
,大叫一聲:“乖乖不得了!”被赤神子的掌鋒一帶,“卜通”一聲
跌入山澗之中。
冰川天女急忙上前迎敵,赤神子忽地面色一變,頭上冒出熱騰
騰的白气,飛身一掠,不接冰川天女的劍招,躍過數丈寬的山澗向山
上急奔,連谷石君的死活也不顧了。冰川天女大為奇怪,抬頭一看,
只見那瘋丐赤著上半身,坐在山澗中的石塊上,動也不動一下,冰川
天女一眼瞥去,低呼一聲,呆呆怔了!
那瘋丐的兩條手臂,本來是結滿疙瘩,形貌十分難看;如今在
山澗之中一浸,但見皮光肉洁。目秀眉清,雖然還不及唐經天那么俊
朗挺拔,卻也長得不俗,冰川天女驚詫之极,一時之間說不出后來。
忽听得幽萍一聲驚呼,冰川天女隨著她所指的方向看去,只見
那谷石君的手臂腫得象吊桶一般大不,面目瘀黑,肌肉抽搐,口是發
出模糊的凄厲的叫聲,看那樣子,竟像是給极厲害的毒蛇咬傷一樣,
叫了几聲,在地上打了几個大翻,忽的張口一咬,狠狠的咬著一撮草
根,雙手亂抓亂挖,顯見難受之极,冰川天女不忍,隨手撿起一塊石
子,雙指一彈,打入了他的死穴。
那瘋丐縱身大笑,道:“只便宜了那赤神子。沒有打中他的要
害!”冰川天女叫道:“你是誰?”那瘋丐雙腳一跳,躍上草地,拾
起那根黑漆漆的鐵拐。碟碟笑道:“我是個神憎鬼厭的大麻瘋!”冰
川天女博覽群書,記起漢人的醫書中有過這個病名,叫道:“什么,
你是麻瘋!”那麻瘋一聲不響,忽地將鐵拐兩邊一扯,那鐵拐竟然是
摟空了的,瘋丐扯出一把黑漆發光的鐵劍,將中空的鐵拐倒轉,在掌
心下一捺,隨即伸手在面上一抹,幽萍一聲駭叫,只見那瘋丐在瞬息
之間又恢复原形,臂上長出疙瘩,面上現出紅云。
冰川天女柳眉一皺,道:“既已露出本來面目,為何弄鬼裝神
?”冰川天女這時已經看出,那瘋丐的可怕相貌,乃是故意弄出來的
,他臂上的疙瘩,乃是暗運內勁,將肌肉迫起,形成了一個個的結,
面上的紅云,卻是染上去的,那藥料就貯藏在鐵拐之中,若非親眼見
他涂抹,誰也看不出他是假裝。
那瘋丐眼光一掃,忽地又縱聲怪笑:“什么叫做本來面目?你
知道我的本來面目是什么?”向前一躍,信手一劍,就向冰川天女劈
去。
這一下大出冰川天女意外,叫道:“你干什么?”那瘋丐不由分
說,刷、刷、刷一連進了三式劍招,每一招都是凌厲之极,冰川天女
也曾見過听過無數怪异之事,卻從無一件比得上今日之事的怪异絕倫
,以冰川天女的絕頂輕功,也險險躲避不開,幽萍叫道:“公主拔劍
!”冰川大女一個“乳燕穿帘”避開了瘋丐的四五兩招,冰魄寒光劍
一個回環疾削,那乞丐打了一個寒啤,哈哈笑道:“我就是要見識你
這把寶劍!”口中說話,手底卻是絲毫不緩,左劍右拐,亂劈亂刺,
競似天風海雨,迫人而來,每一招都藏著极复雜极厲害的變化,冰川
天女迫得展開中西合壁的獨門劍法,將他擋住。
那瘋丐腕力奇大,冰川天女試了几招,只要一碰著他的鐵劍,虎
口便隱隱發麻。冰川天女抖擻精神,劍走輕靈,不与他的鐵劍正面交
鋒,卻展開了絕妙的的身法,一口冰魄寒光劍就像化成了數十口一般
,但見冷气騰空,寒光匝地,將敵我雙方都籠罩得風雨不透,若是武
功稍遜之人,縱不中劍受傷,也會冷個半死,那瘋丐卻視若無事,哈
哈笑道:“妙极,妙极!省得叫人扇涼。”兩人在片刻之間,交換了
五七十招,難分上下。幽萍見那瘋丐的鐵劍虎虎生風,不禁為主人暗
暗憂慮。
冰川天女心道:“這瘋丐定是另有來由,我何苦与他死拼?”使
出達摩劍法中的神妙招數,一招“玉女投梭”,寒光起處,將那瘋丐
亂草般的頭發削去了一大絡,与此同時,那乞丐的鐵劍一揮,也正好
与冰魄寒光碰個正著,但听得“當啷”一聲,冰川天女的寶劍,脫手
飛上半空。原來那乞丐也抱著同樣的心思,雙方都想略占上風便行收
手,冰川天女的劍勢較為迅捷,搶厂光机,但那瘋丐內勁較強,趁勢
一揮,也磕飛了冰川天女的寶劍,論起來還是各不輸虧。
這几下動作如電,幽萍哪看得清楚,見主人的劍被瘋丐磕飛,不
由得駭叫一聲,脫口罵道:“賊麻瘋,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我
家公主怎樣對待你來,你卻恩將仇報!”那瘋丐昂頭一笑,嗤嗤聲響
,兩點黃豆般大小的黑點,朝著幽萍劈面而去,冰川天女大駭,劍已
落手,扑救無及,幽萍急忙使個“鐐裹藏身”,扭腰閃避,只覺兩鬢
沁涼,倆邊的頭發給他割去了一絡。
冰川天女縱身一接,將冰魄寒光劍接在手中,護著侍儿,正要發
作,忽見那乞丐嗚鳴哭泣,哭得鳥飛猿躍,到了后來,大放悲聲,聞
者心酸。冰川天女道:“咦,你怎么啦?”有什么傷心之事?”
那瘋丐將鐵劍插入鞘中,又成了一支鐵拐一拐一拐地走到溪邊,
掏起山澗清泉,在面上一抹,一剎那間,紅云盡退,疙瘩全消,又變
成了一個眉清目秀、唇紅齒白的少年。他向冰川天女一揖,道:“我
為你破了誓言,你是這世上第一個不討厭我的人,好,你們走吧!”
冰川天女道:“你這話是什么意思?”那瘋丐道:“我立誓与天下武
功高強之人作對,你与我打成平手,本來我要与你再決胜負,現在算
啦。”
冰川天女道:“這是為何?”那瘋丐道:“就因為你不討厭我。
”冰川天女道:“除我之外,也不見得人人都討厭你。”那瘋丐道:
“除非是呂四娘還在人間。我師父說,這世上就只呂四娘一人不討厭
麻瘋。”冰川天女曾听父親說過呂四娘的名字,知道她是當今天下的
第一高手,但卻不明呂四娘怎地与這瘋丐扯了關系,奇而問道:“你
怎知她不討厭麻瘋,而且,你實在也不是麻瘋!”
那瘋丐抹干眼淚,忽地又縱聲長笑,道:“我師父說的,哪能有
假?這世上就只她一人不討厭麻瘋,不,現在連上了你,有兩個人啦
。”冰川天女道:“你明明不是麻瘋,你師父難道是麻瘋嗎?”那瘋
丐道:“我与我師父一般,若不是我的師父,我就早被世人拋棄,死
在路旁了。”冰川天女一詫,心中想道:“醫書上說,麻瘋無法可治
,听這人口气,又卻像他師徒本來是個麻瘋,后來醫好了的。好奇之
心一起,不肯放他便走,又問道:“你師父是誰?”那瘋丐瞪了她一
眼,道:“我也不知道我師父是誰!”冰川天女道:“哪有這個道理
?”那瘋丐道:“你三四歲這時,是否全懂人事?”冰川天女道:“
咦,你是三歲之時便入師門的。”那瘋丐道:“不錯。我剛學會滿山
走之時,我師父便死了。”冰川天女點點頭道:“嗯,你真可怜!”
那瘋丐面色一沉,喝道:“我不要人可怜!”舉起鐵拐,作勢欲
擊,忽又緩緩放下。冰川天女道:“你師父……”她本想問:“你師
父既然在你三四歲之時便死,你又從哪里學來這一身上乘的功夫?”
卻見那瘋丐雙眼圓睜,大聲喝道:“我不許可怜麻瘋的人再提我師父
的名字!”幽萍小聲道:“公主,咱們走吧!”
冰川天女擺了擺手,面向那個瘋丐,道:“你叫什么名字?這可
以問了吧?”說得甚為委婉,那瘋丐看了冰川天女一眼,嘆了口气,
低頭說道:“你是第一個肯問我名字的人。好,我就告訴你吧,我叫
金世遺,這名字是我師父起的。”冰川天女冰雪聰明,一听這名字,
便知這是“今世遺”的同音,心道:“若然他真是麻瘋,又未曾醫好
的話,照漢人的習俗,他确是要被世人遺棄。
那麻瘋說完之后,仍然出神的望著冰川天女,冰川天女道:“你
上哪儿?”那瘋丐道:“我喜歡上哪儿便上哪儿。你上哪儿?”冰川
天女道:“我去川西。”那瘋丐道:“那么,我也上川西。你認得路
嗎?”冰川天女雖無意与他同行,但不慣說謊,但然說道:“問是問
過了的,過了此山,沒有記認,也許就會走錯啦。”那瘋丐道:“如
此說來,我陪你一同走好不好?”
幽萍大為著急,用眼角瞟看主人,冰川天女卻緩緩說道:“那么
,也好!”她心地慈悲,見那瘋丐憤世疾俗,不愿令他誤會是自己討
厭他,故此答允。幽萍道:“出了此山.便有人煙,小公主,咱們怎
好与他同走?”冰川天女一片純真,被幽萍提醒,這才想起,面前這
個瘋丐,赤著上身,下身用麻袋縫成的褲子,褲管亦已破爛,走到外
面,确是不雅。那瘋丐哈哈笑道:“你嫌我難看嗎?”一轉身立即如
飛奔走,轉瞬之間、沒了蹤跡。
冰川天女道:“你瞧,無原無故,又結了怨啦。”幽萍道:“這
個怪物,我瞧著他便覺膽寒。”冰川天女道;“幸虧我不知道麻瘋的
症狀,若然知道,初初一見,我也難免害怕。”想起這麻瘋扮成瘋丐
的詭异行為,心中百思不得其解。
正是:
湖海飄零憤俗世,奇行怪跡惹人猜。
欲知后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第十九回 淺笑輕顰 花前談
往事
蘭因絮果 月下見伊人
雀儿山四周高峰,犬牙交錯,人在山中,視界窄狹,頗有一种陰
森的感覺。要翻過山頂之后,這才豁然開朗,俯視群峰,就像披著雪
衣伏在山下的羊群。幽萍精神一振,拍手笑道:“好在咱們擺脫了那
令人討厭的麻瘋。”就好象那“麻瘋”若在身旁,連這美景也會被玷
污似的。冰川天女笑道:“他既不是真的麻瘋,又沒有傷害了咱們,
你何以對他如此憎惡?”幽萍道:“我就是討厭他那陰陽怪气的行徑
,你說他哪一點比得上唐相公?”冰川天女听侍女提起唐經天,幽幽
地嘆了口气。
走了兩個時辰,走出南面的山隘,山下人家,已然在望,幽萍舒
了口气,更是歡喜,笑道:“這几日山路,真把我悶死啦。整天吃烤
羊腿,也吃得膩了。”冰川天女微微一笑,遙遙指道:“你瞧是誰來
了?”幽萍一看,只見半山腰處,突然竄出一人,穿著一身整洁的青
布衣裳,長袖臨風,頭上束著方中,乍眼看來,似是一個滯洒不羈的
書生,看真切時,竟原來就是個自稱“金世遺”的瘋丐。
幽萍气得轉過了臉,冰川天女卻微笑道:“你怎么又回來了?”
金世遺道:“佛要金裝,人要衣裝,你既然嫌我,我就只好去偷了一
身衣裳,好陪你走路呀。”說話神態,甚是滑稽,冰川天女笑道:“
原來你還會做賊?”金世遺道,“不錯,我還偷了另外的東西呢,你
要不要?”在背囊中取出一個紅漆飯盒,揭開盒子,里面裝的競是四
式精美的小萊、還有噴香的白米皈。冰川天女一片純真。心無芥蒂,
取過來道:“多謝你啦。”要分一半給幽萍,幽萍想起這“麻瘋”前
几日那滿身膿瘡的丑惡模樣,雖然明知他是假裝,也不覺惡心、搖搖
頭道:“我不要。”自己挑路邊的野果吃。金世遺看冰川天女毫不介
意的將飯菜吃了,露出感激的眼光,不知不覺滴出兩顆淚珠。
金世遺陪她們走了兩天,故作瘋狂的禪態已收斂了十之八九,有
說有笑,閑時也給冰川天女講一些江猢上的奇聞怪事,只是每當冰川
天女要試探他的來歷之時,他就顧左右而言他。冰川天女也就不再多
問。
這日到了雀儿山南面的一個小鎮,三人走人鎮中,幽萍發現路人
都好像對他們投以詫异的眼光,心中极不舒服,暗暗埋怨公主要這瘋
丐同行,金世遺忽道:”這里有我一位朋友,咱何去訪一訪他。”幽
萍道:“我們又不認識你的朋友,你訪友自個儿去。”冰川天女好奇
心起,卻想瞧瞧他的朋友是何等樣人,笑道:“咱們既已同行多日,
認識一下你的朋友也是應該的。”幽萍气得說不出活,只好同去。
兩人隨著金世遺走,走到了一家朱漆大門的人家,金世遺喚了几
聲,沒人答應,也不知他用什么手法,那門一下子就給他弄開,里面
走出了一個少年。
這少年身穿對襟描金馬褂,領上圍著一條狐皮披肩,舉止安詳,
的确是大子弟風度。冰川天女暗暗詫异:金世遺竟有這般朋友,這少
年看了她們一眼,對著這些突如其來的客人雖感詫异,卻并不現諸聲
色,他迎著金世遺雙拳一拱,微笑道:“素不相識,不知兄台何事過
訪?”冰川天女吃了上驚,恩不到金世遺此來又是胡鬧。
金世遺道:“我來拜妨唐二先生,誰要見你?”冰川天女心頭一
動:唐二先生,此名好熟。正在思索,只听得那少年又說:“先祖已
去世多年,等不及閣下了。”金世遺說。“什么,唐二先生已去世了
?真可惜、真可惜、真可惜呀!嗯,那你還有什么長輩?”那少年道
:“我祖父伯叔均已棄世,無人招待你了。”金世遺道:“豈有此理
,你長一輩的男男女女都死絕了嗎?”那少年雖有教養,至此亦不禁
慍怒,說道:“我長一輩的只有姑姑還在,她年老多病,已有好几年
足不出戶了。”金世遺道:“好,那就請你姑姑出來!”那少年想不
到金世遺如此不通情理,冷冷說道:“前年冒川生老伯來探望姑姑,
姑姑也沒有出迎。她實是年老多病,并非有意慢客。閣下尊姓大名,
請予賜示,待在下轉稟姑姑,說你來過便是。小弟不遠送了。”雙拳
一拱,擺出了送客的姿態。
冰川大女心中一凜,少年所說的冒川生正是她要尋訪的伯伯,
原來竟是与他們這家相熟的。須知冒川生乃是中原的武林領袖,這少
年的語意說得十分明白,試想像冒川生那樣的武林名宿到來,他姑姑
尚不迎接,金世遺登門求見,豈非太不自量?
只見金世遺面色一變道:“你是要逐客了?”那少年道:“不
敢,不敢,請諒!”雙手張開仍然擺出送客的姿態。金世遺桀桀一笑
,突然伸手在面上一抹,那少年驟見金世遺的面突然變得浮腫,現出
紅云,手臂上又長出疙瘩,不由得吃一驚,叫道:“你,你!”金世
遺“呸”的一口唾涎,吐在那少年的華服上,雙手一送,把那少年重
重的摔了一個筋斗,哈哈大笑道:“你要送客,我偏不走,唐老太婆
,看你出不出來?”
只听得一個蒼老聲音道:“好本事,好本事!”一個白發蕭蕭
的老太婆扶著女仆的肩頭顫巍走下庭階,那少年在地上一躍而起,道
:“就是這個惡丐,他一定要見姑姑。”那老婆婆道:“對付惡狗,
該當如何,你也不知道嗎?取我的彈弓來!”說話之間,神態完全變
了,一個看似体衰力弱的老婆婆,剎那之間,變得英气迫人。只見她
在女仆手中接過彈弓,右手如托泰山,左手如抱嬰儿,弓弦一張,唆
唆連聲,彈丸疾發!”
金世遺哈哈大笑,叫道:“終于見著你們家的暗器了!”突然一
個筋斗,在地上打一個風車,那根鐵拐,隨著他的身形,也舞得呼呼
風響。冰川天女看得不禁駭然,這老婆婆的彈丸打得又狠又准,十二
顆彈丸,顆顆方向不同,有的斜飛,有的直射,有的打過了頭与另一
粒彈子一撞,又折射回來,看似凌亂,卻是每一顆彈丸,都奔向人身
一處大穴,這种發暗器的手法,真是武林罕見,世上無雙。金世遺好
像早有准備,成竹在胸,那一個筋斗打得妙到毫巔,上下穴道顛倒,
將那飛彈襲穴的凌厲功勢隱隱化解。只听得一陣叮叮哨嗎的繁音密響
,火星四濺,十二顆彈丸都給鐵拐震飛,但金世遺那根鐵拐也給那些
彈丸打得似絳窩一樣,點點斑斑,金世遺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冷气,別
看這老婆婆年邁蒼蒼,內勁之強,絕不在他之下。
那老婆婆道了一個“好”字,又道:“不知自愛,可惜,可惜!
”彈丸飛出,卻是悄無聲響,每三顆一組,列成品字,四組彈丸,分
向四方飛來,竟像她是從四個不同的方向所發。彈丸快慢不一,飛到
近身,忽的后列改成前列,有如冰雹亂落,花雨襲人。金世遺叫道:
“唐家暗器,确是名不虛傳!”手足并用,陡的又在地上連翻兩個筋
斗,暮地一聲冷笑,怪聲叫道:“你也嘗嘗我的暗器!”一個筋斗翻
到了老太婆的面前,“嗤”的一聲,張口便吐。
冰川天女大吃一驚,她看了這老大婆的暗器手法,這時已摹然想
起,這老太婆是唐經天曾對她說過的唐賽花,亦即是數十年前威震江
湖,號稱天下暗器第一手的唐金峰的獨生女儿。唐金峰排行第二,人
稱“唐二先生”,當年他們父女和唐經天父母有過一段“梁子”,后
來得呂四娘之助,才釋嫌修好的。龍靈矯是唐金峰的關門徒弟,亦即
是這個老太婆的師弟,唐經天這次順道入川,為了龍靈矯之事,正要
尋她。
冰川天女想起了唐賽花的來歷,見金世遺張口要吐他那獨門的歹
毒暗器,不由得大吃一驚,當下不假思索,拔出寶劍,抖起一道冰魄
寒光,飛身急上,在兩人中間左右一分,寒光劍的劍尖直指到金世遺
胸前的“璇璣穴”,要迫他不能傷害唐老太婆。
說時遲,那時快,只听得轟的一聲巨響,唐賽花的寶弓已与金世
遺的鐵拐相接,五根弓弦全都震斷,金世遺的鐵拐也飛上半天,接著
“刷”的一聲,金世遺的衣服給冰劍割開,金世遺大叫一聲:“好!
”一縱身接了鐵拐,立刻轉身飛奔。冰川天女斥道:“你這個凶殘成
性的東西,以后永不要再見我。”金世遺一聲不響,瞬息之間,身形
越過牆頭,飛出園外。
冰川天女一片茫然,看著金世遣的背影似驚鴻疾逝,對他也不知
是憎惡、是惋惜,還是同情。
唐賽花將斷了弦的鐵弓擲于地上,道:“好漂亮的小姑娘,你和
他不是一路的嗎?”冰川天女道:“冒川生正是家伯。”唐賽花頗感
驚奇,道:“嗯,你是冒川生的侄女儿?你怎的會与這瘋丐在一起?
”說話之間對那瘋丐,似乎露出极度鄙夷的神色,冰川天女雖然并不
把金世遺認為朋友,但不知怎的,卻對唐賽花說話的神气,感到甚不
舒服,淡淡說道:“路上碰到的。”眼光一瞥,見唐賽花臉上隱隱籠
罩著一層黑气,驚叫道:“唐伯母,你中了他的暗器了!”想起金世
遺暗器的歹毒,毛骨聳然,對金世遺的同情化為烏有,恨恨說道:“
真想不到他是逢人便咬的惡狗!”
唐賽花冷笑道:“難道你還以為他是什么好東西嗎?”冰川天
女皺了皺眉,道:“伯母,你要不要試服我的解毒散?”那少年對冰
川天女甚是好感,早挨近了來,這時才有机會插口道:“姑娘,真多
謝你了!幸得你將他逐走。你有解他暗器的靈藥嗎?”冰川天女道:
“那是我自己配制的,比不上天山雪蓮,但對付一般毒藥還很有效,
對這 的歹毒暗器,卻不知成与不成?”
冰川天女長處冰宮,不知人間世故,既不以小輩之禮与唐賽花相
見,對那少年的道謝又不知謙讓,更兼她那与生俱來,自然帶著的一
副高傲的神情、唐賽花心中亦是甚不高興,冰川天女不知別人對她誤
會,正想掏出藥來,唐賽花雙眼朝天,冷冷說道:“不用。”那少年
道:“姑姑,試試也好。”唐賽花雙眼一睜,道:“端儿,咱們唐家
的暗器從無空發,有些孤陋寡聞的外人或許不知道,你難道也不知嗎
?三天之內,包管那瘋丐要將解藥乖乖的送來,与我交換。你姑姑雖
然年邁,這三日還能挺住。”那少年道:“姑姑,那魔頭中了你什么
暗器?”唐賽花道:字三日之內發作,七日之內斃命的白眉針!”冰
川天女見唐賽花這樣咬牙切齒的神情,想兩人的暗器都是這般歹毒,
思之不禁駭然。
唐賽花道:“冒川生前年曾到我家中來過,現在青城山隱居。他
是一代名宿,怪不得你這樣高明,我老婆子一來是走不動了,二來是
怕別人說我奉承,恕我不領你去找你的伯伯了。”話中隱有送客之意
。冰川天女道:“不敢有勞伯母,我自己會去。但有一事卻要稟明伯
母。龍靈矯在拉薩下獄;此事不知你們知道不道?”
唐賽花眼皮一翻,叫道:“什么,龍靈矯在拉薩被人捉了?”要
知唐賽花一生無子,龍靈矯入唐家之時,只有七歲,名義上雖是唐賽
花的師弟,唐賽花實則將他當作儿子看待。”將他撫養成人,故此分
外關怀。冰川天女將龍靈矯下獄之事簡單的說了一遍,唐賽花“哼”
了一聲,道:“福康安与赤神子有這么大膽,哼,看來他們是不許我
這老婆子安安份份地守在家中了。”那少年道:“姑姑,你別動气,
養好了傷再說。”唐賽花點點頭道:“不錯。侍儿扶我回去。”不理
冰川天女,徑自走進屋內去了。
冰川天女哪曾受過如此冷淡,對幽萍道:“咱們走吧。”那少年
急忙上前施了一禮,道:“我姑姑年老糊涂,你不要見怪。令尊是石
大俠還是桂大俠。”冰川天女道:“家父排行第三,名字上華下生。
”那少年听說她是桂華生的女儿,吃了一驚,隨即說道:“原來是桂
姐姐,我叫唐端,請桂姐姐念在我姑姑無人保護,屈駕多留兩日。”
冰川天女道:“你姑姑不是用白眉針將那‘瘋丐’傷了,現下只待他
來交換解藥嗎?我本事低微,怎能保護你的姑姑?”唐端陪笑說道:
“我姑姑過于自信,怎知那瘋丐在三日之內來是不來?而且若然他不
知自眉針的厲害,不肯交換,三日之內,前來行凶,那又有何人能夠
抵擋?”冰川天女一想,唐端的說話果然并非多慮,心道:“那老婆
子雖然無禮,到底是位前輩,我若就此走開,她有三長兩短,我良心
上也說不過去。”慈悲之念一起,便答應在唐家留下。
轉瞬過了三日,唐賽花把自己關在靜室中,靜坐御毒,足不出戶
,冰川天女見唐端日增愁煩,心中亦是惴惴不安。想那金世遺雖因憤
世嫉俗,專与成名的武林人物作對,但用這种歹毒的暗器傷害一個老
婆婆,總是不能原諒。不知不覺又從金世遺而想到唐經天,兩人都是
年少翩翩,唐經天的教養与金世遣卻是不可相提并論。但冰川天女想
起唐經天對她的戲弄,卻又覺得金世遺那种游戲風塵的態度,亦有一
种坦率之處,其實冰川天女自己不知,她對唐經天已隱隱有了情愫,
故此對唐經天的任何缺點,任何誤會,都會責備求全;對金世遺則只
是一种好奇,最多雜有怜惜之念,故此反而能從他的怪僻行徑中,也
看到他有“可取之處”。
這日已是第三日黃昏,金世遺還不見來,冰川天女對唐賽花的傷
勢甚為挂念,走出臥房,想去探望,唐家甚大,卻少婢仆,冰川天女
走到唐賽花的靜室外面,听得里面有人說話,正是唐賽花的聲音,只
听得她高聲說道:“這瘋丐今晚必來,他若不向唐家叩頭謝罪,這解
藥不要与他!”
唐端道:“姑姑,咱們也要他的解藥!”唐賽花厲聲說道。“咱
們唐家世代以來,沒人敢小覷一跟、如今一個瘋丐闖出,傳出去還有
何面子?非叩頭賠罪,這解藥絕不能拿出。”唐端道。“可是姑姑,
你…”唐賽花斥道:“我拼著不要他的解藥,若他不肯賠罪,就教他
陪著我一同死。好叫天下人知道,誰敢在唐家放肆的,就得把命儿賠
上。”唐端道:“姑姑,這,這……”話聲顫抖,顯得心情极是惶恐
,唐賽花“啪”的一掌擊打床沿,又歷聲斥道:“你這樣不爭气,還
算得唐家的人嗎?”冰川天女在外面听得毛骨驚然,心中想道:“本
來雙方交換解藥,互不輸虧,豈非甚好,想不到這老婆婆卻如此好強
要臉,狠心毒手!”她本來對金世遺絕不同情,如今听了這一番話,
對唐賽花也隱隱起了反感。
里面唐端放低聲音,想是對姑姑勸說,忽听得唐賽花又是“啪”
的一聲,厲聲斥道:“你不听話,我沒給這瘋丐害死,就先給你气死
了!”斥責之聲過后,房門一開,唐端走了出來。
冰川天女慌忙一閃,她身法快极,就在這剎那之間,已隱到假山
背后。唐端本領雖然与她相差甚遠,但他自幼練習暗器,听覺卻极靈
敏,急忙走去,冰川天女緩緩走了出來,只見唐端正張口欲呼,卻忽
地又放柔聲音說道:“呵,原來是桂姐姐,你是找我嗎?”冰川天女
道:“是呀!”她不慣說謊,順著唐端的問話說了之后,面孔通紅,
唐端眼光充滿喜悅,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道:“桂姐姐你找我有什么
事?”冰川天女吶吶說道:“我找你,找你,想打听一個人。”唐端
道:“誰?”冰川天女道:“就是我前日与你說過的那位唐大俠之子
、唐經天。想他也定然經過此間,你們是本地人,容易打听。”她本
來不想提唐經天,臨急之時,為了圓謊,卻莫名其妙的自然而然的說
了出來。
唐端好生失望,但他幼承家教,素有涵養,卻也不在面上表露出
來,淡淡說道:“這几日為了照料姑姑,沒空出外打听,過了今晚,
我一定替姐姐留心。咦,姐姐,你躲一躲!”冰川天女一听,听的出
半里之外有微風落葉之聲,唐端急道:“這是我家之事,待緊急之時
,再請姐姐相助。”冰川天女知是金世遺到了,點了點頭,躲到假山
背后,心中奇怪,唐端前日還堅留自己,怕對付不了金世遺,要自己
相助,怎么如今又不要了?繼而一想,恍然大悟,想是那老婆婆太過
要強,所以堅持要唐家的人自行了結。
冰川天女剛躲進假山,只听得一聲怪笑,金世遺已到園中,真是
快捷無比。唐端扳起面孔,正想說話,金世遺已哈哈大笑,搶先說道
,“好厲害的白眉針,我總算見識你唐家的暗器了!這种歹毒的暗器
,也虧你們逢人便用,這是你們暗器世家的家風嗎?”冰川天女暗暗
奇怪,本來是金世遺無緣無故找上唐家,怎么他反而先怪起唐家來?
唐端大約也是同樣心思,只見他雙眼一睜,怒聲斥道:“你的暗
器就不歹毒?無緣無故地打傷一個老婆婆,難道這也算得是俠義道的
所為嗎?”冰川天女正自心中說道:“問得好,責得好!”但听得金
世遺哈哈大笑,怪聲說道:“我本來就不是俠義道,你這話可是廢話
!”在江湖上行走的人,即算本是個下三流的宵小之輩,也多以“俠
義”兩字作為幌子,絕不肯像金世遺那樣自承,唐端不覺一怔。
只听得金世遺又哈哈笑道:“我是專門領教俠義道本領的人,你
家的姑姑若然是個普通婆子,我自然不會尋她,可她卻是自稱天下暗
器第一的高手!你們唐家也曾世代以俠義標榜,哈哈,如今也領教了
。”唐端道:“怎么,我們唐家的人總不至于像你那樣鄙劣偷襲!”
金世遺又仰天大笑,說道:“我且問你,武林之中,彼此印証武功,
可是常事?”唐端道:“不錯。”金世遺道:“我本來只是想見識見
識你們唐家的武功和暗器手法,你姑姑卻先用了劇毒的白眉針,要把
我置于死地,你說我該如何?有毒的暗器天下也不只是你唐家獨有,
哈哈,那我也只好奉陪了!你家的白盾針要七日方能致人死命,我的
毒龍釘你的姑姑最多只能捱三天!你要我死,那也容易,只是我可看
你哭靈之后,鄧才會死卻哪!”唐端心中發毛,他這才知道原來是姑
姑先發了白眉針,這才引出這瘋丐的毒龍釘的。
金世遺說的也有有他的一片歪理,按說若然唐賽花知道他只是想
印証武功,即算用暗器打傷了他,也不該用喂毒暗器,可是金世遺從
山東闖到川北,專以折辱武林中的成名人物為樂,名气大坏,唐賽花
想下手除他,也有她的道理,唐端被金世遺一問,怔了一怔隨即怒沖
沖他說道:“你這樣瘋狗一般的東西,誰与你講江湖規矩?我姑姑才
不屑于与你印証武功!”
金世遺面色一沉,喝道:“你再多說一句,我也就不顧江湖規矩
,先取你的性命!”雙目倏地露出凶光,唐端一嗲,只听得金世遺又
冷笑道:“你姑姑不屑于与我印証武功,如今可要哀求我給解藥了吧
?”唐端抗聲說道:“你如今也要哀求我們唐家的解藥了吧?”金世
遣道:“不錯。但你可別忘記,你姑姑過不了今晚,我可還要過四日
才死。這四日之差,就值得你向我磕三個響頭。”唐端怒道:“什么
?彼此交換解藥,還要我向你磕頭賠罪!”金世遺道:“你姑姑現在
諒也不能走動,那只有你替她磕了。”唐端大怒道:“你不磕頭賠罪
,休想得我解藥。”金世遺道:“那我只好擦亮眼睛,看你哭靈了!
”唐端又气又急,心中忽思:這瘋丐中了我姑姑的白眉針,按說如今
毒力該已發作,我未必就不是他的對手?正想動手,金世遺竟似知道
他的心意,隨手一掌,呼的一聲,把一技小樹劈倒,冷笑道:“你要
用強嗎?那也成!”話猶未了,忽見眼前人影一晃,快逾飄風!
唐端大吃一驚,只道是那瘋丐突然發難,左手一招“彎弓射雕”
,右手一個“披風橫斬”,唐家的暗器天下聞名,掌法上也有獨門殺
手,這兩招為了臨危救命,以攻為守,更是唐家掌法的精華所在,左
右開弓,但只覺微風棘然,來人從身邊掠過,連衣角也撈不著,抬頭
看時,只見冰川天女衣袂輕飄,攔在兩人中間。
唐端叫道:“不敢有勞相助,唐家之事,由我承當。”但見冰
川天女面若冰霜,轉向那瘋丐道:“這個給你,你的解藥也拿出來!
”唐端吃了一驚,伸手一摸,怀中的解藥已在那瞬息之間給冰川天女
偷去。唐端只道是冰川天女出來相助,不料她竟然偷了自己的解藥送
給敵人。不由得張口結舌,半晌才出聲道:“你,你……”
金世遺也嚇了一跳,几乎与唐端同聲叫道:“你,你……”冰
川天女道:“把解藥拿出來!”金世遺道:“你好呵!”冰川天女長
劍一指,道:“彼此交換,兩不輸虧。把解藥拿出來,從今之后,不
要再來見我!”金世遣看了冰川天女一眼,暮然把手一揚,道:“給
你!”冰川天女伸手一接,金世遣左手又是一揚,叫道:“這個也給
你!”冰川天女長袖一卷,只見后來擲來的那宗物事,卻是用羊皮紙
包裹的一個石頭,正自不明其意,金世遺憤然說道:“你要見的人在
這里面,你好好地去瞧吧。”話聲未了,已自翻牆飛出,唐端不由得
打了一個寒蝶,心道:“這瘋丐中了姑姑的白眉針,只還有四天性命
,居然還是這么了得!幸虧未曾与他真個動手。”
冰川天女把那羊皮紙攤開一看,登時呆了。只見那紙上畫著兩
個人像,一個是唐經天,另一個卻是美艷的少女,畫得非常生動,那
少女巧目含笑,眉黛生春,半面臉向著唐經天,手指拈著裙角,活畫
出一個初解風情的嬌痴少女,那羊皮紙上還畫著地圖,指出怎樣去找
唐經天的道路。冰川天女心道:“原來唐經天就在鄰縣,此去不過兩
日路程。這少女究是何人?金世遺給我這畫又是什么用意?”
只听得唐端叫道:“桂姐姐,桂姐姐!”冰川天女把羊皮畫收
進怀中,心煩意亂,听他連叫几聲這才回轉頭來。唐端道:“呀,這
如何是好,姑姑一定怪責我了,”冰川天女突覺心中一陣厭煩,把金
世遣的解藥塞到唐端手里,冷冷說道:“我給他向你賠罪,這成不成
?”唐端慌忙避開,冰川天女道:“你姑姑吩咐過你,若然他不磕頭
賠罪,你們唐家的解藥就不能交出,是也不是?”唐端道,“正是呀
!”冰川天女道:“你們唐家的解藥是我交給他的,与你無關,你姑
姑若然怪責也不會怪到你的身上,這一包解藥你快拿去給你姑姑,麻
煩你替我向她間好!”突然大聲叫道。“幽萍,幽萍!”
唐端說道:“徑姐姐,你做什么?”只見月光之下,幽萍匆匆
奔出,冰川天女道,“三日來多謝你的招待,再見啦!”唐端道,“
桂姐姐,這不是見怪我們嗎?”冰川夭女道,“你姑姑安然無事,我
可以放心走了。哪談得上什么見怪?”与幽萍一個回身反躍,掠過牆
頭,唐端追出去時,但見明月在天,星河耿耿,哪還有她們二人的影
,唐端嘆了口气,想起冰川天女剛才的出手,實是一片苦心,要不然
他和那瘋丐在怒气頭上,大約誰都不會讓步,結果姑姑和那瘋丐必兩
敗俱傷。想不到如此萍水相逢,匆匆便散,唯有沒精打采的將解藥捧
回去稟告姑姑。唐端心情紊亂,卻不知道冰川天女更是心事重重,冰
川天女本來不解人世的憂愁,但不知怎的,自与唐經天分開之后,總
覺得郁郁不樂,今晚見了那羊皮圖畫,更是触動心頭,一忽儿想立刻
去見唐經天,一忽儿又想從此避開,永不相見。連自己也不知是愛是
恨?所思為何?
冰川天女哪里知道,此時此刻,唐經天也正是心思績亂,想念
著她。
這晚,唐經天大病初愈,在月夜之下,和鄒絳霞在屋外漫步,
鄒絳霞的母親忽然來找他們,談起那瘋丐傷了唐賽花之事。唐經天听
說有兩個美若天他的女子和那瘋丐一道,不覺大吃一驚,猜想這兩個
女子,十之八九必是冰川天女主仆。覺得這事情過于怪誕,難以置信
,但既然許多人見到,會影會聲,又不由不信,心中自是暗暗納悶。
楊柳青見唐經天沒精打采,只道他是听得那瘋丐出現,心中不安,言
道:“這兩日咱們且避他一避,待你完全复原之后,咱們再合力斗一
斗他。”鄒絳霞听母親說不許她在屋外散步,撅起小嘴儿道:“唐家
哥哥剛病好,正要到外頭走走散散心,關在屋中,那夠多悶!”唐經
天見她那嬌痴的樣子,不由得葉嗤一笑,心知鄒絳霞好動愛玩,這十
多天來,她不离病榻,服侍自己,實是難為了她,便道:“其實也不
必如此畏懼,我雖然尚未十分复原,但腎同若再遇到那個麻瘋,他也
斷不能再傷得我。”鄒絳霞听他說得甚為自信,喜道:“唐哥哥,你
想出了什么破敵的妙法?”唐經天道:“那瘋丐最厲害的是口中的暗
器,但不能及遠,我的天山神芒可以打到五六丈外,若再見他,我只
用暗器拒敵,就教他不敢近身。”
楊柳青微微一笑,道:“既然你有把握,那你就和霞儿散散心
吧。我不攔阻你們了。”她見唐經天和女儿都歡喜在花下散步,心中
必有所思,暗暗歡喜。
鄒家屋子倚山而建,屋外鄒絳霞所种的茉莉花正在盛開,一片
銀白,在月光下發散著淡淡的幽香,中人如酒。鄒絳霞嚴似依人小鳥
,緊緊地傍著唐經天。
唐經天在茉莉花下緩緩漫步,許久許久,都不說話,鄒絳霞道
:“唐哥哥,你想什么?”唐經天道,“沒想什么。”鄒絳霞忽地格
格一笑,道:“我知道啦,你一定是听得我媽說那兩個女子美若天仙
,心中想見她們啦,是也不是?”鄒絳霞本是故意取笑,卻見唐經大
忽地低下了頭,幽幽地嘆了口气道:“不錯,我正是想念她們。”鄒
絳霞怔了一怔,道:“唐哥哥,你真是認識她們的?”唐經天道:“
不錯。她門本來是我很要好的朋友。”鄒繹霞道:“那么,她們為何
不与你一道,卻反而与那人憎鬼厭的麻瘋同行?”唐經天道:“我也
正想找她們問個明白。”鄒緣霞面色一暗,道:“我可不想見那麻瘋
。”唐經天道:“誰要你去見他?”鄒絳霞道:“但我卻想去見那兩
位美若天仙的姐姐。”唐經天道:“為什么?”鄒絳霞道:“你歡喜
的人我也歡喜,你帶我去見她們成不成?”唐經天道,“她們是否愿
意見我,我也還不知道呢。”鄒繹霞道,“這卻是為何?你不是說她
們都是你的好朋友嗎?”唐經天又嘆了口气,道,“霞妹,你年紀還
小,許多事情我說你也不明白。”
鄒絳霞嗔道:“你也比我大不了几年。”忽道:“許久許久以
前,我剛剛懂事的時候,就想見你了,你知道么?”唐經天笑道:“
那時你怎知道世上有我這個人?”鄒絳霞道:“我剛懂事的時候,媽
就和我談起你啦!”唐經天道,“我不信,你媽也是半月之前才認識
我的。”鄒繹霞道:“我媽常常和我說起你的父親,說起他們同學之
時的許多有趣之事。這些年來,媽老是想到天山探望你們,她說你父
親不大愛說話,有時還會對她發脾气。嗯,這一點好像你不是這樣。
我媽常說:霞儿,你很像我;唐伯伯也一定有儿女了,不知像不像他
?所以我小時候就想,唐哥哥不知長得如何?我未見過你,甚至不知
道世上是不是有你?但我既听媽媽時常談講,就在心中畫出你的形象
,想像你是怎樣的一個人,現在見到了,你果然像我哥哥一樣。”唐
經天心中一動,想道:“听絳霞所說,她母親竟似將我爹當成親人一
般,為何我爹爹卻不大提起她?”鄒絳霞道:“唐哥哥,你又在想什
么啦?”唐經天道:“我也在想,你也真像我的妹妹。”鄒絳霞道:
“真的?那你喜歡我么?”側臉凝睬,活硯出一個嬌憨的女儿神態,
唐經夭笑道,“當然喜歡你啦,你就像一個小百靈鳥,我有什么愁悶
,給你嘰嘰咕咕的一叫,就什么愁悶都沒有啦!”鄒繹霞道:“嗯,
我也很歡喜和你玩。”兩人都是一片無邪,不知不党的輕輕搭手,
月光透過花樹,滿地花影扶疏,唐經天忽又想起冰川天女,想
冰川天女也是极愛花草的人,若然她也在這儿,在這茉莉花中同行,
這情景該多美妙!偶一抬頭,忽見在遠處的花叢中,露出一個少女的
半邊面孔。
透過花叢,但見一雙明如秋水的眼睛凝望著自己,似怨如宸,
月光映得那少女的面孔如同白玉,美到极點,也“冷”到极點。這剎
那間,唐經天的心頭就似有一股電流通過,全身顫抖,驀然尖叫一聲
,飛身扑去。鄒絳霞叫道:“唐哥哥,你做什么?是那討厭的人來了
么?”她還以為是唐經天發現了那麻瘋的蹤跡,一抬頭,見一個秀發
并肩的少女從花中奔出,天姿國色,閉月羞花,不覺呆了!
但听得唐經天顫聲叫道:“冰娥,冰娥!”那少女回頭一望,
竟然是那樣冰冷的怨恨的眼光!鄒絳霞禁不住打了個寒戰。只見那少
女回頭一望,一聲不響,又轉過了身,拂柳分花,就好像神話中的素
娥青女,冉冉而來,冉冉而沒,轉瞬之間,就不見了。
唐經大仍是連聲叫道:“冰娥,冰娥!桂姐姐,桂姐姐!”飛
身急赶,可怜他大病初愈,饒是使盡了吃奶的气力,亦是追赶不上,
剛剛追下山坡,勾著一塊石頭,一個倒栽蔥跌倒地上。
鄒絳霞气喘吁吁地從后追到,見狀大驚,急忙把唐經天扶起,
問道:“跌傷了么?”唐經天人如木石,眼如定珠,竟像是魂靈儿早
脫离了軀体,呆呆地靠著鄒絳霞,面色如紙,殊無半點生气。
鄒絳霞慌道:“唐哥哥,唐哥哥,你怎么啦?”唐經天過了許
久,才吁了口气道:“她來了,她又走了!”鄒絳霞道:“她是誰?
”唐經天道:“就是我們剛才說的那位冰川天女,呀,她為什么不肯
和我說話?”鄒絳霞莫名其妙,心想冰川天女既然是唐經大的朋友,
卻為何如此?但見唐經天自嗟自嘆,竟好像忘記了還有另一個少女在
自己的身邊。鄒絳霞心中一酸,既替唐經天可怜,又為自己難過,兩
人久久不作一聲,過了一陣,鄒繹霞輕輕說道:“唐哥哥,咱們回去
吧。呀,世間上原來真有這么美麗的女子。”
冰川天女披星戴月,前來尋訪,在花叢中恰好見著唐經天与鄒
絳霞并肩搭手,笑話隅隅的親熱模樣,与畫圖中所描繪的毫無二致,
冰川天女芳心欲碎,再也不理唐經夭的追赶呼喚,一口气奔出了十余
里路,幽萍在山腳下小溪旁等候,見冰川天女一個人回來,那失魂落
魄的祥儿,竟是前所未見,不禁吃了一驚,問道:“怎么只是你一個
人?”冰川天女道:“他,他……”回頭一望,皓月之下,田野如畫
,景物悉見,可就只沒見著唐經天。冰川天女并不知唐經天受傷初愈
,輕功受了影響,所以迫不上自己,誤會更增,心中想道,原來他的
呼喚追赶,都是做出來的,更覺心酸,哽咽說道:“他,他不來了。
”幽萍驚道:“你見到了他,他也不和你同來么?”冰川天女但覺千
般情緒,糾結心頭,自己也按捺不住,低低的啜位。
冰川天女想起了唐經天初上冰峰的情景,想起了宮中比劍、園
內題聯……种种令人難以忘怀的往事,耳邊隱隱听得幽萍自言自語地
低聲說道:“若知塵世是這般煩惱,還不如回冰宮的好。”忽而又想
起了唐經天為她所題的那副對聯:“月色無痕,綠窗朱戶年年繞;仙
妹有恨,碧海青天夜夜心。”更覺悲從中來,不可斷絕!
忽听得有人縱聲長笑,冰川天女抬頭一看,只見金世遺撐著鐵
拐,一跳一跳地從樹蔭中跳出來,他不知從哪儿偷來了一套儒冠儒服
,打扮起來,倒有凡分像唐經天的樣子,這身服飾,襯著他那撐著鐵
拐跳躍頑皮的神气,大是不倫不類。冰川天女惱道:“你笑什么?”
金世遺嘻嘻笑道:“笑你!”若在平日冰川天女必然發怒,此刻但覺
心神不定,對一切的反應也都似乎麻木了。金世遺續道:“你不是一
心一意想見他么?如今見了,不喜反悲,這豈不大是可笑!”冰川天
女道:“誰要你管?”金世遺道:“我若不管,你還蒙在鼓里呢。其
實也好,遲哭不如早哭,哭個痛快,心里就舒服了!”冰川天女給他
一說,眼淚反而忍著不流。金世遺又嘻嘻笑道:“我那畫圖畫得如何
,是不是傳神之极!”冰川天女一惱,嗤的一聲,將那羊皮畫圖撕為
兩半。金世遺拍掌笑道:“撕了更好,樂得心無牽挂,干干淨淨。”
金世遺的說話實是句句心存挑拔,連幽萍也听得出來。冰川天
女卻是心神動蕩,覺得他的話也有几分道理:真是一切撇開,讓心頭
干干淨淨的好。幽萍道:“小公主,咱們走吧。”金世遺道:“是呀
,你們還是回轉冰宮的好!”冰川天女一怔,心道:“他如何知我的
來歷?”只听得金世遺嘆了口气,換了一副口吻說道:“我早就說過
,這世上的人本來就沒有几個好的!宁与鳥獸同群,莫与世人相處,
你如今相信了吧?”
冰川天女呆呆不語,金世遺又道:“在這塵世之中混,我也厭
倦极了。你的冰宮有如世外桃源,丟棄不住,真真可惜。不如咱們都
回去,請你借冰宮一角,讓我安居。”幽萍按捺不住,叫道:“你這
簡直不知自量,小公主肯讓你這臭麻瘋沾污了我們仙山的胜景!”
金世遺面色一沉,驀然一聲怪笑,鐵拐一掄,作勢欲擊,幽萍早有防
備,拔出冰劍,卻閃在冰川天女身后,冰川天女雙眼望天,淡淡說道
:“你走吧,回不回去,我自有主張,不必你多管閑事。你說話無禮
,我也不穹你計較了。”
金世遺望了冰川天女一眼,像個泄气的皮球一樣,將鐵拐緩緩
收回,道:“好,看在你的份上,我也不与這小丫頭計較。”忽而又
縱聲笑道:“其實我們都是被這塵世棄遺之人,彼此正該相惜相怜,
如今你反而將我看作對頭,真沒來由!几時你悟徹世間緣法,再說与
我知道吧。”笑聲震蕩山谷,片刻之間,走得無影無蹤。
冰川天女一片茫然,幽萍恨恨說道:“這瘋丐就象溺死的水鬼一
般。”冰川天女听她說得奇怪,問道:“怎么?”幽萍道:“漢人的
傳說,說水鬼心腸最毒,他自己溺死了,總想找個替身,一知道有誰
受了委屈,便千方百計的去引誘他,叫他也投水自盡。哼,哼。你看
他剛才說了那么一大車的話,無非是想你再也不理唐相公,和他一道
。這豈不像漢人傳說中那种狠毒的水鬼?”冰川天女滿腹愁煩,給她
一說,也禁不住笑道:“你下山來到一年,這把口卻學得這么刁毒了
。”幽萍道:“怎么,你不信嗎?”冰川天女面色一沉,道:“我心
中自有主意,不必你亂嚼舌頭。”幽萍搖了搖頭,不敢說話。冰川天
女柔聲說道:“好吧,咱們快去川西,待見過我的伯伯之后,我就回
轉冰宮,再也不理塵世俗事了。”幽萍嘆了口气,默默跟隨主人。
唐經天被鄒絳霞扶回屋子,一路無言。鄒絳霞甚是擔心,看他關
上房門,自己卻不敢回房去睡,悄悄地在他屋外徘徊。眼看明月已過
中天,想來已是四更時分,唐經天房中兀無半點聲息,鄒繹霞漸覺露
冷風涼,眼神困倦,心道:“這傻哥哥大約已經睡了。”正想回房,
忽見唐經天臥房的窗門倏地打開,一條白衣人影穿窗飛出。鄒絳霞飛
身上屋,急忙叫道:“唐哥哥,唐哥哥!”唐經天回頭說道:“不要
吵醒你娘,多謝你們相救之恩,我有事先走了!”鄒絳霞叫道:“不
成,不成,你不能走!”只見唐經天在屋背飛身掠起,三起三落,箭
一般的飛出了圍牆。
鄒絳霞尖聲叫道:“娘,你快來呀!唐哥哥走啦!”楊柳青夫婦
住西面廂房,縱然聞聲即起,一時之間,也是難以赶到,唐經天听她
叫喊,跑得更快,鄒繹霞急了,不等媽媽,立刻便追。
唐經天雖是大病初愈,輕身的功夫還是要比鄒絳霞好得多,距离
越來越遠。鄒絳霞急道:“唐哥哥,你真的如此便走了么?”唐經天
已跑下山坡,听了此言,不由得心中感動,腳步稍緩,抬頭叫道:“
霞妹,你回去吧。明年你到天山,咱們還可相見。我有要事,非走不
可,不敢勞你遠送了。”匆匆說完,立刻又跑,敢情他是怕再听到鄒
絳霞帶著嘎咽的呼喚。
唐經天一口气跑出了十多里地,這才松了口气,放慢腳步,心
中卻是難過之极。他為了要追蹤冰川天女,迫不得已,留書道別,不
辭而行,對楊柳青母女情意殷殷,心中自感歉疚。他也料到冰川天女
必是前去川西,尋訪她的伯父,但一路追蹤,向沿路之人打听,卻一
點也打听不出冰川天女的蹤跡。問起如此這般的兩個少女,路人都說
沒有見過。
唐經天惆惆悵悵,越岭翻山,連行多日,進入了四川西面的巴
郎山脈之中,巴郎山脈婉蜒南走,過了雅安,便連接峨嵋山脈。已郎
山雖不如雀儿山之險,但一路支脈綿延,山路卻比雀儿山長得多。而
且山岭層疊,有如重門深戶,峰回路轉,曲折之极,常常一個山頭,
看似极近,走起來卻很遠。即使像唐經大這樣具有极高明的武功,而
且有行山經驗的人,每天最多也不過走一百多里。可幸的是,蜀中的
山水奇麗,峨嵋更是號稱“天下之秀”,從已郎山脈南下,越走越覺
山水清幽,倒是可以稍解胸中煩悶。
山中甚少人家,錯過宿頭,在所難免。這一日唐經天走多了路,
到入晚時分,抬頭一望,四處沒有炊煙,本來打算尋覓一個岩洞,住
宿一宵,但見明月升起,圓如玉盤,所到及處,山水如畫,不覺動了
豪興,踏月夜行。走了許久,忽見面前無數奇峰,好像平地涌起的一
片石林,如筍如筆,峰峰相連。每一個石峰都是小巧玲攏,有如盆景
。最高的也不過二三十丈,但各具姿態,如虎如獅,如熊如豹。端的
是万飭朝天,干岩竟秀。唐經大看慣了西北的大山,即巴郎山一路南
來,也是雄偉之极,乍見面前這一片石林,不覺噴噴稱异,走近前去
欣賞。那片石林,恍如一面屏風,遮著天光,但走近之時,忽見兩峰
相連之處,中間開了一個大洞,剛剛可以容得一個人通過,月光透過
這個洞口,照射下來,里面還有瀑漏的流水聲。
唐經天好奇心起,爬入洞口一看,只見里面一片空地,雜花盛開
,空地四邊,仍是無數石岩,其間又各有許多奇形怪狀的岩洞,好像
石林之中,又有好多門戶一般。唐經夭撿了一個最大的洞口,爬進去
看,越入越深,忽聞得里面隱有人聲,不覺大奇,又穿過一個洞口,
這洞口在石峰上端,雖不算高,也有二十來丈,唐經天施展“壁虎功
”附身在峭壁之上,向下一望,大為驚詫。
但見下面一片空闊,滿谷幽蘭,谷中又長出無數小石岩,最高的
不過五六丈,怪石磷峋,如劍如截,而且隱隱排成陣勢,石陣中有兩
個人東穿西插,似是被困在內,迷了出路,看清楚時,乃是一對中年
男女,兩人相距甚近,看來只要繞過兩枝石岩,便可碰頭,但他們繞
來繞去,明明彼此都可以從石隙中看見對方身影,卻總是走不到一處
。
唐經天家學淵源,不僅武功高深,也略懂一些奇門八卦之陣,這
時他在高處下望,時間稍長,便給他看出了個所以然來,這石岩雖是
天生,但卻暗合諸葛武侯的八陣圖形勢,分成休、生、驚、杜、死、
景、驚、開八門,若非找到了“生門”門戶,任你如何瞎摸瞎撞,也
走不出來。
正是:
石陣暗藏生死路,谷中老怪顯奇功。
欲知后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第二十回 玄功內運 俠士破
神招
异境天開 書童有奇遇
唐經天暗暗驚异,正想下去將他們帶出陣圖,但仔細看時,卻
又看出有點“不對”,一時間不敢造次,那兩人武功很是不弱,時不
時躍起一丈多高,手攀石岩,但那些石岩筆直光滑,無可著力,試了
几次,都不成功。又有兩次兩人好像是無意之中偶然走近生門,卻忽
地有一顆石子打來,石陣之中門戶狹窄,那石子又打得非常巧妙,以
那對中年男女的身手,竟然沒法招架,終于又給迫了回去。唐經天心
中一凜,看情形這石林中的幽谷競似有高人在內,暗中擺布。
那對中年男女也似覺察到了,那男的首先叫道:“晚輩不合動
了好奇之念,闖入此間,請主人恕罪。”唐經天一听,聲音好熟,正
在尋思,忽听得谷中有人“呵呀”叫了一聲,尖銳清脆,似是一個剛
剛發育的少年。唐經天心中大奇,再看時,只見距离那石陣數丈之地
的另一堆亂石后面,突然跑出個人,果然是個十五六歲的大孩子。
只听得他高聲叫道:“是蕭老師嗎?”那中年男于道:“是我
,是蕭青峰!呀,你是江南!”語气中充滿驚詫与狂喜之情。唐經大
也是十分驚訝,在西藏之時,他曾見過蕭青峰一面,但那時的蕭青峰
面色枯黃,相貌清瘦,背微詢倭,活像個科場失意的老儒,而現在看
來,雖是在月光之下,不以白大的看得真切,但亦可覺出他英姿颯爽
,与以前判若兩人,年輕何止十歲!唐經天心道:“怪不得我認不出
他,別來還未夠一年,他怎的卻完全變了樣子?”唐經天不知,蕭青
峰是服了鐵拐仙的优曇仙花,這才返老還童的。
江南跑到石陣外面,又叫又跳,嘻嘻哈哈地笑道,“真是蕭老師
,蕭老師呀,不是你出聲,我簡直就不敢認你。你怎么背不駝了,連
額上的皺紋也沒有了。嘻嘻,這位太太是誰?哈,是蕭師娘,蕭老師
,你大喜呀,討了娘子了,我江南可要叨扰你一杯!蕭師娘,蕭老師
有沒有和你提起過我江南的名字?”江甫一開口就像連珠炮似的響個
不停,那女的禁不住笑道:“大名鼎鼎的江南還會不提起,你是陳公
子的書童,衙門之中就數你最愛說話!”唐經天又是一番驚詫,陳天
宇的書童跟誰學的武功,路數和陳天宇竟是完全不一樣。
蕭青峰道:“喂,閑話少說,你先把我放出來。”江南哭喪著臉
道:“我怎么能將你放出來?”蕭青峰道:“為何不能?”江南道:
“我也不懂得這古里古怪的石陣。”蕭青峰道:“怎么你剛才又拿石
頭打我?”江南道:“我不知道是你呀。”蕭青峰道:“其他人就可
以打嗎?你年紀也不小啦,還這樣頑皮!”江南道:“有人要我這樣
做的。”蕭青峰:“誰?”江南道:“我的師父,不,是那個一定要
做我師父的老家伙。”
蕭青峰道:“什么老家伙?你跟了他多久了?天宇呢?他待你有
如兄弟,你怎么偷偷逃跑,拜別人為師?你偷跑出來,有多久了?”
蕭青峰連珠炮似的發問,江南不等他說完,就叫起撞天屈來,叫道:
“誰說我偷跑出來?我哪里是要拜別人為師?公子叫我出來的,你不
明不白,怎么胡亂冤枉我!”那中年婦人笑道:“他性急,你也別急
,青峰呀,你得一句一句問他,要不然什么也說不出清楚。”
蕭青峰微微一笑,道:“不錯,我倒忘了江南火爆的脾气了。
好吧,我一句句問你,陳公子為什么叫你出來?”江南道:“陳公子
,不,不,是老爺叫我出來的。他叫我帶一封信給京師的周大人。什
么信?他當然不會跟我說。哈,可是我知道,這位周大人是他的姻親
,這是我偷問上房的丫頭彩鳳,她告訴我的。我還知道他為的是什么
呢!喂喂,蕭教師,你可知道老爺為什么給我取名江南!原來是他想
念他的家鄉,西藏這地方,我還覺得好玩,他老爺可受不了,老是想
回家。我有一晚偷听他和公子說話,老爺說這次他做了什么迎接金瓶
的專使,立下功勞,可惜福大人,哼福康安那小子不肯給他保奏,還
是叫他回薩迪去做宣慰使,老爺因此便想到寫信給他的親家周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