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pnpncat (meow)
看板emprisenovel
標題[連載] 琴劍六記 第二回(1)
時間Wed Aug 17 02:12:00 2011
……姓張的功夫如何我不曉得,不過這裡有誰能在鍾
老頭的彎刀下走上十招?依我看來,要是碰上那人,
咱們四個一起上也未必是對手,說什麼抓?談什麼拿
?還不是料定那人已經不在洛陽,大伙才敢來這裡白
吃白喝,就說得這般好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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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回 俠骨空寂寞 落拓入蟠門
話說齊斗那天與徐清在安邑坊吃酒,多談及洛陽之事,給挑起了那思鄉之情
,離家之愁,當晚便睡不安穩,欲寫一首新詩以資遣懷,卻又不知如何下筆。隔
日齊斗吃過了午飯,依然覺得懶散沒勁,便踅去修政坊,打算要再找徐清出來談
天,回請昨日那一場酒,沒想到走到了福興觀卻不見徐清,問致和道人打聽徐清
去處,才曉得徐清當天一早已經離京東歸了。
齊斗看著滿城春花,心下悵然,想道:「長安城裡幾多兩鬢斑白的考生,為
此一試苦心終身,又有多少新進舉人,一年一年來到長安?每年上榜者不過二三
十人,一人在曲江池畔簪花笑飲之時,卻有百人在寒窗之下吞聲暗泣。我雖然才
考第三年,卻也三十好幾了,若不是家族寄望於己,為了這個功名,賠他一個白
頭,難道當真值得?是否如同子靜這般反而瀟灑?即便考上了進士,守選得官,
從此宦遊四海,又有多少時候能再見著天津曉月、洛浦桃李?多少時候能再去金
谷園遊上一遭?」一時思鄉之情難抑,決定也要先回洛陽一趟。
齊斗既然決心回鄉,便向寄宿的佛寺說了,並寫了一封信回家表白東歸之意
,開始收拾行李。到得離京之日,齊斗僱了驢車,安好了行裝,一些朋友來給齊
斗設宴送行,自有一番離情、幾首贈詩,依依悽悽,難以盡述。
兩日後齊斗回到洛陽,家人憐惜有之,責備有之,欣喜有之,失望有之。齊
斗見父母頭髮似乎又白了不少,想起孔子之言:「父母之年,不可不知也;一則
以喜,一則以懼。」心中感慨無以復加。
說也奇怪,齊斗在長安時,多恨自己孑然孤獨,無家無靠,然而回到家才住
不了幾天,齊斗又羨慕起在長安無人管束的逍遙日子,開始悶得慌。這日齊父喚
一個老僕去採辦新布料,要給齊斗做夏裝,齊斗便隨著一起上街,說是陪著去相
料子,其實心裡卻是想順道逛逛南市白家店。
齊斗一入南市市門,見著人潮洶湧,便對那家僕道:「人人都說長安好,其
實長安哪有咱們洛陽熱鬧?實話說,把長安西市同咱們南市一比,還是咱們略勝
一籌呢!老平哥,我多帶了些銅錢,咱倆先去老杜康打三斤百日醉,再去李記買
一籠小甜餅,吃個點心。」
老平笑道:「公子一回家,老平就有口福了。」
齊斗道:「哎呀,前日你說天天盼著我回家,莫不就是為了這個?」
老平道:「正是如此!可不過,老平得跟公子說,咱們不用上李記去。去年
白家在李記隔壁街開了一間廣悅樓,甜餅滋味與李記一模一樣,更有一點好,他
代賣的酒品色極多,不管什麼名酒,他窖子裡都備著好幾罈,你想喝老杜康還是
劉長春的酒,跟跑堂說去,他自能擺給你。」
齊斗道:「可這般一來價豈不更高了?」
老平道:「公子儘管放心,同廣悅樓要百日醉,與自己去向老杜康沽酒,價
格全然沒差。」
齊斗道:「這般爽快!那咱們就上廣悅樓去坐坐。」
老平領著齊斗來到廣悅樓。當時時候還早,客人也沒有多少,兩人揀了一個
靠窗位子坐定。待店小二過來招呼,老平便道:「一籠甜餅,三斤老杜康釀的百
日醉。」
齊斗道:「且慢。」
店小二問道:「這位客倌有何吩咐?」
齊斗道:「聽說你們什麼酒都有?」
店小二道:「南市有名的酒,北市的各種胡酒、城外安家莊的酒,咱們這邊
都有賣,便是客倌想喝長安郎官清、阿婆清,咱們也有,不過價格高上一些。」
齊斗道:「有沒有高昌葡萄酒?」
店小二面色略顯為難,道:「葡萄酒是有,不過是北市胡人釀造,要高昌葡
萄酒就沒有了。」
齊斗道:「無妨,就打兩斤葡萄酒。」吩咐店小二下去後,對老平道:「老
平哥沒喝過葡萄酒吧?這葡萄酒我在長安喝過幾回,價雖高,滋味可是不同一般
,包準你沒嚐過。」
老平道:「這豈不是讓公子大大破費了?」
齊斗道:「哪得天天喝這個?是好久沒跟老平哥一同出來,這才請老平哥嚐
個不一樣的罷了。記得小時老平哥和柳二嫂常帶我──」
正說到此處,一個掌櫃模樣人物來到兩人桌邊,打斷齊斗話頭,道:「這位
客倌,真正對不住,聽小二哥說客倌要點葡萄酒,不過咱店裡的葡萄酒今日恰巧
賣光了,可否請客倌另點別樣?」
齊斗大為掃興,道:「齊某離家多年,剛回洛陽,聽人說這廣悅樓什麼酒都
有,要來見識一番,結果問你要高昌葡萄酒,你說沒有高昌葡萄,現下你又說根
本沒有葡萄酒,這豈不是浪得虛名嚜?」
掌櫃連連鞠躬,道:「真正對不住,這葡萄酒本來就不多人點,店裡備得不
多,酒作坊又不在南市內,沒法即時去買,昨天全給人買光了,今天貨還沒到,
實在不是要欺瞞客倌。要不,客倌先另點別樣,明日此時再來一趟,廣悅樓定然
奉上兩斤葡萄酒招待客倌,不敢跟客倌收錢。」
齊斗問道:「你店裡平時就只備著這麼一斤兩斤葡萄酒?」
掌櫃道:「實在不是,這葡萄酒放在窖裡一年半載也不會敗壞,平常都擺得
兩大桶,每桶不下百斤,只是這幾日從西京來了一群人,天天上廣悅樓喝酒,要
的不是葡萄酒便是三勒漿,把窖裡幾樣藏酒都喝乾了,還嫌咱家的酒不道地。白
九郎前幾天急忙去調,不僅又從北市訂了好些,還從西京運來一批西州葡萄酒,
明天早上便會到了。」
齊斗道:「究竟是幾個人喝了幾天,說得這般厲害!」
掌櫃道:「都是一些武人,有時來五個,有時來四個,算到昨日,總共喝了
十天啦。」
齊斗道:「兩百斤葡萄酒,四五個人喝了十天,一個人每天豈不要喝上四五
斤?再加上三勒漿和其他名酒,這群人還真不是普通闊氣!」
掌櫃道:「不瞞客倌說,這些人確實闊氣哪。別道是在下胡扯,這幾人不使
銅錢,每天一進廣悅樓,還沒開口說話,先把一鋌銀子往櫃上砸!」
齊斗道:「這麼著,掌櫃的攀上大生意啦,可喜可賀。」
掌櫃道:「喜的是白九郎,可不是我,我看這群粗人把名貴好酒糟蹋,心疼
都來不及,有什麼好喜?他們這般牛飲,全然不懂品酒,卻害得客倌這般真正識
貨的客人喝不到好酒,豈不是大大不應該嚜?」
齊斗正與掌櫃攀談,適才那個店小二卻又上來,對齊斗作了個揖,接著附耳
對掌櫃說了一些話,掌櫃便向齊斗與老平告罪,道:「下頭另外有事要忙,在下
不得不先去處置,客倌還有什麼需要的,便與小二哥說吧。」急急忙忙下去了。
齊斗依然點了三斤百日醉,自與老平說話。店小二陳上了酒碗、酒勺、與一
樽溫好的百日醉,過一會又端上了甜餅,滋味果然與舊日在李記所吃並無二致。
甜餅才吃不到兩口,齊斗便聽到樓梯上傳來腳步聲與高聲談笑,掌櫃領了四
個人來到樓上,給安排了一張長几,與齊斗就只隔著一桌。這四人,前頭兩人腰
佩長劍,衣料甚佳,後頭跟著一名矮個瘦皮猴,瘦皮猴背上布囊裡有一長型物事
,雖看不出囊裡乾坤,不過想來也是兵刃之屬,最後面一個漢子只背一個束口小
皮袋,頸粗肩闊,肌肉糾結,極是魁梧。
齊斗細看這四人形貌,不就是掌櫃方才所說的一群武人嚜?可是掌櫃低頭哈
腰,滿面堆歡,只有一片欣喜,哪有什麼所謂『心疼還來不及』之情?
這四個人一坐定,兩個佩劍漢子中的一個便大聲道:「掌櫃,比照昨天那般
擺一桌,帳算張公子的,等明天張公子來,再一起給銀子罷了。」
掌櫃陪笑道:「要比照昨天那般擺一桌可有點為難。幾位客倌海量,可把小
店的葡萄酒喝光啦,今天還在調貨,客倌可能得先喝點別樣了。」
那人道:「那麼就來十斤三勒漿,十斤桑棗酒。」
那魁梧漢子道:「長安西市才有桑棗酒,這兒沒有桑棗酒,三勒漿也早在前
天就被咱們喝完了,黃兄莫不是犯胡塗了?咱們還是喝點本地名釀吧。」
那『黃兄』道:「韓兄舊日多在洛陽行走,自然習慣洛陽飲食。不過你師弟
請客,只喝一般米酒未免太不上算。」
另一個佩劍少年道:「師哥,咱們還是喝喝看東都名釀吧,別出了遠門還儘
是惦念著長安風味。」
『黃兄』道:「這倒也說得是。掌櫃,你們本地有什麼好酒?」
掌櫃道:「咱們南市裡首推兩家酒坊名氣最盛──一家是劉長春釀酒坊,有
名的是南市春、兩米春、金谷春、雪櫻春;另有一家百年名店老杜康,所釀的五
粮漿、酴醣香、百日醉這三樣是人人稱賞。劉長春與老杜康的所有品色,在咱廣
悅樓都有代賣。此外咱們廣悅樓也賣胡酒,李子酒、桃李香、胡椒酒都是極好的
,尤其這個胡椒酒是北市石家所釀,滋味極是特別,客倌可以嚐嚐看。」
『黃兄』笑道:「這胡椒酒我在長安喝過,可受不了!」轉頭對那『韓兄』
道:「這麼多名目,一時也聽不清,韓兄算是半個地頭蛇,還是由你來點吧。」
『韓兄』解釋道:「這劉長春所釀的酒,品目極多,名稱裡都有一個『春』
字,加上了獨門香料,無人能仿;至於老杜康的酒,貴在一個醇厚,五粮漿、酴
醣香、百日醉都能醉人,香濃不輸葡萄酒。」
那瘦小漢子尖聲道:「韓兄精熟洛陽酒道,往日想必常來南市買醉,會不會
有時犯上酒癮,把什麼五粮漿、酴醣香帶回少林寺引誘菩薩啊!」
『韓兄』笑道:「便是我師弟這般膽大妄為也不敢,韓某哪來這膽子?」轉
頭道:「掌櫃,咱們就先來十斤酴醣香吧,另把十斤五粮漿、十斤李子酒備好,
等下續著喝。」一次就叫了三十斤酒,果然好闊氣。
『黃兄』道:「說到你這師弟,做人真是沒話說,出手豪爽得緊。雖然年輕
,卻夠義氣,好江湖!」
『韓兄』道:「那是不用講的,我以前能喝上這許多好酒,大半還是託了這
位師弟的福呢!不僅如此,他武功也是極佳,雖然我大他好幾歲,不定還打不過
他。」
那瘦小漢子道:「也不用儘說你師弟好話,他張家有的是金山銀山,自然出
手豪爽──嘿,要不是這次他自己捅了摟子,需要咱們相幫,作啥這般慇勤哪?
你說他武功極佳,要當真佳了,怎麼會讓人把小公子一劍了賬?」
『黃兄』忙道:「小聲點!大庭廣眾的,在這說些什麼?」
那瘦小漢子咕噥了一句什麼,極是小聲,齊斗便聽不清楚。
不一下子,店小二擺上了碗盤筷杓,烤肉蒸餅,又上了一個大方樽擺在四人
桌邊。那剛熱好的酴醣香,酒氣甚是濃郁,直飄到齊斗老平這桌來。
那『黃兄』的師弟邊喝酒邊問道:「師哥,你說咱們究竟能不能抓到那人?」
『黃兄』道:「切莫掉以輕心,那人以前是驚雷手的徒弟,很不簡單。只有
小心對付,才能不失手。」
那瘦小漢子又怪聲道:「大伙別往自己臉上貼金啦,當時可不只姓張的在場
,鍾老頭也在,卻還是讓那人跑了。姓張的功夫如何我不曉得,不過這裡有誰能
在鍾老頭的彎刀下走上十招?依我看來,要是碰上那人,咱們四個一起上也未必
是對手,說什麼抓?談什麼拿?還不是料定那人已經不在洛陽,大伙才敢來這裡
白吃白喝,就說得這般好聽?」
『黃兄』尷尬一笑,道:「他乾媽的,小烏鴉的嘴巴就是這麼賤。難道一個
邙山派的棄徒,功夫這般厲害?」
『小烏鴉』道:「邙山派與別派不同,偏偏就是棄徒的功夫才厲害。你不曉
得當年白雪道人也是衡山棄徒?要我說,天天見著曲皓老道那張死人臉,連烏某
也要叛出師門了。」
『韓兄』實在聽不下去,道:「烏兄弟莫亂說話。洛陽城裡多少人跟邙山派
道士有交情?留點口德也是為自己好。」
『黃兄』的師弟道:「曲皓子?道長看來人不壞啊,還說等他那個什麼師弟
回來,要讓他來幫我們抓人,只不過給張大哥拒絕了。」
『小烏鴉』哂道:「曹兄弟以為那曲流子是誰?曲流子便是『天下第一名劍
』宋曲流!當年邙山雙劍裡頭的『劍翔千里』!曲皓老道雖說三年前已經將那人
開除門籍,可是誰又曉得這話是真是假?你的張大哥若不拒絕這提議,咱們才當
真是不用拿人了呢!」
齊斗本就好奇這些人來歷,後來又聽到與邙山有關,想起徐清,便聽得更加
認真,一時竟忘了吃餅喝酒。
老平見齊斗罷食不語,一雙眼睛又不時往側邊瞟去,曉得齊斗在聽那四人說
話,勸道:「公子,咱們還要買布,可不能耽擱太久。」
齊斗抬頭道:「哎呀,餅都快涼了。」
老平低聲道:「公子莫觀望這等江湖人物,小心惹禍上身。」
齊斗自也曉得老平意思,「嗯」了一聲以後,道:「咱們喝完酒便走人罷。」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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