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高木君！早安啊！』
九月的早晨，陽光斜斜地很教人舒服。阿瞳也總是像往常一樣，
蹦蹦跳跳地出現在我上學的途中。
『咳，早、早安啊。』即使是看到了他，我還是像沒有看到一樣
地繼續往前走著。
『啊，高木君今天早餐吃的是火腿美乃滋啊。好像很好吃的樣子
呢。對了，高木君最近有沒有空啊？阿司最近在學校附近的一家咖啡
廳打工，歐式的，還有露天的情人咖啡座喔，我們找一個下午蹺課去
喝咖啡吧？就像是情人一樣地坐在下午的陽光裡，靜靜地喝著牛奶咖
啡，那不是很好嗎？、、、啊，好期待呢、、、』
阿瞳總是這樣，遇到了我，他就會不停地說話，像是要把兩個人
份的台詞都一次說完一樣。
『咳，阿瞳，你怎麼不找別人去呢？』我打斷他的台詞。
蹦蹦跳跳的他，突然停在我面前，很生氣地看著我。我也停下了
腳步。不過，只是一轉瞬，阿瞳就把生氣的表情收了起來，又露出了
一個一貫輕輕的微笑，偏著頭，瞇著眼，在九月早晨的陽光下。
『啊，高木君最近沒空嗎？…那我們下次再去好了。……』阿瞳
像是沒有聽到我說的話一樣地，又自顧自地向前蹦蹦跳跳地走去。
『啊，下個禮拜還要交物理的作業呢，高木君一定是為了作業才不想
蹺課的。沒關係，下個禮拜總是有空的。對了，高木君知不知道最近
有 Speed的演唱會喔……』
印象中的阿瞳，似乎總是這樣笑著的，就像是九月暖暖的陽光一
樣，偶爾在天空中飄過一枚不小心從枝頭掉落的樹葉，總也會一閃而
逝的九月的溫暖早晨。
◇
『渡邊，高木，你們兩個來幫老師拿教具。其餘同學可以下課了。』
下課鐘響起，物理老師說。
『啊！高木君，真是幸運喏，老師又讓我和你在一起了！』
『這種事情不是一向只有你一個在做的嗎？我看是故意讓老師一
次找兩個人來做的吧。』我心不甘情不願地從座位上站起來。
『啊，沒想到竟然被高木君拆穿了。反正，就算老師只叫我一個
人做，我也會要高木君來陪我的，所以我就告訴老師說，以後這種事
就叫我和高木君一起吧。這樣不是很好嗎？』阿瞳丟給我一個相當甜
美的微笑。
要命。任誰看到這樣的笑容也沒有辦法再苛責什麼了。真是讓人
不知道說什麼才好。
渡邊瞳，從國小開始就一直和我唸同一所學校，他家其實就在我
家隔壁的隔壁，我們每天總是走同樣一條路上學；但是我們一直到了
高一才被編在同一個班上。不用想也知道，是阿瞳先來認識我的：開
學的第一天，他就把座位換到我旁邊，主動找我說話，然後，很自然
地，他就會每天和我一起做每一件事，一起來學校，一起回家，一起
上廁所，一起吃午餐、、、
『高木君？你在想什麼啊？』手上抱著一疊書的渡邊，偏著頭看
著我。
『啊，沒有啊。』
『嘻，是嗎？高木君剛才邊走路邊發呆的樣子真是可愛呢！』阿
瞳對於每件事總是能像是小孩子一樣地好奇、興奮，每天好像總是有
很多很多事情是值得去發現的，就像是發現新大陸一樣的高興，一樣
的期待。『啊，高木君你臉紅了呢！呵呵！』
『好啦，不要一直看著我啦。』
『呵！』
◇
『高木君，今天午餐吃的是什麼呢？』
每天到了吃午餐的時候，阿瞳就會把書桌併過來和我一起吃，然
後就會叨叨地對我說話。
『啊，不是早餐才吃的火腿嗎？怎麼中午又是火腿呢？這樣不會
膩嗎？喏，高木君，我和你交換好了──』
我們偶爾也會交換便當吃，甚至，渡邊還會餵我吃東西──
『來，嘴巴張開，這是好吃的蘭花棒（註一）喔！』
『啊啊，阿瞳，我可以自己來啦。』
『不管，我要餵你吃嘛！不讓我餵，就不給你吃！！』
『不吃就不吃。』
『不管啦！』阿瞳突然把我整個便當搶去。『不吃就都不要吃算
了！』
『好啦，不要這樣。』天哪，我只想安安靜靜吃完一場午餐而已。
『你想怎樣都隨便你吧。』
『嘻，這樣才乖嘛。來，先吃一口──』
要命，本來只是一口的，現在整個便當都被搶去，只好整個都這
樣讓渡邊一口一口地餵了。
正當我無奈地吃到一半，突然跑進來一個陌生的女孩子。
『高木君！我，我是隔壁班的藤井，希望高木君可以和我交往！』
說著，她還遞上了一封情書。
『呃、、』這時候，舉在半空中的阿瞳的筷子、舉在半空中的藤
井的信、還有卡在中間的我，突然形成了一種奇怪的對比。雖然這不
是第一次遇到有人向我告白了，可是還是沒有辦法習慣，不知道該怎
麼辦才好。
不過，這樣的事情，大概還是不要習慣的比較好吧。
『我，我不能接受。』停了半晌之後，我平靜地說。『我還不想
談戀愛。請收回去吧。』
藤井聽完，突然『哇』地一聲哭了出來，就跑了走開。從小到大
也遇過很多女孩子向我告白，可是就是不知道怎麼去回應，也不知道
要怎麼去回應。於是，也就準備了同樣的說詞：『我還不想談戀愛。』
來應付同樣的狀況。這樣比較乾脆吧，我一向怕麻煩。
『喂，阿瞳，把我的筷子還給我吧，我自己吃就可以了。』渡邊
像是受到了什麼驚嚇似的，突然安靜了下來。
『唔。』
也許是他很少看到我那樣的表情嗎？不過，遇到這樣的事情，我
也很難去想什麼。就算是再怎麼無情的人，突然看到女孩子在自己的
面前哭了起來，還是會覺得很難過吧。一直到放學之前，渡邊都沒有
再和板著臉的我說些什麼，一股奇怪的靜謐橫在一向熱絡的我們之間。
放學的時候，我們像是平常一樣地，併著肩走著。
走過隔壁班教室的時候，隔壁班聚著一大群女孩子，對著我和渡
邊指指點點。
『那個就是拒絕繪理的高木吧？聽說他從來沒有和女孩子談過戀
愛耶。』
『對啊，聽說他不和女孩子交往，可是卻和那個渡邊走得很近──』
『他們不會是同性戀吧？』
『天哪，好噁心喔！渡邊那個不男不女的傢伙、、、』
一陣厭煩從心頭難以言喻地浮上來，我不自覺地揮揮手，想要揮
開什麼似地。而渡邊卻一個勁兒地衝向前去，對著那些指指點點的女
孩子們大吼：
『我就是同性戀，那又怎樣？比起你們這些只知道說人長短卻沒
有男人會喜歡的女人來說好得多了！』
所有的人都靜了下來，走廊上，我們班上的、隔壁班上的同學，
都看著一向嘻嘻笑笑的渡邊在大吼。
而我，就只是面無面情地和渡邊一起走出了校園。
◇
九月，太陽下山的時間愈來愈早了。天色漸漸暗了，渡邊和我像
平常一樣地走著，可是卻沒有一句話。
『高木君，你不覺得那些女的真是不要臉嗎？說別人的壞話還說
得這麼大聲，一副不知羞恥的樣子──』阿瞳試著打破我們之間的寂
靜。
『夠了！渡邊，讓我靜一靜！』我突然很兇地說。不知道為什麼，
就突然覺得有一股很沒有辦法平靜的怒氣湧上喉頭。『有時候也站在
我的立場想想好嗎？我也很為難的！』
這些話，才出口，我就覺得很後悔。但是，又覺得，這樣說並沒
有什麼不對。
『高木君，你真的是這樣想的嗎？』阿瞳停下了腳步。『我想，
我懂你的意思了。』
說完，他就向後跑去。那並不是回到家裡的方向，令人覺得很奇
怪。不過，我心頭卻平靜了下來。就由他去吧。
◇
晚上，接到渡邊的媽媽打電話來。
『呃，高木同學，真是冒昧啊，只是，阿瞳那個孩子到現在都還
沒有回來，我想，他有沒有在你家呢？』
『伯母，很抱歉，一放學我們就分手了，我並不知道他去哪了。』
『啊，是這樣子的嗎？真對不起啊，打擾了。那孩子從來不曾這
樣令人擔心的。也許他晚一點就會回來吧。高木同學，謝謝你了。』
說完，就掛上了電話。
那晚，我失眠了。
◇
隔天早上，上學的路上，一直覺得心神不寧的。就像是在等待渡
邊又會像是平常的日子一樣，站在某一個我必經的角落等我，或是偷
偷跟蹤在我的背後，等我不注意的時候突然跳出來嚇我，但是，卻都
沒有。
也許，他提早到了學校去了吧。我在心裡告訴自己。
可是，到了學校，卻發現渡邊的位子空空的。陽光從窗口照進來，
照在他的座位上，就像平常一樣燦爛，可是，卻少了一份燦爛的笑容。
到底是為什麼呢？竟覺得，心頭有一種空空蕩蕩、不著邊際的感覺。
我坐在位子上，打開了抽屜，卻看到一封信，靜靜地躺在中間。
『高木徹樣』
打開了信封，看到了熟悉的字跡。
『不知道該怎麼開頭，也不知道該怎麼結尾，真不知道該怎麼來
寫這封信才好。也許高木同學在拆開這封信之前，就把它當成所有其
他女孩寫的信一樣地丟掉了。
如果是那樣也好吧。
從來沒有用這樣的方式和高木君說話，覺得好不習慣。面對高木
君，從來沒有這樣的感覺。在高木君的身邊，總是讓人覺得很舒服、
很自然，就像是躺在一塊春天的草地上，不管怎麼樣打滾或是嬉鬧都
沒有關係喏。也許就是因為這樣，昨天高木君才會終於忍不住地說出
這樣的話吧。
不過，其實有時候也會擔心，這樣的舉動是不是讓高木君苦惱了。
終於能夠在今天，知道了高木君的想法，真的是很快樂的一件事。我
想，以後，我一定不會再讓高木君困擾了。
對於高木君，一直是一樣的感覺，從來沒有變過；只是很簡單地，
每天早上起來，就會覺得想要看到高木君的臉，不管是高興時靦腆笑
著的樣子，或是面無表情地邊發呆邊走路的滑稽模樣，只要想到能夠
遇到高木君，就會覺得再怎麼樣無趣的生活，也令人感動了起來，讓
我覺得每一天都是充滿樂趣那樣地活著。那真的是一種很簡單的感覺。
從來沒有對任何其他的人有過這樣的感覺，如果一定要用什麼來
形容，我猜，這種感覺大概就是『喜歡』吧。如果『喜歡高木君』就
是同性戀的話，我想，我寧願當一個同性戀。只要能夠這樣子保留我
對高木君這樣的感覺，能夠當一個同性戀一定也是一件很幸福的事吧。
到現在我才知道自己太過份了，讓一向對我寬容的高木君困擾了
這麼久。以後，我一定不會再像從前那樣了。』
真是一封沒頭沒尾的信。
我好像應該很快樂才是。當老師說，渡邊同學的家長早上打電話
來學校幫渡邊請病假的時候，心裡覺得涼涼的，就像是九月早晨的風
一樣，從四面八方、分不清方向地吹了起來。
也沒有終點。
◇
傍晚經過渡邊的家門口，我輕輕地把在物理課上偷偷寫的一封信
投進了渡邊家的信箱。
『阿瞳：
收到你的信了，好像有好多話哽在胸口，可是又不知道那是什麼
樣的東西，我一向不愛說話，久了，很多東西都漸漸變得不是可以用
語言來形容了。
我也不會開頭，也不會結尾，寫字沒有像你的字那樣好看，也不
像你那麼會描述心裡的感受。但是我想告訴你，我也不曾對任何其他
的人，有像對你一樣的感覺。因為你一直在我的身邊，我也從來不曾
去分辨那是什麼感覺，更沒有想到，如果有一天沒有這樣的感覺的時
候，我會怎麼樣。
今天上課的時候，你不在，讓我連抄筆記都變得不知所措。不過
我還是很認真地抄了很多的筆記，我想，如果你的病好了，也許我可
以把筆記借給你。
覺得很想你，很想念你在我身邊一直說話的感覺。太久沒有自己
一個人，現在才覺得自己一個人原來這麼安靜。如果阿瞳你覺得是
『喜歡』的話，我想，那我也『喜歡』你吧。我想了很久，才愈來愈
覺得阿瞳你很重要，如果這樣算是『同性戀』的話，如果阿瞳你要當
『同性戀』的話，那我也當一個『同性戀』好了。
希望你趕快好起來，這樣我們就可以再一起上學了。
高木』
◇
隔天早上，我帶著惺忪的睡眼走出家門，就看到阿瞳也站在他家
門口，好像站了很久了。
『早安，阿瞳。』
『早安，高木君！』他就像是平常一樣地笑著。
『你為什麼總是叫我高木啊？你可以叫我的名字就好了啊。』我
忍不住說。
『啊！認識你這麼久，到今天你才這樣說耶！』
『那我是不是要很正經地告訴你：「喂，渡邊同學，叫我阿徹就
可以了。」──』我裝成很老成很嚴肅的樣子。
我看到阿瞳的嘴角突然泛起了一絲笑容，漸漸地擴散，擴散，然
後擴散成不能自抑地大笑──
『哈哈！阿徹原來你也會開玩笑啊！！哈哈、、、、』
『喂，我平常也會開玩笑的啊。不用這樣大驚小怪的吧？』
『啊！你都臉紅了呢。』阿瞳強忍住了笑。
我們終於還是像平常那樣地走在路上。
才沒有走幾步，前面突然衝出一個陌生的女孩子。
『高木學長，請，請你和我交往吧。』說著，還遞上了一封信。
『呃，咳咳、、』我頓了頓。『學妹，對不起，我是同性戀啊，
而且，我已經有喜歡的人了。──』
學妹『哇』地一聲，哭著跑開了。
快要邁入十月了，風愈來愈涼了，可是太陽還是一樣也耀眼。
『徹，阿徹啊，』阿瞳突然很正經。『今天我們不要去上課吧，
我們去喝咖啡好不好？就像是私會的情人一樣，在咖啡座泡一整天吧！』
『好哇。』看著九月最後的陽光，我和阿瞳都笑了起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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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喝過了，卻不太能分辨，而不可名狀。
官能是幸福的，那些不願受奴隸的語詞在意義的沙灘，
互相嫉妒而非常華麗的通宵舞蹈，徹夜交歡。
痛並快樂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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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twbbs.org)
◆ From: ycl.dorm1.ntnu.edu.t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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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spathos (晌午以後不在) 看板: gay
標題: 【那，我也喜歡你吧。】 （作者註）
時間: Thu Mar 2 00:36:20 2000
蘭花棒：一種海鮮類食品，很像是小墨魚、小花枝之類的口感，
大小和小小的火腿一樣，有時候吃大阪燒也會吃到喔。（作者註）
不過，連這樣的事情都要作註，作者想必是很奇怪的人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