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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一回 短夢几時醒 音傳海外 幽情誰可訴 人散荒原 你道是什么事情令得金世遺驚詫如斯?原來當他敲碎長頸酒杯, 鯨吞狂飲之際,忽听得輕輕一響,突然似有一小粒丸藥似的東西;隨 著他吸起來的酒柱,一下子沖人他的口中,立如珠走玉盤,滑下喉嚨 。事情來得大出意外,金世遺剛一驚覺,要吐已來不及。試想金世遺 是何等武功?他坷暗器的手法更是獨步天下,連四川的暗器世家唐家 也占不了他的便宜,居然會在這小酒肆中遭人暗算,他焉能不驚詫張 惶? 一股涼气直沖丹田,焦渴立刻止了。金世遺只覺得有說不出的舒 服,暈眩、耳鳴等等現象也立刻消散了。金世遺和法王苦斗半夜,熬 了一晚來睡,本來昏昏沉沉,這時,眼睛也似給清晨的露水洗過一樣 比前更加明亮,神智也比前清爽,看來那并不是毒藥,而竟是一粒靈 丹。金世遺猛的心頭一動,想起馮琳曾与他談過天山雪蓮的靈效,莫 非這竟是天山雪蓮所炮制的碧靈丹? 金世遺叫道:“哪位高人,賜恩惠,請求一見。”一抬頭,只見 酒肆的四面窗戶,觀出兩張面孔,可不正是馮琳母女?金世遺尖叫一 聲,頓時呆若木雞。唐經天是李沁梅的表兄,自己拒絕了唐經天的恩 惠,符唐經天送給自己的碧靈丹連瓶擲回,卻終于還是服了他的碧表 丹,雖說那是唐經天的姨母馮琳送來的東西,強納入他的口中,但那 又有什么分別?還不是天山派的丹?還不是等于間接接受了唐經天的 “恩惠“?金世遺一心要和唐經天賭了口气,只想讓他受自己的“恩 惠”,自己怎肯受他恩惠,哪知一斗法王,几乎送命,是冰川天女救 了他,現在又是馮琳送來的碧靈丹,讓自己恢复了被法王內力分隔的 元气,而這兩個人都是与唐經天關系最密切的人。金世遺自覺自尊心 受了損害,轉瞬之間,心念百轉,窗外李沁梅正在用手指刮臉,還是 從前那副嬌孤的頑皮的神態,李沁梅正在等待他招呼,可是金世遺卻 似給人定著似的,口唇顫動,卻說不出一個字來! 忽地窗外人影一晃,似乎听得馮琳低聲的說了一句什么活,兩母 女忽然又不見了。金世遺頹然坐下,突然后悔起來,想起李沁梅和他 初見面時和他說的話,那時他正在峨嵋山戲弄野猴,對他說的話是: “你對它好,它就對你好;你要是欺侮它,它就不和你做朋友,你怎 么這點道理也不懂呵!”當時不覺怎的,現在想來卻是大有哲理,李 沁梅說的是猴子,但何嘗不是人?難道世人之對自己冷淡,竟是自取 其咎么?自己偶然做了好事,替陳天宇去冒險犯難,他們就這樣的關 心自己,救自己?莫非這個世界并非自己听想像的那樣“冰冷”?莫 非錯的竟是自己不成? 酒保從未見過有如此奇怪的飲客,定了神看著金世遺,馮琳母女 的蹤跡,他根本沒有發覺。只見金世遺頹然坐下,將半邊面轉向窗外 ,葡萄美酒潑了滿地,他也絲毫不睬,看樣子竟是呆了。酒保心中駭 怕,輕聲問道:“客官,還要酒么?”金世遺呆呆的憑窗遙望,竟似 視而不見,听而不聞。酒保心中七上八下,生怕酒錢沒有著落,但金 世遺神气駭人,酒保給他嚇的不敢再問。 金世遺此際心中煩亂之极,陡然覺得這個世界似乎与他接近了卻 又那樣陌生,他記起了人世的冷酷也記起了人世的溫暖,他的父親、 幼年之時曾偷過番薯給他吃的老乞丐、第一個將他當作朋友看待的冰 川天女以及剛剛走掉的頑皮而又嬌憨的李沁梅,這些人物的影子一一 從他心上飄過,好像他所熟悉的水上的浮萍,隨著滾滾波濤東去,永 不回頭;但他對浮萍無所牽念,而這些人物雖然在他的生命中占短短 的時刻,卻令他永不能忘。他又陡然想起自己的生命即將像窗外那枯 黃的樹葉,這些人都不能再見了,不覺百感交集,悲從中來,難以斷 絕!他真的想追出去喚李沁梅,但她們的影子早已不見了。 門外有腳步聲走來,金世遺如醉如痴,看著窗外的廣闊的原野, 根本就沒有留意。忽听得有一個似曾相識的聲音說道:“要一杯馬奶 酒。”另一個少女的聲音撤嬌說道:“媽,我不要味道酸的馬奶酒, 我要甜甜的葡萄酒。”這聲音也似在哪儿听過的,金世遺猛的回過頭 來,与那兩個母女打了一個照面,那少女忽的退后三步,睜大眼睛, 面色涮一下變得灰白如死! 金世遺最初還以為是馮琳母女回來,誰知不是。這兩母女乃是楊 柳青和她的女儿鄒絳霞,楊柳青渴念唐曉瀾,鄒絳霞也惦記著唐經天 ,因此兩母女遠赴回疆,意欲上天山尋訪他們,到了回疆,碰到李治 ,才知道唐經天正在西藏,而唐曉瀾也因為挂念儿子,半個月前動身 ,也到西藏去了。因此楊柳青也帶著女儿轉到西藏來,卻想不到在這 里碰到了金世遺。這時金世遺穿的乃是陳天宇的衣裳,再不是麻瘋的 打扮了。她們剛剛進來的時候,還以為是薩迦城中貴介公子,到效外 春游,在小肆喝酒,哪知看清楚了,竟然是曾令她們吃過大虧,又害 怕又恨的“毒手瘋丐”! 金世遺嚇得她們魂不附体,豈知她們也嚇走了馮琳母女。原來馮 琳在年青時候,曾屢次戲弄楊柳青,有一次甚至假冒她的姐姐馮瑛, 用飛刀削去了楊柳青的頭發。所以馮琳遠遠見她走來,大感尷尬,不 好意思和她相見,便和女儿悄悄躲開。這原因她女儿都不知道,金世 遺自然更加莫名其妙。他剛才自怨自艾,還以為馮琳母女是認為他無 可救藥,才离開他呢! 鄒絳霞正在向著母親撤嬌,忽然發覺那王孫公子模樣的飲酒的人 竟然是毒手瘋丐金世遺,登時嚇得面如土色,楊柳青道:“怕什么? 記得你是鐵掌神彈楊仲英的外孫女儿!不要給人小視了!”楊仲英是 几十年前北五省的武林領袖,楊柳青一生以此自視為名門之后,最怕 辱沒家風,楊柳青雖然明知不是金世遺的敵手,但以她的身份,怎能 示弱逃亡?而且她也見識過這個“瘋丐”的“毒手”,知道若是金世 遺存心要与她為難,逃走也逃不脫。不如決心一拼,靜待他的發難。 若然是在几年之前,金世遺听得楊柳青將父親的名頭拿出炫耀, 非把她戲弄個夠不可!然而此際,金世遺非但沒有這個心情,反而心 中感到歉意,想道:“呀,這女孩子本來是天真無邪的,和沁梅妹妹 差不多,一見我卻嚇成這個樣子,這都是我种下的孽果。弄得世人都 把我當作怪物。” 楊柳青揀了一付座頭,牽女儿坐下,高聲叫道:“拿兩杯葡萄酒 來!”將彈弓取出,擺在桌上,她口中雖說不害怕,心里卻是害怕得 緊,取出彈弓,其實自己壯膽而已,鄒絳霞只覺母親的手指微微發抖 ,連聲音也有點變了。忽听得金世遺微微一笑,偷眼看時,只見金世 遺正在憑欄喝酒,看也不看她們。 兩母女忐忑不安,忽見外面又來了一個人,卻是個書童的打扮, 肩上搭著一個褡褳(當時流行的一种出遠門旅行的背包)滿面風塵之 色,不過十七八歲的年紀,神情雖然顯得頗為勞累,面上卻是笑嘻嘻 的,似乎正辦了一件什么得意的事情。 這書懂一進店門,便把褡褳往桌上一頓,自顧自的笑道:“這可 好了,明天就可到薩迦啦。酒保,給我一杯冰的葡萄酒。”西藏地方 ,山岭上長年冰雪不化,但每到午間,平地卻酷熱不堪,是以酒店人 家多貯有冰雪。這時雖未近午,但那書童長途跋涉,熱得直喘气,他 拖了一張有竹背的靠椅過來,躺下去伸了個懶腰,除下腳上的草鞋, 鄒絛霞隱約聞到有股臭味,原來那書憧腳板上起了無數水泡,他正在 把那些水泡一個個的弄破,閉起眼睛,享受那抓痒的滋味。鄒絛霞掩 著鼻子,有點討厭,但看那書撞滑稽的神情,若不是她心中有事,几 乎要發出笑來。 酒保拿了一杯開了口的葡萄酒給他,上面有几片浮水,另外還 有一盤碎冰塊,是准備給他加用的。那書童喝了一口,大叫道:“好 舒服,北京的皇帝老儿家廚所釀的御酒也沒有這個昧道!”眼光一掃 ,忽然朝楊柳青母女這邊笑嘻嘻的走過來。 鄒絳霞怔了一下,只見那書憧笑嘻嘻地道:“你們不懂喝酒, 葡萄酒沖水喝還有什么味儿?小姑娘,連葡萄酒你都怕酒味濃么?嗯 ,我來教你,怕酒味濃加一點冰塊進去,喝起來又涼快又舒服。”楊 柳青皺皺眉頭,心中煩躁之极,但她顧忌著金世遺在旁,不愿多事, 只是橫了那小書童一眼,那小書童不知進退,見她們不答理,竟從自 己的桌子上捧了那盤碎冰過來,笑嘻嘻道:“我不騙你,加一點冰試 試看。”抓起一塊碎冰,就往鄒絳霞的酒杯里丟。他跋涉長途,進店 后未洗過手,指甲上塞滿垢,鄒絳霞大為惱怒,面色一沉,罵道:“ 誰要你多管閑事!”手指一彈,將兩顆胡桃核彈出去,這一彈正是楊 家的神彈妙技,卜卜兩響,分別打中了書憧兩脅的軟麻穴,那書憧哎 喲一聲,跳了起來,一盤碎冰都潑翻了,冰水濺了鄒絳霞一面,兩人 都是大為狼狽。書憧叫道:“你不歡喜調冰為何不對我早說?真是狗 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哼,我家公子都沒有你這位小姐難伺候!” 鄒絳霞漲紅了臉,斥道:“誰要你伺候?”反手一掌,就想摑那書懂 ,卻被她母親一把拉住。楊柳青心中驚疑不定,兩脅的軟麻穴是人身 三十六道大穴之一,武功多好被打中了也不能動彈,難道這書童竟練 有邪門的閉穴功夫? 忽听得金世遺哈哈一笑,站了起來,楊柳青吃了一驚,伸陸的 手又縮了口來,抓起桌上的彈弓,只所得金世遺笑道:“小哥儿,你 這喝酒的法儿很妙,酒保,給我也拿一盤碎冰來。”書童听得金世遺 叫他,轉過了身去,看了一眼,忽然大叫道:“原來是恩公在此,鄧 天我還沒有向你道謝呢,你怎么也到這儿來了?哈,我請你喝酒,無 物相謝,一杯薄酒,表表心意,恩公,你可別推辭了!嗯,你看我多 糊涂,你救了我,我還沒請教你的高姓大名呢!” 金世遺笑道:“你是陳天宇那個多嘴的書童江南,對么?”江南 道:“一定是蕭老師向你說我了,其實我并不多嘴,他們卻偏討厭我 ,”金世遺道:“好极,咱們都是被人討厭的人,來喝一杯!”楊柳 青更是忐忑不安,心中想道,一個金世遺已難對付,又添了這個古靈 精怪的書懂,看來今天實是凶多吉少:其實江南的真實武功還比不上 鄒絳霞,只因他曾被黃石道人強收為徒,無意中學了黃石道人獨門的 顛倒穴道功夫,所以給桃核打著,只當是挨了兩顆石子,雖然疼痛, 卻絲毫沒事。 江南當日能逃出石林,擺脫了黃石道人,雖說是靠唐經天出力, 但若沒有金世遺与冰川天女來助,只唐經天一人也打發不了黃石道人 。江南記性极好,當日雖然只是匆匆一面,卻已記牢了金世遺的形容 ,他知恩報德,口口聲聲稱全世遺做“恩公”,連連給他斟酒。 金世遺滿腹牢騷,一連喝了十几杯酒,瞪著眼睛叫道:“我平生 還是第一次听人叫我做恩公,我于你何恩?”江南道:“要不是你, 我現在還給那老不死的臭道士強迫做徒弟,終年關閉在石林之中,那 豈不是討厭死了?”金世遺道,“那臭道士愿將畢生的絕技都傳授給 你,你怎么反而討厭他?”江南道:“他對我不好,動不動就要責罰 我,我當然討厭他。嗯,那臭道士沒一點人味儿,我從未見過他面上 有一絲笑容、還不討厭?”金世遺道:“你知道我是誰?”江南道, “正欲請教。”金世遺厲聲道:“我就是江湖上人稱毒手瘋丐的金世 遺!” 江南見他面上那副凶惡的樣子,竟似忽然變了一個人,也不禁心 中暗暗發抖。但仍是笑著說:“我不知道你是誰,但是你對我有達好 處、我總是記得的!”這說話似利針一樣在金世遺心頭刺了一下,陡 然間他又想起了李沁梅的話:多你對別人好。別人就對你好,你欺侮 別人、又怎怪得別人冷淡你呢,猴子如此,人也一樣。忽地嘆了口气 ,將酒杯推開,換了一副神气淡淡說道:“我做事只憑自己高興,最 討厭人賣恩重義,充什么俠士?恩公兩字,休要再提!你歡喜叫、向 唐經天叫去。”江南怔道:“唐大俠也是我的恩人,嗯,你和唐大俠 不是很要好的朋友嗎?唐大俠每次來薩迦,都是到我家公子家中住的 。”江南听金世遺口風有點不對,但那日眼見金世遺与冰川天女相助 唐經天打敗黃石道人,怎么也猜想不到他和唐經天之間竟有一段心病 。 全世遺忽地把喝光了的酒杯向外一摔,哈哈大笑道:“唐經天是 大俠,我是瘋丐,扯不到一塊儿。來,咱們還是喝酒!”忽地又停杯 問道:“多嘴的江南,你不只多嘴,講大話的本領也很不錯,是么? ”江南叫起“撞天屈”來,金世遺笑道:“你几時喝過皇帝老儿的御 酒,胡亂拿來比較。”江南道:“我真的喝過,我這次到京城去,給 ,給……”便停了口。其實這卻不是什么秘密事,他給陳定基帶信到 京城去,陳定基的妻舅是御史,恰好那是過年的時候,皇帝將大內御 酒分賜各京官,每人都得到兩瓶,江南适逢其會,也喝了一小杯。 金世遺卻會錯了意,以為江南是怕酒店人多,有所顧忌,他有几 分酒意,忽地叫道:“好,我替你把閑人都打發出去,這店中也再不 許別人進來喝酒,小兄弟,你放心說吧。”楊柳青柳眉倒立,立刻抓 起彈弓。 雙方正在一触即發之際,外面又走進了兩個人來,江南一見,直 打哆嗦,急急忙忙躲到金世遺背后。 只見走進來一僧一道,那和尚全世遺并不認得,那道士卻是倥侗 派的怪杰黃石道! 黃石道人嘿嘿冷笑,鋒利的眼光從江南身上轉向金世遺,從金世 遺的面上掃過,又轉到江南身上。江南嚇得魂飛魄散,黃石道人盯著 他冷笑道:“你找得好師父呵!”金世遺將江南按下,道:“你怕什 么?好好的喝你的酒去。”邁前一步,迎著黃石道人,也嘿嘿的冷笑 道:“他有沒有找到好師父,你管不著!”當日黃石道人与唐經天七 招定胜負,黃石道人七招之內打不倒唐經天,就永不許再干涉江南。 江南走了一趟江湖,略知武林規矩,驚魂稍定,叫道:“是呀,一派 宗師,說過的話可不能不算!”倒了一杯葡萄酒,仰著脖子直喝,可 怜他手顫腳震,一杯酒倒有大半杯潑瀉地上。 黃石道人怪眼一翻,冷笑道:“這小子我不理,你欠我的帳。可 不能不管!”金世遺當日用毒針射黃石道人,黃石道人几乎遭他暗算 ,黃石道人要算的帳,就是這一針之仇! 金世遺仰天笑道:“好极,好极,我喝了兩杯,正要打人消遣! ”黃石道人一聲怒吼,拂塵當頭拂下,金世遺一個筋斗翻過桌面,道 :“不要嚇了江南!”反手一指,閃電般地點黃石道人手腕的“關元 穴”,金世遺的獨門點穴手法厲害非常,黃石道人拂塵一收,塵尾散 開,根根倒卷,一柄拂塵,能用內力使得如此之妙,也确是武林罕見 的奇技,金世遺若然再伸手點穴,那是將手腕送上去給他的拂塵纏繞 了。 豈知金世遺机靈之极,這一招欺身點穴是虛招,用意正是要黃石 道人將拂塵反卷回來,黃石道人的拂塵本已封住了他的退路,這一收 立刻露出空隙,只見他虛點一點,一個筋斗倒翻出去,抓起了放在牆 角的鐵拐。 黃石道人跟蹤急擊,金世遺道:“喂,咱們到外面比划去!”黃 石道人怕金世遺詭計多端,奔在上首,攔住了門口不放他出去。酒保 嚇得魂不附体,顫聲叫道:“小,小店本錢短少,兩位爺要打架,請 、請、請到外面去,成不成?”黃石道人道袍上抖,“啪”的飛出一 錠金子,端端正正的擲在柜台中央,喝道:“東西打坏了我賠!” 金世遺怪聲叫道:“好闊气,喂,我的酒錢也算在這錠金子內了 ,夠么?”酒保道:“夠啦,夠啦!,F拿了金子,躲到了柜圍底下 。 金世遺呼呼兩拐,將中央的兩張桌子打得碎成無數木片,哈哈大 笑道:“有大爺肯出錢,我只好舍命陪大爺玩玩啦!”他一身華麗衣 裳,說的卻是乞丐口气,江南想笑卻笑不出來,黃石道人顧不得和他 斗口,拂塵一起,又凌空擊下。 金世遺反手一揚,嘩啦啦又打塌了兩張桌子,楊柳青母女退到牆 角,手里仍然抓緊彈弓。只見金世遺一根鐵拐,縱橫飛舞,攻勢凌厲 之极,但黃石道人的拂塵左右輕拂,若不經意,卻將他的攻勢一招招 都化解開了。 楊柳青大喜,看得出神,竟然忘了逃走。金世遺的鐵拐是兵器中 的至剛之物,而黃石道人的拂塵卻是至柔之物,兩人都是一等一的功 夫,把這兩件武林罕見的兵器使得出神入化。但黃石道人挾數十年功 夫,究竟比金世遺稍胜一籌,二三十招一過,只見一柄拂塵隨風飄舞 ,忽散忽聚,或纏鐵拐,或鑽隙拂穴,奇招百出,靈活之极。召。拂 塵全不受力,金世遺雖然拐沉力猛,一碰到拂塵,前面抗拒的力道往 往忽然消失,若非金世遺的內力已菱!了能夠控制自如之境,一個收 勢不及,就得立刻栽倒當場,但若然所用的力道稍弱,黃石道人的拂 塵又忽而變得沉重非常,帶著一股极大的潛力扯他的鐵拐。 楊柳青本身的武功雖然來到一流境界:但地區名家之后,相識的 也都是武林中頂尖儿的人物,天山派的掌門,當今武林的宗師唐曉瀾 也曾經是她的未婚夫,所以她判斷別人的武功強弱,倒是具有“法眼 ”。旁人尚未看清,她已瞧出了金世遺的敗象,忍不住發聲叫道:“ 好,再來一招剛柔交濟,塵尾拂白海穴,杆尖刺玄机穴,這小子不死 也傷!”黃石道人心念一動,果然隨手發出楊柳青指點的招數,忽听 得金世遺“哼”了一聲,身軀一矮,以拐支地,倏地打了一個盤旋, 縱聲笑道:“不見得!”笑聲未止,“呸”的一聲,一口痰涎在笑聲 中飛了出來,黃石道人最懼他的暗器,急忙倒轉拂塵,根根撒開,化 作塵网,護著身軀。金世遺哈哈大獎,一躍而起,手中已多了一把鐵 劍。他的鐵拐,形式奇特,本來就是兩件兵器合成,拐內中空,藏有 鐵劍,剛才被黃石道人迫得緊,現在才覓得空隙,抽出劍來。 這一來,如虎添翼,金世遺所學的毒龍尊者自創的武功,怪异無 比入左拐右劍,有如兩條具有靈性的長蛇,再加上那隨時可從口中噴 出來的毒針,黃石道人武功再高,也不能不有所顧忌。但見兩人攻拒 進退,輾轉之間,又斗了三五十招,連楊柳青那樣曾見過無數大陣仗 的人,也已分不出誰強誰弱。但見金世遺叱 風屯怪狀百出,還似乎 不時斜眼自己。 楊柳青不由得暗叫“不妙。”心中想道:“若然這瘋丐得胜,我 母女難逃性命,不如趁他們胜負未決之際,溜走了吧。他還未曾向我 叫陣,這可算不得示弱逃走。眼睛一轉,忽見与黃石道人同來的那個 和尚,站在門邊,不看斗場,卻冷冷的瞧著自己。 這和尚瘦長的個子,面帶病容,進來之時,毫不惹人注意,這時 一看,但見他兩道眼光,如刀似劍,眼神充足,精華內蘊,竟似個具 有高深武功的人,楊柳青心中一凜,陪笑說道:“大師,請讓一讓路 。” 那和尚雙眼一翻,忽地冷笑道:“女居士,可還認得俺董太清么 ?”楊柳青心頭一震,原來這一個董大清乃是當年八臂神魔薩天刺的 大弟子,三十年之前,楊柳青還是個十六七歲的小姑娘,隨她的父親 鐵掌神彈楊仲英赴大行山的北五省武林大會,其時董太清和他的師父 薩天刺都在四皇子允幀門下,奉命到太行山要殺盡北五省的英雄豪杰 ,楊仲英父女在途中旅居,与他相遇;一場激戰,楊仲英險險落敗, 幸得關東四俠中的柳先開和陳玄霸相助,才將他逐走,而在激戰之中 ,董太清也受了楊仲英一記鐵掌,回去之后,一條右臂竟因筋骨斷折 ,變成殘廢。楊仲英平生大小百戰,像這樣的事情多到不可胜記,事 情過后,并沒放在心上,董大清因他而致殘廢的事,楊仲英也不知道 。 楊柳青心頭大震,面上卻絲毫不露恐懼之色,退后兩步,微笑說 道:“三十多年不見,原來大師已皈依我佛,勘破紅塵了,可喜可賀 呵!”董大清冷笑道:“洒家之有今日,全拜令尊所賜,哈哈,我可 不是什么得道的高僧,女居士的高帽子我原件奉還。”楊柳青知道此 戰難免,握緊彈弓,道:“大師不肯讓路,意欲何為?”董太清仰天 長嘆一聲,道:“可惜呵,可惜!”楊柳青道:“可惜什么?”董太 清道:“可惜令尊去世得早,我竟來不及送行,再也無緣領教他的鐵 掌神彈!”楊柳青柳眉一豎,朗聲說道:“我爹雖然去世,鐵掌神彈 的技藝還未失傳,你要領教,那容易得很!”彈弓一曳,僻僻啪啪連 珠疾響,楊柳青在彈弓上下過几十年功夫,神彈一發,勁力准頭都恰 到好處,只見彈丸如雨,披風呼嘯,登時把董太清的前后左右全部罩 著,任他避向哪方,都難免挨上一兩顆。 忽听得董太清一聲長嘯,身軀陡的一縮,右手長臂揮舞,楊柳 青正自心道:“你血肉之軀,縱然練有金鐘罩鐵布衫的功夫,也難擋 我神彈一擊。”心念方動,但听得一片餿骼之聲,十分悅耳,那些彈 子竟似打在金屬之上,楊柳青經過無數陣仗,可從澎見過如此怪异之 事,這一驚非同小可,董太清哈哈笑道:“楊詠神彈,一代不如一代 ,可惜呵可惜!”縱身一躍,長臂呼的一下抓到,鄒絳霞見母親危急 ,拔出佩劍,側邊竄出,朝著他的修臂一長刀猛砍下去,只听得又是 一聲“叮當”大響,那刀明明砍中,董太清卻毫無受傷的跡象,反而 是鄒絳霞的刀鋒反卷轉來,虎口也震得沁出血珠! 楊柳青弓梢一撥,右掌一揮拍出,她的武功雖然未足与當世高手 抗衡,但見多識廣,鐵掌神彈又是她的家傳絕技,倒也不容小視,她 料知董大清的長臂必有古怪,這一掌欺身拍他胸脅的“三焦穴”,一 掌拍下,化為三式,飄忽無定,弓梢所指,又是敵人的咽喉要害,這 兩招都是攻敵人所必救,董太清迫得放開了鄒絳霞,凝神接了楊柳青 的兩招,楊柳青叫道:“霞儿快走!”她情知自己不是董太清的對手 ,只得用繞身游斗的方法,揮掌急襲,意欲將他纏住,讓女儿得以奪 路而逃。她進招之時,本已全神留意他那條古怪的右臂,哪知數招一 過,董大清倏地一個轉身,那條右臂竟似會轉彎似的,突然反掌橫掃 回來,楊柳青的弓梢正指向他額角的“白虎穴”,被他反臂一撈,登 時折斷。鄒絳霞剛到門邊,一見母親危險,急忙回身來救。楊柳青大 驚失色,半截弓梢脫手擲出,左掌應敵,右掌忽揮,想用一股巧勁將 女儿推開,哪知董大清還是比她快了一步,一低頭躲過了楊柳青的斷 弓,右臂呼的一聲抓到了鄒絳霞的琵琶骨,只要稍一用力,琵琶骨一 碎,鄒絳霞的武功就要化為烏有。 就在這彈指之間,忽見金世遺一個筋斗翻了過來,快捷無比,身 子還未站定,鐵拐已指到董太清的胸前,董太清一聲怪叫,倒縱出八 尺開外,抓著鄒蜂霞的那條怪臂,自然也放開了。 這一下真是大出楊柳青意料之外,她心目中的大敵本來是金世遺 ,豈知金世遺反而救了她的女儿,楊柳青驚疑未定,只見金世遺左拐 右劍,霎忽之間,已連進數招,將董大清迫到牆角。這本來是絕好的 脫身机會,楊柳青卻反而呆住了,竟沒有想到逃走的念頭。 忽听得重大清叫道:“喂,你的師父是誰?”金世遺“呸”的一 口唾涎飛去,冷笑道:“你也配問我的師父?”董大清似乎知道他的 唾涎之中雜有毒針,那條古怪的右臂掌心一翻,只听得叮叮兩聲,金 世遺的飛針暗器竟似射到了鐵板上似的,發出悅耳的金屬聲響,那口 唾涎也涂滿了董太清他手心。金世遺心中一凜,只听得董太清又叫道 :“住手!”金世遺那肯住手,鐵劍反手一揮,蕩開了黃石道人從背 后掃來的拂塵,左手長拐一個“毒蛇出洞”急戳董太清的胸口命門要 害。原來金世遺的想法与世俗遇异。他以前因為楊柳青是鐵掌神彈之 后,便故意要挫折她的威風,而今見她對自己如此痛恨,便故意要舍 命救她,讓她自己慚愧,同時,他适才見鄒絳霞那般害怕自己,想起 李沁梅的話,心中也自有點悔意,所以他之所以甘愿在強敵夾擊之下 ,出手救楊柳青母女,心情可說是十分复雜。 黃石道人見金世遺忽然舍了自己,去救楊柳青母女,頗出意外 。他自高身份,本不想以兩大高手之力,合擊金世遺,如今見金世遺 對自己邀來的同伴連施殺手,只得從背后偷襲,但他終以偷襲為恥, 這一拂并未用盡全力,用意只是解董太清之危。 哪知金世遺卻是立心先把董太清斃了再說,听得背后勁風拂來 ,只是反劍一揮,竟不顧黃石道人有否連續的殺著,腳步并不停留, 左手鐵拐仍是向前猛戳! 董太清的臂膊雖長,究竟不如金世遺的鐵拐長,金世遺的鐵拐 已迫到他們的胸前,看來他絕無反擊的可能,即金世遺也以為這一拐 非把敵人送命不可,哪料董太清身形未變,長臂一揮,“嗎”的一聲 大震,他竟然硬生生的擋了一記。金世遺這一驚非同小可,憑人的血 肉之軀,武功練到絕頂,也不能与鐵拐相碰。真是難以思議之事。但 還有更不可思議之事按續出現,董太清格開鐵拐,長臂一伸,陡然間 又暴長了將近一尺,從料想不到的方位忽然抓到了金世遺的肩頭。高 手比斗,相差毫厘,如今董太清的臂膊突然會長出一尺,确是天下武 功均無的“怪招”,饒是金世遺机警非常,趨閃奇快,也被董太清古 怪的臂膊搭在肩頭,所触之處,但覺一片冰冷,同時黃石道人的拂塵 又已拂到,塵尾散開,千絲万縷,好像一張罩网,到了金世遺的頭上 。金世遺心中一凜:“不想我命喪此地!” 忽听得一聲清脆的笑聲,耳邊有人笑道,“我算過了,你服下 了碧靈丹,還該有三十六天的性命,怕什么?”陡見董太清一躍躍開 ,黃石道人的拂塵也离開了自己的頭頂,金世遺一看,原來是馮琳母 女不知什么時候又回到了店中,黃石道人与董太清不知是她用什么超 妙的武功,一舉手就擊退了。 楊柳青大喜如狂,叫道:“瑛妹,曉瀾沒有和你一同來嗎?”馮 瑛、馮琳极為相似,除了至親的丈夫儿子之外,別人實是難以分辨, 馮琳听得楊柳青誤認自己作姐姐,微微一笑,道:“你還記得曉瀾嗎 ?嘻嘻,他沒有來。”一轉過身,面對著董太清笑道:“你這條臂膊 甚是邪門,借來給我看看。” 黃石道人不知馮琳的來歷,見她剛才衣袖一拂,就將自己的拂塵 蕩開,武功竟是好得出奇,心中驚愕不已,本有几分怯意,但听她婚 笑自如,一副毫不把敵人放在眼內的神气,又禁不住心頭火起,冷冷 說道:“金世遺,你有靠山我也不懼,咱們再決雌雄,你是不是要請 人幫手?”拂塵一起,連拂金世遺的“少陽”“大陰”“陽明”三處 穴道! 金世遺突見馮琳母女來到,心中一片茫然,不知所措,黃石道人 的拂塵拂到,他手中的鐵拐還未舉起來。 李沁梅突然從旁殺出,嬌聲叱道:“牛鼻子,臭道士,你敢欺負 我的哥哥,看劍!”手腕一翻,劍光飄忽,似左似右:,瞻前忽后, 要知李沁梅的功力雖然不高,但劍法卻是白發魔女這一派的嫡系真傳 ,詭誘百變,舉世無雙,黃石道人在石林里潛修了几十年人哪曾見過 如此奇妙的劍法,登時給迫退。 金世遺眼光一瞥,只見馮琳已解下了一條彩色的綢帶,輕輕飄 動,笑嘻嘻地盯著董太清,那情形就像貓捉老鼠一樣,要盡情戲弄夠 了,這才動手,金世遺想笑卻笑不出來。董太清背靠牆壁、蓄勢待敵 ,看情形就將出手;楊柳青這時卻悠然自得,拉著女儿站在一旁觀戰 ,指點笑道:“唐伯母來了,再厲害的魔頭也不用害怕了。”她与馮 玻舊時雖有嫌隙,大家結婚之后,早已煙消云散,這時她對女儿夸耀 “馮瑛”,心中實有“与有榮焉”之感。她還未知道這不是馮瑛而是 馮琳。 金世遺心中一動,想道:“是呵,她們母女來了,我還在這里 做什么?”鐵拐一點,突然飛身便走,穿過門戶之時,几乎撞著了楊 柳青,楊柳青目光与他一触,立即避開,敢情是感到尷尬,有些慚愧 。 馮琳嚷道:“喂,你吃了我的東西,還未多謝呢?”舉步欲追 ,董大清乘她分心之際,突然然大喝一聲,長臂一伸,摟頭便抓,馮 琳笑道:“好,我先把你的爪子切了,再追他也還不遲!”綢帶輕輕 一卷,纏著了董太清那條古怪的臂膊,兩人都是大吃一驚,董大清這 條臂膊是他最自持的厲害武器,這一抓力道何止千斤,卻被馮琳一條 輕飄飄的綢帶卷住,不能向前推動。而馮琳的驚异更甚,看董太清的 武功,那還在金世遺之下,這條臂膊卻如銅澆鐵鑄一般。要知馮琳的 飛花摘葉功夫,已練到了最上乘的境界,即算是赤神子那樣的大魔頭 ,以前被馮琳的綢帶所卷,要不是唐曉瀾給赤神子說情,他那條臂膊 也早已不保,但這個董太清居然紋絲不動,好像毫無痛苦的感覺。 馮琳生性頑皮,老而不改,越碰到強手越為高興,頓時將追金 世遺的事撂過一邊,嘻嘻笑道:“你這條臂膊果真是有點邪門,非借 來看看不可。”綢帶一松,向上移動三寸,董太清仍不為所動,馮琳 又向上移動三寸,几乎到了臂膊与肩頭接触,董太清厲聲叫道:“你 既要借,就送給你用!”長曾膊忽地离肩飛起,向馮琳迎面抓來,馮 琳還真未曾見過這种“怪招”,用金剛指力將這條斷臂接著,衣袖早 已褪下,只見這條臂膊屬漆發光,原來是一條鐵臂! 馮琳笑道:“怪道我勒它不斷。”原來董太清當年被楊仲英一掌 打折右臂,雖然還可以駁筋續骨,但到底不如常人,他一發狠,索性 把臂膊切下來,換了一條鐵臂,他也真有耐心,竟然削發為僧,隱姓 埋名,苦練成了鐵臂神功,這才重出江湖,滿以為可以稱雄道霸,誰 知第一次和人交手,就被馮琳把他的鐵臂收了。 馮琳笑嘻嘻的把玩這條鐵臂,忽而庄重說道:“也真難為你練得 這般靈活,居然和真的臂膊一般!喂,你是怎么練的?喂,你不如把 左邊那條臂膊切了下來,同樣換上一條鐵臂,豈不是武功可以立即增 強一倍廣說得甚是認真,竟似“熱心”為人打算,董太清給他弄得啼 笑皆非,陪笑求道:“你把這條鐵臂還給我吧,我而今明白了,世上 原來有這等上乘的武功,我就是再練三十年,武功再強十倍,也還不 是你的對手,我要兩條鐵臂也沒有用呵!”馮琳小孩脾气,給他一捧 ,樂不可支,道:“好,還算你有自知之明!”起手一揮,意欲把他 遣走,忽又說道:“你且站住,待我發落。”正打算問他為什么和金 世遺打架,忽听得女儿叫道:“媽,這牛鼻子不好對付!”馮琳道: “有什么不好對付?”把鐵臂一轉,指著董太清道:“你隨路打架, 不是好人,罰你站在這儿,動也不許一動,你若敢偷走,我就把你左 邊的這條臂膊也切下來。”董太清年近六十,馮琳卻還是個四十未到 的中年美婦,說話的神气,卻像先生罰小學生一樣,鄒絳霞不覺“噗 嗤”一笑,楊柳青皺皺眉,心道:“多年不見,怎么馮瑛連脾气都完 全變了?” 馮琳回頭一望,只見女儿給黃石道人迫得連連后退。原來李沁梅 的劍法雖然詭請絕倫,但功力到底相差太遠,開首十余招過后,黃石 道人只守不攻,見李沁梅無法攻入,心中漸漸不害怕了,試運足真力 ,用重手法蕩她的青鋼劍,李沁梅果然支持不住,呼呼的喘起气來。 馮琳笑道:“你這小丫頭就知道要靠媽媽。”李沁梅賭气道:“ 好!就不求你!”說話之間,忽被黃石道人塵尾一拂,几乎把她的青 鋼劍奪出手去,馮琳道:“你干嘛不用我新近教你的點穴手法呵?先 來一招‘冰河解凍’,再接一招‘銀漢飛搓,好,對,反手點他的白 海穴!”李沁梅本想賭气不听母親所教,但結果還是迫得用了她指點 的招數。這套點穴法是馮琳在峨嵋山中用了數日心力想出來的,本是 教女儿用以對付金世遺的,出手奇特之极,當日空手戲斗,金世遺几 乎吃了虧,而今配上奇詭絕淪的劍法,黃石道人的攻勢,果然立即受 挫! 馮琳笑道:“你看,有什么不好對付,我要你用自己的力量打敗 他,哈,你知不知道,你終不能靠媽一輩子呵!”黃石道人听她指點 女儿,竟然是把自己當做給她女儿練招的用具,气得七竅生煙,几乎 給李沁海點中穴道,心中一凜,急急凝神對付,和李沁梅打成了一個 平手。馮琳一面指點,一面留神瞧黃石道人的武功,心中暗叫“不妙 !”想道:“這牛鼻果然有些本領,打得久了,梅儿非輸不可。”但 她有活在先,要女儿獨力打敗敵人,不好意思下場幫手。 斗了一陣,李沁梅忽然叫道:“喂,你為什么把世遺哥放走了? ”馮琳猛的一醒,叫道:“對,我就去追他,金針度劫,玉女投梭, 大漠孤煙,長河落日,快點他陽白穴!”李沁梅一連四招殺手,殺得 黃石道人側身閃過一邊,但他的拂塵如封似閉,守防之中還具有潛伏 的反擊之力,李沁梅正自想道:“如何能點中他的陽白穴?”忽見黃 石道人拂塵一舉,塵尾忽然飄飄四散,胸前門戶大開,李沁梅大喜, 一指戳去,黃石道人果然應指而倒,動彈不得。原來是馮琳搗鬼,運 气把黃石道人的拂塵吹散,暗中助了女儿一臂之力。 馮琳急急出門追去,但見莽莽草原,遠山綿亙,哪知金世遺逃向 何方。尸琳大怒,道:“都是這個禿驢誤了我的大事!” 馮琳正在气惱,忽听得背后女儿叫道:“禿驢逃啦!”原來董太 清以為馮琳一時間不能回來,趁机逃走,馮琳大怒,提一口气,立刻 追去,將距十余丈遠,呼的一聲將鐵臂擲去,同時彩帶拋出一卷,叫 道:“好,你膽敢不听我話,把左臂也留下來!” 那鐵臂擲在空中,風車般地旋轉飛去,本是向哪方躲避也避不開 ,忽見董太清飛身一躍,在空中接連兩個回旋轉折,鐵臂從他頭頂旋 過,竟然打他不著,馮琳一呆,叫道:“喂,你怎么也識得貓鷹扑擊 之技?”董太清道:“八臂神魔薩天刺是我先師!”馮琳‘呵呀”一 聲,忽然縱起,用的也是貓鷹扑擊之技,彩帶一伸,將董大清左臂纏 著,卻不用力,反而笑道:“可惜你練得還不高明,快隨我回酒店去 。”彩帶一松又將董太清放了。 董太清驚懼交并,拾起鐵臂,凝眸一望,但見馮琳和顏悅色,面 上殊無惡意,心中稍稍放寬,想道:“怎么她也懂得這手功夫?難道 和先師有什么淵源。但其他武功,怎又一點不像?”可也不敢多問, 俯首貼耳地和馮琳回到酒店,馮琳指著黃石人道:“他是和你同來的 嗎?”董太清道:“不錯。”馮琳伸指一點,解開了黃石道人的穴道 ,道:“好,你也一同來喝酒!” 正是: 游戲風塵一俠女,當場气煞大宗師。 欲知后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 第三二回 一片天真 書童戲玉女 十分惶惑 怪客劫囚牢 黃石道人自居一派宗師,哪曾受過如此侮辱,待要溜走,馮琳 面孔一板,指道:“喂,我叫你坐下喝酒,你怎么不听話?”李沁梅 噗嗤笑道:“媽,你叫他坐在地上嗎?”适才一場大打,店子當中的 好几張桌子凳子全都給打得破破爛爛,木頭碎塊,堆滿一地,馮琳道 :“對,是我糊涂了,你們二人赶快把地方收拾干淨,將側邊的凳子 桌子搬几張來,沁儿,你給我監工,不許他們偷懶!”指著黃石道人 与董太清,命令他們立刻收拾,黃石道人气得七竅七煙,可是又打她 不過,若然不依,只怕她想出更特別的花樣,更受不了。 片刻之間,收拾妥當,董太清特別賣力,將地上掃得干干淨淨 。馮琳道:“不錯,還有酒呢?”李沁梅道:“要酒可得喚店中的酒 保。”馮琳道:“酒保呢?”李沁梅道:“躲在柜圍底下。”馮琳道 :“你給我去扯他的耳朵。”那酒保听得外面爭斗已止,正鑽出頭來 張望,忽听馮琳說扯他的耳朵,慌忙爬出來,叫道:“有酒,有酒! 這位道爺給的金子,盡夠買十六壇酒。” 馮琳笑道:“你倒闊气。”大馬金刀地坐下,叫黃石道人和董 太清坐在下首,楊柳青母女坐在另外一張抬于,書童江南也被馮琳指 著坐在鄒絳霞的側邊。鄒絳霞大皺眉頭,但那是馮琳吩咐的,她可不 敢拒絕。 馮琳道:“我逐個來問,我問一句,你們答一句。”指著董太 清道:“你為什么和金世遺打架?”董大清怔了一怔,面有异色,道 :“誰是金世遺?”馮林道,“你裝什么傻?不就是和你打架的那個 人?”董太清道:“他是誰的弟子?”馮琳怒道:“是我問你,還是 你問我?再多問,把你的左臂也切下來!快說,你為什么和他打架? ”董太清道:“是他和我打架。”馮琳道:“他干嘛和你打架?”董 太清道:“我和楊女俠試招,本來不關他的事,我也不知道他為何要 和我打架!”馮琳側著臉問楊柳青道:“原來你和金世遺是好朋友, 這我可不知道。”暗暗擔心,怕楊柳青也看上金世遺,要招他作女婿 。楊柳青慍道:“誰和他是朋友?他曾欺負我母女二人。”馮琳道: “董太清為什么和你打架?”楊柳青道:“三十多年前,我父親曾打 了他一掌。那時正在你周歲之時,曉瀾帶你逃走,我父女就是住那間 客店遇到曉瀾的。當日之事,曉瀾也曾目擊,你回去問他就知道了。 說來他也是你的仇人呀,我父親打他一掌有何不該?”馮琳呆了一呆 ,想不到這個董太清原來也是自己的仇人之一。馮琳姐妹恰好在周歲 之時,家庭便被當時的四皇子允幀所毀,父親當場身死,馮瑛被無极 派大師鐘万堂救走,馮玻則被唐曉瀾帶走,其后不久,馮琳又被八臂 神魔搶到海島上,將她當作女儿撫養,后來又帶到四皇子府中,兩姐 妹分离了二十年才見面。 馮琳父親雖然不是八臂神魔師徒所殺,但他們當年都是四皇子允 偵的門客,北五省英雄死在八臂神魔兄弟之手的數不胜數,說來這冤 仇也不算不深。 三十年來的前塵往事電光石火般地從馮琳腦中閃過,她想起八臂 神魔薩天刺怎樣教她武藝,在四皇子府中怎樣受到寵愛,受了各种各 樣邪派的武功,后來才得到無极派的真傳。四皇子怎樣迫她為妃,迫 得她逃出皇宮,而到最后八臂神魔兩兄弟被她的姐姐所誅,而八臂神 魔臨死之時,還將一件异寶留給馮琳,那就是專解蛇毒的用貓鷹口涎 所制煉的藥球。這一些恩恩怨怨,糾結不清,馮琳不覺嘆了口气。 李沁梅拍手笑道:“媽,原來你也有為難之事,不如請姨父姨 母來听審吧,我瞧你是穿上龍袍也不像個太子,坐上公堂也不像個判 官,裝模作佯地審個什么?就可惜姨父姨母赶不來呵!”她們母女說 笑已慣,馮琳常取笑女儿离不開母親,而李沁梅也常取笑她母親要靠 馮玫和唐曉瀾出主意,被女儿取笑,馮琳絲毫不以為杵,楊柳青可有 點詫异,越瞧她的神气舉止越不像“馮瑛”。又因李沁梅說她母親“ 听審”,好像把柳柳青也當作“被審”之人,楊柳青當然大不高興。 馮琳笑道:“青姐,你看我的女儿被嬌縱得不像話了。”面孔一扳, 忽地庄重他說道:“阿梅,你說我不會斷案,我就斷給你听。董太清 當年受楊老前輩那一掌乃是活該,從今后不許多事。上一代的人都死 啦,三十年過眼云煙,早已又是番世界。青姐,舊日的冤仇咱們也不 必理啦。”楊柳青本不想再和董太清結怨,聞言自是首肯。董太清更 是喜出望外,合什道謝,說道:“女居士慈悲,貧憎感激不盡,就此 告辭。” 馮琳忽道:“且慢。”董大清一驚,道:“你不是說算了嗎?” 馮琳道:“我千辛万苦的找人,卻給你誤了我的事情,讓他走了。重 罰可免,薄懲還是要的。我罰你在此面壁三天!阿梅,我教你一手點 穴法,尋常的點穴,最多十二個時辰,我這個點穴,非三日之后不得 自解,你瞧清楚了。”驕起中食二指,便要點董太清的麻啞穴,董大 清急忙叫道:“小僧有事,小僧也急著要找人呵!”馮琳道:“好, 你要找什么人?”董太清道:“毒龍尊者乃是先師至友,武林前輩人 人皆知。”馮琳忽然笑道:“出家之人不打避語,你膽敢騙我?金世 遺便是毒龍尊者的徒弟,你要找他,為什么和他打架?” 董太清其實已料到七八,听馮琳一說,大叫“可惜!”馮琳道: “你本來不認得他的?”董太清道:“要是認得,我也不放他了。毒 龍尊者那根鐵拐,三十多年之前,我見過一次,剛才本已有點疑心, 可恨他一味蠻打。”李沁梅道:“呸!要不是你欺負鄒伯母,他怎會 打你?”其實金世遺自出道以來,到處挑事,确是一味蠻打,無可理 喻,只是這一次倒有些道理。合董太清倒霉,心想馮琳母女如此袒護 金世遺,料想他們之間必有淵源。于是道:“那么說,咱們都不是外 人,不如讓我幫你一齊找金世遺。”馮琳忽然搖了搖頭,自言自語道 :“不對。”指著董太清道:“你說實話,我還是要把你的左臂切下 。”董太清嚇了一跳,道:“什么不對?”馮琳道:“你說你被鐵掌 神彈打了右臂之后,就遁入空門,不理塵世,那么當然沒有見過毒龍 前輩的了?”董太清道:“不錯。”馮琳道:“那你怎會知道毒龍前 輩收有關門徒弟?”董太清略一遲疑,道:“我去年回到貓鷹島、順 便到蛇島拜訪毒龍師伯,卻突見他的墳墓,這墳墓料想是他的徒弟所 建,我念先師和毒龍前輩的交情,因此想尋覓他的衣缽傳人,這又有 么不對?”馮琳哈哈一笑,道:“你不是這种重義气的人,你找毒龍 尊者的徒弟,必然另有所因,你說不說實話?信不信我不用刀也能把 你的左臂切掉?”董太清面色一變,支支吾吾,無法回答,馮琳道: “梅儿,搜他的身,看他在蛇島偷得了什么?” 馮琳机靈之极,見他面色有异,手指不自禁的一按僧袍,便想中 定有古怪。董太清被她一嚇,不得已說道:“我到了蛇島,在毒龍前 輩故居住了一晚,發現了毒龍前輩手寫的一本東西,我想交給他的徒 弟。”馮琳道:“拿來給我看看。”心道:“怎的毒龍尊者這樣粗心 大意,武功秘复在臨死之前卻不交給徒弟?”取過一看,原來卻并不 是什么“拳經”“劍譜”之類的手稿,而是一本十年來斷斷續續所寫 的日記,馮琳隨便翻了一翻,前面大部是他記到了蛇島之后,怎樣寂 寞無聊,怎樣憤恨世人,怎樣訓練毒蛇,怎樣自創武功等等,馮琳不 胜感慨,再誦下去,下半部卻是他敘述見了呂四娘之后,心情怎樣改 變,后來又怎樣收了金世遺等等事情。最后几頁寫他已參悟自己所習 的內功,走入魔道,若然不得天山正宗的內功解救,必有一日走火入 魔,這事情馮琳從金世遺的遭遇,亦已推測到其中道理,看到最后一 頁,卻突然發現一段驚心動魄的文字,馮琳也不禁驚得呆了。 那一頁想是他臨死之前几日所寫,字跡潦草,但尚可辨識,馮 琳看完之后,半晌說不出話。原毒龍尊者在蛇島住了數十年,初來之 時,島上气候寒冷。其后一年比一年炎熱,到毒龍尊者臨死前几年, 島上又涌出溫泉,毒龍尊者几十年來細心考察,查勘全島,終于發現 了地底的秘密。 原來蛇島底下,有一座海底火山,地殼逐年隆起,火山口就在島 中心一個毒蛇窟下,窟深數百丈,毒龍尊者曾錘下去察勘,未到一半 ,熱已難耐,极目望下地心,但見洞窟下面的岩層,已泛出暗赤色的 光華,只是岩層太厚,火焰還沒有噴出來。那個洞窟毒蛇數以万計, 因為耐不住炎熱,有些游了出來,有些便盤附在洞口下面數十丈的石 壁上,窟底毒蛇的口涎積成一個小潭,奇毒無比,若然火山一旦爆發 ,只恐整個蛇島都要化成飛灰,黃海邊沿的陸地,也可能波及,海中 的生物,那就更是遭逢浩劫了。照毒龍尊者的推算,火山爆發可能在 十余年之后,若及早設法,還可以消災這個禍胎。毒龍尊者所想的辦 法是,要有一個人不畏此蛇毒的,在火山爆發之前數月,深下洞窟, 鑿開一條通路,引來海水,然后在即將爆裂而尚未爆裂的火山口鑿一 個小孔,讓火勢渲泄出來,這樣在海水包圍之中,毒火噴出,也無大 害。時間算准要在火山爆發之前數月,那是因為到了那個時候,岩層 被地火燒得松化,容易鑿開通路,引來海水之故。此島可以采集石綿 ,因石綿可以做防火的衣服,同時為了便于鑿穿石壁起見,最好用一 柄可以削鐵如泥的寶劍。馮琳看到此處,心中一動,想道:“這個人 除了金世遺之外,“恐怕找不出第二個來。他熟悉蛇島地勢,又不畏 毒蛇,所欠缺的只是一把寶劍而已。” 再看下去,原來毒龍尊者也想到了要金世遺將來消這場災難,只 是他太過疼愛徒弟,又舍不得叫他冒這場奇險,所以在日記中表現的 心情,十分矛盾。馮琳心中暗嘆,想道:“怪不得金世遺絲毫不知此 事。原來毒龍尊者臨死之時,在沙灘上留下讓他‘武功大成后,速找 天山派’,不但是為了想使他的內力修習,得以踏入正途,而且也是 藉此要他离開蛇島。” 李沁梅見母親翻到最后一頁,眼光好像定了似的,久久不离開。 她心中好奇,湊過頭來一看,忽地叫道:“哼,你這不怀好意!”手 指一揮,指頭几乎触到董太清鼻上,董太清嚇了一跳,站起來道:“ 怎么不怀好意?”黃石道人心中溫怒,想道:“我与董太清的輩份之 高,焉能受你這丫頭之气。”也站了起來,想出其不意的將李沁梅擒 獲,作為要挾。馮琳將女儿一拉,擺手說道:“不關你們的事。梅儿 ,你看到什么了?怎么胡亂罵人?” 馮琳正自奇怪,毒龍尊者這一頁日記,字跡潦草,寫得密密麻麻 ,她自己看了許久才看得出個所以然來,女儿沒有一目十行的本領, 怎么一看就知道了?忽見李沁梅搶著指道:“你看這儿!”馮琳一看 ,原來紙張的上端有一行較端正的字体是:我決將秘复付与遺儿,他 應繼承余之衣缽,終生以救治麻瘋患者為業。”李沁梅叫道:“你瞧 ,我就不愿世遺哥看到這條,一生与麻瘋患者為伍,那還有什么樂趣 ?”馮琳不覺噗嗤一笑,“有沒有樂趣,又關你什么事?再說,這是 他師父的遺命,你不能怪到和尚道士的身上呵。”心中想道:“若給 女儿看到火山之事,她更要受驚了。” 董太清道:“女俠明見。這本手稿上面寫些什么,我一個字也不 敢看。只想師父的東西,自應交給徒弟。我尋訪毒龍尊者的徒弟,用 意不外如斯。”其實他是看了,知道毒龍尊者的武學秘籍已交給了金 世遺,他是想用這本日記去騙取金世遺的毒龍秘籍。 馮琳眼珠一轉,忽他說道:“不用你費心啦,這本東西讓我交給 他。好,免你的罰,你可以走啦!”董太清甚是不甘,可又不敢問馮 琳討回,吶吶說道:“我幫忙你找他好不好?”馮琳道:“隨你的便 ,我可不領你的人情。喂,你又為什么和金世遺打架?”這一句卻是 向著黃石道人問的。 黃石道人滿肚悶气,黑著臉孔,沒有回答,江南瞧他可怜,搶 著答道:“這都怪我不好。”馮琳道:“咦,你這小 倒很有義气, 怎么怪你呢?”江南道:“我不想做這道長的徒弟,金大俠和唐大俠 都幫我,所以這位道長遷怒他們了。”馮琳笑道:“這個臭道土木口 木面,一看就令人討厭,你不想做他的徒弟,這沒有什么不對。”馮 琳哈哈一笑,轉向黃石道人道:“喂,你強收徒弟,必有災殃,你知 道么?”她這話是有感而發,因為當年雙魔也曾想迫她為徒。 黃石道人恨恨說道:“我宁愿把這點玩藝埋到土里去,今生也 不再收徒弟。”馮琳道,“好,你既愿改前非,不強收徒弟,那你也 走,嘻,你比這和尚有骨气,剛才得罪了你呵!”黃石道人啼笑皆非 ,插好拂塵,追上董太清走了。 楊柳青的面孔一扳,道;“我也可以走了么?”馮琳怔了一怔 ,道:“咦,你這是什么話?哈,你還記得舊時的仇恨么?”楊柳青 道:“豈敢,豈敢!”拉著女儿便走,江南笑嘻嘻跟在她的后面,叫 道:“喂,你們不是要找唐大俠么?”楊柳青回頭瞪了江南一眼,正 欲發作,鄒絳霞道:“對呵,媽,你為什么不問問唐伯母?” 馮琳追了出來,笑嘻嘻道:“你唐伯母在天山,將來你總能看 到。”鄒絳霞一愕,轉過頭去埋怨母親道:“媽,你怎么要我呼他做 唐伯母?”甚覺不好意思。馮琳笑道:“休怪你的母親,我的熟人十 個有九個都會認錯的。”楊柳青早已瞧出她不是馮瑛、想起昔日被她 飛刀削發之恨,一肚皮悶气,但如今大家都是半老徐娘,當然不好再 發作了。馮琳笑道:“我也有事情要姐姐幫忙,待我尋到金世遺之后 ,陪你一道上天山吧。”楊柳青冷冷說道:“我自己會走,不用費心 啦。”她本來打听到唐曉瀾夫婦已到西藏,剛才她錯將馮琳當作馮瑛 ,還在奇怪唐曉瀾為什么不与她一道。她本該將唐曉瀾夫婦已离開天 山之事告訴馮琳,但為了正在气頭,卻故意不說,弄得后來險些誤了 馮琳大事。 楊柳青帶了女儿疾走,馮琳笑了一笑,也便由她去了。鄒絳霞莫 名其妙,想問她的母親,見母親气鼓鼓的,也不敢間。兩母女走了一 陣,忽見那書童江南,又追上來,大叫道:“喂,你們為什么不問我 ?”楊柳青道:“討厭!”鄒絳霞折了一株樹枝,向他一戳,道:“ 問你什么?”江南“哎喲”一聲,一個筋斗倒翻出去,笑嘻嘻道:“ 沒有點著!”拍一拍手,道:“你們不是要問唐大俠么?”鄒絛霞道 :“難道你這小 也認得唐大俠不成?”江南道:“哈,你猜不透, 我不止認識他,還挺要好呢,他每次見我,都要和我拉手,談好半天 !他還指點過我的功夫呢!”鄒絳霞道:“吹牛!”江南道:“什么 吹牛?唐大俠長得挺英俊的,比我家公子大兩三歲,有一柄寶劍,叫 做游龍寶劍的,還會打一种奇形怪狀的暗器叫做天山神芒的,是也不 是?”鄒絳霞道:“呵,原來你說的是唐經天。”江南道:“不錯, 唐經天就是唐大俠,唐大俠就是唐經天,難道還有第二個人?剛才那 個女人說他在天山,那是騙你們的。”鄒蜂霞笑道:“我媽媽問的那 個唐大俠,是唐經天的爸爸。”江南道:“他的爸爸我可不知道了。 我江南素不吹牛,知道就說知道,不知道就說不知道。你要找唐經天 ,我就帶你們去,你要找他的爸爸,這個忙我就幫不上啦!”轉過身 便走,鄒絳霞追上去叫道:“喂,我正是要找唐經天。”江南嘻嘻笑 道:“那你何不早說,還要打我?哼,給我賠禮儿!”鄒絳霞道:“ 你自己一大車,說說來說去,現在才說出唐經天的名字,還怪我呢! ”江南笑道:“誰不知我叫做多嘴的江南?”楊柳青道:“霞儿,別 听他胡扯。”江南見她們意欲不理,反而急起來道:“一點也不胡扯 ,你們如要知道唐經天的下落,只有問我!”楊柳青道:“好,那你 說吧。”江南道:“他就住在我主人家中。” 楊柳青道:“你主人是誰?”江南道:“我的少主人是薩迦宣慰 使陳定基陳老大人的公子陳天宇。”他一口气將主人的,‘銜頭”念 出,有如念急口令一般,楊柳青也不禁開顏一笑。鄒絳霞道:“不錯 ,我听見過唐經天提過這個名字。”江南得意洋洋地笑道:“是不錯 了吧?我江南有吹牛沒有?”鄒絳霞滿心高興,覺得這書童也很有趣 ,并不討厭他了。 江南將楊柳青母女帶到宣慰使衙門,陳定基日夕盼望他回來,正 自等得心急,立刻召見,見他和兩個女人同來,甚是詫异,江南道: “這位鄒太太是唐大俠的長輩,我江南好大的面子才請得她來!”陳 定基眉頭一皺,道:“我這書童不懂禮貌,兩位休怪。”命家人喚陳 天宇和蕭青峰出來。蕭青峰熟悉武林掌故,一听得鐵掌神彈楊仲英的 女儿,肅然起敬,急忙陪她說話。楊柳青這才知道唐經天果然是在陳 家居住,但恰好在前兩天動身,与冰川天女同往拉薩去了。 陳天宇也在陪她說話,忽听得父親叫道:“宇儿,過來!”只見 父親捧著一紙八行信箋,手指微微顫抖。陳天宇一看,也几乎忍不住 狂喜叫喊,原來那是江南帶回來的陳定基親家周御史的信,信中說他 已奏明皇上,不日就將有圣旨到來,赦他回京,官复原職了。陳定基 十余年來夢想回鄉,讀了此信,喜极而泣陳天宇想起不日南歸,正好 可以擺脫土司女儿的糾纏,亦是喜不自胜。 陳天宇道:“江南,這次多虧了你啦!”江南道:“這算得了什 么!”陳定基也笑道:“江南,我一向不放心你,原來你還當真有用 !”江南道:“多謝老爺夸獎。我江南雖然有時胡鬧,做起事來倒是 錯不了的。”陳定基平日持家嚴肅,這時任得江南胡說,一點也不責 怪。陳定基將書信折好,笑道:“江南,從今之后,你可与天宇兄弟 相稱,不必再作書童啦!”江南道:“那么你以后老王也不能再管我 啦?是不是?”老王是管家的老仆,平日最歡喜罵江南多嘴,陳定基 笑道。“那個當然,不過他年紀比你大,你也不應對他擺主子的身份 。”江南道:“我只要他不吵唆我,我豈會欺負他?老爺,那么我去 哪儿也可以任由我意么?” 陳定基怔了一怔,道:“從今后你不再是童仆,你愿留便留,不 愿留呢,我送你三百兩銀子,讓你自己成家立室。”江南道:“誰愿 意討媳婦自惹麻煩。不過我答應過這兩位娘儿,幫她們找到唐大俠。 君子不能食言。唐大俠既然去了拉薩,我也得陪她們到拉薩。回來后 我再服侍公子。”陳定基笑道:“原來如此,好吧,你見唐大俠時, 替我問候。”江南回身對鄒絳霞道:“我陪你們去,你可不能再叫我 小 啦!” 江南果然陪楊柳青母女到拉薩,住了几天,卻不知到哪儿去打听 唐經天。 唐經天和冰川天女比她們早到几天,這時正在拉薩碰到一件极其 离奇的事。 唐經天和冰川天女是第三次來到拉薩,前兩次他們雖然心心相印 、外表卻還是若即若离。這次兩情融合無間,自是大不相同。月夕花 朝,晨昏絮語,正是說不盡的崎龐風光,柔情蜜意。不過,他們也為 一件事情感到煩惱,那便是龍靈矯的事情。龍靈矯被捕下獄,已是二 年有多,生死未知,吉凶難測,他們既不便探監,更不好劫獄。何況 龍靈矯是唐家的衣缽傳人,唐老太婆唐賽花現還健在,以她的脾气, 也不喜歡外人干預她門戶之事,所以唐曉瀾曾叮囑過儿子,叫他到川 西去知會唐賽花。后來由冰川天女轉告。當時唐賽花怒气沖沖,恨不 得立即赶到拉薩,卻不料后來發生了金世遺大鬧唐家之事,唐賽花和 金世遺彼此中了對方的毒訊雖然其后互相交換解藥,但料想她年老体 衰,元气恐怕不易恢复。所以唐賽花究竟到了拉薩沒有,唐經天也一 無所知,難以預測。 唐經天与冰川天女商量之后,終于還是決定去拜會福康安,設法 探听消息。他們曾為福康安保護過金本巴瓶,冰川天女最近又曾因為 薩枷叛亂之事,以佛門護法的身份謁見過達賴活佛和福康安,所以他 們料想福康安不至于不見他們。 他們到了拉薩的第三天,便到駐藏大臣的衙門拜會福康安,只見 衙中戒備森嚴,大殊往昔,他們早已備辦禮物,拜托簽押房的門官, 請他立即通報,在簽押房(相當于現代机關的傳達室)坐了一會,果 然便有一個官儿帶他們到內衙的客房,奉茶之后,門外有人揭帘走人 ,唐經天站起來一看,來的卻是一位師爺。 那師爺說道:“福大帥玉体違和,本來不見賓客,听說是二位來 ,特地叫小可迎接,不識二位有何見教?”唐經天大失所望,但想既 然來了,不愿空手而回,便假作不知道龍靈矯被捕下獄之事,向師爺 探問道:“我們有位朋友,听說在福大帥幕中,想來探听一下,不知 他是否尚在此處?”那師爺頗感意外,問道:“貴友高姓大名?”唐 經天道:“姓龍名靈矯。”那師爺面色一變,連連搖手道:“沒听說 有這個人!”唐經天見他如此張皇,心中想道:“他能代表福康安接 見客人,自應是福康安的親信心腹了,不至于怕人誤會他与叛逆有牽 連,難道是龍靈矯有什不妙么?” 那師爺便想端茶送客,唐經大見他捧起茶杯,假裝不懂官門禮節 ,仍然端坐不動,故意絮絮的問福康安是什么病,看什么醫生,吃什 么藥,那師爺支支吾吾,坐立不安。看情形,福康安根本沒有什么病 。唐經天正在好笑,忽听得外面有暄鬧人聲,有人大聲說道,“福大 帥不見客,別的客人可以不見,我那卻是非見不成!” 一听之下十分熟悉,原來竟是云靈子的聲音。唐經天心中一凜, 要知云靈子乃是清廷大內的“供奉”,職位比侍衛更高一級;當初就 是派他來捉拿龍靈矯的。后來福康安將龍靈矯扣押在駐藏大臣的衙門 ,云靈子又是回京請旨的人。 西藏与內地隔离,情況特殊,俗語有云:“山高皇帝遠”,何況 福康安又是當今皇上最親信的人,奉命全權處理藏事。衙門中的吏役 ,恃著福康安的威勢,即使是對從北京來的官員,也并不怎樣賣帳, 見云靈子相貌粗魯,說話又如此囂張,冷笑說道:“王公貝勒到來, 也得等候我們的福大人傳見,哪有這樣亂闖衙門的道理?”唐經天心 道:“原來他們還不知道他是大內供奉。不過照福康安的權勢,大內 供奉也算不了什么,論理只該到大帥營的中軍處報到,然后請求謁見 才是,云靈子之敢闖衙,定是另有所恃。”果然听得云靈子哼了一聲 ,哈哈笑道:“王公貝勒可以不見。若然皇上到來,你們的福大人見 是不見?”那吏役似是吃了一驚,道:“你是奉了圣旨的么?”只听 得惺的一聲,似是金屬相触的聲響,云靈子道:“怎么樣,‘如朕親 臨,這几個字你們認不認得?快叫福康安來恭接圣旨!” 唐經天這一問房,三個人都不自覺地停了說話,接待唐經天的那 個師爺面色更見沉暗,原來他与龍靈矯乃是昔日同僚,私情不錯,也 料到云靈子是為龍靈矯而來,只是皇上竟把一面“如朕親臨’的金牌 ,交給一個侍衛帶來,看來皇上把龍靈矯的事情看得非常重要,而龍 靈矯也是凶多吉少的了! 吏役見了金牌,大為震驚,當然不敢再怠慢了,急忙請他到另一 間客房,同時去稟福康安。唐經天細听他們腳步聲的方向,忽然站起 來道:“福大帥既是身体違和,那未我們也告辭了。福大帥跟前,煩 你代我們斥名道候。”那師爺巴不得他們早走,連忙送客。 唐經天輕輕拉了冰川天女的衣袖一下,兩人不理那個師爺,徑自 大踏步的向前行走,那師爺忙道:“請從這邊走。”他還以為唐經天 不識道路,走錯了方向。唐經天頭也不回,走到一間房子外邊去,忽 然停下,“哼”了一聲,怪聲怪气的叫道:“好大的架子!”他故意 變了嗓子,听起來活像一個老師爺在打官腔,十分刺耳。 云靈子正在這間房內,聞聲大怒,跳出來喝道:“什么東西、膽 敢──”話未說完,陡然見是唐經天与冰川天女,這一驚非同小可! 唐經天說道:“煩借圣旨一觀!”說來稀松平常,就像跟老朋友商量 一樣。冰川天女面向著云靈子,手指微微翹起,指端挾著一枚冰魄神 彈,發出刺骨的奇寒之气! 云靈子嚇得不敢動彈,唐經天從他身上搜出圣旨,拆開來一看, 只義上面寫的是:“前朝逆臣年羹堯之子年壽化名龍靈矯,潛入西藏 ,圖謀叛亂,既已擒獲,可在當地處決,不必解京。此諭駐藏大臣福 康安。”諭旨只寫龍靈矯,‘潛入西藏’,沒說他“混人幕府”,已 是給了福安康天大的面子,唐經天原料到龍靈矯凶多吉少,卻沒料來 得如是之快,捧著圣旨,登時呆了。 內堂傳來叱喝的聲音,是福康安即將出來的信號,代表福康安送 客的刀附師爺嚇得面如土色,唐經天翟然一驚,急忙將圣旨塞回云靈 子怀內,苦笑道:“多謝賜閱。”一轉身,立刻与冰川天女奔出雨道 。云靈子驚魂未定,見了福康安之時气焰大減,被唐經天偷去圣旨觀 看的事,那更是不敢提了。 回到旅舍,兩人商量了好半天,冰川天女忽然想起龍靈矯還有一 個師弟,名喚顏洛,住在布達拉宮內東面的葡萄山下,兩人立即出城 ,赶到顏洛住所,那地方本是龍靈矯舊日的住房,龍靈矯因為向得福 康安寵信,被捕之后,福康安特別寬限,并不查抄家業,仍准顏洛住 在該處看守。 顏洛立刻請他到密室商議,關上房門,顏洛便道:“唐大俠義薄 云天,小弟有不情之請,不知該不該說?”唐經天道:“但說無妨! ”顏洛道:“小弟想來想去,實無他法可救師兄,唯有劫獄!”唐經 天怔了一怔。心中想道:“龍靈矯与我沒深交,我對他的為人并不知 道清楚,這猶罷了,若然幫他劫獄,這豈不是要在拉薩惹起軒然大波 !”繼而一想:“龍靈矯雖是年羹堯的后人,但看他做的几樁事情, 也還是個有肝膽的男子。交情雖淺,但眼看這樣的人材被清廷處決, 總是可惜。”繼而又想道:“听爹爹在天山所說,龍靈矯心切父仇, 看他在福康安幕中,十年來處心積慮,只怕出獄之后,更釀成巨變。 ”但隨即想到:“龍靈矯也是個明白人,我救他出獄之后,勸他放棄 在西藏建基立業的圖謀,料他肯听。爹爹既肯讓我去知會唐老太婆, 那么出手救他,諒爹爹也不會責備。”唐經天自幼受父親的熏陶,遇 到大事,總是考慮得周詳之极,然后去做。主意一定,那便是義無反 顧的了。 顏洛見唐經天躊躇再四,嘆了口气,只道事情絕望。唐經天忽道 :“好,今晚二更!”顏洛大喜,還未說得出話來,忽听得門外蹄聲 疾響! 顏洛道:“委屈兩位在這斗室暫躲一會。”出外去看,只見福康 安的衛士隊長羅超帶了六個人來,顏洛認得其中四人都是福康安帳下 的高手,另外還有一男一女,相貌古怪,一副驕態,這兩人乃是云靈 子夫婦,顏洛卻不認得。 顏洛吃了一驚,抱拳問道:“羅隊長深夜降臨,有何賜教?” 羅超“哼”了一聲,道:“顏洛呵,你好大的膽子!”顏洛道:“卑 職奉公守法,并無逾矩,羅隊長此話是什么意思?”羅超道:“明人 面前不說假話,你將龍老三劫到那儿去了?”顏洛一震,失聲叫道: “什么,我師兄被人劫去了?”羅超喝道:“事到如今。你還惺松作 態,這未免太不夠朋友了,當真還要我動手么?”顏洛又驚又喜,道 ;“這,這從何說起?”羅超道:“若不是你,還有何人劫獄?”顏 洛道:“小弟足不出戶,已有半月,怎能分身前往劫獄?” 羅超望了顏洛一眼,心中想道:“他神色如常,并無疲態,我們 一到,他又立即出來,衣服也整洁無塵,難道劫獄的另有其人,确實 不是他?”顏洛道:“請問劫獄情形如何,大牢衛士如云,難道沒有 一人和飛賊朝相么?”羅超尷尬之极,又“哼”了一聲,道:“我問 你要人,你卻反而問起我來了。羅某雖是無能,也不能任你戲耍!” 敢情他們連飛賊的影子都沒見著,就發現龍靈矯被劫走了。故此羅超 被他問著,便一口咬定是他。顏洛道:“若然是我劫獄,我豈能在此 恭候諸位光臨,諸位不信,請盡管搜查。”羅超冷笑道,“焉知你用 的不是苦肉之計?把龍老三放走了,你自愿頂樁。念在彼此同事一場 ,你把龍老三藏身之處告訴于我,我也不欲將你難為。”顏洛道:“ 你就是把我插了三刀六洞,我也說不出師兄下落。” 羅超看他神色,顏洛不似假裝,心中躊躇難決,云靈子喝道:“ 既這 是龍靈矯的師弟,那就只有著落在他的身上,与他羅嗦作甚? ”跨前一步,張開蒲扇般的大手,向顏洛肩頭一抓抓下。顏洛身子稍 側,避開了他一抓,猛地里呼的一聲,一條五色斑斕的彩帶,長虹般 的疾卷而來,一條彩帶,竟使得似軟鞭一樣。顏洛心中一凜;這兩人 的本領比羅超厲害得多,百忙中就地一滾,云靈子一躍面前,預先搶 到顏洛趨閃的方位,一提腳就踩下去! 忽地里只覺得腳跟的涌泉穴透骨奇寒,云靈子身不由己,蹬、蹬 的連退三步,眼前一亮,只見冰川天女与唐經天已并肩走入堂中,桑 真娘的那條綢帶也被唐經天雙指一夾,“剪”去一段。 云靈子這一驚非同小可,他因為听說顏洛武功不錯,故此約了婆 娘前來幫手,准備在羅超這一干人面前大顯威風,那料得到唐經天与 冰川天女卻會在這里出現,云靈子夫婦當年曾合戰冰川天女,也占不 了便宜,又曾被唐經天的天山神芒打得狼狽而逃,而且他又知道唐經 大是當今武林至尊唐曉瀾的儿子,天大的膽子,他也不敢与唐經天相 抗,急忙躍過一邊,像一只斗敗公雞似的暗自運气御寒。 羅超等人都是當年去迎接金本巴瓶的人,見過唐經天与冰川天女 ,也不禁都愕住了。唐經天微微一笑,向羅超一揖說道:“請問龍三 先生被劫,可是今晚之事么?”羅超急忙還禮,說道:“不錯,就在 一個時辰之前!”心中奇怪唐經天何以知道?莫非劫獄的人是他不成 ?心中所疑,卻不敢向唐經天喝問,唐經天又是微微一笑,說道:“ 我們來到此處,已有兩時辰,顏先生一直陪著我們說話,除非他有分 身之術,否則劫獄的人定然不是他了!” 云靈子道:“咯,那就──”他正想說:“那就是你!”剛說得 几個字,心神一分,奇寒之气,又循著穴道上侵,唐經大瞪眼道:“ 就,就是什么?”云靈子一未要運气御寒,二來怕唐經天說出偷看圣 旨之事,他原來就是因為此事,而怀疑是唐經天劫獄的,可是一說出 來,自己也大失面子,三來他也怕抓破了臉,唐經天和冰川天女一動 手,自己就要先吃大虧。有這三項原因。故此被唐經天一喝,他話到 口邊又吞了回去。 羅超見風駛舵,陪笑說道:“既是兩位義士擔保,那就定然不是 顏兄了,請恕剛才魯莽,緝拿劫獄的罪犯要緊,我們告辭了!”顏洛 送出門外,見云靈子一肢一拐的走得十分狼狽,心中暗暗好笑。 回到堂上,卻見唐經天憂形于色,顏洛笑道:“有人替代我們劫 獄,咱們可省事多了。”唐經天沉吟道:“這劫獄的究是何人?福康 安帳下雖然沒有一等一的高手,但今晚守獄的人必然比尋常嚴密百倍 ,云靈子夫婦只怕也要在牢中看守,這人竟然神不知鬼不覺的將龍靈 矯劫去,云靈子這一干人連他的相貌都看不清楚,這人的武功也真是 深不可測了!”冰川天女道:“你看,會不會是唐老太婆?”唐經天 道:“若是唐老太婆,他們難道連男女都分不出來嗎?怎會疑到顏兄 身上?”冰川天女忽道:“莫非是金世遺?”唐經天道:“金世遺雖 說行事怪誕,但与龍靈矯素不相識,似乎也不會無端端地跑去劫獄。 ”唐經天知道龍靈矯在西藏有很大的潛勢力,現在不知落在何人手中 ,不由得又喜又憂。眾人談論多時,都猜不到劫獄究竟是何方神圣? 正是: 獄中劫走奇男子,漠外風云又一場。 欲知后事如何?猜看下回分解。第三三回 縹緲异香 飛鴻天際 遠 躊躇女俠 走馬雪山遙 眾人談論多時,都猜不到劫獄的究是何方神圣。唐經天一夜沒有 好睡,思來想去,覺得此事不能一走了之,正想第二日一早再去拜會 福康安,哪知福康安的人已先他而到。 福康安派來的兩個人正是在保護金本巴瓶之役時,和唐經天會過 面的焦春雷和游一鄂,這兩人本是大內八大高手的正副頭領,護送金 本巴瓶到了拉薩之后,被福康安請准圣旨留了下來,襄贊軍務,地位 比近衛軍隊長羅超還高得多。 這兩人在天剛拂曉的時分就到了顏家,一見唐經天和冰川天女, 便恭恭敬敬他說道:“兩位義士昨日到來,大帥适因小恙纏身,有失 迎近,特叫我們來向兩位陪罪。”唐經天何等聰明,料想他們必是有 求而來,不動聲色,微笑說道:“草野匹夫,怎敢驚動大帥?何況大 帥日來事務正繁,我們更不便再去扰了。大帥跟前,請兩位代為道謝 ,說我們心領盛情了。”焦春雷忙道:“唐大俠不是見怪我們吧?” 唐經天道:“豈敢豈敢。”焦春雷道:“要是唐大俠不見怪我們,那 就求唐大俠賞我們一口飯吃。”唐經天道:“焦大人言重了!”焦春 雷道:“昨晚劫獄之事,唐大俠料是有所知聞的了?”唐經天道:“ 略有所知,云靈子他們昨晚就曾因此事來過。”焦春雷道:“我們自 愧無能,被飛賊劫了重犯,連來人的相貌都瞧不清楚。唐大俠當然知 道,這是圣上要的犯人,若然追不回來,府內官員,只恐個個難逃罪 責,還望唐大俠指點迷津,高抬貴手。” 唐經天一听口气,知道自己偷看圣旨之事,云靈子縱不好意思 說,那師爺定已稟報与福康安知道。敢情他們還猜疑自己就是飛賊, 所以前据而后恭,笑道:“看來我若不能替你們追回欽犯,連我也脫 不了關系了?”焦春雷黑面透紅,尷尬陪笑道:“哪儿的話,我們有 一百個頭顱也不敢猜疑唐大俠。只因唐大俠交游廣闊,若有線索,但 求指點一二。”他神色越是惶恐那就顯露他內心越是猜疑。 唐經天意欲打听劫獄的真相,不再置辯,對他們的請求,亦不 置可否。焦春雷惶急之极,說道:“我与龍老三素無仇冤,我亦不忍 置他死地,但求他能回來投案,我將他交給了云靈子,那我便立即辭 官不干。嘿,他到了云靈子手中,那時再有意外,我也不必管啦!” 這話的意思是他但求能擺脫干系,只要龍靈矯不是在他看管之下,那 么再度被動,他也絕不多理閑事,亦即是暗示唐經大將龍靈矯送回之 后,可以再度劫獄。 唐經天心中好笑,淡淡說道:“昨晚劫獄之時,焦大人可在現場 么?” 焦春雷黑臉透紅,苦笑說道:“昨晚正是我与游兄當值。”唐經 天道:“飛賊縱算輕功絕頂,但牢門深鎖,他帶犯人出獄,也總該听 到聲息呵!”焦春雷道:“豈止微聞聲息,飛賊簡直是鬧得驚大動地 的破獄而出!”唐經大大為詫异,道:“既然如此,何以還瞧不清飛 賊的面貌。”焦春雷道:“昨晚三更時分,我們突听得轟隆一聲大震 ,但見一條黑影挾著龍老三飛出,我們兄弟赶忙追上,忽覺精神恍惚 ,眼倦腿軟,霎忽之間,飛賊就逃得無影無蹤。”唐經天道:“有這 等异事?飛賊是用迷香么?”焦春雷道:“并沒嗅到什么特別的香味 ,我們也早提防到會有人用迷香劫獄,當值的人都備有解藥,就是江 湖上最厲害的雞鳴五鼓返魂也迷不倒我們。” 唐經天思疑更甚,道:“能帶我們到獄中看看么?”焦春雷道: “那是求之不得。”當下立即動身,到達牢中,但見監牢都是尺許厚 的青磚建成,十分堅固,牢門是一道鐵門,加以巨鎖,唐經天正在尋 思:似此囚牢,如何可以破牢而出?轉眼間到了龍靈矯的囚房,把眼 一看,不覺吃了一驚,但見牆壁上好像斧岔一般鑿穿了一個人形缺口 ,依缺口的形狀看來,那人的身材相當粗大,一看就知道是用背撞牆 ,破壁而入的,這种武功确是駭人听聞。但最使唐經天奇异的還不是 這种武功,而是昨晚當值的獄卒,在飛賊破壁而入的這一剎那,個個 都覺心神恍惚,對飛賊的体態,人言人殊,有的說肥,有的說瘦,有 的說高,有的說矮,竟連飛賊的身材高矮都弄得糊里糊涂! 回頭一瞥,忽見冰川天女一派茫然的神態,竟然也似心神恍惚的 模樣,唐經大大吃驚,道:“冰娥姐姐,你怎么啦?”冰川天女來到 囚牢之后,一直沒有說話,這時忽似霍然驚醒,叫道:“赶快去挑選 兩匹最好的駿馬,咱們立即往西追去。”唐經天道:“你察覺到什么 了?”冰川天女道:“你試靜坐觀心,默運玄功,聞一聞看。”唐經 天依言運功,天山派的內功心法,最為奇妙,心中縱有千般疑慮,盤 膝一坐,立刻便如止水,由虛至明。唐經天靜坐一陣,但覺有一縷极 淡极淡的幽香,沖入鼻觀,教人有說不出的甜暢!這种香味,聞所未 聞,而且要不是心無雜念,專心一注,一點也察覺不出,真是詭异絕 倫。 焦春雷派人去挑選的兩匹駿馬,這時業已送到,唐經天一躍而起 ,叫道:“這是什么香味?”焦春雷等莫名其妙,道:“哪有什么香 味?”冰川天女道:“不要多問,赶快西行!”眼光中也是露出一派 奇异的神情,唐經天心知有故,急与冰川天女飛馬出城,那兩匹馬是 大宛名馬,跑得有如風馳電掣,日未當中,已進入了郊外莽莽的草原 。 西藏地廣人稀,市鎮村落,多集中在拉薩以東。拉薩以西,乃是 荒原和沙漠地帶,往往數十里不見人家,這時雖然已是江南的暮春時 節,西藏地方還是積雪遍野,唐經天和冰川天女策馬奔馳,但見莽莽 荒原,宛如一片琉璃世界。唐經天疑惑更甚,心道:“難道劫獄的飛 賊是從漠外來的不成,要不然冰川天為什么帶我向這個方向追蹤?她 又憑什么知道?” 冰川天女一勒馬綏,回頭笑道:“你所料不差,龍靈矯被劫,只 恐還要生出許多意想不到的事。”唐經天与她并馬同行,問道:“你 怎么知道?”冰川天女道:“你不是聞到了牢獄里那奇怪的香味嗎? ”唐經天道:“是呀,那淡淡的幽香,非蘭非菊,真是奇怪透了,我 要在默運玄功之后,才察覺出來,你怎么一到獄中就聞到了?”冰川 天女道:“那是因為我自小居住的冰峰之上,就有這种花香。”唐經 天道:“這是什么花香?怎的如此奇特,能令人心神恍惚?” 冰川天女道:“這花叫做阿修羅花。阿修羅是梵語中魔鬼的意思 。所以又名魔鬼花!”唐經天笑道:“如此怪花,确是名符其實。” 冰川天女道:“這花的花香雖淡,但卻能以久不散。在花開之時,人 一嗅到這种香气,就像醉了一般,但覺心神迷亂,眼倦腿酸,魔鬼花 的得名,想是由此而來,這种花只在极高极高的冰峰之上能生長,听 說除了我所居住的念青唐古拉山之外,就只有喜馬拉雅山的高峰之上 才有。念青唐古拉山除了我們一家人外,并無其他武功特异的人隱居 ,所以我猜想這劫獄的飛賊,定然是從喜馬拉雅山這邊來的了。”喜 馬拉雅山在中國和尼泊爾邊境,唐經天失聲說道:“難道這飛賊是從 國外來的?看他那破壁的功夫,那絕不是中土的武功。”冰川大女道 :“我也是如此猜想,呀,若是從尼泊爾來的,只怕与我也有關連。 就算不是為了龍靈矯,我也是要查個水落石出的了。” 冰川天女想起尼泊爾暴君意欲向自己迫婚之事,心中悶悶不樂, 唐經天一路和她說笑解悶,走了一會,忽見雪地有一點血跡,但卻又 沒有足印,血跡漸來漸密,好似兩行珠串。 冰川天女叫道:“咦,這血跡是怎么來的?若是人血,除非他有 踏雪無痕的功夫,但若有那樣好的功夫,又怎能輕易被人打傷?” 兩人急忙跟著那兩行血跡追去,走不多久,唐經天叫道:“看! ”,只見雪地上有兩匹僵斃了的馬,馬鞍被遠遠的拋在另一邊!看來 乃是經過打斗,不是突然凍死的。急忙走上去看,只見那匹馬的四個 蹄子都被削去,遍尋不獲,想是被積雪所覆蓋了,冰川天女奇怪之极 ,若然是這兩匹馬受傷所流的血,雪地上又何以沒有馬蹄的痕跡?唐 經天与冰川天女下馬查看,在死馬的周圍,忽然發覺淡淡的足印,好 像并不是一個人的,其中有一對足印特別短小,唐經天叫冰川天女將 弓鞋印上去,与那足印的大小也差不多,唐經天道:“這定是女人的 足印。”再看看那倒斃雪地的兩匹馬,忽地叫道:“這足印是唐老太 婆的!” 冰川天女道,“你怎么知道?”唐經天道:“你看這兩匹馬比咱 們的馬矮小得多,但骨胳強健,能在這樣的荒原奔跑,當然不是尋常 的坐騎。這是川西所所產的名馬!”中國的名馬,除了西域大宛所產 的之外,就以川西所產最為著名,能耐長途奔跑。冰川天女道:“不 錯,唐老太婆正是從川西來的,但這儿有兩匹馬,還有一個人是誰? 咦,難道昨晚劫獄的是她?這怎么會呀?”唐經天也有點怀疑劫獄的 是唐老太婆了,但再想一想,唐賽花年老体衰,哪有這种破壁而入的 功夫?而且獄卒們所說的飛賊体態,雖然人言人殊,但卻并無一人說 像女子。 冰川天女道:“而且為什么突然到這里才現足印?”唐經天道: “今日之事,怪异极多,我們還是再往前面瞧去。跟著那些凌亂的足 印再走一會,只見在雪地上隆起的一個小阜下面,又有淋洒的血跡, 唐經天叫道:“那是一個人。”積壓雪掩蓋在他的身上,只露出半邊 頭面,兩人下馬急忙將積雪撥開,登時驚得呆了,原來這人正是唐賽 花的侄儿唐端。只見他衣裳破裂,肩上有一個血紅的掌印,凍得發紫 ,被指甲掐破的地方,就像刀痕一樣。 唐經天道:“心頭還有點暖!快拿你那專解奇寒之藥的陽和丸來 。”唐經天撬開唐端的牙齒,將兩粒丸藥和酒灌人他的口中,又以本 身功力助他推血過宮,但凍僵已久,哪能即時蘇醒。 冰中天女移目四看,忽地一聲驚呼,叫道:“經天,你看!”只 見一塊岩石上有一道鮮明的拐印,石屑滿地,看得出是有人在此劇斗 ,那鐵拐印是失手打在石上的。唐經天一看之下,也是詫异之极,失 聲叫道:“那是金世遺的鐵拐!”金世遺為何來到這儿?算來他的性 命不夠一月了,難道是因此而又瘋狂?唐端是不是他打傷的?劫獄之 事与他有否關連?這种种疑團都是難以解釋!只有盼望能夠將唐端救 活,或者可以稍知端倪。 冰川天女嘆口气道:“呀,他不去天山,反而向這邊走,那豈不 是背道而馳?咱們就是尋著他,也難以解救了。”唐經天黯然不語, 用心替唐端推血過宮,過了好久,才听得唐端喉頭咯咯作響。 唐經天道:“成啦!”西藏的長途旅客,多備有好酒在路上御寒 ,唐經天的馬背也有一個裝滿馬奶酒的皮袋,唐經天把酒徐徐倒入唐 端口中,過了好一會子,唐端精力漸漸恢复,張開眼睛,叫道:“咦 ,原來是你!我不是在做夢吧?” 冰川天女微笑道:“暖和了一點吧?你受的只是外傷,可以放心 。這位是天山掌門人唐曉瀾的儿子唐經天。”唐端一派迷憫的神色, 望了他們一眼,有气沒力的說道:“多謝你們啦。佳姑娘,這是你第 二次搭救我們了,真不知該怎樣向你道謝才好。”要知唐端對冰川天 女一向傾心,在川西之時,冰川天女為了保護唐老太婆,曾在他家住 過几天,唐端就一直想法接近冰川天女,只因自慚形穢,始終不敢表 露心事。冰川天女道:“你姑姑呢?”唐端驚道:“你沒見著她嗎? ”冰川天女心頭一震,道:“是不是金世遺又向你們尋舋了?唉、上 次他在你家鬧事,我也很覺內疚于心。”冰川天女還以為是金世遺將 他弄傷,心中惴惴不安。哪知唐端雙眼一張,卻急不可待地道:“你 怎么知道金世遺到過這?你碰到他了?”唐家姑侄,以往對金世遺恨 之切骨,一提起金世遺,必然是“瘋丐”,“毒丐”的罵個不休,而 今卻直呼“金世遺”的名字,語气中,也沒有半點仇恨,冰川天女暗 暗稱奇,指著金世遺在岩石之上留下的拐印,道:“你瞧,這不是他 使的鐵拐?”” 唐端驚道:“呀,打得這樣激烈,但愿他能幫我姑姑打敗那吩胡 僧!”冰川天女叫道:“什么,金世遺幫你的姑姑?胡僧又是什么人 ?”唐端道:“不錯,要不是金世遺,我早已喪命在胡僧之手了。那 胡僧就是劫走我師叔的人!”龍靈矯自幼受唐賽花收養,視同親子, 但龍靈矯的技藝則是唐賽花的父親唐二先生所授,他年紀又比唐端大 了將近二十年,是以唐端尊稱他做師叔。 冰川天女越發驚奇,道:“原來劫獄的真是胡僧,你們竟在此地 碰到他了,怎么一路上不見馬蹄人跡?” 唐端又喝了几日馬奶酒,緩緩說道:“上次你到川西,多謝你將 我師叔的噩耗告知,我姑姑本想馬上就去,但她到底是衰老了,中了 金世遺的暗器,几乎將養半年,才得恢复如初。我們是去年中秋之后 才動身的,到拉薩不過十天。”冰川天女道:原來你們早已到了,最 初我還以為是你姑姑劫的獄呢!”唐端道:“不錯,我姑姑是想劫獄 。她准備了許多天,探清楚了獄中的情況,預先在城門外藏好兩匹川 馬,准備師叔一救出城,就立刻飛馬逃走,我們約好了在昨晚二更時 候劫獄。” 唐經天一算時間,道:“這不正是胡僧劫獄的時刻?”唐端道: “是呵!我和姑姑二更時分到了牢獄外面,還未躍上高牆,只听得里 面人聲嘈雜,腳步紛亂。姑姑料到必是發生了什么意外的事情,和我 躲在牆腳,不一會就見一個身材高大的胡僧,挾著一個人飛出高牆, 姑姑眼利,一眼瞥去,就瞧出那是師叔,急忙叫道:靈矯、靈矯!卻 不听見師叔回答,姑姑急忙追赶,依照江湖的規矩,和那胡僧打話, 說明大家都是來劫獄的人,問他是哪條線上的朋友,不知是那胡僧听 不懂我們的話還是有意不理,竟是毫不理睬我們,一股勁地往前疾跑 。這胡僧輕功卓絕,我們姑侄空手兀是追他不上。 “好在我們預先在城門外藏好兩匹馬,出了城門,只見那胡僧也 騎上了馬,龍師叔給他按在馬背上。我們騎馬就追,這兩匹馬雖然矮 小,跑起路來,可比胡僧那匹高頭大馬要快得多,追了將近半個更次 ,終于在此地追上了! 冰川天女插口問道:“為什么不見馬蹄痕跡?”唐端道;“我們 准備劫獄之后上馬就逃,正是怕人發現馬蹄痕跡,所以用厚厚的絨布 包著馬蹄,料那胡僧也是如此。”冰川天女這才恍然大悟。 唐端續道:“還差十來步沒有追上,那胡僧突然反手一揚,好几 柄飛刀一齊飛來,我姑姑是打暗器的能手,收發暗器,百不失一,當 下就想施展‘千手觀音收万寶”的絕技,將那胡僧的飛刀一古腦儿收 去。卻不料那胡僧的飛刀手法怪极,竟似知道我姑姑會接暗器似的, 初初飛來之時,明是向上斜飛,削人上盤,忽然卻變了貼地低飛,削 馬的四蹄,呀,這兩匹馬,竟然就這樣地葬送在胡僧之手。這也因為 是在黑夜之中,我姑姑年老,目力衰退,要不然飛刀的方向雖然突變 ,我姑姑也不至于失手。” 唐經天暗暗好笑,心道:“唐家百多年來,都是以‘天下暗器第 一家’飲譽江湖,唐賽花這次失手,不知該多難過呢!”果然听得唐 端往下說道:“我姑姑勃然大怒,立即用暗器攻那胡憎、鐵蓮子、毒 藻葵、五雷珠、金錢縹、飛星刺,一發就是几十枚,那胡僧打得手忙 腳亂。這時那個胡僧也已躍下馬背,把袈裟拉開,當作盾牌,龍師叔 仍然端坐馬上,我們初時還以為是他中了蒙汗藥,這時在月光下看清 楚了,卻見他兩只眼睛還是張著,呆呆地望著我們。那胡僧抵擋我姑 姑的暗器,已是十分吃力,若然龍師叔在背后攻他,管保可以制他死 命。我姑姑便叫道:‘靈矯,快拔劍取他背后風府穴!’哪料龍師叔 眼睛眨了几下,手腳顫抖,竟是一副喪魂落魄的神气,并不動手。這 可把我們急坏了。 就在這時,忽听得一聲怪笑之聲,笑聲未歇,人影已到跟前!” 冰川天女道:“這定是金世遺來了!” 唐端道:“不錯,是金世遺來了。我不知道他后來竟會幫我的姑 姑,那時真是駭怕得不得了!敢情我的姑姑也是一般心思,她全靠暗 器与那胡僧打了半天,暗器已用得所剩無几,那胡僧本領高強,若然 暗器用完,只怕合我姑侄二人之力也斗不過他,何況又來了一個無理 可喻的大仇敵金世遺。她又大聲催促師叔,不知龍師叔是否中了邪, 仍然動也不動!那一瞬間,我已打算豁出性命,想先把那胡僧打倒, 然后再合抗金世遺,我當然熟知我姑姑打暗器的手法,便立刻拔出腰 刀,趁著姑姑的暗器一密一疏的間歇之際,蛇行游走,希望在金世遺 未曾動手攻擊我們之前,我能夠先把那胡僧打倒! “金世遺來得真快,刺耳的怪笑聲還未曾消失,人已到了面前, 我這時距离那胡僧大約有七八步遠,只見那胡僧把袈裟一展,把六七 宗暗器都激得反射回來,我姑姑正在轉身應付金世遺,還真料不到那 胡僧會突然反擊,怪笑聲中,金世遺的鐵拐猛然打下,我姑姑若要招 架鐵拐就擋不住背后的暗器,若要轉身接暗器,就擋不住金世遺的鐵 拐,我目睹這樣危險的情形,一顆心都几乎嚇得跳了出來。 “忽听得一陣繁音密響,叮叮當當之聲有如急雨,那許多暗器 ,又都激射回去。原來金世遺那一拐掃下,卻不是打我的姑姑,反而 是給我的姑姑擋回了那些暗器。” 唐經天吁了口气,笑道:“金世遺的行徑,真是人所難測。” 唐端道:“那一瞬間,我已全神放在我姑姑的身上,料不到那胡僧真 是毒辣非常,袈裟一抖,將暗器蕩開,忽然向我當頭罩下,我只听見 金世遺大喝一聲,拐影飛來,而那袈裟也像一片紅云壓下,我就此不 省人事,直到而今。” 唐經天与冰川天女相顧駭然,問道:“那么,誰胜誰敗你也不 知道了?”唐端道:“我的性命還是全靠你們救回,其他的事,當然 是不知道的了。呀,看這情形,他們打的非常激烈,我姑姑年紀老邁 ,的是令人擔心。” 冰川天女安慰他道:“唐老前輩定然無事,要不然那胡僧也不會 放過你了。而且,要是他們受傷,這里焉有不留下跡象之理,我看, 他們定是聯手追那胡僧去了。” 唐經天道:“那么我們只有繼續再去追蹤。”天色低沉,又落雪 了,雪越積越厚,茫茫的雪地,望不到頭,縱有足跡也被積雪遮掩了 。三人無法,只有向著正西方直走。冰川天女一路悶悶不樂,猜想不 透金世遺何以不去天山,卻來到這罕見人煙的荒原。 金世遺自從在那小酒店中逃出之后,自覺無顏再見馮琳母女,在 莽莽的草原,專揀最荒僻的地方走,茫無目的走了三天,走進了沙漠 地帶,迷失了方向,极目望去,沓無人家,干糧吃盡,又飢又渴。 金世遺屈指一算,自己大約還有三十來天性命,心中暗笑:遲早 都是一死,埋骨荒原,化為塵砂,那也算不了什么。但轉念一想,自 己自負絕世武功,卻死在沙漠,如此死法,殊無光采,心有不甘。金 世遺一生好胜,自從知道自己難免一死之后,日夕思量,要想一個超 乎塵俗的死法,不愿平平淡淡地死去,無聞。 可是他在沙漠中迷失了方向,想打一滴水都難,何況食物?這日 他又飢又渴,來到一個砂丘,砂丘上有几塊中空的岩石,沙饃上的岩 石比較松軟,常有未風化的石鐘乳,含有些水份,金斑遺吸了一些石 乳,略解干渴,但飢火還是難熬,于是便在岩右后面盤膝用功,靜坐 片刻,气透重關,精神稍振,忽听得駝鈴聲遠遠飄來。金世遺大喜, 想道:“駱駝號稱‘沙漠之舟’,有了駱駝,不愁走不了這沙漠了。 但轉念一想:我若搶了這旅人的駱駝,我可以多活三十多天,他豈非 要困死沙漠?若在從前,金世遺定會不顧一切,但自從与冰川天女及 馮琳母女等相識之后,狂傲的性情雖然未改,但對世人的憎恨已暗暗 地改變了,有時他清夜自思,覺察到這种改變了的心情,連自己也莫 名其妙。 駝鈴自遠而近,要不要搶這匹駱駝,金世遺正自躊躇莫決,忽听 得駝背上那旅人突然發出哈哈的怪笑之聲,十分熟悉。金世遺遽然一 驚,偷偷張望過去,只見一匹大駱駝,還在數里之外,沙漠上無甚遮 蔽,看得甚為清楚。駝背上坐的不是一個人,而是兩個人,相貌都特 別,一眼瞥去,就認得出來,一個是赤神子,另一個則是剛剛在几天 之前,在小酒店中和自己大打過一場的那個鐵臂和尚董太清。 金世遺大喜想道:“原來這兩個混蛋,搶了他們的駱駝也不算造 孽!”伏地一听,他們談話的聲音清晰可聞。只听得董太清問道:“ 赤神道友,我听黃石道兄說,你已受了朝廷之聘,有榮封國師之望, 怎的不在京師安享榮華富貴,卻到這沙漠的苦寒之地受罪,難道有什 么公事要到這等地方來辦?”赤神子嘆了口气,似哭非哭,似笑非笑 ,怪聲怪气的答道:“咳,說來話長,我且問你,你又怎么來到這儿 ?你說你遁跡空門,埋名隱姓了三十多年,而今剛是二度出世。想你 已練了絕世奇功,你又為何不到江湖上重振雄風?”听他們的說話, 董大清与黃石道人及赤神子都是舊相識,董太清再度出山之后,第一 個碰到的是黃石道人,第二個碰到的舊友就是這個赤神子,而且也是 剛剛碰到的。 董太清又嘆口气道:“還說什么絕世奇功,我一出山就被人打得 狼狽不堪了。”赤神子大為奇怪,道:“董兄,你一向不肯服人?怎 的這次卻心服口服?是什么人物,能將你打得狼狽不不堪?” 董太清道:“是唐曉瀾的小姨子馮琳。”赤神子哼了一聲,道: “又是天山派的人物?”董太清道:“黃石道士屢受挫折,心灰意冷 ,已決意再度回到石林苦修,從此不理世事了。我還不肯甘休,我要 找尋一個人,希望能取得一本絕世的奇書。”赤神子冷笑道:“什么 奇書?難道書上所載的武功,還能強得過天山派不成?”董太清道: “那也說不定。你知道在三四十年以前,天下武功最強的是什么人物 ?”赤神子道:“該是易蘭珠、呂四娘和毒龍尊者吧?易蘭珠是最老 的前輩,她先去世,剩下來的就是毒龍尊者和呂四娘了。”董太清道 :“我所要找尋的人就是毒龍尊者的關門弟子,那本奇書《毒龍秘籍 》便在他的身上。,,赤神子冷笑道:“他肯給你?”金世遺听了也 是暗暗好笑,心道:“我將它拋入大海也不會給你。” 董太清哈哈笑道:“我自有法子要他給我。”赤神子意似不信, 搖了搖頭。董太清道:“道兄,你呢,你好似也遇到了什么不如意之 事。一人計短,二人計長,何不說出來讓小弟替你分憂?”赤神子“ 哼”了一聲,意態甚做,好像是說:“我都受了挫折,你有什么本事 替我分憂?”轉念一想,忽然換了一副嘴臉,道:“董道兄,你想別 人把師門的秘籍給你,那是痴心妄想,不防和我一道上喜馬拉雅山去 攀登珠穆朗瑪峰吧。”董太清叫道:“珠穆朗瑪峰,那豈不是天下第 一高峰?”赤神子道:“對呵,天下第一高峰!”董大不解道:“自 古以來、無人能上珠峰,我看你比我更是不切實際,你怎么會能打這 主意?” 赤神子冷冷說道:“就是送死,也比現在這樣不死不活,由人欺 負的好!”董太清道,“此話怎說?”赤神子道:“你敗在馮琳手中 ,還算值得,我卻敗在一個后輩手中。”董大清“誰?”赤神子道: ,冰川天女!”董大清道:“好古怪的名字,我從來未听過。”赤神 子道:“現在有許多新出道的人物,他們的厲害,你哪能知道?我中 了冰川天女的七枚冰魄神彈,現在元气尚未恢复。听說珠穆朗瑪峰上 仙花异草甚多,其中有一种仙草叫做絳仙草,吃了可以當得三十年功 力。不瞞你說,我本來是奉命和云靈子夫婦到拉薩去監斬那龍老三的 ,我而今功力大損,實在無顏再在江湖上混,什么國師的封號我也不 稀罕啦。我得先上珠峰去覓那仙草。有你和我同伴,總比一人冒險要 好得多。” 金世遺听了暗暗好笑,心道:“原來如此,不是你不稀罕國師封 號,而是你怕功力大損之后,連云靈子也比不上,國師的封號又怎會 輪到你拿?”又想道:“那龍老三又是什么人?怎的清廷要聘請三個 高手前往監斬?”只見那匹大駱駝越來越近,已到了沙丘前面,金世 遺忽地一聲怪笑,跳了出來,叫道:“你要仙草,我只要你這匹駱駝 !” 那頭駱駝給金世遺一按,登時不能走動,赤神子大怒喝道:“金 世遺你待怎地?,’金世遺大笑道:“你耳朵聾了嗎?我不是對你說 了,我只要這匹駱駝!” 赤神子曾和金世遺數次相斗,彼此都知道對方本領,在以前來說 ,赤神子的功力較高,金世遺的暗器厲害,几次相斗,都是兩難取胜 。而今赤神子元气未复,對金世遺本有顧忌,但轉念一想:有董太清 相助,以二敵一,定然可以把金世遺制賜。于是在駝背上一躍而起, 凌空擊下,金世遺大笑道:“來得好!”鐵拐一舉,一招“舉火燎天 ”,鐵拐直戳赤神子小腹的“藏精穴”,赤神子硬在空中一個轉身, 避是避開了,可是他那一掌也打歪了,金世遺得勢不饒人,接著呼呼 兩拐,狂風驟雨般地疾卷而來,把赤神子逼得連連后退。 董太清叫道:“大水沖到龍王廟,都是自家人,喂,喂!有話好 說!”金世遺冷笑道:“誰和你是自家人?”董太清道:“你是毒龍 尊者的關門弟子,我是八臂神魔的衣缽傳人,怎么不是自己人?”金 世遺怔了一怔,忽地冷笑道:“我師父在三十年前早已与他們分道揚 鑣,誰賣你這個交情?”董太清叫道:“喂,交情你可以不賣,性命 你要不要?”金世遺怒道:“什么?憑你就要得了我的性命?好,你 們兩個齊上,我也毫不在乎。”打定主意,只要董太清一上,他就要 立刻噴出毒針暗器。董太清道:“喂,你听到哪儿去了?不是我要你 的性命,是你的師父害了你的性命!”金世遺道:“什么?”董太清 道:“你內功的路子練得不對,終有一日要走火入魔,身經百般磨難 而死,你還沒有發現跡象么?”金世遺心中一凜:他怎么知道?卻忽 地又怪笑道:“不錯,我在世間已活不了多久,你盼我死,我正要找 人陪伴!”口中說話,卻把鐵拐中的長劍也抽了出來,左拐右劍,攻 勢更見凌厲,竟然是一副拼命的神气,赤神子叫道:“太清道友,和 他多說什么?給他奪了駱駝,咱們如何能走出這個沙漠?”赤神于實 在抵敵不住,卻還要自持身份,不好明言請董太清助拳,轉個彎儿, 動以利害。 董太清咳了一聲,站在一邊,卻慢條斯理的說道:“《毒龍秘籍 》是你師父畢生心血之所聚,但你卻不知道,他臨死之前,想到了破 解走火人魔的奇功妙法,本不及寫入秘發,另記在一個日常的日記事 本上,這本子就在我的手中。你要不要我把它給你?” 金世遺心中一動,想道:“我師父絕世武功,他在晚年之時,已 經覺察到自己內功走的路子不對,或許真想到了破解之法也說不定。 ”略一分神,赤神子乘勢反攻,把掌心的熱力發揮出來,呼呼數掌, 熱風直襲世遺頭面,沙漠枯燥,金世遺被熱風一扇,更覺焦渴不堪, 勃然大怒,拐劍一陣猛攻,將赤神子的凶焰再壓下去,赤神子忙于運 功自保,掌心所發出的熱力登時大減。金世遺道:“好,我師父的書 既在你手,你將書獻出,我可以饒你朋友一命。”董太清笑道:“恃 強而取,君子不為,你先停手,咱們再好好的說。”金世遺疑心陡起 ,哈哈大笑道,“我走遍江湖,你敢當我是無知的稚子!我才不上你 這個當!要停手也容易,先把書拿出來!”鐵拐橫敲,長劍直刺,痛 下殺手。赤神子气喘吁吁,叫道:“太清道友,這 不可理喻,你不 和他多說作甚?” 董太清一陣躊躇,心中想道:“赤神子如今功力大減,我与他聯 手,也未必便胜得了金世遺,而且即算能把金世遺打死,取得鄧本《 毒龍秘籍》,沒人教我,也是無用。何況他又是馮琳心目中的女婿, 我怎么惹得起他?”有這几層原因,董太清遲遲不敢動手,但見赤神 子危急之极,心中又有不忍,正在遲疑,忽見金世遺一拐掃下,赤神 子已是無力招架,董太清大驚失色,無暇思索,鐵臂一迎,一聲大震 ,鐵臂脫臼飛去,全世遺一腳飛起,先把赤神子踢了一個筋斗,鐵劍 一揮,把董太清的僧袍割開,里面空空如也,哪里有什么書本? 金世遺冷笑道:“哈、你敢騙我!”董太清牙關打戰,說道:“ 不,不,真的有你師父的遺書。”全世遺道:“好,那你藏在什么地 方,赶快拿來。”董大清退后兩步,陪笑說道:“總怪我本事低微, 無能為力,這本書叫天山派的掌門唐曉瀾繳去了?”金世遺道:“胡 道!唐曉瀾還用這本書?”董太清道:“你有所不知,唐曉瀾的功夫 固然是已經到了玄通之境,以他武林領袖的身份,當然不屑竊取別人 的秘本。但他生平最忌憚的是你的師父,若然你師父的武功流傳下來 ,日后總能胜過他天山門下,須知天山派的武功,百余年來,都被奉 為至尊至圣,他既是天山派的掌門,豈肯留下后患,讓你這派的武功 日后胜過他?所以他定然要占有這本書,那么你雖然有《毒龍秘籍》 ,但無法破解那走火入魔的災難,就必然要倚靠他。不但你要倚靠他 ,將來凡是學你這派武功的人,都要依靠天山派的人解救,這樣,你 們世世代代就要成為天山派的奴隸啦!”董太清一派胡說,卻是言之 成理,金世遺是一個最好高要胜的人,為了自己要靠大山派的人解救 ,而心有不甘,至死不肯求人,听了這話,怦然心動,竟自信了几成 。 董太清奸笑說道:“到了別人手里,還容易討回,到了唐曉瀾手 里,只怕天下再也無人能在他手中奪走!”金世遺哼了一聲,心頭火 起,但董太清說的乃是實情,金世遺雖然狂傲,也不敢口出大言,說 自己能夠對付得了唐曉瀾。董太清道:“不過,我倒有一個法子。” 金世遺道:“什么法子?”董大清道:“唐曉瀾有一個獨生愛子名叫 唐經天,此人武功雖然极高,但料想你還有法子可以治他,你只要乘 他不防備的時候,用七枚毒針刺進他的穴道,那么他縱有天山雪蓮也 難解救,非要你的解藥不成。嘿,嘿!到了那時,就不愁唐曉瀾不和 你交換了。” 三十年之前,董太清的一臂,雖說是被鐵掌神彈楊仲英所折,但 追究起來,卻是由唐曉瀾而起。董太清見金世遺精明之极,不受他騙 ,便索性移禍東吳,挑撥金世遺与天山派為難。 金世遺眉頭一皺,心中想道,“這果然是一條毒計。但唐經天与 冰川天女,在峨嵋山与金光寺之時,曾聯劍救過我,我豈能對他偷下 毒手?但除了此計,又有何法可以出這口悶气? 董太清道:“你若有決心,我還有法子可以替你把唐經天騙來。 ”金世遺“哼”了一聲,忽地朗聲說道:“我豈能借助于你這樣的卑 鄙小人!”驟發一掌,把董太清打得跌出一丈開外,哈哈笑道:“丈 夫一死無牽挂,說甚恩來說甚仇!我的事我自會理,誰要你管?哈, 哈,我只要這匹駱駝!你先想法救自己的性命吧!”騎上駝背,一路 唱著江南叫化子慣唱的蓮花落,徑自走了。董太清爬了起來,連叫數 聲,金世遺頭也不回,董太清又怒又急,在這沙漠之中,失了駱駝, 真等如失了一半性命,只得跑回去扶起赤神子,替他裹創療傷,商量 如何走出這個沙漠。駱駝背上,有赤神子和董大清留下的許多干糧, 還有兩大皮囊的清水,金世遺喝了半袋的水,吃飽干糧,騎著駱駝在 沙漠上奔跑,得意之极。沙漠初春,日短夜長,轉眼又是黃昏將屆, 但見寒風陡起,黃砂彌天,連日光也染成了一片淡黃的顏色,沙漠上 只見沙飛,但聞風嘯,金世遺信口所唱艄“蓮花落”也從輕松的小調 ,變成了悲滄之聲。只覺得悲從中來,難以斷絕! 忽然想道:“赤神子不是說過,珠穆朗瑪峰上有一种仙草,可以 當得尋常修士的三十年功力?若然有這樣靈异,只怕能醫好我也說不 定!只是那珠峰高出示霄,亙古以來,從未听說有人能上。”再想道 :“縱然醫不好,縱然我爬不上珠峰便遭橫死,但我死在世界的最高 峰,也可算得是古今一人,這死法豈不是大為快意!”一個多月來, 金世遺所想的就是如何死法,才能超塵脫俗,而今想到要上珠穆朗瑪 峰上去死,真是妙絕千古,不禁又手舞足蹈起來。 大漠黃昏,金世遺在駝背上狂歌舞蹈,那駱駝受了驚嚇,疾跑起 來,駱駝號稱沙漠之舟,果然如履平地,金世遺也不理它。 忽听前方打斗聲音,金世遺爬上岩石來看,草原白雪皚皚,金世 遺目力又好,但見在雪地上,一個老太婆正在和一個胡僧拼斗,另外 還有一個少年站在旁邊。金世遺一瞧那老人婆的暗器打法,就認出了 是唐賽花,那少年雖然瞧不清楚,也料到是她的侄儿唐端了。但見那 胡僧手舞袈裟,居然施展得風雨不透,擋得住唐賽花飛蝗的暗器,金 世遺也不由得大為驚奇。他是個武學的大行家,看不多久,便知道胡 僧的真實武功遠在唐賽花之上。距离十余丈遠,有一匹馬,馬上的騎 客似是一個軍官,金世遺听得唐端大叫“龍師叔”,唐賽花又大叫“ 靈矯”,禁個住心頭一動! 金世遺想起了那日赤神子所說的,清廷要請二大高手監斬龍老三 的事,心邁:“史小這個姓龍的便是龍老三,怎么穿的卻是清軍軍官 的服飾,一點也不似個囚徒!”唐端既稱他為師叔,何以他又袖手旁 觀?”卻原來龍靈矯在福康安幕厂多年,很得信任,所以在“圣旨” 未來之的,雖處閃牢,卻是甚猶优待,連服飾也無須更換。 听那暗器嘶風之聲,漸漸由密而疏,遠遠望去,那胡僧的袈裟有 如一片紅云,翻飛舞動,在雪地之上,更顯得威勢非凡。金世遺心頭 一震,看這情形,唐賽花的暗器就要打光,只怕要遭胡僧毒手,忽地 想道:“這個老太婆雖然討厭,究竟是當今有數的武學名家,讓她折 在胡僧之手,中原武林也失面子。”又想到以前戲弄唐賽花之事,自 己一直引為快意,不知怎的,現在想來,卻是感到內疚不安。 眼見情勢越來越急,金世遺不假思索,突然躍出,在千鈞一發之 際,救了唐端的性命,也解汗了唐賽花的袈裟覆頂之危! 金世遺巧救唐賽花的經過,唐端曾向唐經大敘述,可是后來的那 場激戰,唐端己暈倒地上,那就一點也不知了。 金世遺与胡僧一番惡斗,雙方都是暗暗吃驚,金世遺的鐵拐沉重 非常,每一拐打出,都是力逾千斤,可是那胡僧展開袈裟,賽如一面 大鐵牌,鐵拐碰著,發出“卜卜”的聲響,竟似打在硬物之上一樣。 金世遺固然暗叫慚愧,那胡僧更是驚惶,全仗著這手功夫曾橫行天竺 以及阿拉伯各國,多沉重的兵器,在十招之內也會被他奪出手去,但 碰著金世遺的鐵拐,卻只是堪堪能夠敵住。 金世遺助陣,唐賽花自是大出意外,這個時候,她縱然怎樣憎恨 金世遺也不能不与他聯手對敵。近身混戰,儲器施用不著,唐賽花便 用手中的一張彈弓,展開唐家世傳的“金弓十八打”的招數,別看她 年紀老邁,招數倒是极為精奇,弓拐聯攻,登時把那胡僧逼得只有招 架的份儿。 可是那胡僧狡詐非常,欺負唐賽花年老体弱,他的袈裟對金世遺 是只守不攻,對唐賽花這邊卻是暗暗加重壓力,不過半個時辰,唐賽 花已气喘吁吁。 金世遺久戰不下,心中想道:“如此打法,再過半個時辰,只怕 這唐老太婆反而要為成累贅。單打獨斗我雖不懼,但唐老太婆若然力 竭暈倒,豈非還要我來照料?”想發毒針暗器,又因為不明這胡僧的 來歷,不愿致他于死。只听得唐賽花又叫了兩聲“靈矯”,那軍官仍 是漠然的坐在馬背上,動也不動。金世遺忽地問道:“唐老太婆,那 是你的師弟嗎?”唐賽花道:“他是我父親授業,卻由我撫養成人 ;說是師弟,其實我當他是儿子也不為過。”金世遺冷眼看馬背上的 龍靈矯,只見他身軀一晃,卻仍然端坐在馬背上,殊無出手之意。 金世遺道:“既然如此,為何他不應你?你看,他不像是被點了 穴道,難道這妖僧還真會邪法不成?”唐賽花哪知道他是受了阿修羅 花的奇香所惑,兀是莫名其妙,只有再大聲叫道,“靈矯,靈矯!你 听見我的說話嗎?還是被什么妖術所制?說不出來?”只見龍靈矯在 馬背上又晃了一晃,喉頭咯咯作響,唐賽花大喜,想沖出去救他,胡 僧的袈裟一緊,壓力驟增,唐賽花的弓弦也几乎給迫得脫出手去。 金世遺忽道:“好,這龍老三忘恩負義,我替你把他抓來狠狠的 打一頓。”唐賽花叫道:“不好,不好!”金世遺道:“有什么不好 ?你只守不攻,擋得十招,我馬上回來!”鐵拐一起,一招“潛龍升 天”,向袈裟一挑,拐尖一偏,卻戳那胡僧脅下的“云門穴”。那胡 僧把袈裟風車般地一轉,護著要害,反攻過來。哪知金世遺這是以進 為退之計,那胡僧袈裟一展,擋住了金世遺側面的攻擊,另一面露出 了空隙,金世遺突然一個筋斗翻了出去,飛身一躍,跳上馬背,意欲 先向龍靈矯查間原委,再作計較。 就在這時忽听得唐老太婆尖叫之聲,金世遺心中一凜,難道這老 太婆十招也守不住?回頭一望,只見那胡僧一手扭著唐賽花的臂膊, 反剪背后,一手舞動袈裟,已奔到面前,大聲喝道:“赶快下馬,要 不然我就把這老太婆殺了!”打了半夜,才听到這胡僧出聲,說的居 然是一口流利的北京話。 本來以唐賽花的功力,配上她那唐家世傳的“金弓十八打”的精 妙招數,雖說已是筋疲力竭,但只守不攻,擋十招二十招,卻尚非難 事。只因她以為金世遺真是想去抓龍靈矯狠打一頓,心中驚惶,想沖 出去攔阻,腳步一移,章法便亂,那胡僧何等厲害,袈裟一卷,立即 將她的弓弦卷走。唐賽花無法抵御,竟然被她擒了。 金世遺投鼠忌器,突然哈哈一笑,道:“好吧,你把這老太婆放 開,我讓你上馬逃走!”飛身一躍下馬,那胡僧手指一松,正欲放人 換馬,金世遺忽地“呸”的一口濃痰吐了出來,孩中雜有“絲絲”之 聲,這胡僧也真的厲害,那樣微細的音咐,他居然听得出是飛針暗器 。袈裟一展,濃痰吐在袈裟之上。說時遲,那時快,金世遺一拐劈下 ,胡僧抖起袈裟,擋了個空,只听得轟的一聲大響,鐵拐打在旁這的 岩石上,石屑紛飛。胡僧正在奇怪金世遺這一拐何以打歪,倏然間, 只見黑光一閃,袈裟剛抖,已是“卜勒”一聲,被戳穿了一個破口。 這正是金世遺的疑兵之計,故意打旁邊岩石,扰他耳目,分他心神, 卻以极迅速的手法,抽出拐中鐵劍,袈裟一被刺穿,就不能當成盾牌 來使了。 金吐遺大喝一占:”倒下”!一刺刺破袈裟,第二劍連環疾迸 ,劍尖入間對准胡僧的大柱、玄譏、陽白三處大穴,劍鋒又倒削胡僧 膝蓋,真是義狠義准的殺乎。哪知他快,胡僧也快,劍拾方出,只听 得那胡僧叫道:“好吧,刺!”忽見唐老太婆的身軀迎著金大遺鐵劍 倒來,若不是金世遺收勢得快.怕不在她身上刺個透明的窟窿! 這几下電光火閃,兩邊都是奇詭莫測,出人意外,但結果還是 那胡僧占了上風,大笑聲中,見他已跑上馬背,挾著龍靈矯,奔向遠 去。 金世遺心念方動,突見唐老太婆又突然伸手在他鼻上一抹,金 世遺只覺精神一爽,倦意頓消,被閉了的愈气穴也自解了。只見胡僧 那匹坐騎已奔出數十丈外,龍靈矯軟綿綿的樣子伏在胡僧的肩頭,胡 僧一手將他攔腰抱起,一手握鞭策馬飛奔。唐老太婆尖叫道:“快追 !靈矯是中了他的迷魂毒香,并非不認我。” 胡僧所用的正是阿修羅花所煉制的奇香,最能令人心神恍惚, 幸而唐賽花藏有能解各种毒香的龍涎膏,而且他和金世遺又都是內功 深堪。隨即醒悟,便即閉气,這才不至著了道儿。 那胡僧坐騎甚為神駿,金世遺明知追它不到,但見唐老太婆好 似失了理性般飛奔追赶,心中一酸,想道:“原來這可憎的老太婆對 那龍老三竟有骨肉深情。可知不論何人,都不是生來無情的。不忍讓 她獨追,只好跟上。 看唐賽花老邁,她跑得還真快,在十數里之內,竟是疾若奔馬, 大約追出了十數里外,那胡僧的馬騎已瞧不見了。老太婆忽然一跤摔 倒在雪地上。 正是: 可怜臨老投荒漠,瘋丐居然赤子心 欲知后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第三四回 峭壁現俠蹤 疑云陣 陣 堡中來怪客 妖气重重 金世遺大吃一驚,只見唐老太婆哇的一口鮮血噴了出來,面如 金紙,气喘吁吁他說道:“我不成啦,拜托你回去照料我的侄儿。” 金世遺替她把脈一听,微笑說道:“毫不礙事,這是你气力消耗太甚 ,一時虛脫,好好養息几天,包保你恢复如初。”唐賽花幽幽的嘆了 口气,心道:“我何嘗不明白這僅是一時的虛脫,并非受了內傷。但 這几日養息,誰人為我照料?”金世遺好似知悉她的心意,微笑說道 :“你侄儿年青力壯,雖然受了點傷,料想不至斃命,倒是你要安心 調治要緊。你別瞧我只知胡鬧,我還頂會服侍人呢。我自小做慣乞儿 ,善會伺候人,后來在孤島上服侍我的師父,我師父也夸獎我是個善 知人意的好孩子。” 金世遺這几句話是帶笑說的,其中自然也念有一种自嘲自諷、 自悲身世的成份。但說得又是极為誠摯,對唐老大婆的一份關心,昭 然若揭。 唐賽花并非自甘埋骨雪地,只是她自念与金世遺有過那一段過 節,怎能出口求他照料。哪知金世遺卻誠心的要照料她。唐賽花又是 感激,又是慚愧,心道:“呀,人人都叫他做毒手瘋丐,原來他卻也 有一片慈心,真是出人意表。只是他的行徑,為何如此怪絕人寰?” 金世遺果然悉心照料唐賽花,過了几天,唐賽花精神恢复,能 夠走動了,兩人回去尋覓唐端,唐端被唐經天与冰川天女救起之后, 這時早已濁自回到拉薩去了,唐賽花自是尋他不著。唐賽花還擔心他 冷斃雪地,挖開了四圍的積雪,并無發現尸体,這才安心。于是繼續 西行,尋覓那胡僧的蹤跡。 龍靈矯在牢中被那胡僧莫名其妙的劫走,一路上胡僧用阿修羅花 的奇香將他麻醉,他內功已有火候,雖然知覺未失,胡僧与唐賽花金 世遺激斗那一場他也瞧得清清楚楚,但气力消失,身軀麻軟,連話也 說不出來。一路上百思莫解,不知那胡僧對自己是好意還是坏心? 龍靈矯就這樣迷迷糊糊地被那胡僧挾持著在馬背上走了几天,穿 過了莽莽的草原,到了大山底下,但見崗巒起伏,綿延無際,晶瑩的 雪峰像一排排白玉雕成的擎天柱,高插云霄。龍靈矯雖然也曾攀登過 許多名山,但這座大山山勢的雄奇壯麗,仍是令他咋舌不已!胡僧將 解藥給他聞了,山頂上吹下來的寒風,夾著雪花,令人精神頓時消爽 。 那胡僧微笑道:“好啦,奔波了這几天,現在可以歇歇啦。”躍 下馬背,龍靈矯也跟著下馬,几天來的悶葫蘆,急須打破,龍靈矯正 想發話,那胡僧已先自說道:“龍三先生,不,年大帥的公子,你如 今可以毫無憂慮啦。清廷就是再派十万大軍,也不能將你抓回去了! ” 龍靈矯怔一怔,道:“你怎么知道我的來歷?”那胡僧笑道:“ 若非知道你的來歷,我也不會費盡心机,偷入拉薩來救你了。”龍靈 矯道,“這是什么意思?”那胡僧笑著將馬鞭一指,道:“這個么? 你瞧──”龍靈矯隨著他鞭梢所指,极目遠望,但見山谷之中隱隱有 刀兵之气,樹木覆蓋之下,行軍的營帳亦依稀可辨,龍靈矯吃了一驚 ,喝道:“吠,你是何人?” 那胡憎笑道:“我是尼泊爾國的第一國師泰吉提,奉敝國國王之 命,邀請年先生共商大計。”龍靈矯道:“什么?”那胡僧道:“想 令尊年羹堯年大將軍,一生戎馬,為清廷南征北討,開疆辟土,功高 震主,到頭來竟不免慘死,呀,呀,怪不得年先生矢志复仇,屈身幕 僚,敝國國王對令尊之死深表同情;對先生的苦心,更是無限佩服廣 龍靈矯道:“复仇是我的事,与貴國無關。”那胡僧嘿嘿笑道:“年 先生雖然結納了許多土司,但福康安在西藏擁有重兵,即算年先生能 夠自己逃獄舉事,只怕也未必既夠成功呵!” 龍靈矯一听這話,苦笑說道:“原來國師是勸我向貴國借兵, 嘿,即算成功,也為他人所笑。”那胡僧道:“借外兵之力,在我國 歷史,例子似亦不少,伍子胥為報父仇借吳國之兵,滅掉楚國有誰笑 他?”這胡憎竟然熟讀中外歷史,倒是大出龍靈矯意外。听了此話, 卻不免打了一個寒戰,心道:“伍子胥所借的義兵亦是中原之人,這 如何能夠比? 龍靈矯自知案情重大,這胡僧說的乃是實情,心中想道:“既到 此地,不如就進去看看,做不做伍子肯,那可是還得由我。” 喜馬拉雅山高入云霄,端的是一山之中,气候不齊,山頂白雪皚 皚,山腰雪花紛飛,但山腳己是百花綻開,顯出初春景色。山谷因有 四面高山擋著寒風,地”己尤其溫暖,因此尼泊爾軍在山谷安營扎寨 。龍靈矯隨那胡僧走入山谷,但見篷帳相連,戰馬遍野,正中一面上 旗,四方帥旗,龍靈矯知道尼泊爾軍制,每十營一汀,每營五汀人, 照此估計,谷中最少有五六万人之多,以尼泊爾這樣的小國,几乎可 以說是發了傾國之兵了。但在喜馬拉雅山中,卻還填不滿一個山谷, 龍靈矯一路思潮起伏,想想自己父親當年指揮百万大軍的威風,那是 不能同日而語。自己自懂人事以來,總想有一日能像父親一樣手握兵 符,而今這夢想竟可實現,但卻來得這樣突然,而且令人感到屈辱。 龍靈矯內心交戰,听谷中胡馬嘶鳴,几乎疑心是在作一場惡夢。 唐經天和冰川天女繼續西行,一路尋覓都不見唐賽花和金世遺的 蹤跡,冰川人女每過一天便想起金肚遺生命的期限又減一天,憂慮之 情,現于辭色,唐經大本來對金世遺殊無好感,經過了金世遺義救陳 天宇和勇救唐賽花兩件事情,對金世遺惡劣的印象才漸漸改變,但每 想起金世遺對冰川天女的挑撥,心頭總還是未能釋然,而今一路与冰 川天女同行,見冰川天女對金世遺的關怀,就如同關心一個多年的朋 友一樣,若在往時,唐經天也許會因此不安,但如今他已熟悉了冰川 天女的性情,那純然是一片悲天憫人的赤子之心,相形之下,唐經天 反覺得自己的胸襟狹小了。 兩人在草原上并轡奔馳,相知更深,相愛更切,寒風冷雪,都變 成了崎旋春光,比起金世遺的自己獨行,那自然是大异其趣了。 走了數日,穿出草原,喜馬拉雅山的雪峰,已是遙遙可見。山脈 逶迤而來,再走便進入山區,沿途所見,奇峰怪石,目不暇給。唐經 天嘆道:“一山還有一山高,此話真是不錯。我所居住的天山,綿亙 三千里,南北二高峰直插云霄,我一向以為天下的名山,再也不能与 之相比了,哪知還有這座喜馬拉雅山!” 草原積雪未化,在草原的邊緣,山脈起伏中斷之處,有一個峭立 如壁的孤峰,十分奇特,好像是一個碩大無朋的明鏡,又像一支平地 涌起的玉替,与周圍的山峰,形態大大不同,冰川天女嘖嘖稱賞,忽 听得唐經天“咦”的一聲,好像發現了一樁极其奇怪的事情,面色緊 張之极,立即跳下馬來! 冰川天女一眼瞥去,那孤峰像一塊白玉雕成的明鏡,在山峰下面 的“鏡台”上,但見血跡斑斑,极其奪目,冰川天女也不禁奇道:“ 咦,難道是金世遺与那胡僧又在此地激戰過來?是誰流了這么多鮮血 ?”唐經天道:“什么,鮮血?”冰川天女大為詫异,叫道:“這樣 當眼,你也看不見么?”忽見唐經天定了神一般,凝眸上望,冰川天 女定晴一看,只見那石峰上竟似有几行字跡,這一發現,比那血跡更 令人驚奇,像這樣平滑如鏡的石峰,只怕蒼蠅爬上去也會跌下來,居 然有人能在上面寫字,這字跡又是用什么寫的?無怪唐經天一發現這 字跡,就無心留意下面的血跡了。 兩人走近那座孤峰,只見那几行字跡乃是一首七言絕句,詩道: “几度天山攀桂子,而今雙劍上珠峰。名山此處開仙境,忍令胡騎血 染紅!”每個字都有尺許大小,鐵划銀鉤,入石數分,用斧鑿不得如 此齊整,冰川天女這一驚更是非同小可,叫道:“天下有誰有這樣的 的功夫?這是用指頭書寫的!” 只見唐經天滿面虔敬的神气,慢慢走到石峰下面,突然口喊道: “這是我爹爹寫的!”冰川天女道,“你爹爹寫的?他不是在天山嗎 ?”一咀嚼詩意,除了唐曉瀾,确是無人配題這樣的詩句。冰川天女 道:“照此詩看來,你父母都同來了。他們上喜馬拉雅山做什么?” 唐經天喃喃自語道:“我爹爹二十年來不動刀劍,怎么在此地破戒傷 人?”要知唐曉瀾与馮瑛夫婦連手,那是天下無人能敵,這山峰下面 的血跡當然是別人的了。 唐經天施展壁虎游牆的功夫,向上慢慢挪動數丈,冰川天女叫道 :“小心,那塊石頭好似有些松動。”唐經天道:“不妨。若是此處 不穩當,我爹爹定會留下記號。”有一塊尖石斜插出來,石根与山峰 的本体相連,唐經天的輕功雖然已到了一流境界,但手足毫無可以著 力之點,也自覺得疲累不堪,樂得有一塊凸出的尖石可以攀援,乘机 歇息,冰川天女又叫道:“小心!”話猶未了,只听得轟隆一聲,那 塊石頭突然中斷,飛墜下來,兩邊石屑紛飛,冰川天女飛身急起,但 見唐經天反腳一撐,雙臂一振,身如离弦之箭,向下疾射,那塊大石 飛墜之勢猛速之极,幸喜唐經天的去勢比石塊更速,看來似是人石同 墜,終于那塊大石在距离唐經天背后心不到一尺之時,唐經天身形側 射,那塊石頭越過他的頭頂,流星閃電般的向下急降了。冰川天女驚 魂未定,忽听得又是轟的一聲,兩匹馬凄厲慘叫,冰川天女一看,原 來這兩匹從拉薩騎來的健馬,逃避不及,已是給大石壓斃。冰川天女 甚是痛心,急忙去看唐經天時,但見唐經天面如白紙,以手撐地,雙 腿上滿是血痕! 冰川天女一把將他摟住,淚珠一顆顆的滾下來,唐經天笑道:“ 傻公主,你哭什么?我的腿沒有斷,腿若是斷了,你哭也沒有用。” 冰川天女一看,腿上所受的傷還真不輕,被碎裂的石片割傷的皮肉浮 傷不算,還給震爆了兩條筋脈,幸而沒有斷了骨頭。冰川天女暗暗佩 服唐經天應變的机靈,在大石飛墜之時,唐經天那一腳反撐,恰到好 處,一方面加速了自己身体的去勢,一方面阻減了那石塊的飛墜之勢 ,要不然早給那石塊追上壓斃了。冰川天女心中想道:“怪不得武林 各派都奉天山派為內家正宗,唐經天比我大不了几歲,內功就比我深 厚很多,那塊大石重逾千斤,他居然敢硬碰一下,也不過傷了兩條筋 脈而已,看來若是好好調治,不過三天,便可恢复如初。” 但覺唐經天的气息好似柔和的春風,輕拂云鬢,臉上感到有點熱 呼呼的,胸膛有一股令人透不過气來的壓力,難受之极,又“舒服” 极了,冰川天女盼上一熱,輕輕將唐經天推開,唐經天卻像小孩子撒 嬌一樣反靠過來,笑嘻嘻的道:“我的腿斷啦,今后永遠离不開你, 要你扶我一一生。” 冰川天女給他敷上了金創藥,又給他吃了一顆六陽丸,這是冰宮 中的妙藥,功能固本培元,她一面服待唐經天,一面笑道:“不知怎 的,我一急就會流淚,有一次我養的鸚鵡折了翅膀,我也哭了一場。 我們尼泊爾有一個神話故事,說有一個公主,她所鐘情的王子,給女 巫用魔法弄死了,正要下葬,公主赶到,伏在他身上大哭一場,淚水 潤濕了她的心頭,王子就蘇醒了。” 唐經天笑道:“哈,哈!那么是我說錯了,公主的眼淚果然有用 的,不但腿斷了可醫,死了也能复活。有你在我身旁,我的福气豈不 是比那神話中的王子還好得多!”冰川天女嗔道:“几時學得這樣油 嘴滑舌?”輕輕的打他一下,心中卻是充滿蜜愛輕怜! 唐經天忽道:“奇怪?”冰川天女道:“怎么?”唐經天道:“ 那塊石頭!”冰川大女心中一動,道:“是呵!那塊石頭怎的會無端 端墜下來。你且躺一會儿。”到石峰下面一望,但見原先与那塊大石 相連的石頭,似是給人用刀斧削過,像腊燭杆一樣,冰川天女爬上去 一摸,旁邊的泥土也是松松軟軟的,一看就知是給人弄了手腳,但卻 布置得那么巧妙,要不是石頭已經墜下,准也會以為那塊堅石,是石 峰的一体。冰川天女大為奇怪,這陷餅布得陰毒之极,絕不會是唐曉 瀾所為,而且定然是唐曉瀾离開之后,別人才敢作的。他為什么要如 此布置:難道是預料到有人爬上去看唐曉瀾的題詩么? 唐經天也是猜想不透。冰川天女扶著他在雪地上慢慢的走,幸喜 走沒久,便發現了一座古代遺留下來的“烽火台”,那是一座好像碉 堡的建筑。 古代交通不便,用烽火傳遞軍情消息,在邊疆地方,更是常見, 尤其在西藏与印度、尼泊爾等國接壤的邊區,目這种傳遞軍情的辦法 ,一直保留至清代中葉,不過這座烽火台泥土剝落。石基顯露,卻是 人己廢棄的了,冰川天女扶唐經大進去歇息,笑道:“能夠遮蔽入雨 便好。你可以在這里調養几天。” “烽火台”有兩層建筑,上尖下寬,下面是“睜望台”,下面則 是兵士的歇宿之所,冰川天女將地方打掃干淨,服侍唐經天躺下歇息 ,又出外去獵了兩只雪雞回來,唐經天心中暗想:“怪不得前人詩道 :最難消受美人恩,便是多折几年壽命,我也情愿。”但在冰川天女 的細心照料之下,加上她的冰宮靈藥,唐經天就是想多病几天也不能 夠,第二天傷口便己合攏,第三生出新的肌肉,看來再過一天,就可 以完全恢复了。 晚上,冰川天女又獵了一只小黃羊回來,烤給唐經天吃。冰川天 女自小有人服侍,對烹扦燒烤的技術。簡直是一竅不通,但經她的手 弄出來的東兩,唐經天吃在嘴里,甜在心里,縱是烤焦燒濃。唐經天 也覺得那是天下至美之味! 冰川天女与唐經天跳上“了望台”去看月亮,在喜馬拉雅山的冰 峰反照之下,月光也帶有冷意,顯得极其清亮。冰川天女忽然幽幽地 嘆了口气,道:“在山的那一邊,便是我母親的故國了。可笑我雖承 繼了我母親的公主封號、卻無緣跳上尼泊爾的國土。”唐經大笑道: “你若要去,誰能阻你。”冰川天女道:“我母親當年傷心之极,离 鄉去國,避世冰峰,曾發誓不履故土。”唐經天微笑道:“滄桑變幻 ,連冰峰也倒塌了,人事又怎能預測?”冰川天女想起目下便有為難 之事,揪然不樂。唐經天笑道:“若是你的表哥定要娶你,你想不回 鄉也不成啦。”冰川天女嗔道:“什么表哥?”唐經天道:“尼泊爾 現在的國王不是你的表哥嗎,嗯,我看那胡僧逃入喜瑪拉雅山區,只 怕真是如你所料,乃是尼泊爾國王派他來的。”冰川大女道:“除開 是你,我怎肯与第二個男子相處,莫說是尼泊爾國王,便是玉皇大帝 迫我也不成。”冰川天女的愛意第一次這樣明顯的表露出來,唐經天 喜极淚下,道:“你真的這樣看得起我么?”輕摟冰川天女香肩,冰 川天女肩頭一縮,輕輕撥開唐經天的手指,道:“你不許我哭,怎么 你自己又哭了?” 忽听得有沉重的腳步聲走進,烽火台上下兩層有活動的樓板隔開 ,可以將下面的人吊上,吊繩早已腐爛,唐經天熟讀史書,知道這种 烽火台的建筑式樣,剛才是与冰川天女施展輕功,硬把樓板揭開,跳 上去的。唐經大听得人聲,急忙將樓板蓋好,笑道:“如此深夜,且 看是什么古怪的客人來了?” 冰川天女隨手將冰劍一划,在樓板上刺穿了一個小孔,只听得有 人怪聲怪气的叫道:“哈,這里居然有烤熟的羊肉!人卻走到哪儿去 了?”正是赤神子的口音。另一個聲音道:“我和尚募化十方,有主 儿的東西我都要募化到手,何況是無主之物。哈,哈!我們吃了再說 。”唐經天從小孔中望下去,只見一個又高又瘦的和尚手舞足蹈的走 在前頭,手臂碰到擺著烤羊的石案,竟然發出一种金屬的鑲骼之聲。 唐經天認得赤神子,卻不認得与他同來的這個董太清。心中一凜,想 道:“一個赤神子己是扎手,這和尚也邪門得緊,偏偏我的腿傷還未 痊愈。”伸手掏出天山神芒,冰川天女悄悄說道:“不要理他,且待 他們找到頭上再說。”冰川天女的心里正充滿蜜意柔情,縱許唐經天 沒有受傷,這時已也不欲 殺。 赤神子吃了兩口羊肉,皺著盾頭說道:“這烤羊的人簡直是個笨 蛋,一邊烤得焦似火炭,另一邊卻帶著血絲,簡直不能入口。”唐經 天听他把自己冰雪聰明的意中人罵得如此不堪,大為生气。冰川天女 卻朝著他微微一笑,好像在對他表示歉意。董太清哈哈大笑,填:“ 我和尚可是飢不擇食,你不吃都留始我好啦。上了喜馬拉雅山,要找 吃的恐怕更難啦!”赤神子哼了一聲,忽道:“天殺的毒手瘋丐金世 遺,我若找到絛珠仙草,恢复當初功力,哼,哼,不把你慢慢折磨, 誓不為人!”董太清笑道:“亙古以來,從未听說有人能攀登上珠穆 朗瑪峰,憑咱這塊料子,想攀上珠峰,除非是天老爺保佑。”赤神子 怒道:“你怕死就別陪我去。”董太清笑道:“我也似你一樣,本事 不濟,活著也是盡受人家的气,不如陪你拿性命去賭它一賭!” 冰川天女不知他們說的是什么意思,但听得赤神子這樣咬牙切齒 的提起金世遺,卻是大為詫异,心道:“使他元气大傷的乃是我,他 應該恨我才對,怎么卻恨起金世遺來了?”她哪知道赤神子在沙漠上 吃了金世遺一拐,左腳已然跤了,兩人又失了駱駝,熬了許多苦頭才 逃得出沙漠。 赤神子正在狠狠地咒罵金世遺,外面又傳來了馬蹄聲,董太清笑 道:“不好,烤羊肉的主人回來了,我可快要把他的羊肉吃光啦。” 赤神子道:“他敢羅嗦,我就一掌將他擊殺,咱們改吃馬肉。”董太 清道:“我出家人可不愿意隨便殺人。”兩人互相嘲笑,馬蹄聲已停 在門前,只听得一個童子的口音嘰哩叭啦的悅道:“我說不用慌就不 用慌,天要打風下雪,這里就平地涌出一間屋子收留我,哈,哈,里 面有烤肉的香味。我敢跟你打賭,里面的主人一定是個好客的人。” 唐經天与冰川天女相視一笑,心知來的定然是陳天宇那個多嘴的書童 ──江南。” 一個女孩子清脆的口音叫道:“這是什么怪屋?媽媽,你可曾見 過這樣奇怪的人家?”一個婦人答道:“我瞧這屋子里也是透著怪气 ,但即來之則安之,咱們且進去求宿再說。”唐經天大為驚詫,心道 :“怎么楊柳青母女也到這儿來了。江南怎的和她們如此捻熟?听這 腳步聲應有四人,還有一人是誰?”過了片刻,听得外面四人角貫而 入,唐經天從小孔中張眼一望,那走在最后面的人,卻是唐端。 原來江南帶楊柳青到拉薩來找唐經大,卻碰到了唐端,唐、楊 二家原是世交、二十余年前,馮琳誤殺唐賽花的丈夫,鬧了場風波, 几乎將楊仲英父女也牽連在內,本而事情過后,唐家自決理虧虧,深 感對不起死去的楊仲英,而對楊柳青比前更好。 突然遇到這兩個魔頭,眾人足吃驚個小,江南抖抖索索,哪吃得 進去。撕了一以鳩腿,卻遞給鄒絳霞,鄒絳霞道:“你自己吃吧,我 這只雞腿還沒有吃完呢。”江南突笑嘻嘻地道:“唐大俠和我約好厂 在這儿見面,咱們要留一定雞給他。哈哈,唐大陝和我家公子是要好 的朋友,從來不會失信,他說來就一定是來。”江南胡說一通,鄒絳 霞怔了一怔,隨即醒悟,那是江南故意編出來說給那兩個魔頭听的, 想用唐經天來嚇走那兩個魔頭,不過他笑得极其勉強,即算是不熟識 江南性情的人也听得出他內心的驚慌。 赤神子哼了一聲,董太清笑道:“可惜這里沒有打更的,不知現 在是三更還是四更?”江南也不知道是三更還是四更,只知自己話中 露了破綻,持著雞腿,划了一個圓圈,又道:“唐大俠和我們一同從 拉薩來,他的功夫雖好,坐騎卻沒有我們炔,不過,恐怕也快要到了 。他最歡喜喝酒,這個葫蘆的葡萄酒可得留給他。”這一下破綻更大 ,赤神子突然一拍石桌,喝道:“江南,你過來!” 江南嚇了一跳,搖手說道:“不必客气啦,我怕羊肉那股騷味。 ”赤神子喝道:“你好胃口,誰請你吃羊肉?過來,服侍老爺喝酒。 江南道:“這酒是留給金大俠吃的。”赤神子冷笑道:“你的金大俠 早就在沙漠中死掉啦,你胡說八道,想拿毒手瘋丐來嚇我嗎?哼,你 過不過來?再不過來,我就將你也烤焦了。”手掌一伸,熱風扑面, 江南苦著臉道:“喂,喂,我皮粗肉糙,烤熟了比羊肉還要難吃呵! ” 忽听得外面有人哈哈笑道:“烤羊肉還說難吃?哈,哈!我就最 歡喜吃羊肉!”赤神子雙眼一睜,只見兩個怪人以手撐地,竟是頭下 腳上,像旋風般地扑了進來。看清楚時,原來這兩個怪人的雙腳自膝 蓋以下,盤屈如環,一看就知是給人打斷了骨頭,故此不能行走。但 見他們以手代腳,所過之處,地上留下一個一個的掌印。這份功夫雖 然嚇不倒赤神子,但亦足以令人駭异的了。 這兩個怪人深目高鼻,黃發寬額,看裝束似是阿拉伯人,卻說得 一口流利的漢語。只見他們盤膝一坐,眯著眼睛,指著赤神子道:“ 好香的肉味,把那條羊腿給我。”赤神子大怒,雙掌一扇,熱浪向他 們直逼。董太清急忙打眼色,阻止赤神子動手。這兩個怪人叫道:虧 哈,哈,好舒服,從冰天雪地里走進這座匣子,真像走進了天堂啦。 ”看他們的神色疲勞之极,若是武功根基稍差的人,從雪地走來,又 受熱浪急攻,必將暈倒無疑,而他們卻解開襟,揮汗談笑,若無其事 。 這兩個怪人一胖一瘦,胖的那個道:“久聞中華國土,人人好 客,誰知傳言是假,眼見方真。”赤神子怒道:“你瘋言瘋語說些什 么?”瘦的那個道:“你想打架么?”赤神子再也按捺不住,跳起來 道:“我們兩個,你們也是兩個,咱們就比划一下。”瘦的那個搖頭 笑道:“我餓著肚子,可沒有气力和你打架。”赤神子一手搶了董太 清的羊腿,拋過去道:“快吃,快吃!”雖然是一條斤多重的小羊腿 ,經赤神于擲出,勁力不亞于一柄流星錘,瘦地那個怪人卻一張口就 把它咬住,胖的那個道:“還有我呢!”赤神子叫道:“江南,把兩 只腊雪雞給他。”江南只盼望有人給他出頭打架,赶忙將兩只腊雪雞 恭恭敬敬的摔過去,說道:“吃完了,不夠還有!”胖的那個迫:“ 酒也拿來。”江南不待赤神子吩咐,又將一大葫蘆的酒遞給那個怪人 ,笑嘻嘻地道:“不錯。飲醉食飽,打架才有精神。” 赤神子狠狠的瞪著那個怪人,董太清搖頭道:“何苦來哉、何苦 來哉?”赤神子理也不理,連聲催道:“快吃,快吃!” 那兩個怪人慢條斯理的吃了羊腿、雪雞,又把一個大葫蘆的葡萄 酒喝得干干淨淨,猛地發了一聲怪笑,叫道:“好呀,要打架的來吧 !”董大清勸道:“大家都是出門人,遠無冤,近無仇,何苦爭這些 閑气?”他心中自忖:赤神子功力已減,与自己聯手,也未必胜得了 那兩個怪人,何況還有四個敵人環伺窺視,這四人中,鄒絳霞,唐端 、江南等三個都是小輩,無足輕重,楊柳青的彈弓,卻不能不提防几 分。總之,敵眾我寡,這場架不打也罷。 胖的那個怪人面色一沉,卻忽地又哈哈笑道:“不打也成,只是 你們要借一樣東西給我。”赤神子怒道:“什么?”那怪人道:“把 你們的四條腿借給我們,這是你們身上之物,現成得很,不張羅,該 不算是難題吧?”這几句說話得稀松平常,好似是向別人借一件微不 足道的物件一般。 赤神子輩份极高,橫行半世,近年來雖屢受挫折,可從沒有人敢 對他這樣無禮,聞言怒极,不待他們說完,早已飛身扑起,只听得呼 的一聲,熱浪四溢,這一掌是他全身功夫之所聚,楊柳青等人距离在 數丈之外,亦覺得熱不可當。江南急忙盤膝靜坐,運用唐經天所授的 那點內功心法,連看也不敢看。 只見那兩個怪人不慌不忙,徐徐出掌,赤神子的身形飛在半空, 尚未落下,忽然似受了一股無形的潛力反擊一樣,向下一沉,腳未著 地,卻向左斜方倒撞出去,赤神子雙臂一振,呼的又發了一掌,但這 一掌的熱力已是大不如前。 董太情這一驚非同小可,已見赤神子狂呼猛扑,身形總不能進到 距离那兩個怪人的一丈之內,過片刻,只見赤神子左沖右突,竟似沒 頭蒼蠅一樣,團團嵐轉。原來那兩個怪人所發的掌力,名為“陰陽五 行掌力”,一股掌力推前,一股掌力拉后,兩股掌力相反相成,陷入 了他們掌力的圈子,就像陷進了漩渦一樣,非但不能前進,連脫身也 難。 董太清雖然不愿招惹這兩個怪人,但他与赤神子狼狽相依,赤神 子被困,他自是不能袖手旁觀,他比赤神子要謹慎得多,先想好了脫 身之計,准備施展貓鷹扑擊之技,一擊不中,立刻退開,永不和他們 的掌力正面相接。他心中想道:“這兩個怪人雙腳已斷,如何能追得 上我?” 豈知他想得周全,那兩個怪人的招式卻大出催意料之外,他凌 空一擊,長臂還未抓到敵人頭上,忽見胖的那個怪人雙掌向同伴一推 ,瘦的那怪人身子也突然飛了起來!董太清受他掌力力牽引,慌忙在 半空中一個轉身,向后倒躍,哪知他快別人更快,呼的一聲,怪人已 在他的頭頂越過,烽火台四邊有四恨木住,怪人一手抓著木柱,猛的 回頭發掌。董太清的貓鷹扑擊之技,可以在半空回翔轉折,但卻不能 持久。 這貓鷹扑擊之技,是當年人臂神魔薩天刺在貓鷹島上,日久模擬 貓鷹扑擊姿勢,苦練而成,端的是武林罕見的一种輕功妙技,別樣輕 功,最多是以迅捷見長,而它卻可在空中回翔轉折。董太清是八臂神 魔的唯一傳人,現下功夫不減師父當年,瘦的那個怪人一掌拍出,掌 力未到,董太清在空中一個轉身,又換了一個方向,可是在這轉身形 換方向的時間,那個怪人手一按柱,身形又已彈出,越過了他的前頭 ,抓著了另一根木柱,回身又是一掌拍出。如是者一連三次,貓鷹扑 擊之技,閃躲雖然靈活,卻是不能持久,到了第四次發掌之時,董太 清再也支持不住,一跤摔倒,被那怪人的掌力一揮,送到了赤神子的 身旁。那怪人哈哈一笑,立刻飛回原地,与同伴的掌力一合,董大清 也与赤神子一樣,只覺好似陷在漩渦之內,脫身不得。 這兩個怪人出掌越來越快,董太清和赤神子与他們的距离本在一 丈開外,這時但見他們滿頭大汗,手舞足蹈地一步步向前移動,在尋 常人見來,可能還以為是他們在鼓勇進攻,落在楊柳青這樣的武學行 家眼里,卻知道他們是被那兩個怪人的掌力所牽引,越陷越深,只要 一到了那兩個怪人掌力激蕩的中心,即算赤神子与董大清武功再強, 也將完全受制,宰割由人的了。 楊柳青心中暗喜,想道:董太清對我父親那一掌之仇,三十年不 忘,雖有馮琳調解,難保他日后不再向我尋事,若能借這兩個怪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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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能攀上世界第一高峰?”把話說完,聲嘶力竭,登時暈死。 唐曉瀾揮手說道:“好,珠穆朗瑪峰是中國的,就是不提賭賽, 中國人也要上此高峰!”方今明叫道:“唐大俠,不,不……”气力 微弱,盧音嘶啞,唐曉瀾道:“方大哥,你怎么啦?” 金世遺這時已止了旋轉之勢,方今明的話,傳入耳中,金世遺呆 若木雞,心道:“原來是唐經天的父親。”頭腦昏亂,想起當今之世 ,只有此人能救自己的性命,几乎喊出聲來,忽地又想起他是唐經天 的父親,想起董太清的讒言,說是唐曉瀾妒忌他這一派的武功,自己 若去求他,以后就永遠抬不起頭來。霎時間思潮轉了數十百遍,突然 回身便走,猛一抬頭,忽見一個中年美婦,從山峰上飄然而下,金世 遺好似被人定著,失聲叫道:“你、你一定要迫我做什么?” 正是: 欲上珠峰摘星斗,生來狂傲不求怜。 欲知后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 第三九回 大雪寒風 高山消霸气 輕怜密愛 冰塔救佳人 這少婦正是唐曉瀾的妻子馮瑛,金世遺錯把她當成了馮琳。心中 暗暗叫苦:“這回她必定不肯放我走開,要強迫我接受唐曉瀾的恩惠 了。” 馮玻一听金世遺的活,如墜五服霧中,摸不著頭腦,詫道:“你 說什么?”金世遺見她一副冷傲的神气,心中怒火突發,想道:“原 來你以前對我好,都是假仁假義,見我死期在即,卻又換L了這樣的 一副冷面孔了。呀,人情冷淡,世態炎涼,這還有什么好說!”金世 遺就是這樣的怪脾气,他不希望沾別人的恩惠,卻又熱盼有人關怀他 。他既怕馮琳纏他,但一旦感到受她冷落之時,卻又更增怒气。 馮瑛心頭一動,想道:“莫非又是我妹妹惹來的事情?”柔聲說 道:“你是准:什么事情、好好的對我說吧!”金世遺突然一聲怪叫 ,喊道:“好,從今之后,只當你我未曾相識,放我走開。”他只怕 馮瑛出手攔阻,不顧一切,飛身躍起,一拐掃去。以見馮瑛輕舒玉臂 ,雙指一彈,冷冷說道:“准要留你?”只听得“錚”的一聲,金世 遺的鐵拐被她一彈,登時一股力道傳了過來,金世遺競破這股力道推 得在空中連翻了三個筋斗。金世遺落下山坡,這一驚非同小可,他以 前曾見馮琳的本領,雖然极之佩服,卻也想不到如此神通,心道:“ 幸虧她無意作弄我。要不然我只有听她擺布的份儿了。”心中凜懼, 急忙攀上對面的山峰,不敢再回頭望馮瑛一眼。他哪知道馮瑛的武功 遠在馮琳之上,几乎与呂四娘并駕齊驅,這一彈若是換了馮琳,至多 只能叫金世遺翻一個筋斗。 唐曉瀾這時已看清楚了方今明的傷勢,給他服了兩粒碧靈丹,又 用最上乘的內功替他打通經脈,馮玫走了過來,過了一會,唐曉瀾拍 拍手掌,站起來道:“方大哥,你明日起在靜室靜坐十天,這傷勢料 想無妨。”方今明苦笑道:“唐大俠,你何苦多事,又要我多活几年 ?”原來方今明年紀老邁,受了重傷,雖得療治,武功最少也要損失 一半,估量也不能活多少年了。 方今明慢慢抬起頭來,緩緩說道:“唐大俠,我給你們引見兩位 后輩英豪。咦,那位小哥哪里去了?”剛才他閉目運气,接受唐曉瀾 的治療,還不知道金世遺已經逃走。馮瑛道:“那人是誰?怎的行徑 如此奇怪?”龍靈矯道:“他是江湖上人稱毒手瘋丐的金世遺。”唐 曉瀾沒听過這個名字,喃喃說道:“金世遺,咦,剛才我見他的武功 路道,回想起一位老朋友來了。”馮瑛叫道:“毒龍尊者!”唐曉瀾 道:“不錯,你看他的武功是不是毒龍尊者的路子?”馮瑛道:“豈 只路道相同,連那奇門內功也是一樣的路子。呀,糟了,可惜我沒有 把他留下!” 唐曉瀾道:“怎么?”馮瘓道:“剛才我用一指禪的功夫,將金 世遺送走,他不知道我的好意,竟然運力反擊,按說是非立即受傷不 可,但他的內功怪异非常,居然把因他反擊而引起的我的一指禪的潛 力化解了。天下只有毒龍尊者有這門自生自滅的內功,但他從鐵拐傳 來的內力,毫無后勁,看來已是走火人魔之象,只怕死期就在這几天 了!”龍靈矯听了大駭,這才醒悟金世遺說話瘋瘋癲癲,原來是將死 的狂傲哀憤的心聲。 方今明嘆口气道:“昨胰我仔細察看他的气色,推測他死期不過 六天,唐夫人也這么說,想來不會錯了。”馮瑛嘆道:“若是我早知 道他是毒龍尊者的弟子,定然把他留下。毒龍尊者的武功自成一派, 若因此而成絕響,這倒是武學上的大損失呵!” 方今明靜默半晌,緩緩說道:“長江后浪推前浪,世上新人換舊 人。看來這十數年間,武林中的后輩英豪倒出了不少。唐大俠,我再 給你引見一位后輩英豪。”龍靈矯上前施禮,唐曉瀾一眼瞥見他佩劍 上挂著的那件飾物──玉獅子,怔了一怔,忽地哈哈笑道:“原來是 故人之子。久仰了!”龍靈矯滿面羞慚,道:“罪人之子,尚祈恕罪 。”唐曉瀾哈哈笑道:“年羹堯之罪与你何于?你父親本是一代將才 ,可惜不走正路。但望你熟讀兵書,為民效力。”龍靈矯拱手說道: “謹領教言。”唐曉瀾道:“多謝你給我保存那塊漢玉,我早從經天 口中中知道你的為人了。” 當下同進石屋敘話,唐曉瀾听儿子和冰川天女也都來了,歡喜無 限,對馮瑛笑道:“我与那大法師打賭攀山,你下去探訪他們吧。” 說將起來,原來唐曉瀾也知道尼泊爾的大軍屯在下面的山谷,怕有人 上來騷扰方家,故此特地上山探問老友的。 馮玻想起那次在駝峰之上,冰川天女誤會她是馮琳事,笑道:“ 咱們這個未來媳婦,見了我只怕气還沒消呢。琳妹總是孩子脾气,看 來這個毒手瘋丐金世遺也是被她捉弄過的,要不然不會一見我就嚇得 要逃。咦,這是誰來了?” 眾人隨著馮瑛走出石屋,只听一個女子的聲音嘻嘻笑道:“姐姐 ,你又在背后罵我了。你問經天去,我得罪了你的媳婦,可也幫了她 不少忙呀!”來的正是馮琳。她輕功本來比提摩達多高強,只因不熟 山路,反而落在提摩達多之后,而今才到。 馮瑛正待說話,馮琳忽地閃了過來,將她攬住,叫道:“好姐姐 ,你剛才說什么?是不是你已經見到金世遺了?” 馮玻道:“咦,你這樣著急做什么?”唐曉瀾道:“他剛剛走了 。”馮琳叫道:“呀,你知道不知道他的生命期限只有六天?”馮瑛 道:“知道。”馮琳大叫道:“那你為什么見死不救?”馮瑛笑道: “誰叫他一見面就打我一拐?”唐曉瀾道:“別再激惱你的琳妹啦。 沒有將金世遺留下,我也遺憾得很。”當下將适才的情形說了。馮琳 急得跳腳,一把扭著姐姐,叫道:“好。你們把他放走,你們就得替 我把他找回來。” 馮瑛熟知妹妹的脾气,心念一動,在妹妹耳邊低聲說道:“你今 日怎的如此認真。哈,是不是替阿梅看中了這個毒手瘋丐?”馮琳杏 眼睜圓,道:“怎么,他有什么不好?你們說他是毒手瘋丐,我卻要 說他是個至情至性的少年。你討厭他,我偏偏歡喜他。”馮瑛噗嗤一 笑,道:“誰討厭他了?你替我撮合經天的姻緣,我也替你找回一個 女婿便是。” 只見山拗處又轉出一人,卻是唐老太婆,她一見岩石上有金世遺 的拐印便大聲叫了起來,馮琳道:“姐姐,你瞧,又是一個說金世遺 好的人來了。”馮瑛笑道:“幸虧這個唐老太婆沒有女儿。” 唐賽花听說金世遺已走,卻見了龍靈矯,正是一喜一愁,拖著龍 靈矯說道:“儿呵,料不到還能見你,娘就是現在便死,也瞑目了, 靈矯,依我說,你年紀也不小了,好好給我討一門媳婦正經。待我死 后,你再去爭王奪霸吧,免得我在生之日,總為你擔心。”唐賽花年 青守寡,將龍靈矯撫養成人,端的是視同己出,龍靈矯而今已是三十 多歲的人,她還是將他當作孩子看待。龍靈矯面上一紅,說道:“從 今之后,我只盼能跟隨唐大俠等諸先輩之后,行俠仗義,再也別提什 么爭王奪霸啦。娘,你老當益壯,盡說那些喪气的話做什么?”唐賽 花道:“要不是金世遺,我只怕早已死啦。你可得替我找他。曉瀾, 現在只有你是他的救星,看在我的份上,請你們夫婦也去找他。” 馮琳道:“你從下面上來,可知道經天的消息么?”唐賽花道: “經天和冰川天女也要上來的,我老婆子心急先走,所以沒有和他們 一道。”唐曉瀾詫道:“怎么?尼泊爾的大軍退走了嗎?”唐賽花道 :“也不遠了。”龍靈矯与唐曉瀾夫婦得知中國軍隊已到,這才放下 了心上的石頭。 當下商議,分頭去找金世遺。唐曉瀾、馮瑛、馮琳各走一路, 龍靈矯与唐老太婆同一路,雖然分成四路,但一想喜瑪拉雅山千峰万 壑,綿延數千里,尋覓一個人等如海底撈針,真是渺茫得很,那只有 听天由命了。 眾人在方今明家中略事歇息,并准備登山的干糧。馮瑛和唐曉 瀾將馮琳拉過一邊,查問她母女結識金世遺的經過。 馮琳將結識金世遺的經過,一一說与姐姐知道。馮瑛听到她在 峨嵋山戲弄金世遺的情形,也不禁笑了起來,听到金世遺的凄涼身世 ,又不禁潸然淚下,悵然嘆道:“原來他的狂傲怪僻,大有來由。” 唐曉瀾道:“你們兩姐妹一見面,總是話說不完,咱們該登山 啦。”馮琳忽然想起一事,取出毒龍尊者那本日記,交給唐曉瀾道: “這本東西交給你保管,這是毒龍尊者在蛇島几十年所寫下的。但愿 你能親手交与金世遺。”金世遺与唐經天不和,馮琳約略知道一些, 故此將這本日記交与唐曉瀾,希望為他們的和解加多一重助力。唐曉 瀾無暇細問,更無暇翻看,只道是毒龍尊者的武功秘籍,便珍重的收 藏了,心中想道:“能救活金世遺,那固然是最好不過。万一金世遺 不幸而死,我也必定要替毒龍尊者尋覓傳人,免得他這一派曠世武功 成為絕響。” 金世遺避開了唐曉瀾夫婦之后,獨自登山,此時他最后求生的 一點机會亦已消滅,自份必死,心中所想的,只是能夠在死前登上珠 穆朗瑪峰。第一第二兩日還沒覺得什么,到了第三日,越上越高,但 覺呼吸漸漸困難。金世遺沒有現代人的常識,當然不知道這是因為高 山缺氧的原故。要知本世紀初,歐洲的爬山家還認為八千米是登山的 “极限”,喜馬拉雅山高達八八八二米,亦是地球的最高點,金世遺 這時攀登的高度,已是接近七千米了,高山缺氧的結果,當然在生理 上引起反應,金世遺不明其理,只道是自己的“走火人魔”提前發作 ,心中焦急,只好拼命加快腳步,鼓勇前行。 可是越上越高,那就越發難走,任是金世逼如何使盡气力,速度 已是大不如前。還有一樣困難的是,高山上的寒風,越至高處,風力 越大,往往驟然一陣狂風,將人刮得后退數十步,待得風止之后,又 要耗掉許多气力,方能爬至原處。金世遺遙望高聳入云的珠穆朗瑪峰 ,珠穆朗瑪峰就像一個碩大無朋的寶石,在藍天白云之中晶瑩耀目, 是那樣的誘人,卻又是那樣的可望而不可即!金世遺打遍天下英雄, 此時遙望珠峰,也不禁感到有些气餒。 但他還是鼓勇前行。 奇景驟然在眼前出現,但見冰川交錯,遍布在雪白的山坡上,蔚 藍得像翡翠一般,無數冰川匯到一處,突然好似平地上涌起許多寶塔 ,那是像蔚藍色水晶的“冰塔群”!“成群結隊”的連成一大片,在 陽光之下閃著寒光!金世遺一聲歡呼,仰天長嘯,叫道:“縱算不能 攀上珠峰,得見此人間仙境,死亦瞑目了!” 金世遺使勁的深深吸了口气,向著“冰塔群”奔去,腳步一抬, 踏碎冰塊,忽然触著一樣東西,低頭一看,卻原來是一個外國人的尸 体,在積雪里不知埋了多少年,尸体旁邊有許多登山的用具,繩索衣 裳都已風化腐爛了,触手即成碎粉,面目仍是栩栩如生。走不多遠, 又發現一個尸体,金世遺嘆口气道:“千百年來,不知多少人因為攀 登這天下第一高峰而埋尸雪地,三兩日后,大約我也要步他們的后塵 ,与他們作伴了!” “冰塔群”看來不遠,走了大半天仍未走到,金世遺帶來的于糧 也已吃完了,幸喜高山上也有些動物,而且都是別處見不到的珍禽异 獸,小熊貓在雪地上跳躍,見了人也不知道躲避,可愛极了,活像一 個淘气的娃娃,金世遺舍不得打它,用石子打下了几頭黃嘴山鴉,又 獵了一只雪雞。他隨身帶有火石,擦了許久,才擦出火星,高山上有 的是枯枝敗葉,可作燃料,但煮東西卻比平地花多了不止三倍的時間 ,金世遺在那兩個死了的“爬山家”的遺物中,撿出了個盛水的錫器 ,把冰塊放在里面,燒了一個時辰,水還未滾。金世遺吃了兩頭山鴉 ,半邊雪雞,喝飽了半開的溫水,气力稍稍恢复,又向前行。 迎面是一條大冰川,冰川上有一塊巨大的花崗石,被一座小山 般的大冰塊支撐著,形狀酷肖一個巨型的“蘑苑”。金世遺正想改道 繞過,忽听得“冰蘑苑”后面隱約有呻吟之聲。金世遺嚇了一跳,攀 上“冰蘑苑”,向下一看,只見兩個僵尸般的怪人,躺在冰塊上,面 上一條條的血痕,越發顯得猙獰可怕。這兩個人乃是赤神子与董太清 ,他們想上山來尋絛珠仙草,哪知剛望見“冰塔群”就凍僵了。 若然是在平地,金世遺對這兩個人決不會起半點同情之心,此 際在高山之上,得見人類,那怕他是敵人,也有一种親熱之感。金世 遺提一口气,躍下冰川,腳底下隱隱可覺冰塊浮動,金世遺先摸一摸 赤神子的鼻觀,触手冰冷,气息已絕。董太清卻尚有一絲气息。原來 赤神子是被冰川天女打了七枚冰魄神彈之后,元气大傷,加以他所練 的內功更是邪門,反而比不上董太清能夠持久。 金世遺替董太清揉搓手足,又喂他喝了半口水,董太清微微張 開眼睛,嘶聲說道:“是你?”金世遺道:“別動,我助你運功。” 董太清嘆了口气,低聲說道:“不成啦,你快离此險地!”金世遺听 他脈息散亂,体硬如冰,亦已知道難以救治,但仍猶疑不決,未忍离 開。董太清掙扎了一下,忽道:“世遺兄,是我哄騙了你。” 金世遺道:“恩恩怨怨,是是非非,到了此時,還用得著計較么 ?我哪有心思理會你說的什么是謊言,什么是真話?”董太清又掙扎 了一下,道:“不,不,我再不說以后就不能說了。”金世遺道:“ 好,你既然要說出才能心安,那你就說。” 董太清嘶聲說道:“你師父的書,在馮琳手中。我以前所說被唐 曉瀾搶去乃是哄騙你的。”金世遺淡淡一笑,道:“管它在誰手里, 喂,你怎么啦?” 董太清忽地把腳上蹬,使盡最后的气力叫道:“快走!”金世遺 只覺腳下流冰浮動,眼見一股狂風刮來,不假思索,急忙躍上“冰蘑 苑”,再跳回地上。只听得在呼呼的狂風聲中,那塊“冰蘑苑”晃了 几晃,“蘑苑”下面的浮冰嘩啦啦的響,驟然裂開了一條大縫,董太 清和赤神子的尸体被浮冰一擠,沉沒入裂縫之中,埋天冰川底下! 金世遺心底一陣悲涼,不自禁的洒下几點英雄眼淚,也不知是為 了董太清傷感,還是為自己的命運辛酸?一抬頭,忽見附近的一塊冰 岩上刻有一朵梅花,金世遺吃了一驚,頓時間只覺熱血上涌,神思悵 惘,喃喃自語道:“當真是好,她也來了?”狂風已止,陽光被冰川 反射,泛出千百道霞輝麗彩,金世遺一片茫然,沿著冰岩走去,走不 多久、又見一朵梅花標志,敢情那是用利劍在冰壁上刻划出來的,冰 層透明,花瓣在冰層中映得玲玫浮凸,真比開在枝頭的梅花更要妖艷 。金世遺身軀顫抖,倚著冰壁,几乎邁不動腳步。 這梅花正是李沁梅的標志,因她的名字中有一個“梅”字。金世 遺以前和她同路,從四川峨嵋山走下,一路直到藏邊,沿途就曾見她 留下不少梅花記號。 這剎那間,金世遺但覺被凍得麻木了的身体忽然如有暖流通過, 想不到這世界上還有一個如此挂念他的人,不辭冒雪沖寒,到此亙古 無人的冰峰,追蹤覓跡!但想到自己死期將至,又怎忍和她再見最后 一面,令她傷心。 金世遺正自躊躇難決,忽听得冰塔群中隱隱有 殺之聲,金世遺 突然血脈憤張,提了口气,飛奔過去,穿入“塔”群,遠遠就見冰壁 上映出李沁梅的影子,無數大大上小的冰塔,就像千百面明鏡,層層 反射,走到塔群的中央,日之所至,所見的都是李沁梅的影子。另外 還有兩個怪人的影子,圍著李沁梅手舞足蹈的,在千百面冰壁上反射 出來,令人眼花績亂。 金世遺定一定神,靠著耳朵的感覺,辨別聲音的來路,在“冰塔 群:’中穿來插去,眼前忽然開朗,但見在几座冰塔圍拱之中,有一 個小湖,小湖之濱,李沁梅正在和那兩個怪人 殺。 那兩個怪人都是雙足已肢,以手支地,頻頻換掌,圍著李沁梅陀 螺般的旋轉,交替發掌。這兩個人正是伶古拉与阿斯羅。他們那日与 冰川天女比賽輕功,從冰峰上跌下來,幸而冰川天女相救,得以不死 。所受的輕傷,養了一兩日亦已無事。他們聞知師父提摩達多登山, 便赶上來,不想在此處遇見李沁梅。他們一來缺了干糧。二來亦感气 力枯竭,見到李沁梅,忽地起了坏心,想把李沁梅劫走,從南面下山 ,偷回故國。說是劫到中國的美人,也好在歐洲炫耀。在當時歐洲的 風气,“騎士”遠征,搶劫女人作為胜利品,那是司空見慣之事。何 況俺古拉与阿斯羅此次來華,一再挫敗,連雙腿都被唐曉瀾打得几乎 斷折,一腔怒气,無處發泄,劫一個中國美人回去,正好泄憤。 李沁梅此時也是气衰力竭,但她的劍法是天山劍法的另一支,白 發魔女這一派的嫡傳,奇詭變幻,天下無雙,伶古拉与阿斯羅的陰陽 掌力,雖然厲害,卻也只能將她困住,近不了身。 高山缺氧,在此打斗,比在平地上吃力百倍,不消半個時辰,三 個人都是頭昏目眩,气盡力竭,只是本能的發招相抗了。金世遺自是 行家,一見李沁梅的劍尖東指西划,毫無勁風,立知不妙,提起鐵拐 ,正待相助,李沁梅從冰壁的反映中,已看見金世遺的影子,端的似 大漠中絕重的旅人,摹然天降甘霖,狂喜而致昏迷。只听得她尖叫一 聲,長劍一拋,踉踉蹌蹌的迎著金世遺奔跑,跑得十來步,便暈倒地 上。 傅古拉与阿斯羅兀自在地上打轉,他們亦已神智昏迷,金世遺一 到湖濱,他們竟似視而不見。金世遺哪有心思去理他們,慌忙搶上前 去將李沁梅一把抱起,但覺她身子軟綿綿的,香喘吁吁,星眸半閉, 金世遺情不自禁的撥開她面上的亂發,輕輕的彈了一下她的眉尖,低 聲喚道:“梅妹妹,你睜開眼睛看看。” 李沁梅嘴角挂著凄涼的微笑,眼睛慢慢張開,喘气說道:“世遺 哥哥,我知道你會來的。”金世遺道:“你調勻呼吸,我助你運功。 ”李沁梅在他怀中微微顫動,忽地掏出一個銀瓶,道:“你快服下! ”金世遺正自莫明所以,忽見李沁梅又慢慢閉了眼睛,面色非常宁靜 ,嘴角的笑容漸漸收縮。好像一朵蓓蕾,金世遺吃了一驚,但覺她手 腳漸漸僵硬。 金世遺替她按摩了一會,毫無效果,除了些微气息之外,便和死 去一般。金世遺仔細察視,知她并沒傷,但气力消耗過甚,卻是難以 恢复。若在平地,喝兩碗參湯,睡一個大覺,自然無事。但這里是高 聳入云的雪峰,呼吸尚且困難。食物亦极難找,哪有什么靈藥可以助 她恢复元神。 金世遺心痛如割,垂淚說道:“呀,都是我累了你。”這是他有 生以來第一次大動真情。可惜他充滿感情的言語,李沁梅卻一點也听 不見。 金世遺垂下了頭,茫然無措,忽然眼光碰到了地上的銀瓶,金世 遺心頭一跳,將銀瓶抓了起來,只見瓶中有三粒碧綠色的丸丹,正是 用天山雪蓮配制的碧靈丹,以前唐經天曾要把這三粒靈丹連同銀瓶送 給金世遺,被金世遺拒絕了的。如今金世遺只有三大的性命了,卻又 在李沁梅的身邊發現這個銀瓶。 如果金世遺現在吞下這三粒靈丹,他的性命最少又可以延長三十 六天,但金世遺哪會如此去想,這時他捧起銀瓶,就像捧著從天上掉 下來的寶貝,心中想道:“天山雪蓮可解諸般邪毒,而且能助長元气 ,功力比起千年老參,有過之而無不及、呀,靈藥就在身邊,我剛才 怎么視而不見?” 金世遺急急打開銀瓶,將三粒碧靈丹傾倒手心,撬開李沁梅的 牙關,將三粒靈丹送進她的口中,將她的身子搖了兩搖,又給她推血 過宮,忙了一陣,但覺她气息漸漸轉粗,但仍未蘇醒。 金世遺一陣狂喜,隨即又是感到一片悲涼,自己只有不夠三天 的性命了,難道還要留在她的身邊,讓她蘇醒之后,替自己送終?呀 ,呀,世界上只有她這樣關心自己,難道又忍心獨自离去,讓她孤零 零的在這里怀著痴心,等候一個永不會再回來的人? 金世遺心亂如麻,悄悄的离開了李沁梅,在冰塔群中徘徊,抬頭 一望,忽見那兩個怪人盤膝坐在地上,宛如石像。金世遺這才記起他 們,走上去一探,气息毫無,竟是死了。倏古拉与阿斯羅這兩個人, 武功雖高,但論到內功的精純,卻不如李沁梅傳自大山的正宗內功, 因而能夠支持的時間,比李沁梅更短。 金世遺嘆口气道:“這是第四個在喜瑪拉雅山上送命的人。”想 到不該讓李沁梅蘇醒之后看到死尸的慘狀,于是挖開地上的積雪,將 這兩個怪人的尸体掩埋。忽然想道:“這兩個人死了還有我給他們掩 埋,我死了又有誰來埋我。” 金世遺回轉頭來,忽見李沁梅在她上動了兩下,眼皮也好似就要 張開。這一瞬間,金世遺心悸不休,突然作了決定:“不,不,我不 應讓她眼睜睜瞧我死去!我一生冷酷對待世人,我也不配接受她的愛 意。”心意雖決,腳步還是舍不得离開。只見李沁梅在地上轉了個身 ,手腳慢慢舒展。金世遺咬了咬牙,忽然跳上前去,在她額上親了一 下,丟下叱剩的半邊雪雞,鼓起全身气力,跑出了“冰塔群”,再也 不敢回頭。 背后傳來微弱的呼聲,那是李沁梅的聲音,隱隱約約還可以听得 出來,她是在叫:“世遺哥哥,讓遺哥哥!”金世遺感到無限欣悅: 李沁梅畢竟蘇醒了;又感到無限辛酸,世界上竟有一個這么關心自己 的人,然而自己竟不能和她訣別:又感到莫名其妙的恐懼,好像神話 中的巨人逃避自己的影子追逐一樣,頭也不回,逃出了冰塔群。 太陽早已落山去了,一鉤新月在珠穆朗瑪峰上瀉下幽冷的清光, 群峰雪蓋,喜瑪拉雅山的夜晚,沉浸在雪光月景之中,周圍數里的景 物,還是看得清清楚楚,翡翠般的冰川,寶石般的冰塔,构成了絕妙 的圖畫,奇麗夫濤!那是天公的大手筆,幻出了這人世間的神仙境界 !然而這神仙的境界,卻又是何其凄寂,何其清冷!金世遺除了靜听 自己的呼吸之外,眼前白茫茫一片,完全看不到有生命的東西,金世 遺只感到自己也快要窒息了。 然而金世遺還是鼓勇前行。他抖一抖身上的冰雪,像是下了极大 的決心,抖落了一切對于人世的依戀和記憶,將下面的世界連同李沁 梅在內部拋在后面。 迎面是一道縱直的冰裂縫,阻著去路,裂縫深陷而狹窄,就像一 條豎著的“冰胡同”。金世遺找不到出路,只好鑽入了“冰胡同”。 “胡同”幽深暗黝,雖有上面透下來的冰雪寒光,眼前道路已看不清 楚了。金世遺但覺筋疲力竭,四肢麻木,只好在“冰胡同”中盤膝靜 坐,默運玄功。雖還可以勉強運功,但己不能像平時一樣吐納呼吸。 坐了許久,真气兀是不能透過十二重關。金世遺在半睡半醒之中,渡 過了二個漫長的夜晚。 第二日,陽光透下了冰胡同,金世遺精力稍稍恢复,又向前行, 行了許久,才到冰胡同的盡頭,又得向上面爬了。這冰胡同雖然只有 二十來丈高,但卻爬得非常吃力,寒風削体如刀,汁水仍是不停的從 額角上淌下,金世遺接連几次從中途跌落下來,好不容易爬到了胡同 的頂端但見日頭已過中天,金世遺嘆了口气,他的生命期限,已經不 夠兩天了! 金世遺稍稍歇息了一會,吃完了最后一份干糧,腹中還覺空虛, 走了一會,見一只雪羊從身旁經過,金世遺急忙跑去追逐雪羊,哪知 雪羊是最膽怯的動物,不追自可,一追它,它未曾見過人,只當是什 么凶惡的野獸,放開四蹄疾跑,金世遺哪追得及,這才發現,自己的 輕功也已大不如前了。其實不是金世遺的武功減退,在這高山之上, 氧气缺乏,任是蓋世英雄,也要受生理的影響,哪能像平地一樣來去 自如。 好不容易打下兩頭黃嘴烏鴉,生了半天的火,把烏鴉烤熟,鴉肉 粗糙,而且帶有廣股擅味,但在金世遺已覺得是最美味的珍躊。再行 了半天,眼前景色突變。 這是凸出來的山拗地區,受的風力最大,狂風卷著積雪,吹得人 難以前進,喜瑪拉雅山諸峰,都是終年雪蓋,只有這一處上面的山峰 ,因為經常被狂風吹刮,山峰北鹵,也即是正向著金世遺的這一面山 坡,積雪被風吹得干干淨淨,露出儲色的岩石,与周圍景色大不調和 ,更增荒冷寂寞之感,令人驚然生懼! 金世遺在狂風中匍匐前進,爬到天黑,才通過這凸出來的山拗地 區,可怜金世遺的手足都已磨得傷損流血,就在山坡上生起野火,睡 了一晚,第二日一早起身,獲得兩只野免,果腹之后,又向前行。 這已經是金世遺生命期限的最后一天了。珠穆朗瑪峰就在面前, 看來并不遠了。可是珠穆朗瑪峰高聳入云,即算攀上了珠峰,還得多 少時日才能到達峰頂?而今只有短短的一天期限,金世遺想征服珠峰 的愿望看來是絕望了。 但他此際只有一個念頭,要到達珠峰,要創造人類的奇跡!不管 是否絕望,他仍是鼓勇前行。 越到后來,艱難越甚,金世遺張大了嘴拼命地吸气,仍然感到胸 脯閉塞,喘不過气來,猛烈的西北風沖擊著北峰和主峰的岩壁,帶著 暴雨一樣的冰渣和雪粒,嘶嘯著,翻滾著,形成一股強烈的旋風,金 世遺走不動了!在地上几乎是一寸一寸的爬行。 手触著珠穆朗瑪峰的岩石了,金世遺的手足早已麻木了,這時卻 突感到一股清冷之气,精神陡的振作起來,終于触到珠穆朗瑪峰的岩 石了!好像回光反照的病人,受到了強心劑的刺激,金世遺又拼命的 向上攀登。 突然間,眼前金星閃爍。頭昏腦漲,除了一團團的幻影之外,什 么都看不見了。最后的時刻到了,金世遺的气力已是完全消失,走火 入魔的跡象也開始出現了! 幻影漸漸擴大,有李沁梅的影子,有冰川天女的影子,有他師 父毒龍尊者的影子。這些影子都在注視他,耳邊好像听得人說道:“ 呀,這可怜的孩子!”這是誰說的呢?金世遺掙扎叫道:“我不要人 可怜!”但已是力不從心,雙手一松,登時跌倒珠峰腳下,他沒有征 服珠峰,卻給珠峰征服了! 迷茫中,金世遺忽然感到人世的可戀,他從心底里叫喊出來道 :“我還要活!”一股狂風打來,狂風挾著冰碴和雪粒,撒在他的面 上,撒在他的身上,漸漸的將他掩蓋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金世遺好像在沉睡中突然被人驚醒,僵硬的 身体上又競好似有了知覺,覺得疼痛了,眼前又是一團團的幻影,又 好似喜馬拉雅山上的層云一層層的向自己壓下來,金世遺想叫,叫不 出聲,依稀听得一個人在耳邊說道:“呀,這可怜的孩子!” 這的确是人類說話的聲音。“咦,我并沒有死?這也不是夢? ”金世遺想道。但眼睛還是睜不開來,諸般魔相,諸般幻影都漸漸消 散了。驟然問,金世遺感到一股巨大的暖流從身体流過,沖擊自己各 處大穴,骨節好像被利刀支解似的,疼痛之中,卻又有一种輕松之感 。再過一會,疼痛的感覺也漸漸減弱了,但覺那股巨大的暖流,在体 內流轉,竟似化成了一團火焰,在体內燃燒起來,金世遺但覺內外焦 渴之极,想張口吶喊,卻喊不出聲;想張開眼睛,眼皮上卻似壓著千 斤重物。忽然間,一股清涼之气,直透心田,有如飲了玉液瓊漿,將 体中的煩躁火熱之气消除得干干淨淨,那股暖流仍然在体內流轉,有 說不出的舒服。 金世遺慢慢恢复了知覺,慢慢睜開了眼睛,首先看到的是兩只炯 炯發光的眼睛,漸漸看清楚了面容的輪廓,金世遺几乎要喊出聲來, 可惜气力毫無。想掙扎也動彈下了。 這個人不是別人,正是金世遺不愿向他求救、想躲避他的唐曉瀾 ! 唐曉瀾一來為了尋覓金世遺,二來為了与提摩達多打賭攀山,越 上越高,他從另一條路登山,繞過了冰塔群,直抵珠穆朗瑪峰的腳下 。饒是他的內功已到了爐火純青之境,饒是他長住天山,能夠适應高 山的環境,這時也感到呼吸困難,只能一步一步的向上攀登了。就在 他開始攀登珠峰的時候,發現了還沒有被積雪完全掩蓋的金世遺。唐 曉瀾這一喜非同小可,挖開積雪,摸一摸金世遺的心頭,還有些微气 息,幸虧他來得及時,將金世遺從死亡的邊緣上拉了回來! 金世遺張開眼睛,但見唐曉瀾頭上白气騰騰,汗水從額角上不停 的淌下,知道他正在用深湛的內功替自己沖關解穴,消除那“走火人 魔”的邪毒,心中既是感激,又是慚愧,他一生不愿向人乞怜,不愿 受人恩惠,然而這一次卻不由得他不接受了。他還不知道,唐曉瀾為 了救他,為了使他能盡快的恢复,除了耗費精力,用內功給他療治之 外,還把身上僅存的五粒碧靈丹全都給他服下了。 唐曉瀾見金世遺張開了眼睛,微微笑道:“好孩子,你終于醒了 !”金世遺喉頭咕咕作響,這時他本來可以說話了,但卻說不出話來 ,兩顆晶瑩的淚珠,從他的眼角流出。唐曉瀾道:“咦,你還是感到 痛苦嗎?咬著牙關再忍一會儿。”他不知道金世遺心中的千般感触, 只當自己功力未到,急忙凝神運气,將真力傳入金世遺体內。過了一 會,金世遺但覺气机暢通,雖然体力尚未恢复,但已知道經此一來; 自己不但保住了性命,而且內功上也大有稗益。 正在唐曉瀾全力施為之際,雪地上忽然傳來了极輕的腳步聲音。 要不是唐曉瀾這樣一位武學大宗師,這樣輕微的聲音,定然當作 是浮冰的碎響,唐曉瀾中一凜,想道:“難道是瑛妹來了?”忽听得 金世遺叫道:“敵人!”他仰臥地上,已看到唐曉瀾背后的冰壁現出 了提摩達多的影子。話猶未了,提摩達多突然從冰壁躍下,呼的一掌 拍到唐曉瀾的肩頭。 幸而有金世遺提醒,唐曉瀾身手何等快捷,左手抱起金世遺,右 手反掌一揮,雙掌相交,只听得“蓬”的一聲,唐曉瀾蹌蹌踉踉后退 几步,几乎滑坡。本來唐曉瀾的功力比提摩達多要高出許多,但因他 耗了不少精力救治金世遺,加以只是用一掌之力,故此剛剛和提摩達 多打成平手。 唐曉瀾轉過頭來,提摩達多的獰寒剛剛收斂。唐曉瀾喝道:“豈 有此理,彼此賭賽攀山,你怎的暗中偷襲!”提摩達多的獰笑變為歡 笑,作出了一個親熱的姿態,拍拍自己的肩頭,向上面一指,叫道: “哈呷,哈吵,高,高!乾,乾!”意思是招呼唐曉瀾快去爬山,唐 曉瀾听不懂他的話,看他的手勢,听他的語調,亦已明白,這提摩達 多敢情是偷襲不成,故意作狀招呼的。只見提摩達多一面胡叫;一面 爬山,轉眼之間,已爬上了十多丈了。 唐曉瀾翟然一驚,心道:“且不管他是惡意偷襲還是好意招呼, 我總不能讓他先我登上珠峰。”低頭一看金世遺,見金世遺面色也漸 轉紅潤,看此情形,金世遺已是脫了危險,体力和武功的恢复也是旦 夕間事了。唐曉瀾將金世遺輕輕放下,同時也等于放下了心上的石頭 ,微笑說道:“馮琳和她的女儿也上來了,你在這里等候她們,或者 禱你体力恢复之后,徑自下山,到方今明家中去等候她們。”金世遺 戳然不語,限色又沁出兩顆晶瑩的淚珠。 “唐曉瀾忽然起了异樣的感覺,心中想道:“咦,這少年人怎的 如此奇怪,將他救醒了,他道謝也不說一聲。”唐曉瀾并不是希罕他 的道謝,只是覺得此事大出情理之常,隨想道:“是了,想是他得以 重生,感极而位,神智尚未清明哩。”他哪知金世遣此刻正是心事如 潮。是仍舊像以前一樣,獨往獨來,寂寞終老?還是囪到人群之中, 獲得友誼的溫暖?此事正在金世遺的心頭委決不下。 唐曉瀾抬頭一看,但見提摩達多又已攀上了十多丈,心中一急, 無暇再推敲揣測金世遺的心事、丟下半袋干糧,便去追赶。走了几步 ,陡然想起了一件事,回過頭來,掏出了馮琳交給他的那本書、笑道 :“我几乎忘記了,這是你師父的遺書。”輕輕一擲,將毒龍尊者在 蛇島所寫的那本日記,擲在金世遺的身旁。但听得金世遺微微嘆息, 嘆息中反顯現得無限詫异,無限凄涼! 唐曉瀾已在峭壁上攀登了几丈高,回頭下望,只見金世遺已坐在 地上,翻閱那本日記。唐曉瀾見提摩達多的背影越上越高,他雖然覺 得金世遺的神態有异,終于還是拋下了金世遺,緊跟著提摩達多的足 印前進。 唐曉瀾只覺呼吸越來越是困難,在珠穆朗瑪峰上攀登,那真是世 上無可比擬的奇險。只見上面除了陡峭的長長的冰坡之外,還橫臥著 兩道百丈懸岩,珠峰銀色的山巒間盡是濃密的白色云霧,飛絮一樣的 云气,触手即散,有几只矯健的山鷹在懸岩上空盤旋,突然問一只山 鷹從云霧中跌了下來,看來它是因為霧遮著視線,触著懸岩的利石而 跌下來的。唐曉瀾不禁嘆了口气,心道:“兀鷹尚自飛不到珠峰。” 但不管如何,他總不能讓一個外國人比他先爬上這個矚于中國的世界 第一峰。 与提摩達多的距离逐漸近了,唐曉瀾但覺筋疲力竭,手足井用, 也只能一寸一寸的向上爬行,心中正自奇怪,提摩達多卻怎的還能夠 支持。再接近一些,但听叮叮叮之聲,原來提摩達多的背羹中准備有 各种登山工具,這時正在冰坡上用冰鎬挖階,在岩石上釘上一口口的 鐵釘。但他每上一步,就用小鐵幢把釘子一敲,將鐵釘敲得沒入岩石 之中,使唐曉瀾無法利用。再看他踏過的足印,又發現他是穿著鑲有 鋼釘的特制的登山鞋子,不怕雪滑。他靠著各种登山工具的幫助,自 是省力得多。 唐曉瀾雄心勃發,叫道:“好,我就是只手空拳也要贏你!”施 展平生絕學,以大力鷹爪功,抓緊岩石,定住身形一步步向上攀登, 碰到岩石平滑之處,又用壁虎游牆功加快上升的速度,雖然吃力非常 ,有好几次還几乎滑下來,但終于還是支持住了,与提摩達多的距离 也縮短到只有五六丈了。 第一道懸岩已橫在面前,只見提摩達多身体貼著冰面,進行攀登 ,那气呼呼的喘息聲吹得冰渣紛落。他已是筋疲力竭了。要不是唐曉 瀾跟在后面,他怕唐曉瀾恥笑,更怕唐曉瀾在他下來之時加害,他早 已塑繩溜下了。 唐曉瀾學提摩達多的方法,貼著冰面,進行攀登。他四肢都已麻 木,气力就像要用石磨緊榨才一點一點的榨出來。這時太陽已經偏西 ,陣陣寒風從山巒間刮過,發出陣陣嘯鳴。 突然飄來一陣烏云,遮住了晴空,大風驟起,吹得人寸步難行。 唐曉瀾緊緊抓著一塊凸出來的石筍,忽听得轟隆之聲,整個山谷都好 像要震動起來,原來是碰到珠穆朗瑪峰頂的“雪崩”! 山坡上縱橫交錯的冰川突然間冒出無數气泡,那是層冰震裂之后 所發生的現象,整個珠穆朗瑪峰好像披上了薄霧輕絹,陽光透射下來 ,眼前一片白漾漾的景象,只听得冰塊炸裂的聲音不絕于耳,幸虧有 巨大的懸岩橫在前面,冰塊碰著懸岩,体積重的就像滾珠一樣,遇到 阻礙便飛騰起來,作弧形的拋物線向山谷拋下,体積輕的炸成無數碎 裂的冰塊,有如殞星,紛落如雨。 唐曉瀾緊緊抓著凸出來的石筍,將身体倒挂在懸空的岩石下面, 但覺無數巨大的冰塊,在狂風中呼嘯、炸裂,從頭頂上滾過,從身邊 飛過……這真是人世上難逢的奇景,是那樣的可怕,又是那樣的壯麗 無倫!唐曉瀾饒是蓋世英雄,也覺心頭顫震。 珠穆朗瑪峰上堆積著深不可測的万年冰雪,尤其在唐曉瀾現在所 攀登的“北坳”險陡的坡壁上,更潛伏著無數冰崩和雪崩的“槽印” ,成為珠穆朗瑪山峰間最危險的地區,几乎每年都要發生巨大的冰崩 和雪崩,唐曉瀾這次碰到的,其實只是微不足道的一次雪崩而已!在 巨大的雪崩時,千百吨重的冰岩和雪塊都像火山一樣噴瀉而下,百里 之外都可以听到它的轟隆聲,在雪崩三數里之內的范圍,生物体想活 命!(作者按:近代攀山家認為珠峰的北勒是“不可逾越的天險”, 其中的一個原因就是因為這個地區經常發生雪崩。最近一次人類在北 拗所遇到的雪崩是一九二三年英國的探險隊遇到的,在北墩約八千米 高度之處,七名探險隊員都被埋到冰雪的底層。此事大英百科全書亦 有記載。) 唐曉瀾這次碰到的雪崩,其實只是微不足道的一次而已。但就是 這樣一次輕微的雪崩,已顯示出了大自然巨大的威力!令唐曉瀾這樣 的英雄,也感到個人力量的渺小! 眼前白蒙蒙一片,唐曉瀾定睛注視,數丈之外,隱約可見到提摩 達多的景況。但見他雙手緊緊抓著一條鐵鏈,他早就在岩石上鑿了一 口鐵釘,在鐵釘上挂上鐵鏈,如此一來,他整個身子都懸在橫空的大 岩石底下,有大岩石擋著,冰塊傷害不到他,那是比唐曉瀾安全得多 。他畢生處心積慮、夢想攀登這世界第一高峰,曾派門下弟子在喜馬 拉雅山勘查過無數次,看來他對可能發生的雪崩,也早已估計在內, 所以登山工具帶得甚為齊全。 可是在這种令人無可抗拒的自然災禍中,最重要的還是超人的 勇气。唐曉瀾咬實牙根,用了全身的力量,緊緊抓著石筍,把生死置 之度外,終于支持下來了。提摩達多抓著鐵鏈,挂在懸岩下面,生命 本來已有了保障,反而顯得惶恐不安,只見他身体劇烈搖擺,可以看 出他顫抖得多么厲害!摹然間懸岩上轟隆一聲巨響,一塊巨大的冰塊 墜了下來。 那塊冰塊大得驚人,像一座小山似的驟然從天外飛來,壓在懸 岩上面,驚天動地的一聲巨響,炸裂成無數碎塊,震撼得那橫凸出來 的百丈懸岩也搖動起來,唐曉瀾拼命抓緊岩山,眼睛也被狂風刮得不 能張開,但覺冰塊颼颼的從四邊飛過,触体如刀,唐曉瀾一生之中, 不知經過多次大陣仗,卻從無一次像現在的奇險!生命系于一線,就 像到了懸岩的邊沿,只要稍一松勁,便會從万丈高峰跌下! 陡然間只听得一聲厲叫,在風聲之中掠過,更顯得刺耳非常, 驚心蕩魄!唐曉瀾努力睜開眼睛,只見提摩達多那龐大的身軀,從高 空飛墜,凄厲的叫聲搖曳空際,轉瞬之間,提摩達多的身形就被風雪 卷沒了!本來提摩達多抓緊鐵鏈,挂在懸岩下面,原可不受傷害,但 他被這大自然的威力嚇著了,意志支持不了身体,手指一松,登時喪 命! 唐曉瀾也被這一慘厲的景象嚇得心悸身顫,幸而這次雪崩,只是 珠峰上一次輕微的雪崩,不久風力便漸漸減輕,雪崩也停止了。唐曉 瀾向前爬行了几丈之地,到了提摩達多剛才躲避的地方,但見那條鐵 鏈尚自挂在懸岩下面,往來搖擺,鐵鏈上血跡殷紅,想是提摩達多的 手指被磨損所致。唐曉瀾心頭顫栗,想不到這位名震東歐与阿刺伯諸 國的第一高手,竟是如此收場! 此時此際,饒是唐曉瀾絕世武功,亦已筋疲力竭,寸步難行。俯 首下望,但見峭壁冰岩,腳下云气彌漫,看來下山亦大不易。唐曉瀾 臥在懸岩之上,調勻呼吸,運气御寒,但覺呼吸亦极艱難,眼前不停 的迸發“金星”,胸口疼痛脹塞,那自是高山缺氧之故,幸而唐曉瀾 的內功深湛,在武林中是頂儿尖儿的人物,即算完全閉了呼吸,也可 勉強支持一時三刻,要是換了稍差一點的,到了這個高度,早已窒息 而死! 唐曉瀾歇了一會,气力稍稍恢复,這時風雪已止,天朗气清,翹 首望上去,珠穆朗瑪峰的頂峰亦清晰可見,然而他還沒有上到一半, 上面還有一道更高更陡的懸岩。而且在長長的冰雪的斜坡上,白雪點 綴著狹窄的裂縫,就像樹葉的脈絡一樣,遍布在冰坡上,要是在這冰 坡上爬行,稍一疏神,就會墮下裂縫,永埋冰底。不要說唐曉瀾現在 已是精疲力竭,即算在一平時,要在這冰坡上爬行,也是奇險万分! 唐曉瀾嘆了口气,不由得他不向珠穆朗瑪峰低頭,放棄了征服珠峰的 夢想。 唐曉瀾解下了提摩達多那條長可丈許的鐵鏈,正在籌思下山之法 ,忽听得上面隱隱有人呼喚。仔細一听,竟像是叫喚他的名字! 唐曉瀾心頭一震,失聲叫道:“瑛妹,瑛妹!”精神陡振,又向 上面爬行了十多丈,抬頭一望,果然是馮瑛坐在上面,但見她云鬢松 亂,衣裳上一點點的血跡,不問可知,那也是被冰雪刮損了身体所致 的了。馮玻低聲叫道:“曉瀾,是你嗎,快來救我!”馮瑛的內功已 得天山前輩劍客易蘭珠的衣缽真傳,比唐曉瀾還稍胜一分,平時用“ 傳音入密”的功夫,百丈之外,亦可与唐曉瀾談話,有如面對,如令 兩人的距离不過十來丈,聲音听來已是微弱之极,顯然也已是精疲力 竭的了。 唐曉瀾出盡平生气力,再向上攀登數丈。兩人的距离越來越近, 然而唐曉瀾再也無力向上攀登了,忽的腦筋一動,將那條鐵鏈向上拋 出,馮瑛一手抓著鐵鏈,將唐曉瀾拉動几步,唐曉瀾也用力支撐著冰 塊,好不容易翻上懸岩,和馮瑛坐在一起,歇了半天,才說得出話。 馮瑛微笑道:“和你在一起,即算死在珠峰,亦可瞑目。”唐曉 瀾驚道:“瑛妹,你怎么啦?是剛才的雪崩傷了你嗎?”馮瑛道:“ 沒什么,我躲在岩石縫中,總算避過了這聲災難。剛才我听得有人慘 叫,還以為是你呢!我只被冰雪刮傷了一點皮肉,可是我的气力已經 完全沒有啦,看來是下不去了。”唐曉瀾苦笑想道:“我何嘗不是如 此!”其實他因為曾救治金世遺,費了許多精神气力,爬至此處,精 疲力竭的程度,已是比馮瑛更甚了。但為了安慰馮漠,只好在無辦法 之中想辦法,說道:“咱們若是各自下山,自是奇險万狀,兩人相互 扶持,或許能平安下去。這條鐵鏈倒是可以大派用場。” 兩人又歇了一會,吃了一點干糧,趁著天色未晚,正想冒險下山 ,忽听得高處有人長嘯,唐曉瀾跳起來道:“咦,是呂四娘!”回聲 想應,怕聲音不能傳至高處,又射出兩枝天山神芒,破空直上。過了 一會,只見上面山坡現出呂四娘的身影,招手叫道:“快來,快來! ” 唐曉瀾馮瑛二人本想保留气力作下山之用,但听得呂四娘招喚, 仍然掙扎著向上爬去,兩人相互扶持,手牽著手,兩股內家真力合在 一處,果然比一人爬山省力得多,然而爬到上面,亦已手足酸軟,四 肢無力。 但見呂四娘亦是面色慘白,气喘吁吁,顯然精力尚未恢复。但她 獨自一人,比唐曉瀾夫婦還攀登得高,唐曉瀾從心底佩服。只見呂四 娘微笑問道:“曉瀾,你的賭賽贏了嗎?”原來呂四娘在峨嵋山金光 寺送冒川生人土之后,便即赶來找唐曉瀾,赶到喜馬拉雅山腳,遇到 在清軍大營中留守的陳天宇等人,才知道唐經天等眾人都已上山找金 世遺,于是呂四娘也獨自上山,在半山方今明家中住了一晚,知悉各 事,因而兼程追赶,尋覓唐曉瀾夫婦等人。 呂四娘的輕功本領天下無雙,沿途又沒耽擱,所以登山雖在唐曉 瀾之后,卻比唐曉瀾先到此間。 但到了這個高度,亦已感到呼吸困 難,精疲力竭的了。 唐曉瀾听她問起賭賽之事,苦笑說道:“贏了,也輸了。”呂四 娘道:“此話怎說?”唐曉瀾道:“提摩達多跌死,我和他的賭賽算 是贏了,但到底上不了珠峰,那還是輸了。” 呂四娘微微一笑,道:“到了此處,你也可以心足了。我帶你去 看一件物事。”三人相互扶持,又爬了好半天,好容易再爬上二三十 丈,到了第二道懸岩的下面,只見冰壁一塊平滑的大石上,刻有“人 天絕界”四個大字,下面還有題記,文道: “甲申之秋,余三赴藏邊,欲窮珠峰之險,至此受阻,力竭精疲 ,寸步難進,几喪我生,嗟呼,今始知人力有時而窮,天險絕難飛度 也!余雖出師門以來,挾劍漫游,天下無所抗手,自以為世間無艱難 險阻之事,孰知坐井觀天,今乃俯首珠峰,為岭上白云所笑矣!嗚呼 ,胜人易,胜天難,此事誠足令天下英雄撫劍長嘆者也!” 文后的署名是“凌未風”,他助晦明禪師創立天山派的武功,也 即是天山派的第一代掌門,唐曉瀾和馮瑛的師祖。呂四娘指著碑文笑 道:“凌大俠當年亦不過只到此處,便即回頭,咱們現在也到了此處 ,還不滿足嗎?”唐曉瀾看了那“人天絕界”四字,出了一會神,悵 然嘆道:“凌師祖說的不錯,再想上去,那真是難于登天了。咱們都 是血肉凡人,到了此處人天交界之處,已是盡頭了。” 呂四娘沉思有傾,忽然微笑說道:“咱們是不能再上去了,但凌 大俠所題的‘人天絕界’四字,這活也怕說得太滿,焉知后者之不如 今?”唐曉瀾有點不服,道:“以凌師祖那樣的絕世武功,還有誰能 赶得上他?” 呂四娘吸了口气,左手拉著唐曉瀾,右手拉著馮瑛,毅然說道: “再前行三步!”唐、馮二人不明其意,但他們一向都把呂四娘當成 大姐姐一樣尊敬,依言向前踏出三步,這三步在懸岩峭壁上踏進,端 的難如登天,要不是各以絕頂的內功相互扶持,決計移不動腳步。呂 四娘嘶聲一笑,拉著兩人跳了下來,在懸岩上歇了一會,喘气說道: “后人必胜前人,這是今古不易之理。咱們今天不就是比凌大俠多走 了三步嗎?” 唐曉瀾心頭一動,但覺呂四娘之言大有哲理,但仰望珠峰,云气 彌漫,不知還要几千几万個“三步”才能踏上峰頂,又不禁黯然神傷 。可惜那時候還沒有登山的測量儀器,要不然他們當可發現,他們已 在八千二百五十米的高處,早已超過了近代歐洲爬山家所說的“登山 极限”,大足自豪了! 歇了一會,馮玻問道:“呂姐姐,你上來的時候,可有見到經天 么?”呂四娘道:“經天和你們的未來儿媳都已上山來了。听說也是 為了找金世遺。”唐曉瀾道:“嗯,那么他們也許在珠峰下面見著了 。”唐曉瀾將在珠峰腳下救治金世遺的事告訴了呂四娘,呂四娘道: “毒龍尊者有了衣缽傳人,我也放下一重心事了。趁著天色還早,咱 們也該下去啦。”馮瑛道:“幸而碰到呂姐姐,要不然真不知道怎么 下山呢!”三人牽著鐵鏈,互相照顧,滑下冰坡,雖然險狀百出,到 底比上山之時省力得多。 他們以為一下珠峰,就可以見到金世遺,誰知又有了意想不到的 變化。 唐經天和冰川天女,在尼泊爾王的筵席散了之后,就連夜上山。 尼泊爾王已答應在凡日之內便撤兵,他們几月來所擔心的事情,終于 得到了圓滿的解決,心情自是愉快之极,但懸念金世遺的命運,卻又 不免蒙上一層陰影。他們也有听到金世遺的嘯聲,卻因所走的道路不 對,既沒有經過方今明的家園:也沒有發現金世遺的蹤跡。 走了三日,越上越高,冰川天女長住冰宮,還沒感覺什么,唐 經天則漸漸感到呼吸有些不暢,但他仍是給眼前壯麗的景色所吸引住 了。喜馬拉雅山的冰川比之冰川天女所住的念青唐古拉山,不知高出 多少倍!但見天藍色的冰川,像彩緞一樣,從峰頂向四面八方撒下來 ,鑲嵌在洁白的山坡上,顯得分外的晶瑩燦爛,冰川天女嘖嘖稱賞, 好像游子看到了与故鄉相似的景物一樣,時不時停下步來,駐足而觀 。唐經天和她相處以來,還很少見到她有這樣的興致,但覺冰雪世界 ,都化成了旖旎風光!唐經大回想起三上冰峰,邀請她下山的往事, 回想起万里追蹤,好事多磨的經過,而今這一切全都過去了,喜馬拉 雅山上的險阻雖多,但他們奎情的道路上已沒有險阻了。唐經天心中 甜絲絲的,雖然他不大習慣高山的气候,但有冰川天女在旁,卻是精 神煥發,比起金世遺上山之時的那种凄苦心情,那自是人淵之別了。 再走了兩天,遠遠的看到冰塔群,寶塔流輝,冰光映日,端的似 冰峰上突然涌現的蓬萊仙境,冰川天女喜极而呼,這時,因為高山缺 氧的原故,她本來也感到呼吸有些困難了,但見此人間仙境,仍禁不 住飛奔過去,只可怜唐經天用盡气力,都跟不上她。 面前一道冰川阻止去路,恍惚听到底下流冰的嘶響,冰川上有一 個巨大的冰塊,狀似蘑菇,冰川天女剛想繞過這道冰川,忽听得冰蘑 菇背后,有人低聲哭泣,甚是凄涼,冰川天女心頭一震,招手等唐經 天過來,兩人繞過冰川一看,只見冰蘑菇背上,有人坐在沙川的旁邊 ,抱著一條黑漆發光的人臂。 唐經天叫道:“咦,你是黃石道人!”他抱的卻是董太清的那條 鐵臂。只見他面上一條條的血痕,沁出的血絲都已凝結成冰,形狀十 分可怕,一見冰川天女到來,忽地揮動那條鐵臂,夾頭夾腦的打來, 大叫大嚷道:“是你害死了他,是你害死了他!”冰川天女奇道:“ 我害了誰了?”隨手用冰魄寒光劍一撥,“嗤”的一聲,將黃石道人 的道袍割裂數寸,黃石道人雙眼一瞪,忽然大叫一聲,將鐵臂拋出, 叫道:“是我害死了他,是我害死了他!”狀若瘋狂。冰川天女有點 害怕,退后一步,但見黃石道人一聲厲叫,仆倒地上,鮮魚涌出,染 紅衣裳,片刻之間,又已凝結成冰。 冰川大女那一劍根本沒有触及他的身体,突然見他流血暈倒,不 禁大奇,上前察看,原來是他受不了山上的嚴寒,加以高山上呼吸困 難,功力早已大減,冰川大女的冰劍又是奇冷無比,內外兩股寒气夾 攻,以至血管爆裂。要不然若是在平地之上,冰川天女還不是他的敵 手,這一劍絕不能叫他受傷。 冰川天女心存惻隱,掏出專解寒气的陽和丸給他服下,這是冰宮 中絕妙的靈丹,即算受了冰魄神彈的奇寒之气亦可解救。黃石道人服 后,過了片刻,果然蘇醒。唐經天給他推血過宮,再過了一會,黃石 道人神智漸漸恢复正常,眼光中流露出感激的神气,忽然又哺哺說道 :“是我害死了他們,是我害死了他們!” 唐經天道:“你害了誰了?”黃石道人忽又叫道:“沒有絳珠仙 草,沒有絳珠仙草,你們赶快下去吧。”冰川天女道:“什么絛珠仙 草?”黃石道人道:“你們不是想上珠穆朗瑪峰尋覓絛珠仙草的嗎? ”冰川天女搖了搖頭,道:“連這名字我都沒有听過。”黃石道人吁 了口气,道:“呀,那就只是我害了赤神子和董太清了。”冰川天女 道:“怎么?”黃石道人一指那條鐵臂,又取出一縷黃褐色的亂草般 的長發,那是赤神子的頭發。黃石道人嘆了口气,說道:“他們都已 埋到冰川底下去了。我只在冰裂縫中抓起這條鐵臂和扯斷這縷頭發, 連他們的尸身也找不出來,冰縫便重合了。” 冰川天女道:“這是怎么回事?”黃石道人道:“赤神子中了 你的七枚冰魄神彈后,元气大傷,他一心想恢复武功,已到痴迷的程 度,他一生只交我這個朋友,我不忍讓他郁郁而死,為了解開他心頭 的死結,于是騙他說,珠峰上有一种絳珠仙草,服下一株,可以當得 三十年功力,我只是想讓他心頭有一個希望,或者即算上山,也會知 難而退,那時就息了心了。豈知他和董太清竟然冒險來到此處,這不 是我害了他們嗎?” 冰川天女心中側然,想道:“赤神子無惡不作,死不足惜。但 這黃石道人篤于友情,雖說是非不分,倒還值得同情。原來他剛才是 因為好友之死,以至神智迷亂。”便道:“既然如此,你赶快下山去 吧。你服了我的陽和丸,不畏寒气所侵,下山料可無妨。” 黃石道人拾起那條鐵臂,道:“你呢?”冰川天女道:“我們 所要尋覓的東西比絳珠仙草還要珍貴。”黃石道人搖了搖頭,見冰川 天女意志堅決,只好獨自下山而去。 冰川天女心頭有點悵惆,但冰塔群奇麗無侍的景色將她吸引住 了,她和唐經天輕輕攜手前行,穿入冰塔群中,但見冰光塔影,互相 輝映,千門万戶,寒气森森,冰川天女歡喜贊嘆,笑道:“簡直比我 的冰宮還要胜過万分。”唐經天笑道:“冰宮有你這樣一位仙女,這 里雖然奇麗,卻毫無一點生气。” 冰川天女笑道:“你焉知這里不是女神所居?嗯,你可知道珠 穆朗瑪這几個字的意思嗎?”唐經天道:“正要請教。”冰川天女道 :“它是女神的名字,藏人稱珠穆朗瑪為‘圣母之地’,有的稱作‘ 第三圣母’,在西藏和尼泊爾,流傳著一個非常美麗的傳說。 “据說珠穆朗瑪是一位腰身纖細、四肢修長的女神,她的相貌 挺秀,性格溫柔。登臨峰巔,能看到全世界的景色。人們看到她的容 貌,沒有不感到羡慕和景仰的。和她同住的有大姐珠穆策仁瑪、二姐 珠穆丁結沙桑瑪,她是三姐珠穆朗瑪,還有囚妹穆覺本珠桑瑪、五妹 穆德格日卓桑瑪,合稱珠穆覺岸(珠穆五姊妹)一家。這世界第一峰 本來是三姐珠穆朗瑪住的,后來其他四姐妹因感到世界上的人沒有比 珠穆朗瑪再溫柔可愛的了,也沒有地方比她所居住的仙峰再美好的了 ,所以都從各地遷來,環繞珠穆朗瑪而居住。你瞧,那就是環拱著珠 穆朗瑪那四座山峰了。她們在珠穆朗瑪峰上修建宮殿、湖泊和亭台, 伺養著金色的鴛鴦和白色的獅子,使這座高峰成為世界上最美好、最 幸福的地方。” 這美麗的神話從冰川天女的口中說出來,听得唐經天如醉如痴, 忽地笑道:“那么,你就是珠穆朗瑪,世界上再沒有人比你更溫柔可 愛的了。”冰川天女嗅道,“你几時學得這樣油嘴滑舌?咱們連珠穆 朗瑪峰都上不了呢。”唐經天學著冰川天女的語調說道:“不論你住 在什么地方,那就是世界上最美好、最幸福的地方。” 冰川天女輕輕的打了他一下,唐經天怨道:“咦,這里敢情真有 女神?你听!”只听得冰塔群中果然有人的聲息,听清楚了,竟然又 是低低的啜泣之聲。 正是: 人間几許傷心事,獨上珠峰把淚彈。 欲知后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第四十回 天女散花 珠峰勞悵 望 冰川映月 云海寄遐思 冰川天女笑道:“女神是不會哭泣的。”唐經天眼睛一亮,道。 “這哭聲好熟悉!”朝著聲音的方向跑去,忽然大聲叫道:“沁梅表 妹!”只見冰塔群中一個小湖之濱,李沁梅正在那里哭泣。 唐經天輕輕地走過去,微微說道:“阿梅,迷了路嗎?”他和李 沁梅小時候常常一齊玩耍,只道她還是小時那樣脾气,但听她哭得十 分凄涼。決不是僅僅為了迷路。 李沁梅緩緩地抬起頭來,道:“他走啦!”冰川天女走到了她的 身邊,道:“你見著他了,呀,你怎么不留著他?”唐經天的笑容立 即收斂,這時他已明白,原來是金世遺到過這儿,李沁梅都留不住他 ,那么還有誰能勸他回來。 李沁梅指一指地上的銀瓶,道:“他把碧靈丹都留給我吃啦。他 的心腸太好了,也太狠了。”唐經天道:“怎么?”李沁梅道:“真 像做一場夢似的,夢醒了他就不見了!”哽咽著把遇到金世遺的經過 說了,冰川天女和唐經天都覺得心頭沉重,想不出用什么話來安慰李 沁悔。 冰川天女低頭默想,過了一會,輕聲說道:“沁梅妹妹,你別哭 啦。我們陪你上珠穆朗瑪峰去。”李沁悔抬起了疑惑的眼睛,冰川天 女道:“依他的性格,我看他既然到了這儿,就一定會去攀登珠峰。 ” 李沁梅眼光中露出一點希望,道:“冰娥姐姐,你真好。”唐經 天道:“咦,你還打了雪雞,哈,還是烤熟了的。你怎么不吃?”李 沁梅道:“這是他留給我的,我舍不得吃。”冰川天女笑道:“傻孩 子,不吃東西,哪有气力呢?”她摸摸李沁梅的干糧袋,干糧袋早已 空了,原來李沁梅整整一天,竟沒有吃東西。幸而唐經天的于糧帶得 多,還帶有一支長白人參,最适宜爬山之用。李沁梅吃了一些干糧, 嚼了半支人參,那半只雪雞,卻還是舍不得吃。 三人穿過了冰塔群,但見冰坡上還留有金世遺的足印,他們跟著 金世遺的足印前行,再走過了冰胡同,第二日到了風窩的北拗地區, 大風雪早已把金世遺的足印埋掉,三人用盡气力通過了這個地區,再 走一天,珠穆朗瑪峰已經在望。可是他們也都精疲力竭了。冰川天女 雖然不怕寒冷,但到了這樣的高度,由于缺乏氧气,一樣令她覺得胸 口疼痛而脹塞,呼吸十分困難。唐經天內功根基最厚,稍好一些,李 沁梅則更是支持不住,但是為了一個希望,她仍然堅持著,在冰川天 女和唐經天的扶持下,一步步走近珠峰。 那正是雪崩過后,珠穆朗瑪峰上風雪呼嘯,從下面望上去,但見 雪峰插云,簡直是兀鷹也飛不上! 冰川天女和李沁梅仰望珠峰,心臟都几乎要停止了跳動了,不約 而同的想道:“金世遺怎能攀上這座高峰。呀,那定是凶多吉少的了 !”但這絕望的語言,誰也不肯先說出來。李沁梅忽然低聲說道:“ 這是第几天了?”她在冰塔群中經過一度昏迷,日子記得不大清楚, 但覺得好似己過了金世遺生命的期限。冰川天女唰的一下面色變得灰 白,她猛的記了起來,她們在喜馬拉雅山上已過了七個白天和黑夜, 那就是說早已過了期限一天一夜了! 霎時間空气都好似冷得凝結了,眾人本來都己精疲力竭,這時更 覺手足酸軟,絲毫也不能移動。白天又過去了,但見蒼白無力的月亮 ,從珠穆朗瑪峰上悠悠升起,良久,良久,唐經天嘆了口气道:“咱 們該回去啦!”李沁梅叫道:“不,我不回去!” 冰川天女凄然地看著李沁梅,正想說話,忽听得冰坡上有人叫道 :”阿梅,是你來了嗎?”李沁梅跳起來道:“媽媽!”抬起頭一看 ,只見馮琳笑喜喜地在冰坡上招手。 唐經天大喜叫道:“姨媽,你找到他了嗎?”馮琳道:“找到啦 !”李沁梅一下子精神抖擻,竟然跑得比冰川天女還快,先到了母親 的跟前,忽地又墜進了失望的深淵。失聲叫道:“他在哪儿?”馮琳 伸手一指,道:“你看!” 只見前面的冰壁上刻有几行字跡,那是一首詩,詩道:“不是平 生慣負恩,珠峰遙望自沉吟,此身只合江湖老,愧對嫦娥一片心。” 冰壁下面還剩下几個未被風雪埋掉的拐印。 冰川天女心頭沉重,只有她能稍稍理解金世遺題詩的心情,那是 一种极度自尊而又极度自卑的錯綜复雜的心情,他終于舍掉了渴望已 久的的人間溫暖,在這冰雪的世界中又悄悄地獨自走了。 李沁梅但覺一片茫然,十分不解,嘆了口气道:“嗯,那么,他 還是走了。”馮琳道:“你瞧,這几行字是他用鐵劍刻出來的,如果 他臨死垂危,哪還有這份功力?”李沁梅心中稍稍安慰,仍是悵然他 說道:“可是,他還是走了!” 珠穆朗瑪峰頂的月光,透過漫天風卷的冰雪,洒到眾人身上,冰 川映月,意境分外凄清,眾人都覺心頭一片寒冷。馮琳恨恨說道:“ 這小子真是豈有此理!”忽又噗嗤一笑,道:“你愁什么?只要他不 死,媽總能給你把他抓回來,讓你打他一頓消气。”這說話當然是故 意逗女儿笑的,馮琳看了這首詩,也早已明白,金世遺乃是下決心避 開她們,再要找他,那是更不容易的了。 風雪漸漸減弱,李沁梅忽道:“咦,這了個雪球怎么如此奇怪? ”只見冰坡上滾下三團白色的東西,馮琳“噗嗤”一笑,道:“那不 是雪球,那是你的姨父、姨母,咦,還有一個人似是呂四娘!”話猶 未了,那三個“雪人”已是從冰坡上滑了下來,到了珠穆朗瑪峰腳, 縱聲長笑,拍掉身上厚厚的積雪,果然是唐曉瀾馮瑛和呂四娘。在珠 峰腳下呼吸當然比上面舒暢得多,這三個人乃是當世武功最高的人物 ,到了下面,精神恢复,誰也想像不到,不久之前,他們是那樣的困 頓疲勞,在珠峰上面,几乎喪掉了性命。 馮瑛一見儿子,心花怒放,攬著冰川天女,輕輕摸撫她的秀發, 笑道:“你現在對我不生气了吧?”馮琳笑道:“我答應過給你找一 個好媳婦儿,瞧,你現在該稱心滿意了吧?”冰川天女羞得低下了頭 ,想起以前將唐經天的母親誤當他的姨媽之事,不禁暗笑。真想不到 天下竟有這樣相似的人。記起唐經天的話,暗中留意,這才分辨出她 們笑時果不相同,一個在左邊面頰現出梨渦,一個卻在右邊。 馮琳又道:“我答應你們的事已辦到了,你們答應我的事呢?” 唐曉瀾道:“怎么,你們還沒有見著金世遺嗎?我叫他在這里等你們 的呀!要不,他就是到方今明的家中等候你們了。”馮琳道:“他才 不會呢,你瞧,他題的這首詩。” 唐曉瀾看了題詩,黯然不語,半晌說道:“真是有其師必有其徒 ,他的行徑比毒龍尊者當年還要古怪。”將他救治金世遺的經過告訴 了眾人。李沁梅听了一喜一憂,喜者是金世遺的性命得以保存,而且 因禍反而得福,异日必能成為武學的大師;憂者是他康复之后,還要 逃走,那定是下了決心,不再回來的了。 馮琳一向游戲風塵,對什么事情都是滿不在乎的樣子,這一次表 面上雖然也沒有顯露得怎樣緊張,其實卻是傷心之极。她好不容易才 找到一個合乎自己心意、也合女儿心意的人,然而這個人卻又莫名其 妙地避開了她,避開了所有關心他的人。馮琳心中煩亂之极,听得唐 曉瀾提起毒龍尊者,突然想起了毒龍尊者那本日記,問道:“那本日 記你交給了金世遺了嗎?” 唐曉瀾怔了一怔,道:“交給他了。什么,那不是毒龍尊者的武 功秘籍,而是他所寫的日記嗎?” 馮琳道:“你沒有翻看嗎?”唐曉瀾慍道:“我怎么會翻看別人 的東西?”呂四娘一直在默默地听他們談話,這時眼睛中忽然現出光 芒,道:”這日記里記有什么重要的事嗎?”馮琳道:“怎么沒有? 這日記的記載,有關沿海的生靈!” 唐曉瀾吃了一驚,道:“怎么回事?”馮琳道:“蛇島下面,原 來埋有火山,依毒龍尊者的推算,這火山的爆發可能在十年之后,只 恐整個蛇島都要化成飛灰,不但海中的生物遭逢浩劫,黃海邊沿的陸 地,也可能波及,只有熟悉蛇島地形而又不畏蛇毒的人,在火山爆發 之前的几個月,深入火山口,鑿開通路,引來海水,讓毒火慢慢渲泄 ,或者可以挽救這場浩劫!” 呂四娘色然而喜,笑道:“如此說來,你們不必費力去找金世遺 啦!”馮琳道:“怎么?”呂四娘道:“他看了這本日記難道他還不 明白,他自己就是最适宜于挽救這場浩劫的人!” 李沁梅道:“那我宁愿他不再回來。”唐曉瀾道:“救困扶危, 俠者本色。何況是挽救這樣的一場浩劫!而且毒龍尊者對消餌禍胎之 事,既有預見,料想金世遺就是深入火窟,也未必就有性命之憂。” 馮琳道:“反正他的性命也是拾回來的,就讓他做這一場大功德,也 可得人景仰。” 李沁梅緊蹩著的雙眉漸漸開展,道:“那么我也愿他回來了,只 是他肯不肯回來呢?”呂四娘道:“他的心情正自愧對世人,我瞧他 一定會回去挽救這場浩劫。”李沁梅听她說得如此肯定,心情矛盾之 极,但一想起火山爆發之期至少還有十年,若果是金吐遺十年之后不 再重回中原,自己雖然可以到蛇島去守候他,這十年漫長的時間,又 怎生挨過。但事既如斯,空自焦急,也沒有什么辦法。 一行人等,默默下山。下山比上山容易得多,可是為了金世遺的 事情,心頭都蒙上一層陰影。走了三天,回到方今明的家中,龍靈矯 、唐老太婆等人早已回來了,他們根本還未上到冰塔群那處的高度, 空自滿山搜索,當然沒有發現金世遺的蹤跡。 方今明听唐曉瀾之勸,也隨同眾人下山,他离開數十年隱居的家 園,心中自有無限悵惆,但想到女儿的將來,他仍是愉快地离開了故 居。 眾人上山下山,經過的時間不過十多天,山下的景色早已變了, 這時已是暮春三月的時節,山下的冰雪已漸漸溶解,山坡上披蓋著濃 綠的森林,到處盛開著白色的野薔薇,還有艷紅的玫瑰和五色繽紛的 杜鵑,冰川天女隨手摘了几朵野花,又讓它隨風飄散,下時地回望珠 峰,只有唐經天能稍稍理解到她心中的悵惘。 再走了兩天,循著來時的路,回到喜馬拉雅山下面的幽谷,但見 谷中野羊奔走,尼泊爾的大軍早已撤走了,清軍也已撤走了,山谷中 一片宁靜,誰料得到不久之前,這和平宁靜的山谷中曾彌漫戰云? 清軍還是前几大撤走的,陳天宇和幽萍卻還留在山谷之中等候眾 人,見眾人平安回來,自是歡喜,但听得金世遺失蹤的消息,想起他 曾救過自己的性命,也不禁黯然。 眾人走出山谷,又回到陽光明媚的草原上,草原上已開始有第一 批旅人,那是一群販嗎的“流浪人”,來到邊境做生意的。在草原上 他們唱起了“流浪者之歌”: “圣峰的冰川像大河的倒挂, 你听那流冰浮動。輕輕的響--- 像是姑娘的巧手彈起了東不拉。 她在問那流浪的旅人: 你還要攀過几座冰山? 經歷几許風砂? 咿啦── 流浪的旅人呀, 草原的兀鷹也不能終日盤旋不下, 你們盡是走呀,走呀,走呀---- 要走到哪年哪月,才肯停下你們的馬? 姑娘呀,多謝你的好心好意, 只是我們沒有辦法回答。 你可曾見過荒漠開花? 你可曾見過冰川融化? (你沒有見過?沒有見過!呀!) 那么流浪的旅人哪, 他也永不會停下!” 這《流浪者之歌》是陳天宇三年之前曾听過的,那時他初會芝 娜,听了這首歌,不禁心中絞痛,回頭一瞥,幽萍正用深情的眼光注 視著他,這眼光足以療治他心頭的創傷。 冰川天女也曾听過這首歌,她禁不住心頭顫栗,想起了金世遺 的命運,難道金世遺的命運竟似這歌中流浪的旅人。回頭一瞥,唐經 天也正用深情的眼光注視著她,她雖然仍是心頭顫栗,卻感到自己的 幸福了。 李沁梅是第一次听到這首歌,然而卻沒有人用深情的眼光注視 著她。金世遺回不回來,這還是一個謎,他會不會像流浪的旅人,要 等荒漠開花、冰川融化才肯停下他的馬?李沁梅眼角沁出晶瑩的淚珠 ,不敢回望珠峰,但听得那《流浪者之歌》,還是在草原上余音繚繞 。 (全書完) ------------------- 揚劍軒居士掃描校對 http://yhsyhm.yeah.net 轉載請保留,謝謝! 一九九九年五月 ------------------- -- 獨立蒼茫每悵然,恩仇一例付云煙,斷鴻零雁剩殘篇。 莫道萍蹤隨逝水,永存俠影在心田,此中心事倩誰傳。 調寄《浣溪沙》-- 梁羽生 -- ※ Origin: 台大機械 [140.112.14.4] ◆ From: ccsun50.cc.ntu.edu.tw -- Origin: 臺大機械站 (bbs2.me.ntu.edu.t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