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閒聊] 清稗類鈔

[mstar (Wayne Su)]

「合州命案」

  咸豐年間，四川合州的七澗橋有家姓鞠的，父母和兒子夫妻同住，母親舊姓向。
  某晚睡到一半醒來，發現丈夫不見人影，起來看到房門、大門都開著沒關，
  趕緊叫兒子出去找，但兒子出去後也久久沒回來，因而非常驚慌，
  等到天亮後去探，看到兒子被殺死在門外十幾步路旁，馬上告到州衙門去；
  但很久都找不到兇手，向氏逼得非常緊，每隔幾天就呈訴狀去催，知州榮慶非常頭痛，
  又怕拖到超過期限會被處分，就跟刑名師爺商量解決之道，師爺也沒好方法，
  只提議「刑房書吏陳老倫懂很多門路，跟他討論看看好了。」
  就找陳來商量，並跟他說「如果能讓被害人撤案，就給你五百兩，之後再提拔你。」
  陳答應。

  之前向氏已先到州衙門跟陳請教過案子該怎麼辦，因而陳跟被害人很熟了，
  等收到上面指示後，就親自到鞠家勘查了很久，回去後說「已有辦法，但不可逼迫。」
  知州大為高興，先把答應好的錢給他，陳就偷偷找來媒人、假裝是有事經過合州，
  就到鞠家拜訪、問候一下近況，向氏告訴她最近遇到的禍事，
  媒人假裝關心後說「妳家發生這種事情實在很可憐，只是恐怕不會很快找到兇手，
                    而官司扯越久越花錢，妳家裏又沒錢，從哪挖錢出來？
                    不如把妳媳婦改嫁了吧，可以少個人吃飯、又能收個聘金。」
  向氏覺得她說的沒錯，就拜託她幫忙找對象，媒婆就建議嫁給陳，
  向氏也有聽說陳受州官發獎金，但不知道其中緣由，又覺得能接近官府是好事、
  也希望靠陳來解決案子，就高興同意了。

  陳娶了鞠家媳婦後，得知他家各種事情，而她嫁給陳後也覺得舒服、沒再想到前夫；
  有天陳回家後面帶憂愁，陳妻問他怎麼了，陳說「我擔心的，都是你前夫家的事情。」
  陳妻問他怎麼回事，陳又說「州官把這案子丟給我，非要我解決不然不肯罷休，
                            我實在沒有辦法，所以很著急。」
  陳妻聽了之後也不太高興，陳又問「妳有辦法讓妳婆婆不要一直催嗎？」
  陳妻說「沒辦法，他丈夫跟兒子都慘死，怎麼會肯罷休？」
  陳聽了之後默默走開。

  幾天後，陳臉色更糟，陳妻大為吃驚問又怎麼了，
  陳說「州官限我一個月內辦好，不然就先斃了我，我命危在旦夕了。」
  陳妻之前在鞠家辛苦家事，但改嫁陳後安逸舒適、以為可以從此安樂，
  聽到這話後肝膽俱裂，著急問陳有什麼辦法，
  陳說「我已經有辦法了，但礙著妳所以不能說。」，陳妻問原因，
  陳說「我已經查到妳公公跟前夫，恐怕是被妳婆婆跟姦夫謀殺，妳不知道嗎。」
  陳妻大力澄清說婆婆素來清白、絕無外遇之事，
  陳說「妳真是笨啊，婆婆跟人通姦難道會跟妳講嗎？這件事只要你到公堂作證一下，
        我就可以活命，其他就都跟你沒關係，何必那麼堅持呢？」
  陳妻沒想太遠、以為只要陳不死而自己可以繼續快活安樂就好，因此就答應了，
  陳才把計畫告訴州官，並做好各種準備。

  隔天向氏又呈訴狀催捕兇手，州官突然拍桌子怒言：
  「這案子我已查清楚，就是妳跟姦夫幹的，你竟還敢來告官！」
  用陳教的話質問她，向氏大為吃驚、大聲喊冤，
  州官罵「姦夫都找到了，妳還狡辯！」，命人提姦夫來跟她對質，
  果然看到衙役押了一個壯漢來，自己供出跟向氏通姦，還清楚說出謀殺過程，
  向氏依然不承認，於是被用刑，極為殘酷慘烈但向氏還是不承認，
  又說「我有媳婦改嫁出去，可以傳她來證明清白。」
  州官說「可以。」，命令傳陳妻來，
  州官問「妳婆婆在家，有跟人通姦嗎？」
  陳妻錯愕、又不知道前後事情，只好照著說「有。」
  州官再質問向氏「妳媳婦都供出來了，妳還想狡辯？」
  向氏出其不意被陷害入網，又怕被更加用刑，只好誣認。

  當時衙門內跟外面的人都覺得向氏是被冤枉，但沒人敢控訴，
  向氏的弟弟想因姊姊被冤枉而想上訴，但又不敢做，
  他的外甥女、向氏的女兒才九歲，竟找人幫忙寫了訴狀、又問人怎麼上訴，
  但知府、道台、省按察使都官官相護，怎麼上訴都一樣；
  當時四川總督是黃宗漢，他有天出門就遇到女孩持狀攔轎申冤，
  前導人員收了知州賄賂而揮鞭敢她走，但黃在轎子裏聽到有小女孩喊冤的聲音、
  又被隨行人員阻擋，因此覺得奇怪，就叫底下助手、命令巡捕收下呈狀、給她兩串錢，
  然後把案子交給按察使處理，但當然結果還是一樣。

  過一陣子後黃出門，女孩又攔轎控訴，黃說「妳怎這麼頑強刁蠻？還想再多要錢嗎？」
  女孩哭說「母親受到大冤，所以我冒死犯駕上訴，絕對不是要錢。」
  黃又交給按察使、要他仔細查辦，
  但也找李陽谷到衙門裏，把底下人全趕走後親自給他公文、交待他去合州祕密調查，
  李在當時以廉明有名，就假扮成商人、帶著兩個僕人前去。

  幾天後，黃要去拜訪學政何紹基，但何以肚子不舒服而不出見、幾次都見不到面，
  因黃素來跟何很友好，竟然見不到面所以覺得很不爽，
  回程時經過按察使衙門，突然想到合州的案子已很久沒收到回報，就打算進去看看，
  守門人按慣例擋上級駕，但黃堅持一定要進去，守門人說按察使正在開堂審案，
  黃問「什麼案子？」
  守門人「合州的案子。」
  黃說「我正好就是要看這案子。」，就直接進堂，坐在按察使旁邊、要所有人繼續審。

  當時發審局的各專員都坐在底下，想叫女孩承認誣告，
  女孩不肯就命令衙役打她巴掌，女孩被打到兩頰肉都掉光、一用力就露出牙肉，
  黃看了很不忍心，說「這女孩孤苦可憐，你們為何專門針對她？
                      而且她是為母親申冤，就算講的不是真話，有什麼罪！」
  要按察使親自審問，但按察使就是要包庇同黨，被上司說了之後不敢再亂用刑、亂訊，
  但也不能真的問出實情追究得太深，因此一直想辦法拖延，
  黃質問「你們怎麼只問這女孩，不提訊其他人？」
  按察使不得已，就傳姦夫上堂，竟然面色紅潤、身體飽滿，一點都不像被收押的人，
  黃大怒說「人都來了，怎麼不用刑？」
  才剛打板子，姦夫就喊「不要打啊！你們不是說好不用刑，怎麼今天卻用刑了！」
  黃大為驚愕，立即更深入訊問，他才供出是收了刑吏的錢冒充姦夫，
  按察使跟所有專員都大驚失色，黃看著眾人說「各位覺得我審案手段如何？」
  有個人說「大人斷案非常妥當，但兇手到底還是沒查明。」
  黃說「照你的意思，是冤獄不應當查明囉？」
  就回衙門去，但真兇還是沒找到。

  當時四川官場裏，官官相護風氣非常嚴重，沒有官員認為該嚴查此案；
  李受命換裝出行，才到重慶，剛上岸就有兩個僕役拿著名片來、半跪迎接說：
  「李大老爺，道台大人命令小的在此等了很久，大老爺怎麼這麼晚才到？」
  李吃驚說「我是商人，跟官場又不熟，怎麼這麼叫我？」
  僕役笑說「李鬍子李大老爺 (李留著大鬍子，因此有此稱呼) 有誰不認識？
            此次前來不是因為奉總督大人命令，來查訪合州案子嗎？
            這事情不用急，請大人先到道台衙門休息一下吧。」
  李說「我的確是你說的那個人，但我是收私人的債而來，
        所以不說真名，就是不想假公濟私。」

  兩個僕役硬把他帶到道台衙門，道台非常恭敬接待他，還稍稍打探他為何而來，
  李還是講之前的說法，而且要離開，
  道台說「既然不是來查案，那稍住一下又有什麼關係？」
  李不得以，只好住下；
  幾天後堅持要離開了，前一天道台的幾個親信告訴他：
  「你是為何而來，我們早就知道了，你何必隱瞞呢？如能幫忙掩飾，就給你三千兩。」
  李還是說沒那回事，堅持不收錢、馬上離開回省城，
  但出發走了幾十里後就在偏僻處上岸，偷偷剃掉鬍子並換衣服，直接跑到七澗橋去，
  果然就再沒人認出他來，他待了半個多月，把官吏的惡事全部都查探出來了才離開，
  但仍然以沒查出真兇而煩憂。

  某晚，李住在離省城幾百里的旅館，碰巧聽到隔壁房間有兩個人在講話，
  甲說「現在的官實在是愚蠢糊塗，某家的父子被人殺了，
          官竟然以謀殺親夫來辦，實在是昏庸！」
  乙說「不然是誰殺的？」
  甲說「就是我，那天我晚上經過七里澗，正好沒有旅費了，就到他家偷了一床棉被，
        剛出門時有個男的追來要搶回被子、糾纏不捨，
        我嚇他說『快給我滾，不然就殺了你。』，結果還不走，我就拿刀砍倒他，
        結果又跑出一個年輕的來，我把他也殺了；
        我遠逃去避風頭超過一年了，聽說案子已結才回來。」

  李聽了之後立即叫僕人起來抓人、將他押回省城，把一切呈報給黃，
  整個因此翻案，犯人依律判刑，知州與書吏斬首，改嫁給書吏的媳婦凌遲，
  承辦官員撤職，假姦夫充軍，向氏無罪釋放，又表彰她女兒孝行；
  李也因勤廉而派任知縣缺。

  之後黃調任回京，由成都駐防將軍代理總督，竟又想再翻案，
  但黃正好任刑部尚書，看到他呈的奏摺後嚴詞駁回，才沒有人敢再翻案。

  最後知州榮慶還是逃過死罪，而書吏陳老倫已事先自盡，只有媳婦被按律處刑，
  當時有人編歌傳唱「合州一朵雲，盜案問姦情。如要此案明，須殺陳老倫。」


    這篇有夠長..........

    也可參考  https://read01.com/dOL6KO.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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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ctext.org/wiki.pl?if=gb&chapter=528103#%E5%90%88%E5%B7%9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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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縮短  http://bit.ly/2j3tnD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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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 yahc: 推，精彩
→ Kukuxumusu: 在隔幾百里的旅管聽到隔壁房客自首殺人!?
→ Kukuxumusu: 怎覺只是用另一起冤案 來補足這場無敵冤案 XDDD
→ ibise: 只有我一個人覺得媳婦被判太重了嗎? 主謀是書吏與知縣, 要
→ ibise: 凌遲也該凌遲他們兩個, 還是當時有甚麼相關法令嗎?
     因為他是媳婦(雖然已改嫁)誣陷婆婆吧？
     古時律例對於卑親屬害尊長，都會特別加重處罰。
推 clavi: 推二樓XD
推 tony3366211: 現實中很多情形大家都想解決找出問題的人，而不是解
→ tony3366211: 決問題
→ doggy0919: 媳婦超悲慘.....
→ saltlake: 媳婦曾是"自己人" 所以罰得重  各教派殺異端也比殺異教
→ saltlake: 積極
推 peter89000: 媳婦作偽證陷害自己婆婆是很重的
→ saltlake: 樓上補充了另一點就是下對上
→ noonee: 好慘....
→ noonee: 看看古代想想現代 我們到底進步了多少？
推 kenjip1p2: 這個故事好看，不過說到真實性，兇手說在外躲了一年多
→ kenjip1p2: ，原po貼的網址裡從報案數月再到陳老倫娶了死者兒子老
→ kenjip1p2: 婆，又過了一個月，案情漸漸明朗，前後怎麼可能到一年
→ kenjip1p2: 多，是不是流傳久了，記錄上有錯誤
     底下連結也是說在外躲了一年多啊...
     也許兇案發生到婆婆被誣通姦，中間已過了將近一年？
推 kenjip1p2: http://i.imgur.com/PmrHrZV.jpg
→ kenjip1p2: http://i.imgur.com/JM17eTj.jpg
推 kenjip1p2: 啊不好意思 因為用mo ptt看 網址被截斷 找到的文章剛好
→ kenjip1p2: 是原po下面的那個網址
推 RZPTT: 之所以會有像這篇故事中的知州那樣該負責解決問題的人
→ RZPTT: 遇到問題有時候,想的竟然不是去設法解決問題
→ RZPTT: 而是去設法讓找出問題的人閉嘴,而且這種人到現在都還存在
→ RZPTT: 我覺得真正關鍵還是出在一般人都有畏苦怕難的人性弱點上
推 RZPTT: 因為會發生這種情況,通常是出在這個問題真的很難搞
     因為古時候 (甚至現代也一樣) 有破案壓力，上級會逼下級趕快破案，
     官也會對捕快下「"比"限」，五天一"比"、沒抓到犯人就挨打，
     這種壓力下，當然負責的人就只求結案不管正確啦。

     台灣之前有名的「李師科搶案」「江國慶案」也是在一樣情況下發生。
※ 編輯: mstar (27.105.54.97), 01/11/2017 10:37:16
→ RZPTT: 但就算搞好對自己好處不大,搞得不好卻很可能讓自己有麻煩
→ RZPTT: 這時往往一定是能推就推,要是推不掉然後又不太想解決時
→ RZPTT: 當然就只好看能否讓提問題的人閉嘴不再提了
推 RZPTT: 原po上面的回覆真的講到重點了
推 RZPTT: 這也是現實世界中有些檢警人員會"選擇性辦案"
→ RZPTT: 然後如果遇到很難破,但就算破案考績也加不了多少分的小案
→ RZPTT: 有些不肖檢警人員甚至還會直接吃案,癥結就在這裡
→ RZPTT: 不過這故事中的知州及書吏也實在太扯
→ RZPTT: 人命關天的案件竟然還敢吃案,而且還把歪腦筋動到被害人上
→ RZPTT: 東窗事發後落得撤職查辦甚至賠上自己一命只能說是咎由自取
推 waggy: 推２樓 我也不信這麼巧 根本是找人頂罪來破另一個頂罪的案
推 ThreeNG: 好鳥 = = 碰巧聽到犯人自首這麼巧 真是爛梗
推 abububu: 推二樓..
推 coollonger: 這種爛官場 國亡了也是剛好
推 tigerface: 有種說法是查出真相和解決問題是兩件事跟這故事挺像的
推 gitagita5566: 哈 何大人放屁
推 TempoStorm: 現實中真的有這種得意忘形的人 不過確實太巧就是
推 peter89000: 看到這種離奇的情節 我都覺得是有秘密線人舉報 線人
→ peter89000: 身份不能曝光 就推說是神明指示或剛好聽到
推 RZPTT: 樓上說的也是一種可能,也有可能李確實沒抓錯人
推 RZPTT: 只是他得知真兇的方式一旦公開對他可能會不利
→ RZPTT: 所以只好假託是他湊巧碰上真兇自爆讓他活逮也有可能
→ tony15899: 不是他隨便抓就是有人密報啊  現代也一堆說神明託夢的
推 AWESOMO4000: 秘密線人會不會就是乙這個角色?還蠻常看到兇手酒後吐
→ AWESOMO4000: 真言 被當場聽到的人舉報
推 RZPTT: 如果那個甲確實就是真兇,而李也確實是靠線人告密才抓到甲
→ RZPTT: 我倒覺得那個乙不見得就是這個向李告密的秘密線人
→ RZPTT: 但乙是李的同路人或他部下假裝成路人去套甲話的可能很高
推 SVettel: 中國人、うまい
推 neak: 林姓女童竹竿凌虐案，隔天就抓到兇嫌了，13年後更七審，最
→ neak: 後三審定讞無罪釋放，因為警察只是在附近找到個神情詭異的流
→ neak: 浪漢，刑求的口供不算，沒有任何證據，這個案子到現在連是
→ neak: 不是冤案還是犯人被放都不知道，警察只要說有抓到兇嫌，新聞
→ neak: 報完，之後怎麼判刑的，兇手是否在逃，有人在乎嗎？
→ saltlake: 樓上 被害人跟其家屬在乎 還有些人也會在乎
推 neak: 我的意思是這些查案的就是這樣只顧著交差，只是為了輿論要求
→ neak: 給個交代，現在兇手根本抓不到了，被害者幾年後過世了，被害
→ neak: 者媽媽說女兒都死了這一切都沒有意義了，也不想查了，讀新聞
→ neak: 的鄉民湊個熱鬧，又散了。世界上有時候就是沒有天理
→ saltlake: 所以說雖然張爸很煩人 但個人如果不這樣拚 恐怕真的就是
→ saltlake: 投胎的時候要挑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