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華區beta emprisenovel 關於我們 聯絡資訊
……可是這時馨兒身上濕濕的,涼涼的,倒不像剛才在 雨裡擁抱一樣溫暖,抱著很不舒服。兩人衣服相觸,黏 膩在一起,衣上濕水一滴一滴,滴在疊蓆之上,有一種 讓人想哭的感覺。顧抗把鼻子湊到馨兒頸畔要尋那香氣 ,只聞到一陣潮濕的雨味,馨兒的脖子好冰,自己的臉 ,自己的嘴唇,也都冰冰涼涼濕濕的…… http://gs.cathargraph.com/2012/07/4.html   (續前文) 當天傍晚在徐清房裡吃飯時,顧抗看到外頭天色漸暗,雨點也漸漸模糊,想起   在大聖善寺那晚和崔馨兒一起吃齋的情景:那時几上點著燭火,燭影搖曳,菜油煎   豆腐難吃之極,天色比現在還暗,但兩人還不曉得崔載仁之死。那時馨兒就在哭了   ,究竟是在哭什麼呢?只是因為一場想停卻停不下來的雨嗎?顧抗一向就不懂崔馨   兒在哭什麼、在氣什麼、在笑什麼──為什麼馨兒總是氣自己的、哭自己的、笑自   己的呢? 僮兒收拾了碗盤事物離去之後,顧抗回到自己房間,也不點燈,也不關上房門   ,就站在房門頭,看著廊外的大雨發呆。很快地,天色完全黑了下來,周遭只剩下   一片雨聲。 下這麼久的雨,自己從沒遇過。清叔說過,濕氣重時笛子要潮,就算竹潮聲黯   ,不好聽也得要吹笛驅潮,可是這時崔載仁的靈柩就停在前屋大廳,雖然自己並未   服喪,但又豈能在喪家奏樂?叫誰去疼惜那上好的紫班竹笛受潮呢?再說,笛子不   吹要潮,七絃琴不奏豈不一樣要潮?清叔送的紫斑竹笛也還罷了,那鄭三姨的赭漆   斷紋蜀中名琴、崔馨兒的黑漆梧桐仲尼琴、還有崔載仁書房裡那張古制焦尾無徽琴   豈不更為可惜?鄭三姨傷癒之後自能奏琴,可是崔馨兒難道真要服滿三年喪才能奏   樂?這聖人之禮好傻,怎麼就不計較名琴要損呢?至於崔載仁那張價值連城的古制   焦尾無徽琴,今後怕是無人能奏了,就算潮塌了琴腰又有誰會可惜?其實,不只笛   子和七絃琴不奏會潮,人不走動也會潮,崔載仁的靈柩才只不過停了十幾天,可是   雨濕如此,管他石灰鋪得再厚,香草燻得再濃,誰沒嗅出已經有了微微怪味?才子   英雄、不學小人,死了怎麼都是一樣臭法? 就在顧抗思潮起伏之際,嘩嘩雨聲裡似乎隱隱有七絃琴的琴音傳來,顧抗原本   以為是自己心有所思,致生錯覺,不過運起內八卦仔細聽去,卻聽到琴房那頭確有   斷續琴音。細聽之後,顧抗便已明白,那七弦琴其實並非斷續演奏,只是此時大雨   磅礡,什麼聲音都混在一片嘈雜水響裡,只有撥得特別用力的幾聲琴音傳出,聽來   便成斷續。 顧抗心道:「崔叔已死,三姨重傷,這不是馨兒是誰?馨兒怎麼彈起琴來了?   忘記自己服孝了嚜?莫非是想要彈琴驅潮?這琴彈得亂七八糟,又特別用力,說是   驅潮倒還真像!」 琴聲越彈越重,終於有一句完整奏出,顧抗一下子辨出這就是自己剛到崔宅那   晚崔馨兒習練之曲,只是古雅曲調被如此硬彈,變得全然不像了。 就在這麼一句強奏之後,七絃琴只響了三個音,接著便走了調,琴聲停住,不   再響起。 顧抗眼前彷彿看見崔馨兒流淚罷琴的無助模樣,胸口熾熱,憐惜之極,也不琢   磨自己想得對不對,什麼也不管,也不問徐清,快步往琴房就跑,出了小院,不走   迴廊,踏水淋雨,在黑夜裡直直穿過花園,快步跑到琴房之前,深吸一口氣,就要   去拉門屏。 不待顧抗去拉,房門已經打開,燈光掩映之下,只見崔馨兒身著短襦站在門口   ,左手帶著幾絲血痕,滿臉淚水。 崔馨兒見到顧抗,笑道:「顧抗,你終於來啦?」大步衝到夜雨之中,用力抱   住顧抗。 顧抗緊緊抱住崔馨兒,別的什麼也不想,只覺此情此景彷彿作夢一般,那雨點   好大,打在身上會痛,全身淋得濕了,原來會冷,懷裡的崔馨兒軟軟的,暖暖的,   雨水流淌之處卻又濕濕的。然後顧抗一抬頭,才看到丫環小紅手足無措站在琴房門   口。 顧抗低聲道:「馨兒,小紅她──」 崔馨兒道:「讓她看!小紅能怎樣?」 顧抗道:「你要淋濕了,咱們進房裡去吧。」 崔馨兒道:「沒全淋濕我才不想進去!小紅如果想跑去叫人,你就把小紅打昏   好了。」講得卻不小聲。 小紅聽得此言,更不敢跑,傻在那裡。 顧抗道:「你的手怎了?」 崔馨兒道:「彈太大力,把弦彈斷了。」 顧抗道:「你不氣我了?」 崔馨兒道:「氣啊,只是已經氣過了。」 顧抗道:「怎沒穿麻服?」 崔馨兒道:「那東西淋雨不方便。」 顧抗道:「你怎在彈琴?你爹爹──」 崔馨兒搶道:「爹爹才不會計較我彈琴!」 顧抗一聽,才曉得天下原來還有此理,道:「別淋了,都濕了,進去吧。」 崔馨兒道:「我喜歡淋。」 顧抗明白這樣不是辦法,只怕崔馨兒感冒,半推半抱把崔馨兒弄進琴房裡,   對小紅喚道:「快去幫小姐拿一套乾衣服。」崔馨兒那張黑漆桐木琴放在几上,   靠內兩絃果然已斷。崔馨兒卻道:「不,小紅留下來。」 小紅不曉得該如何是好,不敢言動。 崔馨兒又道:「顧抗,你能把小紅點倒嗎?像清叔點倒三姨那樣。」 那《有所學指》奇難無比,顧抗又怎可能會?嚇道:「我不會,再說,點倒   小紅做什麼?不太好吧?」 崔馨兒道:「那你把小紅打昏好了──不過不要打死,小紅對我很好的。」 顧抗更驚,道:「馨兒,我不能對小紅動粗。」 崔馨兒歎道:「那沒辦法了,小紅,你乖乖坐在那頭角落,不准說話,我要   和顧公子講話啦,你不准聽到,聽到也不准對人講。」 小紅雖覺此事極為不妥,但聽到崔馨兒剛剛竟然要叫顧抗把自己打昏,心下   害怕,只好乖乖照辦。 待得小紅坐下,崔馨兒道:「好啦,顧抗,你找到我啦,有甚麼話要對我講?」 顧抗黯然道:「我和清叔明天要走了。」 崔馨兒道:「我曉得啊。那也沒辦法不是?」 顧抗道:「我想留下來陪你。」 崔馨兒道:「別傻了,雨要下,誰都停不了,老和尚說得沒錯,只有不想要這   場雨停下來,這場雨沒停也是有停了。你瞧,咱們這般淋雨,豈不是舒服得很,要   那雨停下來做什麼?」 顧抗默默不語。 崔馨兒道:「你答應過爹爹要照顧我,你記得吧?」 顧抗道:「記得。」但這時卻不敢輕言自己能照顧崔馨兒了。 崔馨兒從懷中掏出一個物事,卻是那天被那冒牌善無畏取去的玳瑁篦子。崔馨   兒道:「這你拿著,別又給什麼臭禿驢騙走啦!你哪一天有本事帶我走了,不管我   在哪裡,只要拿著它來找我,我就跟你走,按那騎驢子臭老頭說的,我最多等你十   八年,十八年後你還不來,我就要一個人走啦。」 顧抗接過了玳瑁篦子,想起那天張果之語,心疼之極,道:「我絕對不會讓你   等到十八年,要淋雨也要我們倆一起淋!」也想拿個什麼信物回贈,但自己身邊所   有像樣物事全是崔載仁所贈,又有什麼能給崔馨兒? 崔馨兒微笑道:「誰又曉得呢?」 顧抗突然想到一事,於是從懷裡拿出了一個鳳凰銜珠雕花金手鐲,遞給崔馨兒   ,道:「這本來是我三哥的物事,現下送給你,拿著這個,就好像我在你身邊一樣   。」 崔馨兒接過了手鐲,仔細把玩,往手上戴了,只覺似乎大了一些戴不上,遂將   手鐲收到懷裡。 顧抗再無話語可說,離情更甚,輕輕道:「馨兒,我回去了,我不會讓你等太   久,很快就來找你。」 崔馨兒道:「你明天就要走,今晚陪我一起睡吧。」 顧抗只覺為難之極,不敢答應;今晚不比大聖善寺那晚,崔馨兒正在守孝,又   是在自己家裡,只要哪天小紅把這事傳出去了,或者被崔家哪一個隨便下人看見,   以後要怎麼做人? 崔馨兒看顧抗遲疑,憤然道:「你們都是蠢蛋!你是蠢蛋,小紅是蠢蛋,二伯   父也是蠢蛋,這些哭喪全是狗屁!爹爹才不像你們這些蠢蛋,爹爹就算死了,也不   想要我穿那破麻衣給他哭三年!要是爹爹還在,我就去同他說,叫他讓你天天抱著   我睡!你管別人說什麼,我就要你輕薄!」 顧抗道:「馨兒──」 崔馨兒也曉得自己無理,鬧過了脾氣,終於道:「你回去吧,不,你抱我一下   再走,我要你記住我身上的味道。」 顧抗看了看小紅,遲疑了一下,終於還是把崔馨兒擁入懷裡。 可是這時馨兒身上濕濕的,涼涼的,反而不像剛才在雨裡擁抱一樣溫暖,抱著   很不舒服。兩人衣服相觸,黏膩在一起,衣上濕水一滴一滴,滴在疊蓆之上,有一   種讓人想哭的感覺。顧抗把鼻子湊到馨兒頸畔要尋那香氣,只聞到一陣潮濕的雨味   ,馨兒的脖子好冰,自己的臉,自己的嘴唇,也都冰冰涼涼濕濕的。 也不曉得過了多久,總算才漸漸溫暖了起來。 小紅抱膝坐在牆邊,不知要如何是好,一雙眼卻離不開相擁的兩人。 花園的另一頭,徐清在黑暗的房間裡等著顧抗。徐清並不去擔心顧抗與崔馨兒   要怎樣告別──在這年紀,承諾了什麼,愛恨了什麼,彷彿是天塌下來般的大事,   將來又能有幾錢幾兩重?徐清心裡想的是:明天就要出門了,今晚小四哥這樣淋雨   ,可不要著涼才好。 夜空依然密密掉著大滴雨點。 徐清與顧抗本來隔日一早天亮就要走,不過雨勢實在太大,難以行路,遂在崔   家吃過了早點,等到雨小了下來,看得雲層確實變薄了才出發。那是辰初時分,管   家三和送徐顧兩人出崔家大門,不僅包了禮金,替兩人準備了雨笠蓑衣等物,竟還   牽來了崔載仁那匹康國驪駒說要送給徐清。 徐清曉得此馬太過名貴,價值不下田產,堅辭不收,三和卻道:「這是二郎的   意見,二郎說道,看見馬鞍上刻字,深深感念徐先生對六郎的一番義氣,堅持要以   此馬相贈。」 徐清道:「徐某此去,是要長住邙山上清觀了。徐某淡薄寡欲,平時難得出門   ,要這名馬何用?」 管家道:「這匹馬才只不過三歲半,還可以騎上十幾年呢。就算徐先生難得出   門,將來顧公子行遊五湖四海,依然可以騎了牠去。」 徐清推辭不過,終於還是跨上了鞍。 為了黑馬之事,徐顧兩人與三和在門亭之下又折騰了好些時間,外頭卻走來了   兩個人,前頭那人雖然披著蓑衣,可是身形好生熟悉,豈非那不務正業的齊國公崔   宗之嚜?顧抗曉得崔宗之也是前來崔家弔唁,與徐清一起又翻身下了馬驢。 崔宗之這時也已認出徐顧二人,先和徐清打過了招呼,說了一些客套話,接著   又拉著顧抗問起住在崔宅這些日子的景況。崔載仁遭受謀害之事畢竟不便多談,顧   抗便揀了一些無關緊要之事短短說了。對談之間,崔宗之不斷感嘆崔載仁忽染暴疾   ,英年早逝,顧抗也只能唯唯諾諾而已。 最後顧抗道:「我和清叔要走啦,之後要上邙山長住了。」 崔宗之極為惋惜,道:「我若有空到上清觀,自當再找不慍一敘。」 顧抗道:「但願宗之兄時常有空。」 崔宗之道:「若你清叔同上清觀老道都不管你喝酒,說不定我就時常有空!」 那時畢竟還下著小雨,也不能在門亭下閒聊太久,徐顧二人簡單說了幾句話,   便別過了崔宗之與管家三和離開崔宅。在一片道路泥濘裡,徐清騎著黑馬,顧抗騎   著灰驢,走新中橋過了洛水,從安喜門出城,出城之時城衛見到黑馬倒也沒有特別   盤問,崔行義給兩人備妥的文件全沒用上。徐清與顧抗出得洛陽城,那雨卻停了。   久雨重歇,兩人只覺一陣清爽,心情好極,也不管一時會不會再下,便把身上雨笠   蓑衣等物盡數除去。 這場雨從該年七月十一下到八月初一,大大小小、小小大大,一刻不停,足足   下了一十八天,果真應驗了那騎驢老者張果之言。霪雨成災,浸壞了莊稼,開元二   十二年河洛關輔數州農作全數歉收,朝廷只好北調更多江南米糧以供中原地區需用。 徐清與顧抗兩人除去了雨裝不多久就出了太陽,一下子身上微溼衣物也都乾了   ,不過那時道路仍然一片泥溼,不能教馬驢走快,兩人行到近午才上了邙山。 顧抗本來以為邙山乃是世外洞天、雲隱幽境,直到身歷其地才曉得邙山根本也   沒比首陽山高上多少,聽得徐清沿途解說,山上四處有名亭勝所、王公陵墓,又有   那武周一朝的行宮別館、以及多處道觀佛寺,風水美則美矣,卻難以稱得上清幽。   好在那上清觀倒真是個形雄勢勝的所在,還隔著百步遠,顧抗便見得殿宇房舍連綿   ,雖然不若大聖善寺一般格局對稱、宏偉華麗,但是倚山而築,屋舍房廊環抱一大   一小兩殿,躺成一片緩坡,雖參差錯落卻不顯凌亂,望之自呈不凡氣象。 師徒兩人一到地頭,也不去參拜老君了,逕直問道僮尋人。那道僮才只十五六   歲,年紀比之顧抗也大不了多少,自然不認識徐清,聽到兩人要找「隨便一個正字   輩的道長」,十分好奇,打量了兩人一陣子方才進去通報。 不用多久,一個中年道士出來,面容豐潤,身材寬厚,見到徐清與顧抗頗為迷   惑,似想開口問話卻又停住,盯著徐清的臉看了好一下子後,終於失聲喚出:「正   清!」──這人正是曲蓬子的首徒孫正心。 徐清微微一笑,道:「大師兄,不成材的小師弟回山啦。」   (待續) -- 直接閱讀《琴劍六記》 http://gs.cathargraph.com/p/list.html   《琴劍六記》Facebook專頁 https://www.facebook.com/GSannals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 From: 219.85.210.7
pork:結果不慍又錯過一個好機會,總不會錯過到十八年後吧XD 07/17 23:04
LAUNCELOT:看完推 07/18 14:47
buffalobill:小紅好萌 07/18 17:33
am37:等好久啦!! 07/19 09:3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