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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文轉錄自 GuLong 看板] 作者: KerwinII (江老師) 看板: GuLong 標題: 流星蝴蝶劍(9,10) 時間: Sun Apr 11 15:55:35 1999 流星蝴蝶劍卷二 第九章   凌晨。   盂星魂站在小路旁,從薄霧中看過去,依稀可姒看到一棟小小屋子,褚紅色牆,暗灰 色的屋頂,建造得很精緻。   屋子外有個小小的花圃。有幾簇花正盛開,卻看不出是茶花?還是菊花。   聽不見聲音,也看不見人。窗子裡彷彿有盞孤燈還未熄滅。   昨天晚上一定有人在屋裏等,等得很遲。   小蝶痴痴的看著這窗子,良久良久,才輕輕嘆了日氣,道:「這就是我現在的家。」   盂星魂道:「現在的家?你以前,還有過別的家?」   小蝶道:「嗯。」   盂星魂也嘆了口氣道:「你的家倒真不少。」   小蝶笑了笑,道:「其實只有一個,現在這地方根本不能算做家。」   孟星魂道:「你為什麼不要以前那個家了?」   小蝶笑得很淒涼道:「不是我不要它,是它不要我。」   她似乎不願再提以前的事,立刻改變話題,道:「就因為這地方根本不能算是家,所 以我才一直不願你送我回來。」   盂星魂道:「現在你為什麼又要我送你回來。」   小蝶道:「現在我反正什麼都不在乎了,而且,我也想要你看看......」   盂星魂道:「看什麼?」   小蝶的目光忽然變得很溫柔,緩緩道:「看一個人,我希望你也跟我一樣喜歡他。」   盂星魂的臉色變了,咬著嘴唇,道:「我想....;還是不要看的好。」   小蝶瞟了他一眼,笑道:「你以為我要你來見那個人?」   盂星魂道:「不是?」   小蝶道:「當然不是,非但你不願意看他,我以後也永遠不想再見他。」   盂星魂道:「他現在.....」   小蝶道:「他現在絕不會在這裡。」   盂星魂道:「那麼你帶我來看誰?」   小蝶沒有回答,拉起他的手,和他並肩走上了花圃間的小路。   很靜,靜得幾乎聽得見花瓣開放的聲音。   他們慢慢的走在鋪滿了細碎石子的路上,屋子裡竟立刻有人聽到了他們的腳步聲。   一個孩子的聲音叫著道:「是不是娘娘回來了,寶寶要出去看看......寶寶要出去看 看.....」   開門了,一個睡眼惺忪的小姑娘,拉著個三四歲小孩子走出來。   這孩子圓圓瞼上也滿是睡意,用一雙又白又胖的小手揉著眼睛,一看到小蝶,立刻笑 著,跳著,掙脫了那小姑娘,張開雙手奔過來,叫著道:「娘娘回來了,寶寶想死你了, 娘娘抱抱寶寶。」   小蝶也甩開了孟星魂的手迎上去,道..「寶寶乖乖,快來給娘娘香香瞼。」   她緊緊抱起小孩子,像是再也捨不得放開。   那小姑娘的眼睛裡已無睡意,正吃驚的瞪著盂星魂。   盂星魂扭過頭,心裡亂糟糟的,也不知是甜?是苦?是酸?   也不知過了多久,他忽然發現小蝶抱著孩子站在面前,用一雙充滿了柔情的目光凝視 著他,道:「寶寶叫聲叔叔!」   孩子笑得像天使,立刻叫道:「叔叔....,這個叔叔乖不乖。」   小蝶柔馨道:「當然也乖,跟寶寶一樣乖。」   孩子道:「叔叔乖乖,寶寶香香瞼。」   他張開一雙小手,撲過去抱住孟星魂。   盂星魂忽然覺得胸中一陣熱血上湧,熱淚幾乎已忍不住要奪眶而出。   他伸手接過孩子,抱在懷裡。   這是他平生第一次袍孩子。他忽然希望抱的是自己的孩子,他的心又開始在痛。   小蝶看著他們,目光更溫柔,又不知過了多久,一粒晶瑩的淚珠慢慢自眼角流落,滾 下面頰。   她悄悄拭乾淚珠,柔聲道:「外面好冷,寶寶先跟姐姐過去好不好?」   孩子的笑臉立刻不見了,幾乎快哭了出來,道:「娘娘又要出去嗎?」   小蝶道:「娘娘不出去,娘娘陪叔叔說幾句話,就進去陪寶寶。」   孩子道:「娘娘不騙寶寶。」   小蝶道:「寶寶乖,娘娘怎麼捨得騙寶寶。」   孩子立刻又笑了,從盂星魂身上溜下來,笑道:「寶寶乖,寶寶先進去,娘娘就喜歡 ......」   他雀躍著奔進去,又往門外面探出頭,向孟星魂搖了搖手。   盂星魂也搖了搖手,也想笑笑,但一張臉卻似乎已麻木僵硬。   等孩子走進去,小蝶才轉過瞼來望著他。盂星魂勉強笑了笑,道:「這孩子的確很乖 ,很可愛。」小蝶慢慢的點了點頭,悽然道:「很乖,很可愛:.....也很可憐。」   盂星魂長長嘆了一聲道:「的確很可憐。」   小蝶垂下頭,道:「你現在總該知道我為什麼一定要回來了吧!」   盂星魂點點頭。   小蝶的聲音哽喉,嘎聲道:「他已經沒有父親,我不能讓他再沒有母親。」   孟星魂道:「我明白。」   他當然明白,世上也許不會再有別的人比他更明白一個沒有父母的孤兒是多麼可憐, 多麼痛苦。   他自己也不知有多少次在半夜中被噩夢驚醒,醒來時已滿面淚痕。   小蝶黯然道:「無論父母做錯了什麼,孩子總是無辜的,我實在不忍讓他痛苦終生。 」   盂星魂雙手緊握,痴痴的怔了半晌,忽然道:「我該走了,你......你也不必送我。 」   小蝶幽幽道:「你就這樣走?」   盂星魂道:「你不忍,我......我也不忍......我留在這裡雖痛苦,但走了一定會更 痛苦。」   他轉過身,小蝶卻又將他拉回,礙注著他,道:「你不能走,我還有話說。」   盂星魂道:「你說,我聽。」   小蝶目光移向遠方,道:「你當然知道這孩子就是那個人的吧?」   盂星魂道:「嗯。」   小蝶道:「我發現自己有孩子的時侯,我真恨,不但恨那個不是人的人,也恨自己, 恨這孩子,我甚至下了決心,一等他生出來就把他淹死。」   盂星魂在聽著。   小蝶道:「但等他生下來後,我第一眼看到他,看到他那張紅紅的醜醜的小臉,我心 裡的恨就變成了愛。」她聲音如在夢中,慢慢的接著道:「我看著他一天天長大,看著他 一天比一天可愛,我抱著他餵奶的時候,也會感覺出他吸得一天比一天更有力,我忽然覺 得只有在這時候,我才會暫時忘記自己的煩惱和痛苦。」 孟星魂低低咳嗽幾聲,他熱淚又將奪眶而出。   小蝶道:「那時候我才知道這一輩子是絕不能離開他的,他雖然需要我,我更需要他 ,為了他,什麼痛苦委屈都可以忍受,我已決心忍受一生。」她黯然長嘆,接著道:「因 為我既然捨不得孩子,就不會有勇氣離開那個人,那個人自己當然也知道,所以他從未想 到我會反抗,會改變。」   盂星魂道:「你......你變了?」   小蝶道:「我的確變了!若沒有你,我也許永遠不敢,可是你給了我勇氣,我才敢下 決心!下決心離開他!」   盂星魂的眼睛忽然明亮了,道:「你......你真有這決心?」   小蝶面對著他,道:「我只問你,你要不要我?要不要我的孩子?」   孟星魂忍不住攤抱起她,柔聲道:「你說過,孩子是無辜的......你的孩子就是我的 孩子。」   小蝶道:「真的?」   盂星魂道:「當然真的。」   小蝶道:「我們以後也許會遇到很多困難,很多麻煩,你會不會後悔?」   盂星魂道:「絕不後悔!死也不後悔。」   小蝶道:「死也不後悔?」   盂星魂道:「只要已活過,死又何妨?只有跟你在一起,我才算活著。」   小蝶「嚶嚀」一聲,撲入他懷裡。   兩個人緊緊擁抱,整個世界彷彿已被他們抱在懷裡。   風輕輕的吹,霧輕輕的散,花輕輕的散發著芬芳。   小蝶忽然道:「你喜不喜歡蝴喋。」   盂星魂道:「蝴蝶?」   小蝶道:「嗯,蝴蝶,我喜歡蝴蝶,因為我覺得有些人的命運就跟蝴蝶一樣,尤其是 我。」   盂星魂道:「你?」   小蝶道:「有一天我發現我的丫頭將一隻蝴蝶捉來夾在書裡:心裡本來很生氣,我想 不出那小丫頭竟說出了一篇很令我感動的道理。」   盂星魂道:「她說什麼?」   小蝶道:「她說這蝴蝶雖因她而死,卻也因此而保存了牠的美麗,牠活得已有價值, 就算她不去抓這隻蝴蝶,蝴蝶也遲早會死的,而且可能死得更悲慘......」她悽然一笑, 接著道:「所以我假如忽然死了,你也用不著傷心。因為我活得總算也有了價值。我知道 你一定會永遠記得我的。」   盂星魂抱得更緊。道:「你怎麼能說這種話?你怎麼會死?」   小蝶不再說話,靜靜的依偎在他懷裡,過了很久,才輕輕道:「你先回去等我好不好 ?」   盂星魂道:「你呢?」   小蝶道:「我這裡還有些東西要收拾,然後我就立刻帶著孩子去找你。」   孟星魂沈吟著,忽然搖頭,道:「我還是在這裡等你的好。」   小蝶道:「為什麼?」   盂星魂道:「我不放心。」   小蝶嫣然道:「倭孩子,有什麼不放心的,難道你還認為我會騙你?」   盂星魂道:「你當然不會騙我,可是,萬一有了什麼意外.....」   小蝶道:「絕不會有意外,那個人暫時絕不會來,所以我要把這裡的一切收拾妥當, 要他以後永遠找不到我。」   她輕撫著盂星魂瘦削的瞼,柔聲道:「所以你儘可放心,我很快就會去找你,無論如 何都一定會去找你,我已決定要跟你快樂的活在一起,就算只活一天,我也願意!」   你若愛過,你就會懂得她的話,那麼你也會同意,只要你能真心相愛的活一天,也是 幸福的。   那已比跟你所僧惡的人活一輩子好得多。   盂星魂沿著這條小路慢慢的走回去。   路窄而崎嶇,可是他卻非走不可。   「每個人都得走完他自己的路。」   他本已習慣孤獨,但現在他忽然覺得孤獨竟是如此難以忍受。   他相信她一定會來,但也不知為了什麼,心裡總彷彿覺得是種不祥的預兆,這種感覺 非但使他精神恍惚,簡直已使他有點失魂落魄。   就算是條久經訓練的獵犬,在懷春的時俟也會變得反應遲鈍的。   他竟完全沒有發覺暗中有個人一直在跟著他。   這人的眼睛充滿了怨毒和嫉妒,若是目光能殺人,盂星魂早已死在路旁。   直等盂星魂走遠,這人才慢慢走出來,咬著牙,喃喃道:「你們一定要後悔,我雖不 殺你們,但總有一天要叫你們後悔,為什麼不早點死掉,我要叫你們活得比死還痛苦十倍 。」   他語氣中雖充滿了怨毒,但卻還是很平靜。   在這種時候,還能保持平靜的人,就表示只要他說出的話一定做得到。   盂星魂推開門,才發覺高老大在屋子裡。   她就坐在床上,在小屋裡黯淡的光線中,她看來還是那麼年輕,那麼美,美得足以令 大多數男人的呼吸停頓。盂星魂的呼吸似已停頓。   高老大望著他吃驚的面色,嫣然道:「你沒有想到我會在這裡?你嚇了一跳?」   盂星魂只能點點頭。   高老大沈下了臉道:「以前你就算站在十丈外,也會感覺到這屋子裡已有人的,現在 怎麼忽然會變得遲鈍了?是什麼事令你改變的?」   盂星魂低下頭,他無法解釋,也不能解釋。   高老大冷冷道:「狐狸只有在懷春的時候才會落入獵人的陷阱,你呢?」   盂星魂道:「我不是狐狸,我是人。」   高老大道:「人也有懷春的時候?」   盂星魂道:「這裡沒有陷阱,你也不是獵人。」   高老大道:「我若是呢?」   孟星魂道:「你現在已死了。」   高老大瞪著他,良久良久,終於展顏而笑,道:「你果然是跟以前一樣,果然沒有讓 我失望。」   她忽又問道:「你知道不知道有些人在背後叫你做什麼?」   孟星魂道:「隨便他們叫我什麼都沒關係。」   高老大大笑了笑道:「他們叫你『釘子』,無論誰撞上你,頭上都會撞出個洞,連我 都不例外。」   盂星魂道:「那麼你就不該來,你要我做的事,我並未忘記。」   高老大道:「我來看看你都不行嗎?莫要忘記,你小時候連一天都離不開我的。」   孟星魂又垂下頭,垂得更低,過了很久,才長長嘆了日氣,道:「我不會忘記的,永 遠都不會忘記。」   高老大柔聲道:「葉翔已來對我說過你的事,我既然知道你受了傷,怎麼能不來看你 ?就算有天大的事,我也會抽空來看看你的。」   她笑了笑,接著又道:「我還記得有次你去偷人家田裡的芋頭,被那家人養的狗在你 腿上咬了兩日,咬得你好幾天都躺著不能動。」   孟星魂道:「我......我也記得......那次你一直在旁邊守護著我。」   他並不是忘恩負義的人,但每次憶及往事時,心裡都會發疼。   高老大道:「看你的傷已好了些?」   盂星魂道:「好得多了。」   高老大道:「那麼,你想在什麼時侯動手?」   她笑了笑,接著道:「我並不是在催你,只不過,現在的確有個很好的機會。」   盂星魂道:「什麼機會?」   高老大道:「現在老伯又在暗中招兵買馬,準備跟萬鵬王最後一戰,像你這樣的人若 去投靠他,他一定會重用你。」   盂星魂道:「他也定會仔細調杳一我的來歷。」   高老大道:「不錯。」   盂星魂道:「他若發現我根本沒有來歷時,你想他會對我怎麼樣?」   他的確沒有來歷。   江湖中根木沒有人知道他的過去。   沒有來歷比任何一種來歷都更容易令人懷疑,因為像他這麼樣一個人,是絕不可能憑 空從天上掉下來的。   高老大道:「他若查不出你的來歷,說不定就會殺了你。」   盂星魂道:「你是要我殺他,還是要他殺我?」   高老大笑道:「但你並不是沒有來歷的人,我已替你安排了個來歷。」   孟星魂道:「什麼來歷?」   高老大道:「你姓秦,叫秦中亭,是魯東秦家的人,秦護花秦二爺的遠房姪子,因為 從小就跟著秦二爺手下的海客出海去做生意了,似乎從未在中原露過面,所以也就沒有人 認得你。」   她又笑笑,接著道:「你總該知道,秦護花不但欠我的情,而且一直想討好我,我就 算說你是他叔叔,他也不會否認的。」   孟星魂道:「秦家的子弟,為什麼要投靠老伯?」   高老大道:「因為你想出人頭地,老伯和『十二飛鵬幫』之間的爭戰,早已轟動武林 ,年輕人若想揚名立萬,這正是最好的機會。」   盂星魂看著她,心裡不禁湧起欽佩之意。她雖然是個女人,雖然還是很年輕,但做事 計劃之周密,十個老汪湖加起來也萬萬比不上,高老大也正在看著他,目光尖銳而冷靜。 盂星魂在接觸到她目光的時候,心裡常會懷疑,現在坐在他面前的這冷酷而現實的女人, 是否真的還是那將他們從泥沼中救出來,不惜犧牲一切將他們養大,使他們免於寒冷飢餓 的那個女孩子。   有時他甚至會懷疑,那時她是為什麼而救他們的?是真的出於憐憫和同情?還是有了 利用他們的打算?她對他們的照顧和愛,只不過是種有計劃的投資?他懷疑,卻從來不願 想得太多,太深。 ,   他不願做個忘恩負義的人。   高老大從懷中取出兩本裝釘得很好的紙簿,道:「這一本是秦家的家譜,魯東的秦家 是大族.人很多,你最好全部記下來,其中有個叫秦雄的,就是你的父親,你十歲的時候 ,他已死了。」   盂星魂道:「怎麼死的?」   高老大道:「病死的。」   她考慮了一下,又道:「據說是種不體面的病,所以別人問起時,你可以拒絕答覆。 」   孟星魂道:「另外這本呢?」   高老大道:「這本是秦中亭自己在船上寫的私記,記載著這些年來他的生活,認得了 些什麼人,到過什麼地方,所以你更要記得很熟。」   盂星魂道:「那些人....:」   高老大打斷了他的話,道:「那些人都已出海,兩三年內絕不會回來,所以你不必擔 心他們會揭穿這秘密。」   盂星魂道:「我只擔心一件事。」   高老大道:「你是本是擔心老伯會找到真的那個秦中亭?」   孟星魂道:「是。」   高老大笑笑說道:「你放心,他找不到的。」   孟星魂沒有問:為什麼?   他知道高老大若想要一個人失蹤,並不是件困難的事。   高老大凝注著他,道:「你還有什麼問題?」   盂星魂道:「沒有了。」   高老大道:「那就該我問你了,你去不去?」   盂星魂轉過身,面對著窗子。   風從遠方吹過來,落葉在風中飄舞,遠方的山聲淒清。   盂星魂緩緩道:「若不是你,我根本活不到現在,你知道我隨時都準備為你死的。」   高老大的目光忽然變得很柔和,道:「但我卻不希望你為我而死,我只希望你為我活 著。」   盂星魂道:「我沒有父母,沒有親人,甚至連朋友都沒有,我可以為你死也可以為你 活,可是現在我.....」   高老大道:「現在怎麼樣?」   盂星魂的手中緊緊抓著窗門,緩緩道:「現在我希望能為自己活一段時候。」   高老大目中的溫柔之意突然結成冰,道:「你是不是想離開我?」   盂星魂道:「我並不是這意思,只不過......」   高老大突又打斷了他的話,道:「你的意思,我想我已經明白。」   她的目光更冷,但聲音卻更溫柔,柔聲接道:「你是不是已經有了意中人?」   盂星魂沈默著,沈默的意思通常就是默認。   高老大道:「你用不著瞞我,這是件喜事,我也為你高興,只不過......那女孩子是 不是值得你這樣做呢?」   盂星魂道:「她很好。」   高老大笑了笑,笑的時侯還是沒有絲毫溫暖之意。她笑著道:「我倒真想看看她,能 令你如此傾倒的女孩子,一定非常出色。」   盂星魂道:「你不反對?」   高老大道:「我為什麼要反對,你木已到了應該成家的時挨,只要是你喜歡的女孩子 ,我一定也會喜歡的。」   盂星魂回過頭,目中充滿感激,感激得連喉嚨都似已被塞住。   高老大卻轉過頭,道:「你們準備到什麼地方去?」   盂星魂沈吟著,道:「現在還不知道,我只想找個安靜的地方。」   高老大道:「你們準備什麼時侯走?」   孟星魂拿起放在桌上的那兩本簿子,道:「那就要看這件事什麼時候才能做好。」   這已是他報答高老大恩情的最後一次機會,他不能不去。   高老大轉過頭來望著他,連目光都已變得非常溫柔,道:「這次的任務很危險,你就 算不去,我也不會怪你。」   孟星魂道:「我去,我已經答應過你。」   高老大道:「你沒有把握?」   盂星魂面上露出微笑,道:「你用不著為我擔心,應謬擔心的人是孫玉伯。」   他從未對自己如此自信,這任務無論多麼困難危險,他也有信心完成,他忽然覺得自 己比以前更成熟,更聰明。這就是愛情。   愛情可以令人變得堅強,勇敢,自信。   愛情幾乎可以做任何事,只除了一樣-愛情改變的只是你自己,你不能改變別人。   高老大走了,帶著微笑走的。   遠處有一輛華麗的馬車在等著,她帶著微笑坐上馬車。趕車的車夫本已等得有點不耐 煩,現在心情也好了起來!「老闆娘今天一定很順利,一定得到很令她開心的消息。」   他從未發現老闆娘的笑容竟是如此可愛,如此令人歡愉。無論誰見到這種笑容:心情 都會變得好起來的。   回到快活林的時候,還不算太晚,她叉陪客人們喝了幾杯酒,瞼上的笑容更甜蜜動人 ,連客人們都忍不住在問:「老闆娘今天為什麼特別高興?」   直到很遲的時暝,她才回到自己的屋子,她貼身的丫頭也覺得她今天脾氣特別好,連 洗澡水涼了,她都全不在意。   她徽笑著叫丫頭早點休息,徽笑著關起房門,然後突然回過身,將屋子裡每一樣可以 砸碎的東西都砸得粉碎!   盂星魂一直站在門口,所以小蝶一走進樹林,他就已看到。   「她果然來了,帶著孩子來了。」   盂星魂這一生從未有過比此刻更幸福快樂的時侯,他忽然覺得自己剛才那種不祥的預 感很荒謬可笑。 孩子已睡了。   小蝶輕輕的將他放在床上,她看著孩子,再看看盂星魂。   目光中充滿了幸福滿足,溫柔得如同夕陽下的湖水。   盂星魂已張開雙臂,等著她。   小蝶撲入他的懷裡,滿足的嘆息了一聲道:「現在我完全是你的了,隨便你要怎麼樣 都可以。」   孟星魂的手從她領子裡滑了進去,輕撫著她溫暖光滑的肌膚,道:「隨便我要怎麼樣 ?」   小蝶閉上眼睛,吃吃的嬌笑道:「隨便......你難道會吃了我不成?」   盂星魂道:「我正是要吃了你,一口一口的吃到肚子裡去。」   他低下頭輕輕的咬她耳朵和脖子。   小蝶笑著閃,喘著道:「孩子......留神莫要吵醒了孩子.....」   孩子卻已坐了起來,睜大了眼睛瞪著他們。   小蝶趕緊推開他,拉著衣襟,雖然在自己孩子面前,她還是有點臉紅。   孩子眨眨眼,忽然笑了,道:「娘娘親叔叔,叔叔一定乖得很。」   盂星魂也忍不住笑了,走過去抱起孩子,道:「寶寶也乖得很,叔叔親寶寶。」   孩子揉著眼睛,道:「寶寶想睡了,娘娘帶寶寶回家好不好?」   小蝶接過孩子,放在床上,柔聲道:「寶寶就在這裡乖乖的睡,這裡就是我們的家。 」   孩子用力搖頭,道:「寶寶不要這個家,這裡好髒,好亂,寶寶睡不著。」   小蝶瞟了盂星魂一眼,勉悤笑道:「寶寶先乖乖的睡一覺,叔叔就要帶我們到好的地 方去了。」   孩子道:「叔叔會不會騙人?」   孟星魂柔聲道:「叔叔怎麼會騙人?寶寶只管安心睡吧!」   孩子笑道:「叔叔騙人就不乖,娘娘就不親叔叔了。」他拉著母親的手,閉上眼睛, 臉上還帶著甜甜的笑,喃喃道:「叔叔就要帶寶寶到好的地方去了,那地方,有好香的花 ,寶寶睡的床又軟又舒服......」   他已在夢中找到了那地方,他睡得很甜。   盂星魂的心卻又已開始剌痛,他的確想讓他們活得更安定舒服,他的確想要給他們一 個很好的家。可是他忽然發現自己辦不到。   愛情並不能改變一切,已不能將這破房子改變成一個溫暖的家,也不能將陽光青草變 成孩子的食物。   孟星魂的手不由自主伸進口袋,緊緊捏著剩下的一張銀票。   這已是他的全部財產,他手心突然沁出冷汗。   小蝶凝注著他,顯然已看出他的心事,走過去輕撫他的臉,柔聲道:「你用不著擔心 ,只要我們能在一起,日子過得苦些,也沒關係。」   她本來當然還有些珠寶首飾,可是她什麼也沒有帶來。   她已決心拋卻以前所有的一切,重新做人。   這點也正是盂星魂最感激的,他知道她願意跟他同甘共苦,可是孩子......   盂星魂忽然搖搖頭,道:「無論如何,我們也不能委屈了孩子。」   他已下定決心,決心要儘快完成那件任務。   任務完成後,高老大一定會給他一筆很厚的報酬。   盂星魂又道:「你能不能在這裡等我十天?」   小蝶道:「等你十天?為什麼?」   孟星魂道:「我還有件事要去做,只要這件事能做好,孩子以後也可以活得好些。」   小蝶道:「可是......你卻要離開我十天,整整十天。」   盂星魂道:「十天並不長,我也許還可以提早趕回來。」   小蝶垂下頭,道:「以前我也會覺得十天很短,就算十年,也好像一眨眼就過去,可 是現在,現在卻不同了,因為.....」   她忽又緊緊將他擁抱道:「因為我一定會時時刻刻的惦記著你,時時刻刻的為你擔心 ,你若不在我身邊,那種日子我簡直連一天都過不下去。」   孟星魂柔聲道:「你一定能過下去的,只要想到我們以後還有幾千幾百個十天,這十 天也很快就會過去了。」   小蝶道:「你能不能告訴我你要到那裡去?」   孟星魂遲疑著,勉悤笑了笑,道:「以後我一定會告訴你,但現在你最好莫要知道。 」   小蝶目中出現憂慮之色,道:「為什麼?是不是怕我擔心?你做的事是不是很危險? 」   盂星魂笑道:「你用不著為我擔心,只要想到你,就算有些危險,我也能應付的。」   小蝶道:「你....:你是不是一定會回來?」   孟星魂道:「當然,無論如何,我都一定會回來。」   他假笑著,親了親她的臉,又道:「就算別人砍斷了我兩條腿,我爬也要爬回來的! 」   小蝶望著盂星魂的身影消失,眼淚又流下面頰。   也不知為了什麼,她心裡忽然覺得很亂,彷彿已預惑到有某種不幸的事將要發生。   尤其是盂星魂臨走時說的那句話,更使她憂慮不安。她彷彿已看到盂星魂的兩條腿被 砍斷,正爬著回來。   她真想不顧一切,將他留在身邊.,可是她沒有這樣倣。   因為她知道男人做的事,女人最好不要干涉-一個女人若是時常要干涉男人的事,遲 早一定會後悔的,等到這男人受不了她的時侯,她想不後悔也不行。   但小蝶知道盂星魂現在要去做的是什麼事,去殺的是什麼人,那麼她寧可被他埋怨, 也會不顧一切的將他留住。   因為他此去所做的事,必將令他們兩人後悔終生。   高老大望著滿地的碎片,一雙手還是在不停的發抖。   她這一生從未如此憤怒過。   只要她想要的,她就不擇手段去要,就一定能得到。   她一得到就抓得很緊,因為她不願再失去,更不願被人搶走,不到那樣東西已失去價 值時,她絕不肯鬆手。 她甩掉過很多已失去價值的東西,甩掉過很多已失去價值的人,就像甩掉手上的鼻涕一樣 。   可是她從未被別人甩掉過。   現在,她一手撫養大的孟星魂,卻要離開她了,為了另一個女人而離開她。這種事, 她怎麼能忍受?   憤怒就像是一股火焰,從她的心裡開始燃燒,直燒到她的子宮。   她需要發洩。   無論摔破多少東西都不能算是發洩。   她是女人,一個三十七歲的女人,只有在男人身上才能得到真正的發洩。   她新浴後的皮膚在燈下看來白裡透紅,宛如初生嬰兒的瞼。   昂貴柔滑的絲袍是敞開的,修長的腿從敞開的衣襟裡露出來,仍然結實而充滿彈性。   小腹也依然平坦,全身上下絕沒有任何地方肌肉鬆弛。   像這樣的女人,當然還可以找到很多男人,每當他看到她時,目中的垂涎之色就像是 餓狗看到了肥肉。   她並沒有低估自己的魅力,但卻不願這麼倣。   女人的身體就像是餌,只能讓男人看到,不能讓他得到。   因為男人是種很奇怪的魚,他吞下了餌,往往就會溜走。   「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著。」   她多年前就已懂得男人的心,所以她多年前就已懂得利用情慾來征服男人。多年前一 個酷熱的夏夜,她忽然被情慾燃燒得無法成眠了,悄悄走出去,提桶冷水在倉房的一角沖 洗。她看到有幾雙發亮的眼睛在黑暗中瞪著她赤裸的身子-那天晚上看到她裸浴的,並不 止盂星魂一個人。   她並沒有阻止他們,也沒有掩蓋自己,反而沖得更仔細,儘量將自己完美無瑕的胴體 裸露到月光下。   因為她忽然發覺自己喜歡被男人偷看。   每當有人偷看她時,她自己也同樣能感覺到一種秘密的歡愉。   在那天晚上,她另外還發現了兩件事。   那些孩子都已長成。   她在他們心目中已不僅是母親和朋友,而是個女人,只要她懂得利用這一點,他們就 永遠不會背叛她。   她第一次遭受失敗,是在孟星魂的木屋裡。   她想不到盂星魂在那種時候還能控制自己,盂星魂奔出木屋的時候,她憤怒得幾乎忍 不住要將他拉回來斬成肉醬。女人被男人拒絕時,心裡的感覺,並非羞愧而是憤怒上這點 只怕是男人想不到的。   她也控制住自己,因為她確信以後還有機會。   她永遠想不到盂星魂會離開她。   推開窗子,風很冷。   情慾也正如火焰一樣,冷風非但吹不滅它,反而更助長了火勢。   她撩起衣襟,掠了出去。   小何現在雖已沒有用,但她知道在什麼地方能找到葉翔。   酒樽是空的。   葉翔手裡的酒樽彷彿好像都是空的。他俯臥在地上,用力壓著大地,彷彿要將大地當 做他的女人。   他的心雖已殘廢,人卻未殘廢,就像其他那些三十歲的男人,時時刻刻都會受到情慾 的煎熬。   尤其是在喝了酒之後,酒總是令男人想女人。   酒是不是能令女人想到男人?   是的。   唯一不同的是,男人喝了酒後,會想到各式各樣的女人,很多不同的女人;女人喝了 酒後,卻往往只會想到一個男人。   大多數時候她想到的是一個拋棄了她的男人。   葉翔是男人。現在他想到了很多女人,從他第一個女人直到最後一個。他有過很多女 人,其中大多數是婊子,是他用錢買來的。   但他第一個女人卻不同,他將自己的一生都賣給了那女人。   那的確是與眾不同的女人。   只要想到她那完美無瑕的胴體,他就衝動得忍不住要將自己的手當做她。   突然有人在笑,笑聲如銀鈴!   「想不到你會變成這樣可憐,可憐得居然只能用自己的手。」   葉翔翻過身,就看到了高老大。   高老大看著他吃吃的笑道:「你用手的時候,是不是在想我?」   葉翔憤怒得臉發紅。   近來他自覺已逐漸麻木,但現在卻憤怒得幾乎無法忍受。   高老大還在笑,笑得更媚,道:「你以為我再不會找你了,所以才用手,是麼?」   葉翔勉悤控制住怒火。冷冷道:「我早就知道你還會來找我的。」   高老大道:「哦?」   葉翔道:「你就像是條母狗,沒有男人的時候,連野狗都要找。」   高老大笑道:「那麼你就是野狗。」   她故意讓風吹開身上的絲袍上讓他看到他早已熟悉的胴體。   一陣熟悉的熱意自他小腹間升起,他忽然用力拉住了她纖巧的足踝。   她倒下,壓在他身上。   葉翔翻身壓住她,喘息著......   風在林梢。   葉翔的喘息已漸漸平靜。   高老大卻已站了起來,冷冷的看著,冷冷道:「我知道你已不行了,卻沒想到連這種 事你也不行了。」   葉翔冷笑道:「那只因為我將你當條母狗,用不著讓你享受。」   高老大的臉色也因憤怒而發紅,咬著牙道:「莫忘了是誰讓你活到現在的,我既能讓 你活,同樣也能要你死!」   葉翔道:「我沒有忘記,我一直對你很尊敬很感激,直到我發現你是條母狗的時侯, 你不但自己是狗,也將我們當做狗!你養我們,為的就是要我們替你去咬人。」   高老大瞪著他,嘴角忽然又露出微笑,道:「無論你嘴裡怎麼說,我知道,你心裡還 是在想著我的。」   葉翔道:「我的確在想你,連我用手的時侯也在想著你,但我也只有在想這種事的時 候,才會想到你,因為這種時侯,我不敢想她,我不敢冒瀆了她。」   高老大道:「她?她是誰?」   葉翔笑了笑,道:「當然是一個女人。」   高老大道:「你心裡還有別的女人?」   葉翔道:「沒有別的,只有她。」   高老大道:「她究竟是誰?」 葉翔冷笑道:「她比你高貴,比你美,比你也不知要好多少倍。」高老大聽後臉色有些變 了。 葉翔笑得更殘酷,道:「我知道你現在一定在想殺了她,只可惜你永遠也不會知道她是 誰。」   高老大忽然大笑了,忽然問道:「你知不知孫玉伯還有個女兒?」   葉翔臉上的笑容忽然凍結。   高老大道:「你若去問孫玉伯,他一定不承認自己有個女兒,因為這女兒實在太丟他 的人,還未出嫁就被人弄大了肚子。」   葉翔的臉已因痛苦而扭曲。   他忽然發覺無論任何秘密都瞞不了高老大。   高老大道:「最妙的是,她肚子大了之後,卻還不知誰是肚裡孩子的父親。」   葉翔眼前彷彿又出現了個純潔的美麗影子,正痴痴地站在夕陽下的花叢裡,痴痴的看 一雙飛翔的蝴蝶......   那是她心中的女神,也是他夢中的情人。   葉翔跳起來,咬著牙,哽聲道:「你說謊,她絕不是這種女人。」   高老大道:「你知道她是怎麼樣的女人?你認得她?」   葉翔咬著牙不能回答。   這是他心裡最大的秘密,他準備將這秘密一直隱藏到死。   但他當然也知道,若不是為了她,孫玉伯就不會要韓棠去找他,他也就不會變成這樣 子。   高老大帶著笑道:「孫玉伯對這女兒本來管得很嚴,絕不許任何男人接近她.無論誰 只要對她有了染指之意,就立刻會發覺孫玉伯屬下的打手等著他,那麼這人很快就會失蹤 了。」   她笑得此葉翔剛才更殘酷,接著又道:「但孫玉伯還是忘了一件事。忘了將他女兒像 男人一樣闈割掉,等他發現女兒肚子已大了時,後悔已來不及,為了顧全自己的面子,只 有將她趕出去!而且永遠不承認自己有這麼一個女兒。」   葉翔全身顫抖,道:「你......你說的話我一個字也不信。」   高老大笑了笑,說道:「其實,你每個字都相信,因為你不但見過孫玉伯的那個女兒 ,也見過她的孩子。」   葉翔退了兩步,忽然坐到地上。   高老大道:「有件事你也許真的不信-非但你不信,連我都有點不信,像她那樣的蕩 婦, 居然還有人敢去愛她。」   她眨了眨眼,又說道:「你猜她愛上了的人是譙?」   葉翔咬著牙。   高老大道:「你當然猜不到,愛上她的人,就是盂星魂。」   葉翔全身冰冷。   高老大道:「更妙的是,她居然也像真的愛上了他,居然準備跟他私奔。」   葉翔顫聲道:「我不信-這種事就算真的發生了,你也不會知道。」   高老大淡淡道:「我為什麼不能知道,我知道的事比你想像中多得很。」   葉翔道:「你......你已知道,卻還是要小盂去殺她的父親。」   高老大沈下臉,冷冷的說道:「那是他的任務,他不能不去,何況他根本不知道她是 誰的女兒。」   她嘴角叉露出殤酷的微笑,悠然接著道:「等他知道時,那情況一定很有趣得很... ...等到那時,他就會回來的。」   後面那兩句話她說的聲音更低,因為她根本是說給自己聽的。   葉翔沒有聽見,他好像什麼都沒有聽見。高老大道:「你在想些什麼?是不是想去告 訴他?」   葉翔忽然笑了,道:「我本來還以為你很瞭解男人,誰知你除了跟男人做那件事外, 別的什麼都不懂。」   高老大瞪蹬眼,道:「我不懂?」   葉翔道:「你若懂得男人,就應該知道男人也跟女人一樣,也會吃醋的,而且吃起醋 來,比女人更可怕得多了。」   高老大看著他,目中露出笑意。   她當然懂。   最冷靜的男人往往也會因嫉妒而發狂,做出一些連他自己也想不到的事,因為那時他 已完全失去理智,已變成野獸。   高老大笑道:「不錯,孫玉伯死了之後,他女兒遲早總會知道誰殺了他,那時你也許 還有機會。」   葉翔閉起眼睛,說道:「現在,我只擔心一件事。」   高老大道:「擔心什麼?」   葉翔道:「只擔心小盂殺不了孫玉伯。」   高老大臉上的笑忽然變得神秘,緩緩道:「你用不著擔心,他的機會很好,簡直太好 了。」   葉翔皺眉道:「為什麼?」   高老大道:「你知道誰來求我暗殺孫玉伯的麼?」葉翔搖搖頭。   高老大笑道:「你果然猜不到......誰都猜不到的。」   葉翔試探著道:「孫玉伯的仇人很多。」   高老大道:「來找我的並不是他的仇人,而是他的朋友。」   她又笑笑,慢慢的接著道:「你最好記著,仇人並不可怕二興正可怕的是你的朋友。 」   葉翔沈默了很久,才又淡淡的道:「我沒有朋友。」   高老大道:「孟星魂豈非是你的朋友?」   有人說:「聰明人寧可信任自己的仇敵,也不信任朋友。」   被「朋友」出賣的確實很多。因為你只提防仇敵,不會提防朋友。   高老大的確是聰明人,只不過她還是說錯了一點。   「朋友並不可怕」,真正的可怕是,你分不出誰是你的仇人?誰是你的朋友?   孟星魂在樹下挖了個洞,看著那兩本篇子在洞中燒成灰燼埋在土裡。   在行動前,他總是分外小心,無論做什麼都絕不留下痕跡,因為「無論多麼小的疏忽 ,都可能是致命的疏忽」。 現在他已將這兩本簿子上的名字全都記熟,他確信自己無論在任何情況下都絕不會忘記。   現在他已準備開始行動。   除了第一次外,他每在行動前都保持平靜,幾乎和平時完全沒有兩樣,就算一個真正 的劊子手在行刑前,心情都會比他緊張得多。但現在他心裡忽然覺得有些不安。那是不是 因為他以前殺人都是報恩,為了奉命,為了盡責,所以自己總能為自己找到藉口,而這次 殺人卻是為了自己。   他不能不承認這次去殺人是有些私心。因他已想到了殺人的報酬,而且竟想用這報酬 來養自己所愛的人,他簡直不敢去想,因為連他自己也覺得自己這想法卑鄙無恥。   「孫玉伯也許本就該殺。」   「但你為了正義去殺他是一回事,為了報酬殺他又是另一回事了。」   盂星魂心裡充滿了痛苦和矛盾,只有不去想它!逃避雖也可恥,但世人又有誰沒有逃 避過呢?有的人逃避理想,有的人逃避現實,有的人逃避別人,有的人逃避自己。   有時逃避只不過是種休息,讓你有更多的勇氣去面對人生。   所以你覺得太緊張時,若能逃避一下,也滿不錯的,但卻千萬不可逃避得太久,因為 你所逃避的問題,絕不會因你逃避而解決的。你只能在逃避中休息,絕不能「死」在逃避 裡。   盂星魂站起來,長長的嘆了口氣。   月明星稀。   他踏著月色走向老伯的花園,現在去雖已太遲了些,但他決心不再等。   只有一樣事比「明知做錯,還要去做」,那就是「等著痛苦去做這件事」。你往往會 等得發瘋。   老伯的花園在月色中看來更美如仙境,沒有人,沒有聲音,只有花的香氣在風中靜靜 流動。   也沒有任何警戒防備,花園的門大開著。盂星魂走了進去。   他只踏入了這「毫無戒備」的花園一步,突然間,鈴聲一響,十八枝弩箭挾著勁風, 自花叢中射出。   孟星魂的身子也如弩箭般射出。   他落在菊花上,菊花開得這麼美,看來的確是比較安全的地方。   但菊花中立刻就有刃光飛起。 四把刀,一把刀剌他的足踝,一把刀砍他的腰,一把刀在旁邊等著他,誰也不知道要砍向 那裏。   還有一把刀卻是從上面砍下來的,砍他的頭。   花叢上完全沒有借力之處,他身子已無法再躍起,看來已免不了要挨一刀。   至少挨一刀,也許是四刀。   孟星魂沒有挨上,他身子不能躍起,就忽然沈了下去。   「一條路在走不通時,你就會趕快地找另一條路。」   盂星魂的武功並不完全是從師父學來的,師父的武功是死的,他的武功卻不死-否則 他就死了,早就死了。   他從經驗中學到的更多。   他身子忽然落入花叢中,落下去之前腳一踩,踩住了削他足踝的一把刀,揮拳打飛了 砍他腰的一把刀。   他身子既已沈下,砍他頭的一刀自然是砍空了。   那把在旁邊等著的刀砍下來時,他的腳已踩到地,腳尖一借刀,身子又躍起。   身子躍起時,乘機一腳踢上這人的手。手拿不住刀,刀飛出。   孟星魂彷彿早已算準這把刀要飛往那裡,一伸手,就已將刀抄住。   他並沒有使出什麼奇詭的招式,他使用的每一個動作都很自然,就好像這一切本來就 是很順理成章的事,一點也不勉強。   因為他每一個動作都配合很得好,而且所有的動作彷彿在同一瞬間發生的。   現在他手裡雖有了一把刀,但花叢中藏著的刀顯然更多。   他身子還未落下,又有刀光飛起。   突聽一人喝道:「住手!」   這聲音似此神鬼的魔咒都有效,刀光只一閃,就突又消失。   花園中立刻又恢復平靜,又變得「沒有人,沒有聲音,沒有戒備」,只有花香在風中 飄動。   但盂星魂,卻知道老伯已來了。   只有老伯的命令才能如此有效。   他身子落下時,就看到老伯。   老伯身後雖還有別人,但他只看到老伯,老伯無論站在多少人中間,你第一眼總是先 看到他。   他穿著件淡色的布袍,背負著雙手,神情安詳而悠閒,只有一雙眸子在夜色中灼灼發 光,上下打量了盂星魂兩眼,淡淡的笑了笑,道:「這位朋友好俊的身手!」   盂星魂冷笑道:「我這副身手本來是準備交給你的,但現在.....」   老伯道:「現在怎麼樣?」   盂星魂道:「現在我才知道老伯用什麼法子對待朋友,我實在很失望。」   他冷笑著轉身,竟似準備走了。   老伯笑了,道:「你好像將我這地方看成可以讓你說來就來,說走就走的。」   孟星魂回過頭,怒道:「我倫了你什麼?」   老伯道:「沒有。」   盂星魂道:「我殺了你手下的人?」   老伯道:「也沒有。」   盂星魂道:「那麼我為何不能走?」   老伯道:「因為我還不知你為何而來的。」   盂星魂道:「我剛才說過。」   老伯微笑道:「你若是想來交我這朋友的,就未免來的太不是時侯,在半夜裡到我這 裡來的,通常都是強盜小偷,絕不是朋友。」   盂星魂冷笑道:「我若真想交朋友,從不選時間,我若想來殺你,也不必選時間。」   老伯道:「為什麼?」   盂星魂冷冷道:「因為什麼時侯都一樣,只有呆子,才會認為你在半夜中沒有防備, 就能殺得了你。」   老伯又笑了,回頭道:「這人像不像呆子。」他身後站著的是律香川和陸漫天。   律香川道:「不像。」   盂星魂又冷冷笑道:「我是呆子,我想不到老伯只有在白天才肯交朋友。」   老伯道:「但你白天也來過,那時侯為什麼不交我這朋友。」   盂星魂的心一跳,他想不到老伯在滿園賓客中,還能記住那麼樣一個平平凡凡的陌生 人。   他心裡雖然吃驚,面上卻絲毫不動聲色。淡淡道:「那天我本不是來交朋友的。」   老伯道:「你難道真是來拜壽的!」   盂星魂道:「也不是,我只不過來看看,誰是我值得交的朋友,是你?還是萬鵬王? 」   老伯道:「你為什麼選了我?」   盂星魂道:「因為我根本見不到萬鵬王。」   老伯大笑,又回頭道:「你有沒有發現這人有樣好處?」   律香川微笑,道:「他至少很坦白。」   老伯道:「我想你一定還記得他的名字!」   律香川道:「本來是記得的,但剛才忽然又忘了。」   老伯皺眉道:「怎麼會忽然忘記?」   律香川道:「那時他既不想來交朋友,自然不會用真名字,既然不是真名字,又何必 記 住?」   老伯點點頭,又問道:「他所說的話你實在信不信?」   律香川道:「他說的理由並不動聽,但不動聽的話通常是真的,除了呆子外,任何人 說謊都會說得動聽些。」   老伯道:「你看他是不是呆子?」   律香川凝視著盂星魂,微笑道:「絕不是的。」   孟星魂也在看著他,忽然道:「我至少願意交你這朋友,無論什麼時候都願意。」   老伯大笑,道:「你的確不是呆子,你剛選了個好朋友。」   他拍了拍律香川的肩,道:「帶他回去,今天晚上我將客人讓給你。」   陸漫天一直在盯著孟星魂,此刻忽然道:「等一等,你還沒有問他的名字。」   老伯微笑道:「名字可能是假的,朋友卻不會假,我既已知道他是朋友,又何必再問 名 字?」   孟星魂看著他,忽然發現他的確是個很會交朋友的人。   無論他是在用手段,還是真心誠意,都一樣能感動別人,令人對他死心蹋地。   在這種人面前,很少有人能不說真話。   盂星魂能,他說的還是個假名字。   陸漫天道:「秦中亭?你是什麼地方人?」   盂星魂道:「魯東。」   陸漫天目光如鷹,在他面上搜索又問道:「你是秦護花的什麼人?」   盂星魂道:「堂侄。」   陸漫天道:「你最近有沒有見過他?」   孟星魂道:「見過。」   陸漫天道:「他的氣喘病是不是好了些?」   盂星魂道:「他根木沒有氣喘病。」   陸漫天點了點頭,似乎覺得很滿意。   孟星魂幾乎忍不住要將這人當做笨蛋,無論誰都可以想到秦護花絕沒有氣喘病。   內家高手很少有氣喘病。   用這種話來試探別人,非但很愚蠢,簡直是可笑。   盂星魂的確想笑,但他聽到陸漫天手裡鐵膽的相擊聲時,就發覺一點也不可笑了。   他忽然想到那天在快活林看見過這人,聽見過他手捏鐵膽的聲音,他捏著鐵膽走過小 橋,每個人都對他十分尊敬。   那時孟星魂對他已有些好奇,現在終於恍然大悟。   要殺孫玉伯的人,原來就是他!   那天他到快活林去,為的就是要收買高老大手下的刺客。   現在他故意用這種可笑的問題來試探盂星魂,為的只不過是要加深老伯的信任,他顯 然早已知道孟星魂的身份。   這人非但一點也不可笑,而且很可怕。   朋友手裡的刀,遠比敵人手裡的可怕,因為無論多謹慎的人,都難免會常常忘記提防 它。   律香川的屋子精緻而乾淨,每樣東西都恰好在它應該在的地方,無論在什麼地方都找 不出一粒灰塵。   燈光很亮,但屋子裡看來還是冷清清的,不像是個家。   沒有女主人的屋子,永遺都不是一個家。   律香川推開廳角的小門,道:「你可以睡在這屋子裡,床單和被都是新換過的。」   孟星魂道:「謝謝。」   律香川道:「你現在一定很餓,是不是?」   孟星魂道:「很餓,也很累,所以不吃也睡得著。」   律香川道:「但吃了就睡得更好。」   他提起燈道:「你跟我來。」   盂星魂跟著他,推開另一扇門,竟是間小小的廚房。   律香川已放下燈,捲起衣袖,帶著微笑問道:「你喜歡吃甜的?還是鹹的?」   孟星魂道:「我不吃甜的。」   律香川道:「我也一樣!這裡還有香腸和風雞,再來碗蛋炒飯好不好?」   盂星魂道:「很好。」   他實在覺得很驚異,他想不到像律香川這種地位的人還會親自下廚房。   律香川似已看出了他目中的驚異之色,微笑著道:「自從林秀走了之後,我每天都會 在半夜起來,弄點東西吃。我喜歡自己動手,也許只有在廚房裡的時候,我才會覺得真正 輕鬆。」   盂星魂笑了,道:「我沒有下過廚房。」   他決定以後也要時常下廚房。   律香川往紗櫥裡拿三個蛋,忽然道:「你沒有問林秀是誰?」   盂星魂道:「我應該問嗎?」   律香川顯得有點心不在焉的樣子,好像根木沒有聽見他在說什麼,很久,才嘆了口氣 ,道:「林秀以前是我的妻子。」   盂星魂道:「現在呢?」   律香川又沈默了很久,徐徐道:「她已經死了。」   他將三個蛋打在碗裡。   他看來雖有點心神恍惚,但打蛋的手還是很穩定。   盂星魂忽然覺得他也是個很寂寞的人,彷彿很難找到一個人來吐露心事。   律香川慢慢的打著蛋,忽又笑了笑,道:「你一定可以看得出,我很少朋友,一個人 到了我這樣的地位.就好像會忽然變得沒有朋友了。」   盂星魂道:「我懂。」   律香川道:「硯在我們一起在廚房裡炒蛋,我對你說了這些話,我們妤像已徑是朋友 ,但以後說不定很快就會變了。」   他又笑了笑接道:「你說不定會變成我的屬下,也說不定會變成我競爭的對手,到那 時我們就不會再是朋友了。」   盂星魂沈吟著,道:「但有些事卻是永遠都不會變的。」   律香川道:「那些事?」   盂星魂笑笑道:「譬如說,蛋和飯炒在一起,就一定是蛋炒飯,永遠不會變成肉絲炒 麵 的。」   律香川的笑容忽然開朗,道:「我第一眼就看出你是一個值得交的朋友,只希望我們 能像蛋炒飯一樣,永遠不要變成別的。」   「嗤拉」一聲,蛋下了油鍋。   蛋炒飯又熱又香,風雞和香腸也做得很好。   盂星魂裝飯的時候,律香川又從紗櫥下拿出一小枠酒。   他拍碎泥封,道:「你想先吃飯?還是先喝酒呢?」   盂星魂道:「我不喝酒。」   律香川道:「你有沒有聽人說過,不喝酒的人不但可怕,而且很難交朋友?」   孟星魂道:「我只不過是今天不想喝!」   律香川盯著他,道:「為什麼?是不是怕在酒後說出真話?」   盂星魂笑笑道:「有的人喝了酒後也未必會說真話。」他開始吃飯。   律香川凝視著他,道:「看來只要你一下決心,別人就很難令你改變主意。」   孟星魂道:「很難。」   律香川笑了笑,道:「你怎麼下決心到這裡來的?」   盂星魂沒有回答,好像覺得這問題根本不必回答。   律香川道:「你一定也知道,我們最近的運氣並不好?」   盂星魂道:「我的運氣很好。」   律香川道:「你相信運氣?」   盂星魂道:「我是一個賭徒,賭徒都相信運氣的。」   律香川道:「睹徒有好幾種,你是那種?」   盂星魂道:「賭徒通常只有兩種,一種是贏家,一種是輸家。」   律香川道:「你是贏家?」   盂星魂微笑,道:「我下注的時燥一向都押得很準。」   律杳川也笑了,道:「我希望你這一注也沒有押錯才好。」   他也沒有喝酒,慢慢的吃了大半豌飯。   盂星魂笑道:「我從來沒有吃過這麼香的蛋炒飯,你若改行,一定也是個好廚子。」   律香川道:「若改行做賭徒呢?」   盂星魂道:「你已經是賭徒,而且到現在為止,好像也一直都是贏家。」   律香川大笑,道:「沒有人願意做輸家,除非運氣突然變壞。」   盂星魂嘆了口氣,道:「只可惜每個人運氣都有轉壞的時候,這也許就是賭徒最大的 苦 惱。」   律香川道:「所以我們就要乘手風順的時候多贏一點,那麼就算連氣轉壞了,輸的也 是別人的本錢。」   他站起來,拍了拍盂星魂的肩,又笑道:「你還要什麼?」   盂星魂道:「現在我只想要張床。」   律香川道:「像你這樣的男人,想到床的時侯,通常都還會聯想到別的事。」   盂星魂道:「什麼事?」   律香川道:「女人。」   他指了指旁邊一扇門,道:「你若想要女入,只要推開這扇門。」   孟星魂搖搖頭。   律香川道:「你根本用不著客氣,更不必難為情,這本是很正常的事,就像肚子餓了 要吃飯一樣正常。」   盂星魂又搖了搖頭。   律香川彷彿覺得有點驚異,皺眉道:「你不喜歡女人?」   盂星魂笑笑,道:「我喜歡,卻不喜歡別人的女人?」   律香川目光閃動,道:「你有自己的女人?」   盂星魂徽笑著點點頭。   律香川道:「你對她很忠心。」   孟星魂叉點點頭。   律香川道:「她值得?」   盂星魂道:「在我心目中,世上絕沒有比她更值得的女人。」   他本不願在別人面前談論自己的私事。   但這卻是他最得意,最驕傲的事,男人通常都會忍不住要將這種事在朋友面前說出來 ,就好像女人絕不會將美麗的新衣藏在箱底。   律香川的臉色卻有些變了,彷彿被人觸及了心中的隱痛。   這是不是因為他曾經被女人欺騙?   過了很久,他才緩緩道:「世上根本很少有真正值得你犧牲的女人,太相信女人的賭 徒, 定是輸家。」   他忽然又笑了笑,拍了拍孟星魂的肩,道:「我只希望你這一注也沒押錯。」   窗紙已白。 流星蝴蝶劍卷二 第十章   盂星魂還沒有睡著,他心裡覺得又興奮又恐懼,又有很多感慨。   他發覺老伯並不如想像中那麼難以接近,也沒有他想像中那麼聰明。   老伯也是個人,並不是個永遠無法擊倒的神。   他一生以善交朋友自豪,卻不知他最親近的朋友在出賣他。盂星魂甚至有些為他覺得 悲哀。   律香川也是個奇怪的人,他表面看來本極冷酷鎮靜,其實心裡也似有很多不能向別人 磘說的痛苦和秘密。   最奇怪的是,他居然好像真的將盂星魂當做自己的朋友,非怛沒有向盂星魂追查質問 ,反而在盂星魂面前吐露出一些心事。   這令盂星魂覺得很痛苦。   他不喜歡出賣一個將他當朋友的人,但卻非出賣不可。   想到小蝶時,他心裡開始覺得幸福溫暖。   她現在在做什麼?   是不是已抱著孩子入了睡鄉?還是在想著他?   想到她一個人孤零零的,守候在一個又破又冷的小屋裡,等著他,想著他,盂星魂心 裡不禁覺得有些剌痛,有些酸楚。   他發誓,只要這件事一做完,他就立刻回到她身邊去。   他發誓,以後一定全心全意的對她,無論為了什麼,都不再離開她。   他想到律香川的話。   「世上根木很少有值得犧牲的女人。」   他並不在意,因為他知道律香川並不瞭解她,他相信等到律香川認得她的時侯,對她 的看法就會改變了。   只可惜律香川永遠不會認得她。   盂星魂嘆了口氣:心裡忽然平靜。因為他終於有了個值得他忠實的人,而相信她對他 也同樣忠實。   「男人能有個這麼樣的女人,真是件好事。」   他平靜,因為他不再寂寞。   逐漸發白的窗紙突然輕輕一響。   盂星魂立刻像貓般躍起,掠到窗前。   推開窗,他就看到乳白色的晨霧中,淡黃色的花叢後.有個人正在向他招手。   陸漫天。   陸漫天終於現身了。   盂星魂掠入菊花叢,赤著腳站在乾燥的土地上卜地上的露水很冷。   陸漫天的目光更冷,瞪著他、瞪了很久,才沈聲道:「你已知道我是誰?」   盂星魂點點頭。   陸漫天道:「你是誰?」   盂星魂道:「你也應該知道我是誰。」   陸漫天又瞪了他很久,終於也慢慢的點點頭,道:「你為什麼到現在才來?半個月之 前,你已應該在這裡了。」   盂星魂道:「那麼現在我也許在棺材裡。」   陸漫天突然笑笑,道:「你很小心。」   孟星魂道:「我從不冒險,所以我還活著。」   陸漫天道:「其實你本不必如此小心,有我在這裡照顧,你還怕什麼?」   他的臉在霧中看來宛如死人,笑起來比不笑時更難看。   盂星魂心中忽然湧出一種厭惡之意,冷冷說道:「你本是老伯的好朋友,我真沒有想 到你會出賣他。」   陸漫天居然神色不變,淡淡道:「有些事你還不懂,這就是人生,一個人只想爬得高 些,有時就不能不從別人頭上踩過去。」   盂星魂道:「我的確不懂,也不想懂。」   陸漫天道:「高老大沒有告訴你?」   盂星魂搖搖頭。   陸漫天道:「你知不知道你是來做什麼?」   盂星魂點點頭。   陸漫天道:「很好,你準備什麼時侯動手?」   孟星魂道:「等機會來的時候。」   陸漫天道:「沒有機會,永遠沒有,老伯絕不會給任何人機會,再等十年,也是白等 。」   他笑笑道:「所以......」   陸漫天道:「所以你根本不必等,無論什麼時侯都可以製造機會的。」   盂星魂道:「你要我什麼時候動手?」   陸漫天道:「今天。」   盂星魂動容道:「今天?」   陸漫天道:「今天黃昏。」   他轉身走出去,緩緩接著道:「有些事非但絕不能等,而且一定要快,越快越好!這 就叫『迅雷不及掩耳』。」   孟星魂跟著他,聽著,陸漫天道:「老伯喜歡花,每個黃昏都要到園子裡溜溜,看看 花。這是他的習慣,幾十年來從未有一天間斷。」   盂星魂道:「他一個人?」   陸漫天道:「他從來不要別人陪他,因為他總是利用這段時侯,一個人靜靜的思考, 有很多大事都是他在這段時侯裡決定的。」   盂星魂道:「但園裡一定還是埋伏著暗卡。」   陸漫天點點頭,忽然在一叢菊花前停下,道:「他每天都要逛到這裡才回頭。」   孟星魂道:「這裡就有暗卡。」   陸漫天道:「有,但我可以叫它沒有。」   他忽然蹲下去,伸手拔一株菊花。   這株菊花竟是活的,被他一拔,就連根而起。   下面竟有個小小的洞穴。   陸漫天道:「你下去試試。」   盂星魂道:「用不著試,我可以下去。」   陸漫天道:「好,今天黃昏,你就躲在這裡,帶著你的兵器。」   他忽叉問道:「你以前用什麼殺人的?」   盂星魂道:「看情形。」   陸漫天道:「像這種情形呢?」   盂星魂道:「用暗器。」   陸漫天道:「什麼暗器?」   盂星魂道:「夠快,夠準,夠狠的暗器。」   陸漫天面上露出滿意之色,道:「好,老伯看花的時侯,常常很專心,而且,這是他 自己的地盤,他絕對想不到會有人暗算他。」   盂星魂道:「我得手的機會有多大?」   陸漫天道:「至少有七成機會,除非你」   孟星魂打斷了鮑的話,道:「七成機會已足夠,通常有五成機會時,我已可以下手。 」   陸漫天道:「聽說你從未失手過。」   孟星魂淡淡的一笑,道:「問題並不在有幾成機會,而在你能把握機會,若是真的能 完全把握住機會,一成機會也已足夠。」   陸漫天長長吐出一口氣,微笑道:「看來我並沒有找錯人。」   盂星魂道:「你沒有。」   陸漫天道:「你還有什麼問題?」   孟星魂道:「我什麼時侯來?來的時侯是不是絕不會有人看到?」   陸漫天笑道:「問得好。」   他將拔起的菊花又埋下,才接著道:「這裡晚飯開得很早,開飯時會有鈴聲,那時你 無論在那裡,一聽到鈴聲,就立刻要趕來。」   盂星魂道:「立刻?」   陸漫天道:「立刻!連一眨眼的工夫都耽誤不得,我只能負責在那片刻間絕不會有人 看到你。」   他一字字接著道:「你若耽誤了,非但誤了大事,你自己也得死!」   盂星魂擦淨了腳上的土,又躺回床上。   現在一切事都已決定,只等著最後一擊,就好像龍已畫成,只等點睛。   事情的發展非但遠比他想像中快,而且也遠比他想得容易,他本該很滿意才是。   但也不知道為了什麼,他心裡反而有些不安,總覺得這件事好像有點不對。   究竟什麼地方不對呢?他自己弄不清楚。   一切事的安排都很妥當周密,也許只不過安排得太容易了些。而且別人替他安排好的 。   他做事一向都由自己來安排決定,從沒有人替他出過一分力。   他從不願將自己的命運交在別人手上。他更不願太信任陸漫天。   但這件事的主謀本來是他,想殺老伯的也是他,他完全沒有理由出賣我,我更沒有理 由懷疑他的。 孟星魂只有儘量使自己安心,因為他根本沒有別的事可做。他只有等,等到黃昏。   正午。   老伯在午飯的時候,總喜歡找幾個人來聊聊,他認為在這種閒談中非但能發現很多事 ,也能決定很多事。   能跟老伯吃飯的人,定然都是他很接近,很信任的朋友。   今天卻有個例外。   盂星魂居然也被請到他午飯桌上。   老伯吃得很簡單,午飯通常只有四菜一湯,而且很清淡的菜。   他認為老年人不能吃得太油膩。   但今天也是例外。   今天桌上居然多了一隻雞,一碗肉。   老伯微笑著道:「年輕人都喜歡吃肉,我年輕時也喜歡吃肉,吃肉才有勁,兩天不吃 肉,我做事就會覺得提不起精神來。」   盂星魂在吃肉,他絕不客氣。   老伯看著他,目中帶著笑意,忽又道:「你以前在船上的時候,伙食好不好?」   盂星魂道:「還不錯。」   老伯道:「做菜的廚子一定也是南方人吧!我總覺得南方菜此北方菜精緻。」   盂星魂道:「我們那條船上廚子有三個,只有一個姓吳的是閩南人,其餘兩個卻是不 折不扣的關東大漢,所以我們吃的南方菜、北方菜都有。」   他面上雖不動聲色,心裡卻在捏著把冷汗。   他發覺老伯在這短短半天中,一定已將「秦中亭」的底細調查一得一清二楚,若不是 老大給他的資料極為完整,他此刻已露出馬腳。   老伯問得雖輕描淡寫,但只要他答錯一句話,休想活著吃完這頓飯。   盂星魂一句話也沒有答錯。   他吃完這頓飯。但這頓飯吃得並不舒服,他簡直不知道吃的是些什麼,只覺褲襠涼涼 的,好像已被冷汗濕透。   律香川坐在他旁邊一直很少說話,直到吃過飯走出門,走上菊花叢的小路,才微笑道 :「老伯剛才叫我帶你到四處看看,你懂得他的意思嗎?」   盂星魂搖搖頭,最近他好像常常搖頭,他已學會裝傻。   律香川道:「他的意思就是說,從此你差不多就是我們的自己人了。」   盂星魂道:「差不多?」   律香川道:「只差一點。」   盂星魂道:「那點?」   律香川道:「你還沒有為他殺過人。」   他笑笑,接著道:「但是你不必著急的,這種機會隨時會有。」   盂星魂也笑笑,道:「卻不知那種機會比較多些?是殺人?還是被謀殺?」   律香川沈默了半晌,笑得已有些苦澀,緩緩道:「不是殺人,就是被殺,有些人他本 來簡直以為他永遠不會死的,但忽然間,他卻被人殺了,到那時你才會想到,殺人和被殺 的機會原來一樣多。」   盂星魂道:「你本來是不是從未想到孫劍也會被殺?」   律香川臉色變了變,道:「你知道他?」   盂星魂道:「孫劍被殺的事,在江湖中早已不是秘密。」   律香川長長嘆了口氣,苦笑道:「不錯,這是十二飛鵬幫最光榮的戰績,他們當然唯 恐別人不知道。」   盂星魂目光閃動,道:「易潛龍叛變的事,也已不是秘密。」   律香川又沈默了半晌,冷冷道:「他沒有叛變,他不是叛徒。」   孟星魂道:「不是?」   律香川冷笑道:「他還不配做叛徒,做叛徒要有膽子,他只不過是個懦夫,是個嬲種 。」   盂星魂道:「嬲種?」   律香川道:「他本是老伯最信任的朋友,但他知道老伯有危險時,立刻就溜了,帶著 老伯給他幾百萬家財溜了。」   盂星魂道:「你們為什麼不去找他?」   律香川道:「我們找過,卻找不著,擄說他已溜到海外的扶桑島上,他老婆本是扶桑 一個浪人的女兒。」 -- ※ From: [KerwinII],LA36PA6-51.D19-2 中央大哥大 bbs.cv.ncu.edu.tw 140.115.60.49 -- ※Post by upsilon from 203.71.166.25 ▂▂▂▂▂▂▂▂▂▂▂▂▂▂▂▂▂▂▂▂▂▂▂▂▂▂▂▂▂▂▂▂ 書香世家˙電子佈告欄系統˙bbs.cv.ncu.edu.tw˙140.115.60.49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