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pnpncat (meow)
看板emprisenovel
標題[連載] 琴劍六記 第七回(7)
時間Thu Aug 16 11:42:09 2012
……可別以為這『錯綜複雜雞』只要調好了四乾四生八樣
香料便成──其實這樣工夫,裡裡外外都要顧到,當中學
問可多著:一來,這雞要如何殺剝、香料要如何塞、火堆
要如何整,便得親手做過才會;二來,串雞看似簡單,其
實不然,沒學過的人將松枝隨手一插,九成九會變得難以
翻動;三來,雞要架多高、要烤多久,著實甚難拿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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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續前文)
當天傍晚吃過了飯,徐清向顧抗說道褚元喜等下還有事情找他,吩咐顧抗自
己先行回房。顧抗持著一盞油燈走回自己房間,才剛要開始吐納練功,便聽到有
人敲門,將房門打開,門外卻是那新拜入上清觀的少年季仁醴。
季仁醴見到顧抗,怯生生地喊了一聲:「顧師叔。」
顧抗愣了一下,才想起自己的確是季仁醴的師叔,問道:「怎麼?」
季仁醴道:「可以問你借火嚜?我方才把燈滅了。」
眼前這少年分明和自己差不多歲數,卻喊自己師叔,這情景委實有趣之極,
顧抗一時興起,想捉弄一下季仁醴,故意作勢道:「滅了便滅了,還借什麼火?
要用燈就不要滅燈,要滅燈就不要用燈──這道理季師姪難道不懂嚜?」這套連
珠辭自然正是從崔馨兒所學。
季仁醴窘了一下,只好說道:「抱歉,打攪師叔了。」低頭轉身,便要離去。
顧抗見他一副可憐樣,只覺好笑,遂道:「玩笑你呢,進來吧。」
季仁醴走進顧抗房裡,拿著自己的油燈要去引火,卻又萬分小心,彷彿怕手
指給燈火燒著一般,弄了好半天還沒點著。顧抗見了,又取笑道:「點線香嚜?
莫非這麼晚你還有事情要找靈葉真人告訴?」
季仁醴下午在祖師殿上出糗,已經被褚元喜笑過,現在又聽到顧抗之言,不
禁臉紅,嚅道:「也不做什麼,睡不著,想看點書。」
原來季仁醴被安排住在顧抗隔壁房間,方才回來時,也不曉得要做什麼,便
把燈火滅了,躺下要睡。可是這等富家子弟,平時晚上吃完飯後,都還會玩上好
一會子,這時才不過酉末戌初,又怎麼能睡得著?想看書吧,偏偏自己把燈滅了
,既然沒有丫環僮僕,卻是要呼喚誰呢?季仁醴思量之際,剛好看見顧抗回房的
火光,想起褚元喜說過,若有什麼事情,要和『顧師叔』互相照顧,於是便來敲
顧抗的房門了。
顧抗和季仁醴攀談之下,方才得知那季家本來經營釀酒作坊,後來生意越作
越大,又開設了好幾家酒樓客店,以此致富,卻是長安一個小有名氣的人家,那
個送季仁醴上山的舅舅則是季家在洛陽的少數親戚之一。其實季仁醴比顧抗還要
大上半歲,同一天投入邙山派,若是拜入正字輩門下,說不定顧抗便要叫他師兄
了,偏偏今天趙正意和甄正志剛好下山入城,徐清又不收徒,這才讓顧抗變成了
季仁醴的師叔,算來也是極巧。
兩個少年年紀相仿,很快地便聊了起來。聊出興味之後,季仁醴乾脆就不點
自己那盞燈了,待在顧抗房裡,與顧抗從天南談到地北,又從地北說回天南,頗
為投機。兩人閒話了一陣,季仁醴忽然想起一事,問道:「你可記得這幾天裡就
有個大日子?」
顧抗道:「自然,再不用半個月便是中秋了。」
季仁醴道:「卻不是問中秋呢,我說的是八月初五千秋節。」
顧抗道:「千秋節?」
季仁醴道:「千秋節便是當今天子的生日哪!城裡非得大肆慶祝不可。」接
著便詳細描述去年長安城如何慶祝千秋節,前年又是如何慶祝云云。
顧抗道:「我在蘇州時,皇帝生日倒是沒有怎麼慶祝。」
季仁醴道:「所以啦,這便是江南及不上中原的所在了。今年皇帝住在東都
,洛陽這頭說不定比長安還熱鬧,只可惜咱們大概沒辦法入城去看了。」
顧抗道:「我雖不曉得八月初五是什麼千秋節,可我曉得八月初五還是另一
個大日子。」
季仁醴奇道:「那是什麼日子?」
顧抗道:「八月初五有個別名,喚作秋雞節──這你就不曉得了吧?」
季仁醴道:「確是不曉得,你們江南人的節日著實奇怪。」
顧抗道:「不對,不對,這秋雞節可不是什麼江南節日。」
季仁醴道:「那這秋雞節是個什麼節日?如何過法?」
顧抗笑道:「秋雞節便是去後山吃『錯綜複雜雞』的大日子哪!這是邙山派
有輩分的師長才能過的節日──譬如說,我顧師叔就能過,而你季師姪可就沒有
這個福分了,唉!」
到了八月初五『秋雞節』,徐清卻把兩個少年一起帶去了後山草廬。原來褚
元喜前天送走了季仁醴的家人後,又被趙正意、甄正志兩個師叔叫去幫忙白家醮
事,眼看這幾天都要下山繁忙,便央著小師叔徐正清先看顧這個新收弟子。
這天三人到了巳時方才出發,走到祖師草廬時已近午時。顧抗本來以為後山
只有兩個長老,不料到了草廬,卻看到一幅奇妙景象──庭前一株大松樹下隨便
鋪著幾張草席,圍著中間一張簡陋之至的粗木長桌,席上坐著七八個人,其中有
老有少,最老的是當年名動公卿、威震江湖的『天下第一名劍』曲流子,最年輕
的竟是那俊美瀟灑、嗜酒如命的齊國公崔宗之。其餘幾人則都穿著道袍,年紀從
四十幾到六十餘都有,一時也不曉得是誰。
崔宗之看到徐清一行人到來,便先行起身迎向前去,對徐清道:「又見到徐
先生了,這幾位是城裡黃庭觀的道長,這是范空橋道長,這是……」原來崔宗之
嗜酒如命,聽說洛陽黃庭觀道士不守細規、常藏美酒,大雨前早就去訪過幾次,
前天下了早衙之後,眼看天氣晴好,便又去找道士喝酒,席上崔宗之提及自己有
個少年朋友去了邙山上清觀,幾個道士不禁便透露出邙山派有一個酒國老道,既
能分辨美酒,也能痛飲美酒,更能精釀美酒。崔宗之一聽之下,心癢難撩,便和
道士約好千秋節不用辦公這天,要一起到邙山尋訪這位飲中高士,順便打聽顧抗
和徐清的近況──至於天子親自指導的精采樂舞、馬戲雜技,反正自己在長安時
早已看過許多回,又怎麼有喝酒來得重要?
黃庭觀道士和崔宗之備了幾罈美酒,大清晨向里坊裡攤販買了好些下酒菜,
也不先吃早餐,便雇了三輛大車駛向邙山,到祖師草廬時還比耽擱了許久的徐清
早上不少。曲流子見到幾個老相識帶著一個年輕公子來到,本來不想招待,劈頭
便說今日師姪要來拜訪,沒時間陪人喝酒,還是聽見這年輕公子說他也識得徐清
和顧抗,這才改變主意,把人留了下來。徐清等人到來之時,曲流曲葉兩老正在
聽崔宗之講述與徐顧二人相識的故事。
顧抗與崔宗之重逢,甚是開心,先向崔宗之介紹了『本派新收的小師姪季仁
醴』,又跟崔宗之描述邙山上的生活,講個不停。曲葉子見到顧抗與崔宗之兩人
聊得熱絡,季仁醴被晾在一旁,似乎有些插不上話,便招手出聲,把季仁醴喚了
過來,道:「閒晃著做啥?咱們去採香吧,太師叔祖正巧需要一個幫手。」
徐清也道:「正是,仁醴,要忙有的是事情呢。」
由於意外多出好幾個食客,曲葉子生怕眾人吃不飽,便吩咐徐清一次殺三隻
雞,才帶著季仁醴去尋找那些野蕨野草。待得兩人採香回來,徐清早已將三隻六
斤多重的烏骨雞殺好,洗剝乾淨了,正與兩個黃庭觀道士一起在庭前空地堆疊柴
薪,準備生火。曲葉子吩咐季仁醴去檢了幾枝未乾的松枝架成叉架,自己則挑了
其中一枝,用柴刀削成長條,把剁去頭頸的三隻雞串成一串,開始烤雞。
曲葉子一邊烤雞,一邊向著身邊的季仁醴解說:「你可別以為這『錯綜複雜
雞』只要調好了四乾四生八樣香料便成──其實這樣工夫,裡裡外外都要顧到,
當中學問可多著:一來,這雞要如何殺剝、香料要如何塞、火堆要如何整,便得
親手做過才會;二來,串雞看似簡單,其實不然,沒學過的人將松枝隨手一插,
九成九會變得難以翻動;三來,雞要架多高、要烤多久,著實甚難拿捏……」
這邙山派神秘奇技『錯綜複雜雞』使將出來,異香一陣一陣飄動,瀰漫在空
氣之中,眾人又怎能不受左右?崔宗之最先無法抵禦香氣誘惑,也不管正有事情
和顧抗計議到一半,便把顧抗拉到了火堆畔。其他人也陸續靠了過去,不一下子
老少諸人便在火堆旁或站或蹲圍成了一圈。此時曲葉子得意之極,又叫季仁醴去
屋裡把兩個大淺缽拿了出來,一個缽裡是適才殺雞取下的臟器雞雜,半浸在秘方
調成的淺棕色醬汁裡,計有雞心、雞肝、雞胗各三副,雞勢兩對,還有大大小小
的幾個未熟卵黃連成一串,另一個淺缽卻只盛著清水,不知有何作用。曲葉子讓
季仁醴拿著水缽去挖土和泥巴,自己從身畔布囊裡取出竹葉,將雞雜包成兩封,
接著用季仁醴和好的濕泥將兩封雞雜厚厚裹了,說道:「『錯綜複雜雞』固然精
彩,卻未必及得上這道『竹香雜耍』,只可惜這道菜用料珍稀,這次只夠做得兩
套,不曉得誰有口福吃到?」
分明三隻雞,卻只包成兩份,那不是要給兩個少年解饞的還能是什麼?誰曉
得一問之下,顧抗固然立即開口應答,崔宗之卻也出聲道:「崔某生平名菜佳餚
吃過不少,卻沒見過雞雜有這般作法,不曉得能否嚐上一嚐?」季仁醴適才和曲
葉子聊了幾句,覺得這太師叔祖頗為親切,本來想要討食,這時聽了崔宗之之言
,卻不敢開口了。
曲葉子料不及此,遂道:「齊國公乃是貴客,自然應當分得一套;另一套雖
然不慍想要,不過適才仁醴也幫了師祖不少忙,便由兩個小子一起分吧。」就要
把泥封竹葉包投入火中。
這時曲流子突然開口道:「且慢!」
曲葉子訝道:「怎地?」
曲流子重重哼了一聲,道:「曲葉師弟好偏心!」
曲葉子道:「這是怎說?」
曲流子道:「兩個小子,一個幫你跑腿烤雞,一個在旁邊袖手旁觀,竟然是
同樣待遇。」
崔宗之道:「道長這話有理,崔某和不慍在旁閒聊,又有什麼功勞了?不然
這樣吧,季兄弟自己吃一套,我和不慍分食一套就行了。」
曲流子道:「嘿,這不行,崔兄弟乃是酒中知己,我絕不會讓崔兄弟吃這個
虧。」
崔宗之笑道:「那要如何是好?」
曲流子道:「兩個小子賭個賽吧,誰贏了誰就獨吃這個『竹香雜耍』。」
曲葉子轉頭瞥了師兄一眼,道:「今天倒好興致!依你說,這賭賽要如何賭
法?」
曲流子道:「咱們邙山派習道學武,兩個小子都是俗家弟子,道法沒得比,
自然便是比誰武功高強了。」
顧抗道:「這不公平,仁醴才只入門兩天,我卻已經跟清叔學武學了好些時
日了。」
曲流子點了點頭,道:「這也說得是,那便由仁醴的太師叔祖宋曲流來替他
出手好了──老頭子對小子,倒也不算不公平。」這自然是說笑,曲流子當年憑
著一柄長劍縱橫天下,四境之內無有抗手,再怎樣老,也還沒老到會輸給顧抗的
程度。
徐清曉得曲流子故作渾言,只是要藉此考較自己功夫,遂接口道:「曲流師
伯精擅劍法,這小子卻只會掌法,如此一來師伯豈不是不能盡興?不如由正清來
替徒弟出手比劍吧。」
曲流子道:「好個正清。當年你十八歲,我說你能在我手底下走上三招便算
你贏,如今你三十好幾了,是要如何比法?」隨手從未燃積薪中拿了一根松枝,
起身站到旁邊空曠處。
徐清也揀了一根松枝站起身來,道:「正清今年三十六歲,只曉得不該讓兩
個小子等饞了。這便請曲葉師伯把這『竹香雜耍』丟下去烤吧,我和曲流師伯就
比劃到這『竹香雜耍』烤好為止,曲葉師伯說是誰贏了便是誰贏了。」
曲葉笑道:「燒這『竹香雜耍』可沒你想的來得久。」說著便將兩個封泥竹
葉包投入火堆裡。
除了季仁醴之外,其他幾人都或多或少曉得曲流子當年名氣,至少那『天下
第一名劍』六字便讓人心嚮往之,這時無不屏氣凝神盯著場中,只怕錯過了一招
一式。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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