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把脈傳神功
兩輛騾車,十八匹健馬,一路上沿河而上。乘車當然
比坐船辛苦得多,但沈玉門卻睡得更加沉熟。有無心道長
陪伴在測,又有‘絕命十八騎’緊接在后,他心理上顯然
又放松了不少。途中經常有沈府的手下出現,不時向石寶
山傳遞消息。孫家的船只也行駛在附近的河道中,好像隨
時都在准備著支援。
傍晚時分,平原已然在望,沈玉門也悠然醒了過來。
無心道長登時笑口大開,道:“小伙子,你現在的精
神怎么樣?”
沈玉門道:“好多了。”
無心道長兩指一比,道:“能不能下一盤?”
水仙急忙道:“道長這不是強人所難嗎?我們少爺這种
身体,怎么可以下棋?”
紫丁香立刻接道:“而且地方也不對,在車上顛顛簸簸
的,怎么下?”
秋海棠也悠悠道:“更何況也沒有棋具啊!就算棋盤畫
得出來.那兩百六十顆黑白棋子怎么辦?”
無心道長大失所望,笑容也不見了,身子也彎了下去,
忽然長嘆一聲.唱道:“無端受屈配滄城,好一似虎落平陽
鳥失群.一別東京何日返,我此仇不報枉為人……”唱來
曲調悲傖,神情落寞,竟是蘇州彈詞里的一段“野豬林”,
雖然只短短的四句,卻把林沖發配前的悲憤之情表現得淋
漓盡致。沒有棋下,當真會令他如此難過么?眾人听得全
都傻住了。
過了許久,石寶山才忍不住鼓掌道:“好,好。想不到
道長還精通此道,實在出人意外得很。”
無心道長道,“這都是當年沈玉虎那小子輸給我的。”
石寶山愕然道:“賭什么輸的?”
無心道長道:“當然是棋。他把那套公子哥的玩藝儿几
乎都輸光了,當然,他也從我手里贏去了不少。他那几招
唬人的絕活,全部是從我手里贏去的,難道他從來都沒有
跟你們說起過?”石寶山緩緩的搖了搖頭。
水仙卻已迫不及待道:“道長的意思是說,當年我們大
少爺陪你下棋并不是白下?”
無心道長道:“當然不是白下。那小子比狐狸還狡猾,
如果沒有一點甜頭,他怎會一天到晚在我身邊打轉?”
水仙咽了曰唾沫道:“這么說,我們少爺陪你下棋,也
不會白下了?”
無心道長忙道:“這還用說?我怎么會讓一個受傷的人
在我身上白花精神?”
他嘴里說著,兩道企求的目光又已轉到沈玉門的臉上。
沈玉門忽然翻身坐起,道:“你老人家會不會下‘太祖
棋’?”
無心道長─怔,道:“什么‘太祖棋’?”
沈玉門道:“就是宋太強趙匡胤和陳搏老祖在華山頂上
賭的那一种。”
無心道長恍然道:“哦,我知道了。据說陳搏老祖下到
最后,連華山都整個輸給了趙匡胤,對不對?”
沈玉門道:“不錯,是有這一說。”
無心道長道:“那不是‘擔擔棋’么?”
沈玉門道:“原本是叫‘擔擔棋’,可是有人嫌它太粗
俗,所以才給它取了個比較雅一點的名字。”
無心道長道:“恩,的确好听得多。”
沈玉門道:“你老人家會不會下?”
無心道長笑笑道:“會是會,不過我實在不好意思跟你
下。”
沈玉門道:“為什么?”
無心道長道:“因為我跟你下這种棋,等于在欺侮你。
以大欺小的事,我可不愿意干。”
沈玉門呆了呆,道:“這話怎么說?”
無心道長搔著花白的胡須,道:“老實告訴你,我在年
輕的時候,為了沉迷于‘擔擔棋’,曾被家師處罰面壁一年。
在那一年里,我把這种棋整個都想通了,自從出關之后,從
來就沒有遇到過敵手。如果這种棋也有名人的話,那個人
一定就是我。”
沈玉門眼睛一翻一翻的瞅著他,道:“真的?”
無心道長傲然道:“當然是真的。也正為了這种棋的對
手太弱,越下越沒有意思,所以才逼得我不得不改習圍棋。”
沈玉門道:“你老人家是說,你改下圍棋,只是因為
‘太祖棋’已找不到旗鼓相當的對手?”
無心道長唉聲嘆气道:“不錯。”
沈玉門笑了笑,道:“這倒巧了,當年黃月天改下圍棋,
也是出于同樣的理由。”
無心道長神情一振,道:“黃月天也會下……‘太祖
棋’?”
沈玉門道:“精得很,他在遇到我之前,也曾自以為
‘太祖棋’的名人非他莫屬……”
無心道長截口道:“遇到你以后呢?”
沈玉門緩緩道:“那時他才知道,這种棋的名人應該是
我。”
無心道長咧開嘴巴想笑,卻硬沒敢笑出來,因為他怎
么看沈玉門都不像在說謊。車上的人也全都楞住了,每個
人都張口結舌的瞪著沈玉門那張一點都不發紅的臉。騾車
不知什么時候已停了下來,車后那十八匹健馬也不約而同
勒住了 ,甚至連跟隨在河道里的船也收起了篙,靜靜的
注視著岸上,似乎誰也猜不透岸上究竟發生了什么事。突
然間,車上的几個人同時扑了出去,有的在地上畫棋盤,有
的在各處撿石子,轉眼工夫,棋盤棋子便已齊備,無心道
長也已蹲在棋盤前,只等著唯一留在車上的沈玉門下車。
沈玉門動也不動,只道了聲:“道長請!”
無心道長拿起了一顆石子,比了比又縮回去,道:“還
是你先走吧!不瞞你說,我至少已經有四十年沒有先走過。
你讓我先,我還真不習慣。”
沈玉門也不羅嗦。立刻道:“水汕,你把第一顆子替我
擺在左內角上:”
水汕沒等他說完,已將石子擺好。
無心道長跟著下了一個,占的剛好是右內角的位子。
沈玉門道:“右外角。”
水仙雖然依言將石子下好,嘴里卻喃喃道:“好像吃虧
了。”
沈玉門道:“想占人家的便宜,就得先吃點虧。這就跟
釣魚一樣,要想讓魚上鉤,就得舍得放餌。”
無心道長眯眼笑道:“想讓我上鉤,哪有那么容易?”說
著,又是─顆棋子擺了下去。
于是你來我往的接連下了十几手。無心道長愈下愈得
意,水仙卻每下一顆子都要皺皺眉頭。
無心道長又下了一子,忽然昂首望著沈玉門,道:“小
伙子,你扭轉劣勢的机會來了,就看你能不能把握。”
水仙臉上也有了興奮的顏色,一面舉著棋子,一面回
首瞄著他,好像只等他一點頭,棋子就可以擺下去。
沈玉門卻搖頭笑道:“道長想引我入彀,可沒那么簡單。
老實說,你這手棋,黃月天曾經下過好几次,結果每一次
他都弄得灰頭土臉,討不到半分便宜。”
無心道長看了看棋盤。又看了看他,道:“有這种事?”
沈玉門笑笑道:“水仙,擺一顆在右內線當中,喂他吃!”
水仙怔了怔,道:“這樣行么?”
沈玉門道:“你莫管,我叫你擺,你就擺。”
水仙心不甘情不愿的擺了下去,棋子落定,還擔心的
回頭瞟了沈玉門一眼。
無心道長反倒遲疑起來,一副舉棋不定的樣子,道:
“我吃了,你又能把我怎么樣?”
沈玉門道,“你吃我一顆,三步之后我就能擔你兩顆,
你信不信?”
無心道長埋首盤算了一陣,恍然道:“原來你想跟我拼
子,不過你雖然可以提掉我兩顆,我也可以吃回一子。以
整個盤面說來,你還是討不到一點便宜。”
沈玉門淡淡道:“你老人家既然這么想,那還遲疑什
么?”
無心道長又苦算了半響,才將他那顆子吃掉,然后馬
上催著水仙,道:“你赶快下一顆在這里。”
他一面說著,一面點著方才提掉那顆子的上方,好像
早已算定沈玉門非下那里不可。
沈玉門突然跳下車來,道:“等一等,我又沒有瘋,我
下在那里干什么?”
無心道長抬服愕然的瞅著他。水仙也急忙讓開,雙手
捧著一把石子,只等著他來拈A使得多漂亮?若是使用你們沈家原來的刀
法,脖子早就不見了……”
說到這里,又猛地一拳捶在大腿上,道:“那群小鬼為
什么還不拔刀?難道非等著石寶山送命,他們彩肯動手么?”
水仙稍許遲疑了一下,猛將粉首一擺,道:“你們去知
會九爺一聲,叫他赶快動手,最好下刀有點分寸,盡量少
傷人命……”
話沒說完,秋海棠和紫丁香已飛奔而去。
就在這時,陡見不遠處人影一閃,一道青光已從側面
刺到,寒光奪目的劍鋒,只在水仙臉前一晃,便已轉到沈
玉門的背脊上。
水仙急急橫撞過去,同時也抽出了刀。
可是那持劍的人身法怪异至极,身形微微一擺,反將
水仙頂了出去,劍光卻仍未离開沈玉門的要害。
無心道長身子連動都設動,只伸出一只手,穿過了沈
五門的腋下,竟把已沾到他衣服的劍尖緊緊捏住。
几乎在同一時間,水仙又已扑回,一瞧眼前的危險情
勢,不禁嚇得全身一顫,緊張得連鋼刀都險些脫手掉在地
上。
無心道長不慌不忙道:“你先不要緊張,赶快撩開她的
下擺,數數她有几根尾巴!”
水仙這才發覺對方是個中年女人,只在她那張妖艷的
面孔上掃了一眼,便已尖叫起來,道:“‘九尾狐狸’杜云
云娘!”
那女人媚笑一聲,道:“瞧你年紀輕輕,眼光倒不錯,
居然一眼就能認出我老人家,真是難得得很啊!”
水仙緊張的握著鋼刀,動也沒敢動一下。
無心道長卻已哈哈大笑道:“果然是你這狐狸精。難怪
直到現在還在跟我較勁!”
杜云娘笑容不減道:“雜毛老道,你的命可真長啊!一
別二十年,想不到你還活著。”
無心道長道:“是啊!我也嫌我的命太長了,可是就是
死不了,連我自己都沒法可想。”
杜云娘道:“我替你想個辦法怎么樣?”
無心道長道:“好哇,什么辦法?你說!”
杜云娘道:“我干脆借給你一把劍,你自己抹脖子自刎
算了。”
無心道長道:“行,你赶快松手,我就用這把劍死給你
看。”
杜云娘劍握得更緊,連一點松手的意思都沒有。而且
她兩腳也已陷入黃土地面寸許,顯然雙方的勁道用得都不
小。
水仙在一旁急得連冷汗都淌了下來,卻又不敢輕舉妄
動,生伯誤傷了沈玉門。
而坐在兩人中間的沈玉門,卻像老僧入定一般,所有
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棋上。
遠處的殺喊之聲不斷,而眼前這四個人竟然一絲動靜
都沒有。
突然,沈玉門抬手讓過無心道長的手臂,順手拈起─
顆石子,往棋盤上一擺,道:“道長,該你老人家了。”
無心道長苦笑道:“你小子倒也真沉得住气,只顧下棋,
連命都不要了?”
沈玉門長出了一口大气,道:“道長言重了。這盤棋還
沒到決定胜負的時候,生死未免還言之過早。”
水仙忍不住急聲道:“道長指的不是棋,是你背上那把
劍。”
沈玉門回頭一看背后的杜云娘,立刻訝聲道:“咦!你
是几時醒來的,是不是我們吵醒了你?”
無心道長吃惊道:“莫非你早就發現了她?”
沈玉門道:“是啊!方才我看她在路邊睡得很舒服,所
以沒好意思叫醒她。”
無心道長打量著她那身土黃的衣裳,恍然大笑道:“難
怪你來得這么快,原來就躲在路邊。”
杜云娘道:“不錯。我早就算定他們非經過這里不可,
誰知人算不如天算,害我白白在此地睡了大半個時辰,結
果卻被你這個雜毛老道坏了你姑奶奶的大事。”
無心道長突然細聲道:“姑奶奶,我跟你打個商量怎么
樣?”
杜云娘道:“你說!”
無心道長道:“你既然已在路邊睡了大半個時辰,何不
再多睡一會?等我下完了這盤棋,再陪你好好玩玩如何?”
杜云娘道:“你想都不要想,姑奶奶非要把你這盤棋搞
亂不可。”
無心道長皺著眉頭想了想,忽然把擺在一旁的那柄短
刀遞給沈玉門,道:“小伙子,你能不能幫個忙,替我把她
的腿砍下一只來?”
杜云娘霍然變色,道:“你敢?”
無心道長即刻道:“不要怕她,只要她動一動,我就要
她的命。”
沈玉門望著她那兩條腿,遲疑著道:“砍哪一邊好呢?”
無心道長道:“隨便哪一邊都行。”
沈玉門拔出了刀.比划了半晌還沒砍下去。
無心道長急急道:“你還等什么?還不赶快動手?”
沈玉門嘆了口气,道:“我是看她兩條腿長得很均勻,
無論砍掉哪一邊都覺得可惜……”
水仙忽然走過來,道,“既然少爺不忍下手,我來!”
沈玉門瞪眼喝道:“誰要你來多事?走開!”
水仙只好默默的退回原處,兩只眼睛卻仍在擔心的望
著他。
沈玉門咳了咳,道:“道長!我看這樣吧!我干脆替你
在她肚子上開個洞算了。”
無心道長又想了想,遞:“也可以,不過你最好多使點
勁。听說這狐狸精肚子上的皮特別厚,勁小了恐怕扎不透。”
沈玉門說了聲:‘我知道了!“牙齒一咬,對准她小腹
就是一刀。
就在刀尖即要刺到那一剎間,杜云娘陡然松劍倒飛出
去,直飛出三丈開外,才結結實實的摔在地上。但她只一
沾地,立刻又彈了起來,手指著無心道長惡叱道:“雜毛老
道,你給我記住,遲早我非剝了你的皮不可……”
話沒說完,人已走遠。
杜云娘一定,蘇慶和卓長青也已無心戀戰,緊隨著她
落荒而去。
無心道長瞧得大皺眉頭,道:“怎么二十几把刀連兩個
人都留不住,你們沈府的人也未免太差勁了。”
這時石寶山已當先赶回,笑哈哈道:“道長難道看不出
我們二公子不喜歡我們殺人么?”
無心道長道:“縱然不殺,起碼也要廢掉、那兩個家伙
不是好東西,留著也是禍害。”
石寶山悄悄瞄了沈玉門一眼,道:“是,是,下次再碰
到那兩個人,手下絕不容情。”
沈玉門听得似乎很不開心,‘嗆’的一聲,將短刀還人
鞘中,冷冷道:“道長,該你了。”
無心道長一怔,道:“該我干什么?”
沈玉門道:“下棋啊!你究竟還想不想下?”
無心道長忙道:“下,下。當然下,不過你得先容我定
定神,這顆子事關緊要,万一下錯就糟了。”
沈玉門道:“你只管慢慢的想,不過看在你方才為我費
了半天力气的份上,我不得不提醒你一聲,其中有一步棋
看起來雖然不錯,可千万不能下,一下就完了。”
無心道長吃惊道:“哪一步?”
沈玉門道:“真的要我告訴你么?”
無心道長倉惶揮手道:“不要說,千万不要說,只要有
棋,就難不倒我……我自己會想。”
他邊說邊已埋首苦思起來,身子前弓,臀部后翹,几
乎將棋盤整個遮住。石寶山和水仙等人也都湊了上去,每
個人都跪在地上凝視著那盤棋,每張臉上都充滿了緊張气
氛。
沈玉門卻在這時輕松一笑,道:“老實說,當年我跟黃
月天的第一盤棋,也曾發生過類似的情況。”
無心道長微微抬起頭來,道:“結果怎么樣?”
沈玉門道:“結果我擺了桌酒,好好謂他吃了一餐。”
無心道長道:“你輸了?”
沈玉門緩緩的搖著頭,道:“我贏了。當時黃月天難過
得連飯都吃不下去。我于心不忍,才不得不做几樣好萊安
慰他一番……我想道長也應該知道,一著錯,滿盤輸,下
錯子的滋味,可不是那么好受的。”
無心道長沒再吭气,重又把頭低了下去。一旁觀戰的
人也個個神情專注,悄然無聲,似乎早將方才的緊張場面
忘得一干二淨了。就在令人窒息的宁靜中,陡聞“叭”的
一聲,水仙狠狠在自己大腿上拍了一下,道:“我看出來了,
原來是那步棋!”
紫丁香立刻尖叫道:“我也看出來了。”
秋海棠也輕敲著自己的腦門,慢條斯理道:“我看出了
兩個地方都有棋,一時卻估不准少爺指的究竟是哪一處?”
無心道長仰首哈哈大笑道:“你們少爺跟我斗心机,你
們以為這樣就可以把我的思路搞亂么?”
說著,將盤上的一顆石子輕輕的往一邊移了一步,神
態間充滿了得意的形色。
沈玉門看也不看棋盤一眼,只凝視著無心道長那張得
意洋洋的臉孔,道:“走好了么?”
無心道長道:“走好了。”
沈玉門道:“真的走好了?”
無心道長自信滿滿道:“真的走好了。”
沈玉門道:“不后悔?”
無心道長眼睛一翻,道:“這是什么話?棋子已經下定,
怎么會后悔?”
沈玉門淡淡的笑了笑,一邊點著頭,一邊拿起了一顆
子,一點一點的朝著剛剛移開那顆棋子的地方擺了下去。
誰知就在棋子即將沾到棋盤的那一剎那。無心道長猛
地抓了沈玉門的手腕,道:“等一等!”
觀棋的人登時一片嘩然。
沈玉門皺眉道:“怎么?你想悔棋?”
無心道長急急爭辯道:“你的棋子還沒有落在棋盤上,
怎么能算悔棋?”
沈玉門指著自己被抓住的手腕,道:“那你這算干什
么?”
無心道長滿臉得意的神色全都不見了,那股自信的味
道也已消失無影無蹤,只剩下一臉尷尬之色,道:“我……
我……”
水仙嗤嗤笑道:“你老人家莫非是看我們少爺气色不
佳,想替他把把脈?”
紫丁香和秋海棠听得嗤嗤一笑.其他的人也全都咧開
了嘴巴。
無心道長卻絲毫不以為仵,拼命的點著頭,道:“對,
我正是想看看他究竟傷得怎么樣……咦!”
他忽然惊叫一聲,神情詫异的瞪視著沈玉門,道:“你
的內功呢?”
沈玉門怔一怔,道:“什么內功?”
無心道長謹:“當然是你們沈家的那套破內功。”
一旁的水仙神色大變,不等沈玉門開口,便已搶著道:
“你老人家千万不要再提那套內功,我們少爺費了好大的功
夫才把它甩掉。”
旁邊的人听得全都嚇了一跳,每個人臉上都露出一股
難以置信的表情。
無心道長也莫名其妙道:“內功也能甩得掉?”
水仙道:“怎么不能?這也是一門功夫,你老人家要不
要學?”
無心道長慌忙搖首道:“不要,不要……他為什么把苦
練多年的內功甩掉?”
水仙道:“太破呀!方才你老人家不是已經說過了么?”
無心道長道,“話是不錯……可是習武的人,怎么可以
沒有內功?他把原有的內功甩掉,是不是已另外有了什么
打算?”
水仙忽然往前湊了湊,輕聲細語道:“有是有,不過這
可是個秘密,我說出來,你老人家可千万不能泄露出去。”
無心道長道:“我的嘴巴一向緊得很,你只管說吧!”
水仙匆匆朝四下掃了一眼,才很神秘地道:“少林的大
智方丈,曾經答應過我家少爺,他老人家這次親自下山,八
成就是赶著來傳功的。”
石寶山听得已先扭過臉去,秋海棠和紫丁香也同時垂
下頭看著自己的鞋尖。
沈玉門已忍不住叫了起來,道:“你……你在胡扯什
么?”
水仙急忙偷偷捏了他一下,道,“道長又不是外人,告
訴他老人家又有什么關系?”
無心道長渾然不覺道:“是啊!幸虧她告訴我,否則你
就慘了。”
沈玉門咳了咳.道:“這話怎么說?”
無心道長也匆匆朝四周瞄了瞄,才道。“少林的武功有
什么練頭?尤其是他們那套自命不凡的內功心法,更是其
爛無比,老實說,与武當的內家心法比起來可差遠了。”
沈玉門眼睛翻一翻的望著他.道:“你的意思是說,只
有你們武當的功夫才是最好的?”
水仙立刻道:“那當然。”
無心道長卻搖著頭道:“也不盡然,武當的心法也有缺
點,而且學起來太浪費時間,也不适合你。”
水仙忙道:“那么依你老人家看,哪一門的內功才最适
合我們少爺呢?”
無心道長指著自己鼻子,道:‘我這一門。”
水仙詫异道:“你老人家修的不就是武當心法么?”
無心道長傲然道:“我老人家是天才。我雖然出身武當,
卻把武當的心法變化了一下,變得既簡單、又有效,而且
也最适合你們少爺這种体質的人學習。”
水仙迫不及待道:“你老人家肯教他么?”
無心道長道:“當然肯,否則我講這么多廢話干什么?”
水仙登時眉開眼笑,旁邊的人也听得個個喜形于色。
沈玉門卻搖首道:“無功不受祿。我又沒贏你的棋,怎
么能讓你白教我功夫?”
無心道長反倒一楞,道:“你說你這盤棋還沒有贏?”
沈玉門道:“怎么贏?我盤面上已經少了一頹子,能夠
逼和已經不錯了。”
無心道長這才松開緊抓著他的手,仔細朝棋盤上看了
著,道:“恩。看起來真的好像和了。”
沈玉門邊甩著手腕,邊道:“什么好像和了?和棋早成
定局。除非你故意放水。”
無心道長哈哈一笑,道:“和棋我更要教,你這种身体
能夠下出這么漂亮的棋已經不容易了,和了也算你贏。”
水仙大喜過望道:“少爺,你還不赶快謝謝道長。”
沈玉門道:“我為什么要謝?我是絞盡腦汁才贏來的。”
無心道長忙道:“對,對,你根本就不必謝我……”
他一面說著,一面己將盤上的石子撥開,道:“來! 我
們再下一盤。內功你已經贏到手了,這次你想贏什么?你說。”
沈玉門道:“有內功一樣就夠了,其他的……等以后再
說吧!”
無心道長急忙拾起杜云娘遺留下來的那柄劍,在手上
比划了兩招,道:“我的劍法在武林中可是出了名的,你想
不想學?”
沈玉門搖著頭,道:“不想,我使刀使慣了,學劍干什
么?”
無心道長陡將劍身一轉,重又抓住那柄劍的劍鋒,抖
動著道:“我教你一套拳法如何?我這套拳法是從‘虎鶴雙
形’里變化出來的,招式玄妙無比,我方才使的那招’虎
鶴銜針’,就是其中的一式。”
水仙在旁邊听得眼睛都已發亮,沈玉門卻依舊興味索
然道:“這种招式太危險了,我不要學。”
無心道長無可奈何道:“那你想學什么?你自己選好
了。”
沈玉門道:“我什么都不想學,只想先睡一覺。”
無心道長呆了呆,道:“你的意思是說。你只下一盤就
不想再下了?”
沈玉門道:“并不是不想,而是太累了,實在沒有精神
下。”
無心道長急形于色道:“那怎么行?你至少也得陪我再
下一盤。”
沈玉門道:“等我睡醒了再陪你下還不是一樣?”
水仙忙道:“對。道長也正好趁這机會多休息一下。兩
個人都有精神,下起來才有意思。”
石寶山也急忙道:“而且此地也不宜久留,九尾狐狸既
已露面,陳士元极可能也在附近。為了安全起見,咱們最
好還是早點進城為妙。”
無心道長猛將手上的劍往地上一摔,喝道:“好吧!你
們統統給我滾開,滾得愈遠愈好。”
石寶山惊道:“道長這是干什么?”
無心道長沒好气道:“不干什么!我現在要傳他內勸心
法。你們圍在旁邊,是不是想偷學?”
眾人一听,全都遠遠的避開,甚至連臉都轉了過去。
沈玉門咳了咳道:“道長要傳我功夫,也不必如此匆忙,
等我傷勢痊愈之后再傳也不遲。”
無心道長冷冷道:“你不是想睡覺么?”
沈玉門道,“是……是啊!”
無心道長道:“我這套內功,就是睡覺的功夫。你學會
了我的心法,既不必打坐,也無須運功,只在睡夢中練習
就行了,─點都不吃力。”
沈玉門一怔,道:“离有那么簡單的功夫?”
無心道長道:“雖然簡單,卻十分有效。你學會之后,
保証再也不會喊累,而且對你傷勢的复原,也极有幫助。”
沈玉門半信半疑道:“真的?”
無心道長手指朝他勾了勾,道:“附耳來,是真是假,
一覺即知分曉。”
沈玉門一覺醒來,精神果然旺盛多了。
窗外陽光普照.水仙的臉色也顯得格外晴朗,一進門
便笑吟吟道:“少爺覺得怎么樣?”
沈玉門道:“恩,這老道的功夫好像還真有點管用。”
水仙道,“那當然。無心道長是武林的奇才,他創出來
的功夫,還錯得了么?”
她一面說,一面將一塊方形木板和一只錦盒擺在桌子
上。
沈玉門訝然道:“那是什么?”
水仙道:“圍棋呀!我是特地跑到周五爺家里借來的。”
沈玉門神色一變,道:“你借這個東西來干什么?赶快
還回去!”
水仙愕然道:“你……你不是約好要和無心道長下棋
么?”
沈玉門道:“我几時說要跟他下圍棋?我的圍棋弱得很,
根本吃不住他。”
水仙道:“誰說的?你的圍棋一向不錯。周五爺也算是
江南的高手,去年他到金陵去的時候,您還跟他對過一局,
難道你忘了?”
沈玉門气急敗坏道:“水仙,你是怎么了?你到現在難
道還沒搞清楚我是誰?”
水仙不講話了,過了很久,才黯然道:“可是……你昨
天不是還說曾經跟黃月天下過對手棋么?”
沈玉門道:“是有這么回事。”
水仙道:“黃月天是江南第一名家,能夠跟他平下的人,
不論輸贏,棋力都應該不會錯才對。”
沈玉門沉嘆一聲,道:“那是因為當時有楚星云坐在我
旁邊。如果單憑我個人的棋力,他讓我五子,我也未必是
他的敵手。”
水仙蹙眉道:“楚星云又是什么人?”
沈玉門道:“這還用說,當然也是棋界的一名高手。他
雖然出道不久,棋鋒卻銳利無比,依我估計,至少也可以
高出號稱太湖第一名家的周五兩先。”
水仙稍許思索了一下,道:“你跟他的交情如何?”
沈玉門道:“你說誰?”
水仙道:“楚星云。”
沈玉門道:“還過得去。他每次到揚州,一定會來找我。”
水仙忽然道:“把他請來怎么樣?”
沈玉門一怔,道:“只為了讓他幫我跟無心道長下棋?”
水仙點點頭道:“不錯。”
沈玉門苦笑道:“那未免太离譜了。”
水仙正色道:“少爺,你要搞清楚,無心道長可是武林
的奇才,他能纏著你下棋,也算是有緣。這是千載難逢的
机會,你可不能失之交臂啊?”
沈玉門又是一嘆,道:“但有件事我也希望你能先搞清
楚.”
水燦道:“什么事?”
沈玉門道:“楚星云是我的朋友,不是沈二公子的朋友,
万咦被他識破我的身分,豈不糟糕?”
水仙登時楞住了。
就在這時,秋海棠和紫丁香已端著漱洗用具走進來,無
心道長的咳聲也已到了門外。
水仙急忙把棋具往床下一塞,又赶著去挑開帘門。笑
臉迎人道:“道長早。”
無心道長看也沒看她一眼,三步并作兩步的已沖到床
前,緊緊張張道:“小伙子,你的精神怎么樣?”
沈玉門翻身下床,道:“還好。”
無心道長打量著他,道:“什么還好?你應該說很好才
對。你看你的气色可比昨天好多了。”
沈玉門笑笑道:“道長是不是想下一盤?”
無心道長怔道:“今天可不能再下短命棋,至少也得來
個三局決胜負。”
沈玉門痛痛快快的把頭一點,道:“好,三局就三局。”
無心道長才興高采烈的將目光轉到水仙的粉臉上,道:
“我叫你們准備的棋呢?”
水仙笑嘻嘻道:“什么棋?”
無心道長道:“當然是圍棋。”
水仙的臉孔馬上拉了下來,道,“道長,你就放我們少
爺一馬吧!他這种身体,怎么下圍棋?而且一下就是三盤,
那不是要把他累坏了?”
無心道長瞪眼道:“連你們少爺都答應了,要你來多什
么嘴!”
沈玉門立刻道:“道長不要搞錯,我答應的是太祖棋。
等太祖棋分出胜負之后,再談圍棋也不遲!”
無心道長猛一跺腳,道:“好,太祖棋就太祖棋。走,
我們到外邊去。”
沈玉門忙道:“等一等,我還沒有洗臉。”
無心道長道:“有棋下還洗什么臉?一切都等下完了棋
再說。”
說著,已將沈玉門施出門外,邊走還邊在地上撿石子,
直走到院落的另一端,才在牆角下的一處僻靜地方蹲了下
來。這時,“絕命十八騎”都已起床,正在院中演練刀法,
一看無心道長蹲在地上畫模盤,便都收刀紛紛圍了上去。
石寶山也已聞聲奔出,匆匆走到沈玉門旁邊,道:“屬
下的房間已經收拾好了,二公子要陪道長下橫,何不到房
里去下?”
沒等沈玉門開口,無心道長便已擺手道:“在這里下多
舒服,在房里悶也悶死了。”
石寶山急道:“可是這里進進出出的人頭太雜了,總是
不太安全。”
無心道長道:“你不是說這問客樓是自己人開的么?”
石寶山道:“沒錯。但老板雖然是自己入,客人卻不是
這么多客人里.誰也不能擔保里邊沒有一兩個青衣樓的眼
線.”
說話間,沈玉門忽然提起了一顆子。
無心道長立刻瞪起眼睛,喝道:“你看,都是你!你看
就閉嘴,不看就抬腿。你再敢在這儿羅嗦,我可要把教你
那几招追回來了。”
石寶山再也不敢多說,憾然擠出入堆,神色充滿了不
安。
就在這時,房里霍然晌出一聲嬌喝,一听就知道是水
仙的聲音。
緊跟著兵刃交鳴之聲也傳了出來,顯然是已有人摸進
了房中。
石寶山大吃一惊。反手拔出鋼刀,慌不迭的擋在人堆
前面。
“絕命十八騎”的弟兄也不約而同的轉身站起,排成了
一道人牆,剛好將沈玉門和無心道長擋在后面。
只听“ ”地一聲巨響,緊閉著的窗戶陡地被人撞碎,
但見兩名手持雙刀的黑衣人自房中竄出。神情雖然略顯狼
狽,身法卻极美妙,凌空雙刀一挽。已同時穩穩的落在地
上。
秋海棠和紫丁香尾隨而出,揮舞著鋼刀就朝那兩名黑
衣人沖了過去。
水仙急忙喊了聲:“回來!”硬將兩人喚回窗前,自己
卻在窗里動也不動,只凝視著正對窗口的客棧大門。
石寶山一瞧兩名黑衣人手中那四把漆黑的刀,立刻道:
“腥風血雨四把刀,恩怨情仇一筆消。兩位莫非是人稱‘血
雨連環刀’的秦氏昆仲?”
那兩人只哼了一聲,沒有正面作答。
盧九卻在一旁道:“不錯。這兩人正是青衣第一樓座下
的秦氏弟兄,那四把刀的招式凶狠無比,石兄可要特別當
心。”
石寶山笑笑道:“血雨連環刀’倒不足為懼,可怕的
是后面那個人。”
盧九咽了口唾沫,道:“石兄指的可是陳士元?”
石寶山點頭,道:“馬前卒既已現身,主人也該到露面
的時候了……”
話猶未了,水仙已尖聲喝道:“來了!”
但見大門一暗,几名黑衣大漢已先擁入,隨后是一個
体型修長的老者昂然闊步的走了進來。
那老者須發銀白,面容清瘦,眉目間卻自然洋溢著一
股肅殺之气,令人不寒而栗。縱然沒有見過他的人,此刻
也不難猜出這人正是青衣樓的總舵主陳士元。跟在他身后
的,左邊的是“九尾狐狸”杜云娘,右邊是個神情驃悍的
年輕人,那人手上捧著一柄細長的鋼刀,只看那柄刀的長
度,便知是陳士元賴以雄霸武林的那口“胭脂寶刀”。陳士
元旁若無人的在秦氏兄弟面前一站,冷冷道:“人呢?”秦
氏兄弟同時搖頭。陳士元目光炯炯的環視眾人一眼,最后
終于停在石寶山臉上,道:“你……就是那個石寶山?”
石寶山淡淡道:“在下正是石某,不知陳總舵主有何指
示?”
陳士元厲聲道:“說!你們把沈玉門面在哪里?”
石寶山嘿嘿一笑道:“陳總舵主倒也真會開玩笑,在下
是沈府的總管,不是你青衣樓的嘍羅,就算我知道他在那
里,也不會告訴你。”
陳士元冷冷道:“你既然這么說,那你可不能怪我以大
欺小了。”
說著,已一步一步朝那道人牆逼了過去。
石寶山橫刀以待,“絕命十八騎”的弟兄也個個金刀出
鞘。
就在陳士元即將出手之際,窗里的水仙忽然減道:“等
一等,他不說我說。”
陳士元停步回首道:“那女人是誰?”
杜云娘急忙湊上前。道:“八成是那小子房里的丫頭水
仙。听說這丫頭詭詐得很,她的話不听也罷。”
陳士元道:“管她是真是假,姑且听听再說。”
水仙立刻道:“我們少爺昨天就被武當的無心道長帶走
了,你不信可以問問你旁邊的杜大娘。”
杜云娘尖叫道:“你胡扯什么!我怎么會知道?”
水仙道:“咦!你昨天不是親眼看到我們少爺正在陪無
心道長下棋么?”
杜云娘道:“我是看到他們在下棋,可是我卻沒有看到
那老道把那小子帶走啊!”
水仙嘆了口气,道:“杜大娘,你好糊涂。你也不想想,
像無心道長那种棋痴,好不容易碰上我們少爺這种強勁的
對手,他還會輕易放人么?”
陳士元忽然冷笑一聲,道:“你少跟我胡說八道。那小
子昨夜明明睡在這房里,你當我不知道么?”
水仙道:“陳總舵主,這次你的消息可失靈了。跟你胡
說八道的不是我,而是你那批耳目。昨夜睡在這間房里的
分明是我,他們竟然說是我們!少爺,真是笑死人了……”
說到這里,忽然抬手向秦氏兄弟一指,道:“好在這里
還有兩位活証人,方才他們闖進來的時候,我還睡在床上,
不信你可以問問他們。”
秦氏兄弟居然同時點了點頭,讓人不得不信。
陳士元一時倒真怔住了。
誰知就在這時,遮在人牆后面的無心道長突然拍手怪
叫道:“好小子,這回你可上當了,我看你這顆子還朝哪里
跑……”
水仙臉色大變,慌不迭的縱出窗外。
陳士元卻听得神情一振,頭也沒回便已一掌直向人牆
揮了過去。
但見石寶山等人個個衣著飄擺,腳下卻動也沒動。
陳士元這才回轉身形。獰笑著道:“難怪你們如此大膽,
原來后面藏著高人!”
只听無心道長嘻嘻哈哈應道:“不高,不高,比你可矮
多了。”
他一面說著,一面已撥開眾人,道:“閃開、閃開.你
們還擠在這里干什么?想看高手下棋,也不能用屁股看啊!”
石寶山想也沒想,便已遠遠讓開,盧九等人也只有跟
著退到一旁。人牆一散,正在對棋苦思的沈玉門立刻顯現
在距离陳士元僅僅兩丈開外的牆角下。
陳士元死盯了沈玉門一陣,彩將目光轉到無心道長臉
上,和顏悅色道:“道兄若想插手這件事,就末兔太不划算
了。”
無心道長嘴巴一歪。一副不以為然的樣子道,“我卻認
為划算得不得了。你知道么?圍棋的對手一抓一把,擔擔
棋的對手可難找得很啊!”
陳士元臉色一冷,道:“這么說道兄是非趟這場渾水不
可了?”
無心道長抓著凌亂的頭發,愁眉苦臉道:“老實說,我
現在實在沒有心情跟你拼命,你也未必急著想跟我翻臉,對
不對?”
陳士元道,“這倒是實清。”
無心道長忙道:“既然如此。你何不看在我的面上.干
脆放他一馬。”
陳士元猛一搖頭,道:“別的事還好商量,這件事道兄
最好是免開尊口。這個人是我殺子的仇人,無論如何我也
要他償命。”
無心道長眼睛一翻,道:“何必這么小家子气?你的儿
子多得很,死個一兩個有什么關系?想當年你們青衣樓殘
害武當弟子近百,我們又几時叫你們償過命?”
陳士元冷笑道:“那是武林中的糾紛,怎么可以与這件
事混為一談?當年我們青衣樓的人死在武當劍下的也不在
少數,我又何曾跑到武當去找你們算過賬?”
無心道長臉色一寒,道:“照你這么說,只有你儿子的
命才是命,其他人的命。在你心目中根本就算不了什么,死
了也是自找?”
陳土元冷冷道:“正是如此,要成大事,怎么能顧惜人
命!”
埋首棋前的沈玉門,這時忽然大叫一聲,道:“對!要
想贏棋,何必顧惜一顆子?給你吃!”
無心道長嚇了一跳,道:“這盤棋,你還想贏?”
沈玉門道:“這是什么話?我不想贏,窩在這里干什么?”
他興奮起來,一副旁若無人的模樣,似乎根本就沒有
發覺旁邊有這么多人左娘低聲道:“總座小心,這老道好像在偷學你的刀
法。”
無心道長嘻嘻笑道:“不錯,這一招正是從你們總座那
招‘撥草惊蛇’變化出來的,你看怎么樣?在我手中使出
來是否更有威力?”
杜云娘哼了一聲,道:“差遠了,你這算什么‘撥草惊
蛇’,只怕連虫也惊不了。”
無心道長臉孔一板,道:“你胡說!你有沒有看清楚?
要不要我再練一遍給你看一看?”
杜云娘道:“好,你就再練一遍給我看看。”
無心道長立即抬手道:“來,陳老弟,你就再砍我一刀
試試,看究竟是你那一招高明,還是我這一招高明。”
陳士元不但沒有回絕,而且居然照著方才那一刀依樣
畫葫蘆的砍了出去。
無心道長的動作也跟先前如出一轍,將砍來的刀鋒一
撥,隨劍就刺,
遠處的水仙已尖聲喝道:“道長當心他招里有詐l……”
喝聲未了,陳士元的刀勢陡然一變,只听“叮”的一
聲脆響,無心道長的劍已一折為二,同時陳士元的身形也
疾如電掣般向蹲在牆角的沈玉門躥了過去。
無心道長大吃一惊,正想赶上去扑救,杜云娘卻已揚
拳而至,拼命將他纏住。
杜云娘一動,其他的人也同時出手。秦氏弟兄分取相
距不遠的石寶山和盧九,另外那几名黑衣人也一起亮出兵
刃,硬將“絕命十八騎”的弟兄們擋住,
刀長手快的陳土元,只用了三五招,便將水仙的鋼刀
挑得脫手飛出,緊接著一式“撥草惊蛇”,撥開秋海棠和紫
丁香的刀鋒,剎那間已到了沈玉門的身前。
沈玉門仍在全神貫法的望著棋盤,連頭都沒有抬一下。
陳士元稍許楞了一下,掄刀就砍。
就在談紅的刀光即將沾在沈玉門冷汗淋淋的頸子的時
候,水仙已然扑到,猛然拔出擺在一旁的那柄短刀,“當”的
一聲,正好將那片刀光擋住。
兩刀相触,火星四濺。陳士元登時嚇了一跳,急忙倒
縱而起,同時還把正在跟無心道長拼斗中的杜云娘一拎,一
起落回兩人原來站立的地方。
其他的人也登時收刀罷手,每個人的目光都緊盯著陳
士元那張冷冷的臉,誰也摸不清他為什么會突然獨身。
陳士元只一聲不響的查看著自己的寶刀,過了很久,才
道:“你看到那把短刀了么?”
杜云娘點頭道:“看到了,好像鋒利得很哪!”
陳士元道:“但不知是什么來歷?”
杜云娘沉吟道:“從外型看來,倒跟傳說中的‘六月飛
霜’有几分相似。”
陳士元愕然道:“‘六月飛霜’是峨嵋的鎮山之寶,据
傳已失蹤多年,怎么會在他的手上?”
杜云娘囁嚅著道:“所以屬下也不敢确定,只說有几分
相似而已。”
陳士元道:“無論是不是那把東西,等一下都不要忘了
把它帶走!”
杜云娘忙道:“是。”
石寶山陡然哈哈大笑道:“陳總舵主,你也未免太目中
無人了。你以為憑你們這几個人,就能吃定我們么?”
陳士元看也沒看他一眼,只微微皺了皺眉頭,道:“他
講什么?”
杜云娘即刻道:“他說咱們的人太少,吃不住他們。”
陳士元冷哼一聲,道:“再叫几個人進來給他瞧瞧,也
剛好趁這個机會把‘金刀會’的這些人統統除掉。”
杜云娘微微把頭一點,身后立刻響起了一聲呼哨。
每個人都以為必定會有人沖進來,可是過了半晌,竟
沒有一絲回聲。也不見一個人影。
杜云娘臉色大變,道:“怎么搞的?外面那群人莫非都
死光了?”
石寶山一旁接口道:“死是沒死,只不過一時難以脫身
罷了。”
杜云娘呆了呆,道:“原來你在外邊早有了布置!”
石寶山面有得意色,道:“那當然。有二公子在這里,
我還能不派人在外面防守么?”
杜云娘道:“既然如此,方才我們進來的時候,你的手
下為什么不阻擋呢?”
石寶山笑笑道:“你倒也真會說笑話!試想陳總舵主若
想從這扇大門走進來,普天之下又有誰能阻擋得住?我石
寶山不是傻瓜。叫手下白白送死的事,我是不會做的。”
杜云娘不再吭聲,目光飛快的轉到陳士元臉上。
陳士元臉上忽然現出一股難得一見的笑容,道:“道上
都說沈府的石總管是個人物,如今看來,果然不太簡單。”
石寶山駭然退到無心身旁,道:“陳總舵主莫非想先把
我除掉?”
陳士元笑容不減道:“不錯。我想你也應該知道,我著
想取你性命.普天之下也沒人可能擋得佐,手上沒有劍的
無心道兄也救不了你。”
石寶山急忙喊道:“快,快替道長把劍找來!”
陳士元悠悠笑道:“要找就多找几把,一把恐怕救不了
你的命。”
無心道長立刻點頭,道:“對,一把好像不夠。至少也
得找個三五把來!”
杜云娘听得不禁失聲而笑。水仙等人卻不約而同的皺
起了眉頭,每張臉上都出現焦急之色。在這种時刻,莫說
找三五把,就算想找一把,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誰知話
剛說完,房中已有人應道:“道長接劍”但見青光閃動,一
把長劍已自房門拋出,柄前刃后,綴緩的向無心道長站立
的方向飛去。無心道長大喜過望,正想縱起抄劍,卻被身
旁的石寶山緊緊拉佐。
杜云娘卻趁机一躍而起,剛好將那柄劍撈在手里。
無心道長狠狠的將石寶山的手甩開,頓足道:“在這种
要命的時候,你拉住我干什么?”
石寶山道:“就是因為要命,我才不得不把你老人家拖
佐。你老人家走了,我怎么辦?”
無心道長嘆道:“劍已經被那狐狸精搶走,我就算不离
開你,也救不了你的命了。”
石寶山居然笑了笑,一副有情無恐的樣子道:“你老人
家要劍有的是,何必跟人家去槍?”
無心道長一怔,道:“劍在哪里?”
就在這時,陡然人影一閃,一個商賈打扮的人已沖到
無心道長面前,同時一柄利劍也已遞到他手中。
只見那人衣著考究,体型肥胖,怎么看都不像個武林
人物,但他的動作卻快得有如鬼魅一般,不僅無心道長瞧
得目瞪口呆,連陳士元也不禁霍然動容,道:“這人是誰?”
杜云娘翻動著眼睛正在思索,那人已笑呵呵道:“陳大
老板真是貴人多忘,八年之前你還照顧過我的生意,至今
帳還沒結,怎么就裝著不認識我了,莫非你想把這筆帳賴
掉?”
陳士元恍然道:“哦,我想起來了,你是胡仙!”
杜云娘緊接道:“不錯,這人正是胡大仙,他除了輕勸
之外,其他的本事有限得很,把他交給我就行了。”
胡仙緩緩的摸著頭,道:“杜大娘,不是我給你泄气,
憑你老人家這把年紀,只怕已迷不死我,我看還是換個年
輕的來吧!”
杜云娘大喝一聲,道:“姓胡的,你是在找死!”呼喝
聲中,人已飛扑而上,一劍刺了出去。
旁邊的無心道長嚇了一跳,胡仙卻挺著肚子站在那里
動也沒動。突然“當”的一聲,劍鋒尚未刺到,長劍竟已
脫手掉在地上,杜云娘也駭然退回原處,尖叫道:“不好,
我好像中了毒?”
陳士元愕然道:“你是說他在劍上做了手腳?”
沒容杜云娘接腔,胡仙已叫起來。道:“胡說,我這兩
把劍是剛剛才從唐大掌柜的手中買過來的,他曾親口答應
過我不在劍上搞花樣,怎么可能在上面施毒?”
杜云娘大惊道:“什么?唐大先生也來了?”
胡仙道:“是啊!他就住在后街的那間客棧里,難道你
們還不知道么?”
陳士元忽然冷笑一聲,道:“難怪我的手下被人擋住,
原來是唐老大在外邊!”
胡仙忙道:“錯了。唐大掌柜生意比你做得小,絕對不
敢得罪你大老板。他賣給我這兩把劍也只是因為缺少盤纏,
一點都沒有跟你為難的意思。”
陳士元道:“這話是他告訴你的?”
胡仙連忙點頭道:“不錯。他告訴我這這些話,就是想讓
我轉告給你……還有,他為了怕惹你怀疑,直到現在還窩在
客棧里,不信你可以過去看看。”
陳士元垂首沉吟道:“那就怪了!如果不是他,還有誰
能把我的人攔住?”
胡仙道:“那我就不知道了。”
石寶山突然道:“我知道,只是我現在還不想告訴你。”
陳土元嘿嘿一陣陰笑,道:“最好在你的腦袋落地之前
赶快告訴我,否則你就永遠設有机會開口了……”
說著,人巳欺身飄到無心道長面前,舉起寶刀就砍。
無心道長撤步出劍,劍身一抖,已將砍來的刀鋒撥開,
撩劍就想反擊。
可是陳士元卻早巳藉著那一撥之勢,連人帶刀直朝石
寶山扑了過去。
石寶山也非弱者,急忙揮刀應戰,一窮的盧九和胡仙
也刀掌齊出,同時無心道長仗劍尾隨而至,每個人都搶攻
其必救,硬想把他的攻勢阻住。但陳士元不僅身法矯若游
龍,令人難以沾身,刀勢也銳不可當,雖然以一敵四,那
片淡紅色的刀光仍不時在石寶山的要害上打轉。石寶山邊
戰邊退,突然“嗆”的一聲,手中的鋼刀竟然齊根而斷,盧
九也剛好一刀落空,前扑的身形恰巧將無心道長和胡仙的
掌劍擋住,而陳士元的刀鋒也在這一剎間劈到了他的面前。
沈府的人和“絕命十八騎”的弟兄全部嚇得惊叫起來,都
以為石寶山完了,
誰知就在他閉目等死之際,陡然破空聲起,陳士元劈
下的刀鋒猛的一震,竟被一股巨大的力道撞開,緊跟著
“嘩啦’,一聲,几十顆圓球登時滾落一地.原來撞在刀鋒上
的竟是一串佛珠。
滾動的佛珠停了下來,石寶山和盧、胡三入也已躲到
無心道長身后,
陳士元也不追擊,只回首大聲喝道: “什么人?”
只听門口有個聲音道:“阿彌陀佛,多年不見,施主的
刀法更加神奇了,當真令入佩服得很!”眾人這才發覺門里
忽然多了五名身披袈裟的僧人。
陳士元微微征了一下,陡然昂首哈哈一笑,道:“我當
什么人有如此深厚的功力,原來是大智方丈到了。”
那五名僧人中一個年紀最長、手持禪杖的人道:“不敢。
方才老鈉救人心切,貿然出手,尚請施主莫要見怪才是。”
這人气度恢宏,語聲宏亮,顯然正是少林當今的掌門
大智。
無心道長一見他出現,似乎比陳士元還要緊張,急急
忙忙道:“你……你跑來干什么?”
大智方丈淡然一笑,道:“听說道兄在這里落腳,我能
不赶過來看看么?”
無心道長大叫道:“你少跟我胡扯,你是為什么來的,
你當我不知道么?”
大智方丈听得不禁一楞。
無心道長揮手道:“你赶快走!老實說,你肚子里那點
東西并不見得高明,這里有我就夠了,根本用不著你來插
手。”
大智方丈笑了笑,突然臉色一整,雙手合十道:“出家
人不打誑語。方才我不過是跟道兄開句玩笑。實不相瞞,我
是接獲石總管的傳書相召,才特地赶來的。在事情弄清楚
之前,是不能走的。”
無心道長瞪著石寶山,道:“原來又是你搞的鬼!”
石寶山咳了咳,道:“道長言重了。少林和沈府的交情
一向深厚,晚輩既知几位大師駕到,急謀一晤也是人之常
情.怎么能說是搞鬼?”
大智方丈也立即道:“石總管說得不錯。沈府与敝派間
的關系的确非比尋常,老衲這次便是聞說二公子有難才匆
匆下山。即使石總管未派入相邀,老哪等還是要赶過來的。”
陳士元忽然淡淡道:“只可惜你的消息遲了一步,就算
赶來也已与事無補了。”
大智方丈一怔,道:“這話怎么說?”
陳士元道:“沈玉門早在半個月前便已死在我的刀下,
難道方丈沒有听人說過么?”
大智方丈忙向蹲在牆邊的沈玉門瞄了一眼,道:“是有
這么一說,不過傳言終歸不可靠,沈二公子至今不是還活
得滿好的么?”
陳士元道:“如果你認為這個人是沈玉門本人,你就錯
了。這人只不過是他們找來的替身而已。”
大智方丈又匆匆朝沈玉門看了看,洒然一笑道:“施主
倒也真會危言聳听。老衲曾經見過沈二公子多次,如果他
是假的,絕對瞞不過老衲的眼睛。這人顯然是沈二公子本
人無疑。”
陳士元冷冷道:“他瞞得過你們,卻瞞不過我。當時我
那一刀雖然沒有將他開膛破腹,卻也深及五臟,斷無起死
回生之理,怎么還可能像沒事人儿般的蹲在那里下棋?”
大智方丈楞住了,
一旁的杜云娘也捧著中毒的手,呻吟著道:“對,昨天
我就覺得這小子有點不太對勁,原來只是個替身,那就難
怪了。”
無心道長卻皺著眉頭道:“不可能啊!除了沈二公子之
外,還有誰能有如此巧妙的刀法?還有誰能有如此高超的
棋力?”
石寶山也忍不住回望了沈玉門一眼,笑道:“陳總舵主
既然認為我們二公子只不過是個替身,又何必跑來赶盡殺
絕呢?”
水仙急忙接道:“是啊!這個人既然不是我們少爺,自
然也就跟你毫無恩怨,你又何必非置他于死地不可呢?”
陳士元道:“我不過是好奇心重,赶來看看究竟而已
……”
說到這里,目光忽然落在無心道長臉上,道:“道兄方
才好像說他還懂得刀法?”
無心道長道:“懂,而且還高明得很。”
陳士元沉吟著道:“那就怪了”
說著,眼睛又移到水仙臉上,道:“你能不能告訴我這
個人是從哪里找來的?他究竟是什么來歷?”
水仙笑盈盈道:“你真想知道?”
陳士元道:“我就是想知道,所以才問你。”
水仙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道:“算了,我說了你也不
會相信,還是不說的好。”
陳士元忙道:“你說!我相信你就是了。”
水仙又躊躇了片刻,才道:“你听說過揚州小孟這個人
么?”
陳士元想了想,搖頭。
杜云娘卻呻吟著道:“我听過,不過揚州小孟并非武林
中人,只是個小廚師而已。”
久未開口的沈玉門突然叫道:“不是小廚師,是大廚
師!”
水仙忙道:“不錯,那位揚州小孟的确稱得上大廚師,
他的菜做得高明得不得了……比號稱江南第一名廚的杜老
刀還要高明几分。”
陳士元道:“好吧!就算他是天下一品的大廚師又怎么
樣?跟這個人又有什么關系?”
水仙摸著鼻子,道:“這個人。就是揚州小孟,你相不相
信?”
此言一出,登時引起了一陣暴笑。秋海棠和紫丁香更
是笑得前仰后合,几次都差點摔在沈玉門身上。陳士元陡
然狠狠的把“胭脂寶刀”往刀鞘里一插,回頭就走。杜云
娘和秦氏弟兄等人也匆匆跟了出去。但院中所有的人仍然
大笑不止,連那几位方外高人也都笑得合不攏嘴巴,似乎
沒有一個人相信這是事實,每個人都把這件事當成了一個
笑話,一個天大的笑話。
(第六章完,請看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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