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閒聊] 清稗類鈔 中藥

[mstar (Wayne Su)]

  兩篇。

「京師藥鋪」

  北京藥店最有名的是同仁堂，店主姓「樂」，明朝時就已開設、超過三百年了，
  外省的人進京，都會買他們的磠砂膏、萬應錠回去當伴手禮。

  在東安門外有賣靈寶如意丹的，不二價、先付錢才給藥，
  按銀子的重量換一樣重的丹藥，用銅錢則一百枚換一錢重的丹藥，
  治病有神效，因此人爭相購買；
  店面只有一間房、門口匾額寫「青囊一卷」，是因創始人靠醫起家、已傳了好幾代。

  其他人就依樣模仿，掛「清囊一卷」「誠囊一卷」「菁囊一卷」「精囊一卷」，
  魚目混珠、什麼都有，但都不覺得意義不明，一條巷子裏就開了幾十家，
  門面寬敞、裝飾鮮明，客人來時慇勤招待、奉茶奉菸，
  可以先拿丹藥再付錢，銀子不必純、銅錢不必夠量，但買來的丹藥效果也不好。

  而本家則常常客滿，招待客人不是很禮遇，只在關東的豬販來時店主會趕出來禮迎，
  對方都穿著關東靴 (俗稱「踢殺虎」)、不穿襪子而打綁腿，泥漬高到腳脛，
  身穿藍布大袖子衣衫、頭戴鴨尾毛帽，腰上纏著大布袋，
  臉色深黑，聲音像牛、又像鵝，手指粗如木魚槌柄，
  握著長不到一尺但跟粗如棍子的菸筒、煙斗有酒杯般大，
  迎進門後，招待貴客坐主位、款待非常恭敬，客人則手拿茶杯、吸著菸，
  等客套完了，再解開腰上纏的袋子倒出來，都是大錠銀子，擺滿櫃子上、閃到人目眩，
  因豬隻吃了丹藥後就不生病，因此他們都來購買。

----
京師藥鋪之著名者為同仁堂。堂主樂姓，明已開設，逾三百年矣。外省人之入都者，
無不購其磠砂膏、萬應錠以為歸里之贈品。東安門內有賣靈寶如意丹者，定價不二，
先與銀，乃付丹。每以紋銀之重量若干，易丹如其數，錢則每百易丹一錢。
治病神效，故人爭市之。屋僅一廛，懸額為青囊一卷，其人以此起家，傳數代矣。
由是爭相仿效，或書清囊一卷，或誠囊一卷，或菁囊一卷，或精囊一卷，
以此相混攘利，而不知其意義不通也。一巷之中，殆有數十家，門面宏敞，點綴鮮明。
客至，殷勤延坐，奉茶奉煙，先與丹而後付值，銀不必紋，錢不必足，而丹不甚佳。
青囊之門，客仍滿焉，其對客也，亦落落不為禮。惟關東豬販至，主人出櫃迎揖如不及，
其人皆履關東履，俗所謂踢殺虎者。不襪而纏邪幅，泥漬沒脛，衣藍布大袖之衫，
首戴鴨尾毡帽，腰纏整匹大布袋。面深墨，聲如牛如鵝，手指如木魚搥，握煙筒，
長不盈尺而粗如棍，斗大如酒杯。迎入櫃，延上坐，主人執禮甚恭。手捧茶，自吸煙，
一一遍奉已，客乃各解其腰纏傾之，則皆纍纍大白鏹，內外櫃皆布滿，為之目眩。
蓋豬服丹則不病，故爭購之也。



「偽藥致誤」

  國子監貢生金銓精於寫詩、擅長看病，開藥方遵循李東垣派別，
  檢查藥材更嚴格，一樣一樣挑選，
  他說一生謹慎，但還是有幾次差點害人性命：

  一次是某一家五歲的小孩肺有風病，一開始用麻黃三分無效，再加到五分、還是無效，
  於是第三劑就加到七分，結果小孩額頭流汗成滴，把脈看起來快虛脫了，
  趕緊改用人參五味來止汗，又加牡蠣、龍骨後才治癒；
  之後一查，發現前兩次用到的都是假藥，第三次才是真的，所以藥量就過重了。

  一次是某家店的會計有水腫症，於是開了十棗湯方子，但吃了兩劑都無效，
  因有前次經驗，就檢查他買的藥，果然已乾癟到沒味道了，
  要他換別家藥店買，之後吃一劑就痊癒了。

  ==

  張某人行醫也兼賣藥，某天有事情出去、由夥計看店，
  夥計突然內急，就找了一個比較資深的學徒顧著，
  之後回來，問說「有賣藥出去嗎？」，
  學徒說「有個人來買一劑旋覆代赭湯，就調好給他了。」
  夥計檢查後大為吃驚說「代赭 (赤鐵礦石) 是在櫃子上面拿的？」
  學徒「是。」
  夥計「錯了啊，那是信石 (紅砒石)，因為鄉親會買來種菜用 (可作農藥)，
        所以也批來賣，怕小孩亂拿來玩所以放在最上面，
        要趕快去跟他們說『藥不對，必須換掉』，應該還來得及。」

  學徒狂奔而去，但途中被狗追著咬，學徒嚇到而跑回店裏，
  夥計急忙自己去，但已來不及、對方已全家在哀哭了，
  後來對方去告官，一檢查煮完的藥渣，所有藥材都煮爛了、但信石還整顆完整，
  最後學徒因過失致死被治罪，張也賠到破產。

  ==

  某人向來身體虛弱，有次生病看到庸醫，服用麻黃二兩，結果因流汗不止而死，
  事後歸咎是醫生責任，醫生說：
  「醫書都寫『麻黃不宜"輕用"』，所以我"重用"到二兩，有什麼錯。」

  他弟當時去考秀才，沒考中而非常生氣，因而得了感冒，
  結果醫生按古老藥方開赤芍，服用後竟然轉成下痢，因此也不治。

----
金良玉明經銓工詩善醫，作劑宗法東垣，審藥尤嚴，逐味揀之。自謂一生謹慎，
然幾誤生命者屢矣。一為某家五歲兒病肺風，初用麻黃三分，不應；益以五分，又不應，
第三劑益至七分，而額汗如珠，脈亦欲脫矣。急以人參五味止之，糝以牡蠣、龍骨，
始痊。訪之，則前所用皆偽者，七分則真麻黃，不覺已過重矣。一為某店一主計，
病水腫，以十棗湯逐之，再劑不應。因鑒前轍，索藥驗之，朽敗絕無氣味，
命赴他店易之，一劑而愈。
張某行醫，兼賣藥。一日，以有事外適，令夥守店。夥忽內迫，邂逅一舊徒，倩之代庖。
須臾歸，問徒曰：「有市藥者乎？」曰：「有。某人來市旋覆代赭湯一劑，已撮付之。」
夥檢點一過，大驚曰：「代赭於櫥頂取之耶？」曰：「然。」曰：「誤矣，此信石也。
緣鄉人多市以種菜，故蓄之，復慮兒童之戲弄也，故高置之。汝亟往告曰：『藥不良，
須易之。』計尚可及。」徒狂走而去，未至數里，忽鄰有猛犬逐而噬，徒駭，歸告，
夥急自往覘之，則哭聲盈耳矣。訟於官，醫請以藥渣驗視之，則諸藥均已白爛，
信石尚宛然，乃治徒以過失殺人罪，而張亦破產。
某甲體素弱，偶病，為庸醫所誤，服麻黃二兩，汗出不止而死。事後皆咎醫，醫云：
「醫書固謂麻黃不宜輕用，我故重用至二兩之多，何誤之有？」甲之弟乙時方應童子試，
未獲雋，憤憤不平，稍患感冒，某醫以古方赤芍治之，轉成痢疾，亦因而不起。



--
 Sincerely,
 Wayne Su
                                                 http://blog.pixnet.net/mstar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來自: 219.85.87.225
※ 文章網址: https://www.ptt.cc/bbs/gallantry/M.1481890388.A.C84.html
推 slcgboy: 一生 一身
     已更正。
推 rongjhy: 很有畫面欸，推一個
推 Yenfu35: 第二篇第一段的「再劑不應」應該翻成「吃到第二劑還是無
→ Yenfu35: 效」。另外，一分是一兩的100分之一，所以比較第二篇第一
→ Yenfu35: 段和最後一段，就知道最後一段的醫生有多恐怖。
推 SuperSheepy: 我笑點太低級 ww「精囊一卷」
→ noonee: 唉 庸醫害人啊
→ noonee: 所以像這些都需要國家考試就是這樣
→ noonee: 起碼可以排除掉有閱讀障礙的
※ 編輯: mstar (219.85.87.225), 12/17/2016 08:33:12
推 aquacomfort: 同仁堂現在也還在 不過...
→ saltlake: 庸醫不宜輕判
→ slcgboy:              斬立決!
推 Lunachen: 同仁堂還在，但被大陸收歸國有
推 ellisnieh: 代赭石和信石的色澤和質感差這麼多也可以抓錯，這……
→ ellisnieh: 傷寒論的麻黃都用兩在算的沒錯，但通常要先煎去浮沫，
→ ellisnieh: 而且東漢兩換清兩約三分之一而已。
推 yzfr6: 「精囊一卷」, 簡直是無本生意啊
推 abine: 這什麼靈寶如意丹人人搶購... 結果是給豬吃的＠＠
推 RZPTT: 樓樓樓上提供的資訊,或許可以解釋最後一則那個庸醫
→ RZPTT: 最後為何會把自己的弟弟醫死了(看來又是劑量單位出問題)
推 suaowilliam: 樓上看清楚，那是某人的弟弟、不是庸醫的...
→ suaowilliam: 可憐兄弟倆居然都是被庸醫治死的
推 RZPTT: 確實,看原文才發現最後又被醫死的是"甲之弟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