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林恩怨「連環套」
──論慕容美《風雲榜》之拼圖與爭盟
作者：葉洪生
敘事風格‧如詩如畫
論慕容美小說藝術特色，不能不探討其「詩情畫意」的敘事風格。然而何謂敘事風
格？與文體有何關係？這些觀念必先釐清。
嚴格說來，敘事風格兼攝小說的文理與神理，係指作者運用文字技巧敘述故事所形
成的某種風韻格調。它通常能表現出作者的學養才情、思想意識及人生觀；與文章
體裁有組織上的審美關係，不可須臾離。
堪嘆晚近自古龍的「新派武俠」大行其道後，因執迷於散文詩體分行分段，大肆割
裂文理、文氣，已無所謂敘事風格矣。然慕容美之筆法、分段雖亦新穎，卻無古龍
之弊。以敘事風格而言，其文采斐然，筆致灑脫；引經據典，頗饒雅趣。每每抒情
演敘，如詩如畫；與其寫「對口相聲」之詼諧筆調，恰成強烈對比。
在《風雲榜》小說中，慕容美「詩情畫意」的敘事風格多集中體現於三方面：
其一，描寫名勝古蹟。由於作者好古蒐奇，博覽群書，對山川名勝、歷史古蹟常有
一股不可遏止的衝動，不吐不快；因此每至一地，總要借題發揮，介紹該處文史掌
故。如開卷寫洛陽九花叢殿，略一周旋，及跳接十里外的邙山武林大會。是因史稱
：洛陽有事，北邙為兵家必爭之地也。又如第七章寫長安柳市、第十章寫隴西仇池
、第十一章寫夔州之山川形勢及歷史沿革等，下筆或疏或密，言多有據。一則藉此
加深讀者印象，一則又可發其思古之幽情。
其二，運用象徵手法隱喻人事。由於作者深富才學，出口成章，故頗喜「借古喻今
」，影射書中人物故事；用以表現其浪漫的生命情調及淑世精神。如開卷寫韋公正
吹奏唐人君之敬的〈燕去雁回〉曲，來追懷武品修失約事，即見高明。（按：當時
一切如在五里霧中，偏不說破；迨至第六章留信給武維之，方直解到題。）
再如書中寫梅娘、雪娘的矛盾關係，引用宋人盧梅坡的七絕〈詠雪梅〉詩，著眼在
「梅雪爭春未肯降」一句；謎底直至第十章方行揭露。甚至梅娘、雪娘之以「凌波
雙仙」齊名，亦典出蘇東坡、崔日用詩句，可概其餘。
最妙的是，第七章寫武維之赴風雲幫虎壇認父所賦四句詩，分別採自《寰宇記》、
《酉陽雜俎》、《吳志注》及《述異記》四處典故。其中尤以末句「但願死化白虎
殿前竹」，正扣上書中虎壇壁面浮雕之「白虎」。此典出於漢章帝「父子竹」故事
，為歷代頌孝美談之最，感人至深。可見作者雅量高致，運用「以古喻今」的象徵
手法精妙，竟臻如此境地，當真出人意表。
復次，第十一章寫武維之與怪老人打燈謎，或雅或謔，皆充滿奇趣；而第十七章寫
韋公正由明人陳白沙靜坐詩中參悟神功無上心法之要訣，亦妙不可言。
其三，活畫動、靜場面，交叉進行。由於作者曾受新文學洗禮，舊學根柢又極深厚
，故而身兼新、舊兩派筆法之長；處理情節變化，乾淨俐落。如第二、三兩章寫武
林大會，時而場內（動態），時而場外（靜態）；動、靜之間，鏡頭輪換；跌宕起
伏，忽張忽弛，端的好看煞人！特別是第三章敘述天山白眉叟爭黃榜初勝，在其接
受金鐘廿一響考驗時，作者所用的「新派」分段法，簡潔有力，合情合理，實堪為
範例：
鏘！第十九響。
鏘！第二十響。
夜風蕭蕭，好似每個人都在顫抖。
鏘──「闖榜！」
啊！啊啊！一片驚歎聲，此起彼落。
像這樣的「新派」分段，誰曰不宜？另如第五章寫武維之開始練武，時序如流：
遍地菜花黃如金的四月過去了。
榴花似火耀眼紅的五月過去了。
滿園清香稀疏碧的六月過去了。
楓葉初染半山秋的七月也過去了。
現在是丹桂飄香的八月。
……
以上引文假若不如此分段而連成一氣；又若襲用通俗小說套語──所謂「有話則長
，無話則短」，豈非無趣已極！由是乃知慕容美之「新」固不同於古龍之「新」；
而其敘事風格之美實在臥龍、諸葛、司馬等「三劍」之上。錯非他略遜於描寫兒女
柔情及武功打法，恐金庸亦將避其出一頭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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