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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頭是錯,結尾還是錯 ──《書劍恩仇錄》 作者:陳墨 二、武術與藝術 武俠小說自然是離不開「武」,離不開武功技擊、打鬥。而這一點又是武俠小說的 「熱鬧」與「好看」之處。這一點,金庸的小說與其他人的武俠小說一樣。然而, 從《書劍恩仇錄》中我們即可看到,金庸言武,不僅有「熱鬧」可看,而且竟然還 有「門道」可看。金庸所描寫的武功,不僅「好看」而且還「耐看」。 金庸小說中的武功名稱與技擊動作自成一路,並成為他的小說藝術整體的一個有機 部分,不可分割。 金庸筆下的武術,固然不是實有其招或實有其派的武術圖譜,以及流派的「照抄」 ,即不是那些什麼「擒拿手」、「鷹爪功」、「查拳」、「潭腿」、「八卦掌」、 「太極拳」……等等「真功夫」。如果是這些「真功夫」,就不免太過死板太過呆 滯,運用起來只怕就沒有那麼「好看」了。而另一方面,卻又不是如其他的武俠小 說中的那些不著邊際、荒誕不經的「劍仙」之類的東西。可以說,金庸的「功夫」 在「實有」與「虛妄」之間,固然不可把它當作拳經劍譜來照此練習,然而在其書 中卻可以欣賞,思悟與品味。──金庸筆下的武功不僅是他小說藝術一個有機的部 份,而且也成了審美藝術本身,如: 三招一拆,旁觀眾人面面相覷,只見陳家洛擒拿手中夾著鷹爪功,左手查 拳,右手綿掌,攻出去是八卦掌,收回時已是太極拳,諸家雜陳,亂七八 糟,旁觀者人人眼花繚亂,這時他拳勢手法已全然難以看清,至於是何門 何派招數,更是分辨不出了。 原來這是天池怪俠袁士霄所創的獨門拳術「百花錯拳」。袁士霄少年時鑽 研武學,頗有成就,後來遇到一件大失意事,性情激變,發願做前人所未 做之事,打前人所未打之拳,於是遍訪海內名家,或學師,或偷拳,或挑 鬥踢場而觀其招,或明搶暗奪而取其譜,將各家拳術幾乎學了個全。中年 以後隱居天池,融通百家,別走蹊徑,創出了這路「百花錯拳」。這拳法 不但無所不包,其妙處尤在於一個「錯」字,每一招均和各派祖傳正宗手 法似是而實非,一出手對方以為定是某招,舉手迎敵之際,才知打來的方 位手法完全不同,其精微要旨在於「似是而非,出其不意」八字。旁人只 道拳腳全打錯了,豈知正因為全部打錯,對方才防不勝防。須知既是武學 高手,見聞必博,所學必精,於諸派武技胸中早有定見,不免「百花」易 敵,「錯」字難當。…… 這樣一段,寫陳家洛打出了「百花錯拳」固是極為「好看」與「熱鬧」,更可貴的 乃在於其「耐看」及其「門道」。這一段拳真可以說是一種藝術。一是在於其美, 這一套拳法,居然叫做「百花錯拳」,拳而以「百花」名之,可見其凶猛陽剛之外 又有一種自然芬芳,這是金庸創造的奇蹟。金庸小說中的武功,似這種使人產生美 的聯想的拳法與劍法,正是從這「百花錯拳」開始。二是在於它絕對新奇與首創。 試想在所有的武術小說及其人物爭鬥中,打來打去都只是「太極拳」或是「八卦掌 」不斷重複,該是何等的乏味。而這一套「百花錯拳」一出則不禁使人耳目一新。 在場的俠士英雄固是驚奇不已,讀者諸君亦恐怕同樣會感到大暢胸臆,痛快淋漓, 對金大俠創出新招奇式自然格外感到敬佩之至。三是,也許最重要的還在於它之「 有理」,其中不但美而新奇,更難得的是值得讀者去品味與思索。有靈性者,自然 會感到這「『百花』易敵,『錯』字難當」及「似是而非,出奇不意」之中包含了 高深的哲學道理在內。而其中,「須知既是武學高手,見聞必博,所學必精,於諸 派武技胸中早有定見」云云,居然把這「定見」當成了「敗因」,則更使我們大為 驚悟! 其實,最重要的或許還在於,這套「百花錯拳」乃與袁士霄及陳家洛這一對師徒的 人生經歷、人物性格及其命運緊密相關。這「百花易敵,錯字難當」八字,亦正是 這一對師徒的不幸命運與性格經歷的深刻寫照。此種拳術,非袁士霄不能創出,而 非陳家洛不能熟練,其中道理,便在《書劍恩仇錄》一書關於袁士霄及陳家洛的人 生經歷及其性格的敘述中。 金庸小說中的武術招式及其名稱,多半是按照其人物的性格及命運而設置。如這部 小說中的「綿裡針」陸菲青所長的功夫正是「芙蓉金針」及「柔雲劍術」,與「紅 花會」中的「奔雷手」文泰來的力大沉雄、剛正大氣恰成映照。更不必說書中的阿 凡提其人,因性格幽默機智,而其武術兵器亦使人覺得稀奇古怪……如此等等可以 說,各人的武術乃至兵刃都成了各人的性格的一部分。這才是金庸將「武術」作為 「藝術」高妙之著。 再看第十七回結尾處: 霍青桐忽然道:「那篇『莊子』說些什麼?」陳家洛道:「說一個屠夫殺 牛的本事很好,他肩和手的伸縮,腳與膝的進退,刀割的聲音,無不因便 施巧,合於音樂節拍,舉動就如跳舞一般。」香香公主拍手笑道:「那一 定很好看。」霍青桐道:「臨敵時殺人也能這樣就好啦!」 陳家洛一聽,登時呆了。「莊子」這部書他爛熟於胸,想到時已絲毫不覺 新鮮,這時忽被一個從未讀過此書的人一提,真所謂茅塞頓開,「庖丁解 牛」那一段中的章句,一字字在心中流過:「方今之時,臣以神遇,而不 以目視,官知止而神欲行,依乎天理,批大卻,導大窾,因其固然……」 再想到:「行為遲,動刀甚微,滐然已解,如土委地,提刀而立,為之四 顧,為之躊躇滿志。」心想:「要是真能如此,我眼睛瞧也不瞧,刀子微 微一動,就把張召重那奸賊殺了……」霍青桐姊妹見他突然出神,互相對 望了幾眼,不知他在想什麼。 陳家洛忽道:「你們等我一下!」飛奔入內,隔了良久,仍不出來。兩人 不放心了,一同進去,只見他喜容滿臉,在大殿上的骸骨旁手舞足蹈。 這是寫陳家洛悟出一套武功。而這套武功果然既如霍青桐所希望的那樣「臨敵殺人 也能這樣」,而又如香香公主所期盼的那樣「那一定很好看」(這一對姊妹一個會 「武」一個則只會「舞」)。──即既是「武術」,又是「藝術」。非但如此,其 中還大有哲學道理──這《莊子》中的哲學道理,這裡不必多言罷。值得一說的是 ,練「庖丁解牛掌」時的陳家洛與使「百花錯拳」時的陳家洛雖同為一人,但隨著 經歷閱歷的增長,其性格與境界卻已大不相同。不信你將描寫「百花錯拳」那段文 字與描寫「庖丁解牛掌」這段文字相比較,便可見到其中的奧妙之所在。 -- ○ Origin: 新竹師院 風之坊﹝bbs.NHCTC.edu.tw﹞From: Beethoven.im.tku.edu.t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