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載] 琴劍六記 第六回（1）

[pnpncat (meow)]

……崔某思及徐兄所言『天地為家，江湖為枕』八字，不
禁羨慕徐兄之無牽無掛。其實崔某執著牽掛之事，本多為不足
一道者，但隨年月積累，涉入日深，竟至不能自拔，今夕驀然
回首，方才曉得誤蹈歧途以遠，追悔已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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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回　易安蕭牆禍　難解水晶心

        這天下午，徐清吃過了午飯，拿出好些日子沒吹的竹笛演了起來。原來顧抗
　　自從識得崔馨兒，每天必得練上好些笛曲，徐清實也聽得技癢，可是這小子本來
　　已甚厲害，現在越吹越好，更隱隱然有超越師父的架勢，雖然人人都說青出於藍
　　是師父福氣，可也不知怎地，徐清卻越來越覺得在徒弟面前吹笛彆扭。今天鄭三
　　姨把顧抗同崔馨兒一起帶去大聖善寺，徐清一個人反倒較能放開身手，一連演了
　　好幾首曲子。

        徐清並未忘記昨日顧抗之言，吹了一陣之後，雖還意猶未盡，仍把笛子放了
　　下來，略略整了衣冠，就往崔載仁的書房走去。到了書房，房門未關，崔載仁果
　　然已在裡頭。徐清道：「崔兄，徐某來討一杯酒喝。」

        崔載仁道：「徐兄請進。」

        待得徐清坐下，崔載仁給徐清斟上了酒，道：「崔某仰慕徐兄風采，徐兄亦
　　不嫌棄，賞光在舍下住了好些日子，這些天徐兄不吝指教崔某，崔某得識君子風
　　範，獲益良多。」

        徐清道：「不敢當。」

        崔載仁道：「崔某今日請徐兄前來，乃是有一事相求。」

        徐清道：「請崔兄指教。」

        崔載仁道：「昨日家兄來找崔某，崔某與之一言不合，遂生口角。崔某枉稱
　　慕道，卻長至不惑之年意氣仍然不平，中夜尋思，難免深愧，細思之下，方才覺
　　悟，我之所以不能逍遙，就是太多俗務牽絆之故。崔某思及徐兄所言『天地為家
　　，江湖為枕』八字，不禁羨慕徐兄之無牽無掛。其實崔某執著牽掛之事，本多為
　　不足一道者，但隨年月積累，涉入日深，竟至不能自拔，今夕驀然回首，方才曉
　　得誤蹈歧途以遠，追悔已遲。」

        徐清道：「子曰：朝聞道，夕死可矣。崔兄何遲之有？」

        崔載仁道：「崔某之所以遲，今日自當坦承以告徐兄。唉，自從首陽山與徐
　　兄邂逅相逢，徐兄傾囊以教崔某，崔某卻不能以誠待人，於諸多細事有所迴避，
　　不敢言及，委實可笑。」

        徐清不願牽扯宮廷之爭，不僅不問，反而道：「既然崔六有所不便，徐某不
　　敢與聞！」

        崔載仁道：「徐兄請別誤會，崔某與徐兄萍水相逢，清談相交，豈敢俗事煩
　　擾徐兄？崔某所欲相託之事與此無關，只是深怕徐兄不明白崔某底細，卻輕易答
　　應崔某所託之事，因此不敢不言。」

        徐清喝了一口酒。

        崔載仁道：「崔某在當今太子帳下，已經數年。」

        徐清道：「崔兄氣度非凡，原本不須屈居於市井之中。」

        崔載仁道：「崔某之前所以未向先生明言，乃是因為太子幕府不同一般。本
　　來太子設帳，也是效法我朝太宗開設秦王府之意──想我太宗德被四海，威服五
　　域，所以能成就古今未有之功業，蓋即位之前多所磨礪故也。鵬鳥欲舉，必先斂
　　翅觀望，然後一飛沖天。太子仰慕先祖風範，開設幕府，即是欲於今上千秋萬古
　　之前先行歷事學政，以備來日登極之時能有所措。」

        徐清心想，這話說得好聽，其實比喻不倫不類。一來太宗皇帝年少行伍，開
　　國之前早已隨著高祖爭戰四方，尚未登基，國事已有大半落在他身上，當時天下
　　初定，百廢待舉，自然要以秦王府人才治理諸般繁瑣政務，然而當今天子勵精圖
　　治，四海承平多年，太子只須靜待於東宮，根本不需分勞政治，皇帝駕崩之後自
　　然即位登基，百官體制一體承用即可，何必現在就急著磨礪觀望？二來，太宗皇
　　帝當時並非太子，秦王府俊乂群集，確實是幫了太宗皇帝不少忙，然而幫的可不
　　僅是斂翅觀望，更重要的是幫著謀劃玄武門之變，一舉殺兄弟、迫老父，流血宮
　　門，才終於奪權篡位成功，不忠不孝不仁不義，絕非光彩之事，只是這話平時不
　　方便講而已。徐清自然明白，本朝自高祖開國以來內亂不絕，宮廷裡頭一片烏煙
　　瘴氣，大大小小政變不計其數，帝位甚至還一度旁落外姓，皇帝得位多半不由正
　　軌，皇子傾軋鬥爭之風從未停歇，太子招募人才，絕非為了幫當朝皇帝分勞解憂
　　，而是想要培植私人勢力，免得被虎視眈眈的兄弟暗放冷箭，中箭落馬。

        果然崔載仁繼續說道：「然而今上以為，太子只須修身養德，即位之前不須
　　煩憂國是，又說皇子結黨，正是禍亂之源，因此太子雖置幕府，卻只能秘密為之
　　。此即崔六先前之所以迴避於徐先生也。本來太子也大可靜居於東宮，不須操煩
　　政事；然而太子諸弟之中，固有至守孝悌之人，也有三兩心懷不軌之徒，太子生
　　性仁孝，不忍據實秉告今上而傷父心，因此棄安逸而趨勞煩，不敢不作預謀，只
　　怕一朝生事之時無人可用。

        「今上寵愛惠妃，惠妃數子早么，後生壽王、盛王，壽盛二王寵冠諸皇子，
　　儀仗器用，連太子亦有所不及。武惠妃一向希望廢太子以立壽王為皇儲，近來又
　　與吏部侍郎李林甫勾結，詭謀多端，讒佞並用，太子之位岌岌可危。壽王未得封
　　裔之前乃為寧王代養，幼少居於寧王府邸，不在宮中，本來就有一幫外人巴結，
　　之後又遙領益州都督，劍南節度使，權柄日大，異心遂生。

        「太子以為長此以往宮廷必亂，然而又不敢逆亂人倫，效法太宗之行，遂欲
　　除李林甫以清君側──論來此事始末，李林甫煽動之罪難逃，實是朝中一大禍害
　　，這等佞臣，死之實足堪慶而不足一惜！

        「本來太子私帳之內並非無人，要成此事亦不為難，誰曉得那李林甫實有奸
　　邪之能，不知怎地，竟給他弄到了太子這頭的一些消息，雖然誰也不曉得李林甫
　　到底摸透幾分，但他故弄玄虛，暗暗放了點風聲給幾個私帳裡人物的親友，意思
　　是要告訴太子，他李林甫也不是易與之輩。也就是這麼著，家兄昨日才來勸誡崔
　　六。

        「太子本來以為敵明我暗，從未料到李林甫詭能若此。現下形勢變改，太子
　　反而要先下手為強了。也不用對徐兄相瞞，這事就在半月之內而已。

        「太子帳下人物，雖不乏有權有勢之士，然而要行此非常之舉，恐怕還是洛
　　陽布衣崔六有用一些。嘿，太子昔年於崔某有恩，當此非常之時，崔某又豈能推
　　辭？此即崔某不能自拔之事了。既欲逍遙天地，又欲報太子之恩，魚與熊掌不可
　　兼得，惟捨魚而取熊掌而已。徐先生嘗言，秉一己浩然之氣，為所當為，崔某深
　　以為然。崔某不敢妄言浩氣，然而亦能曉得道義，明白此乃不能不為之時！

        「要成此事，崔某自然不是沒有幾分把握，然而俗話有言：『謀事在人，成
　　事在天。』天下事無必然成功之理。崔某雖然不懼一死，心上卻還有些什麼不能
　　放下，那便是我那精靈古怪又不懂禮儀的小女兒了──假如崔某有了什麼萬一，
　　馨兒未免可憐。

        「不管是大事小事，二哥和我兩人，看法每每相左，一向處得不好，然而崔
　　某曉得，崔家兄弟當中，就屬二哥最明大義，若是崔某有何不測，只能把馨兒託
　　付二哥。崔某昨夜想過，與二哥頂撞實乃無謂。待會晚點，二哥來找崔某，崔某
　　就會告訴二哥，洛陽崔六從今而後不再與太子瓜葛，也不再與壽王為敵，好讓二
　　哥把這句話帶去給李林甫。此中難處，徐兄想必明白。

        「徐兄乃是天下高士，自然不屑於蝸角之爭，崔某之所汲汲，徐兄之所鄙薄
　　，崔某適才所言，不過差堪徐兄一笑而已。然而徐兄若是可憐崔某，崔某欲以一
　　事相託：假若崔某不幸身死，想請徐兄領著馨兒去找二哥，轉告崔某今日行事之
　　情由，二哥尚義，必能諒解崔某苦心，收留馨兒。不知徐兄以為如何？」

        徐清道：「崔兄何不囑託他人？」

        崔載仁道：「崔某若死，與崔某共同從事者又豈能免？而李林甫既能得知崔
　　某在太子帳下，其餘家人又豈能信任？思來想去，崔某與徐兄相交之日雖不長，
　　徐兄卻是崔某惟一能夠仰賴之人。」

        徐清道：「何故不託鄭先生？」

        崔載仁道：「鄭三娘雖為女流，卻是忠介之人，若是崔某告之以太子之事，
　　卻又不幸事敗，三娘必定要為崔某報仇，如此一來，豈不是反而害了她？更且，
　　三娘若將崔某之事告訴馨兒，豈不是毀了馨兒一生？在這宅院裡面，唯有徐兄不
　　拘泥於小人之義，能真正明白崔某之心──唉，長此以往，崔某不曾質疑所為之
　　事，然而昨日下午，不慍與馨兒來找崔某，不慍聽見崔某與二哥吵嘴，眼底神色
　　，似乎不能解會兄弟之間何事相爭若此；崔某送走兩個孩子後，心下不禁悵然，
　　平生之所執著，是否全為自煩自誤？崔某捫心自省，頗覺今是而昨非，然而雖知
　　迷途，卻已難覓歸路，想來連自己都覺可笑。此刻，崔某乃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卻不是當真懂得什麼天下大義，若是崔某身死事敗，亦足以報答太子矣！因此
　　崔某不欲再使他人涉入此事。此情此理，徐兄應當明白。」

        徐清聽得崔載仁肺腑之言，亦覺惻然，垂首默默不語。

        崔載仁替徐清將酒斟滿，靜待徐清回答。

        徐清喝了一小口酒後，抬起頭來，道：「如此一來，崔兄託付徐某之事，或
　　許就不只如此了。」

        崔載仁也不想裝糊塗，便老實道：「不錯！若是崔某為小人搆陷入罪，二哥
　　亦無能為，那麼崔某不能讓女兒因我之罪淪為傖夫婢妾，就要請徐兄以非常之能
　　將馨兒帶去了。如此難事除了徐兄之外，天下有誰能辦？崔六又有何人能託？」

        徐清道：「崔兄快人快語，徐某豈能推辭？然而徐某一介白丁，身無長物，
　　漂泊江湖，力能餬口而已，馨兒讓徐某帶去，就不免要吃苦了。」

        崔載仁笑道：「昨日崔某託不慍照顧女兒，不慍倒是爽快答應了呢！令高足
　　都不擔心這個了，徐兄何必擔心？」

        徐清不曉得昨日情景如何，聽了崔載仁之言不禁一愣，心底暗罵：「這小子
　　不知天高地厚，以為自己能扛得起幾斤幾兩？竟隨口應了這等麻煩差使──到時
　　這副擔子還不都壓到了你清叔身上？」

        就在這時，一陣腳步聲傳來，書房外一人喚道：「郎官。」卻是管家三和的
　　聲音。

        崔載仁先對徐清道了個歉，才道：「三和進來吧，什麼事？」

        三和拉開房門，道：「外頭有個乞丐，說有急事要找郎官。」

        崔載仁奇道：「乞丐？」

        三和道：「是個少年乞丐，一身邋遢，沒多少歲數，拿來了這個東西，說是
　　鄭先生的事情，郎官見了自然明白，我問了他，他卻不肯明說究竟是什麼要事。
　　依我看，這是七絃琴的琴軫。」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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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琴劍六記　百萬字武俠長篇連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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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From: 111.248.48.36
推 LAUNCELOT:先推再看
推 pork:徐清整個就是托兒所大神上身(？)
推 Mbyd:超級盃奶爸（？）
→ buffalobill:崔六愛女，連敵人都知道要從此下手，看來帳下必有間
→ pnpncat:樓上料事如神XD
→ buffalobill:這小說結構相當慎秘，讓人看了不禁想仔細推敲呢:)
→ pork:搞不好崔六是逢人就拿出愛女相片的炫耀人啊(誤)
推 Jabez:或是崔六電腦裡的美少女夢工廠露了玄機....(大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