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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夏的夜晚，複印了記憶裡涼涼的風，適合騎單車的溫度與心情，於
是牽出了被冷落很久的單車，灌飽了輪胎，前後燈也都沒問題，換上背心
運動短褲和愛迪達貝殼球鞋，朝著河堤去。
◇
奮力騎過街燈與霓虹閃爍的市區，爬坡過車流繁麗的大橋，沉入城市
的邊陲，河堤邊是無光的所在，只有暗紫藍的絨布夜幕裡飄浮著一輪赭銅
色的滿月。寬闊而乾旱的河床，曝露出白色卵石堆疊的錯亂的影，透明的
墨色溪流溫柔的低吟著夜的荒涼，芒草安靜的延著邊坡長。
一切的景色如舊，彷彿時光不曾推移，只有我自己改變。
你還會不會記得，曾有一年如這樣的夜，這樣的風與月，還有這樣的
溫度與感覺與寂寞得再也不能更寂寞的景色裡，街燈篩過茂密的葉，橙黃
的光斑閃爍如單車道盡頭幽微的腳踏車鈴聲，我坐在行道樹下的陰影裡，
打電話給你的事？
◇
我有點驚慌的告訴你：「剛剛在一個人都沒有的那段小路，有一大群
野狗追著我跑，嚇死我，我掄起單車趕快跑，差點被狗咬……」
你卻哈哈大笑起來：「遇到野狗不能跑啦，越跑牠們越想追你。」
「可是很可怕耶！我本來用牽的，離牠們遠遠的，牠們一直圍過來。」
「笨耶你，狗有什麼好怕的！小傻瓜，下次我和你一起去騎腳踏車！」
掛上電話，我好像沒有那麼害怕被野狗追了。因為我真的以為有一天，
你會在我前頭騎著單車，只要望著你的背影，就能遠離這個世界所有令我
恐懼的事。
芒草在深沉的夜色裡兀自迎風搖曳，溪水濺濺鳴響；我所在的城市裡
你卻不在這裡。耳畔還銘印著你的好聽聲紋，我想起那句詩。
青青河畔草，綿綿思遠道。
◇
如果遠道不可思，夢裡對你的想念，都會變成睡眠裡不停抽長的髮。
我仍然蓄著認識你那時短短的髮，惟一不肯剪去的是垂在眉眼間的瀏
海。細心的養護著我的髮，用髮感覺單車行進間風的流動。
夜裡的河堤單車道，總有許多人在這裡活動。騎累了的時候，我就坐
在面河的矮牆上休息。那個裸著上身，肌肉結實而塊壘分明的男人，仍然
淌著汗在那裡來回的跑步，空氣裡瀰漫著雄性的氣味；不知道哪裡來的西
施臉貴賓毛的小狗，友好的朝我靠近，安靜的蹲坐在我腳邊。
在河床上喝啤酒的年輕男女們，笑語迴蕩成寥蕪夜裡最瑰麗的風華，
他們燃放起一朵又一朵的花火，在滿月的夜色裡炸開璀璨又炫目的光影。
所有的人都在抬起頭來看那些美麗又短暫，吉光片羽的煙火。
我的髮在風中飄颺，我呼吸著你也呼吸著的空氣，看著你從來不會看
見的景象。我們從來就不是靠在一起行走的人。
◇
跨上單車繼續前行，來到我永遠都弄不清楚通往哪裡的分岔路，總是
選擇了自己直覺中的那條路，然後邊騎邊想：「要是選的是另外一條路，
會不會才是對的？」
在認識你與不認識你的岔路，我是不是也選錯了呢？
因為認識了你，所以沿路體驗了許多美好的事物。直到路到盡路，才
明白那裡不是我能進去的目的地，想要回頭，卻迷失在那些途中的美好事
物裡走不回原點；徘徊在過往，不想離開卻得離開，地縛一般複習著往日
的所有細節。
在經過這麼久以後，也許面對一個人從來就不是選擇的問題，那是春
上村樹說的：「她對你並非你以為的那麼漠不關心，只是一直扣錯了鈕扣。
你我的關係是把兩件不同襯衫的鈕扣和扣眼扣在一起，一旦解掉，就完全
分開了。」
◇
我在初夏的夜晚，騎單車的時候，想起了這一些片斷零碎的記憶。再
經過那個曾經有野狗出沒的地帶，卻只剩下更荒涼的寂靜，野狗好像跟隨
那美好而且是我們最靠近的一年一同消失了。
汗水在翕張的毛細孔被風晾乾，連光都沒有的所在，此刻我竟萬分想
念河床邊，那一群年輕男女在這樣適合想念的夜晚所兌換來的短暫晴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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