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愈發覺得自己像隻蜘蛛,從容地吐絲設網,然後等待獵物
撲身而來,自動沈淪於他所設下的迷情陷阱。
這是情人節前最後一個週末,半個月亮像沈重的浮黑眼袋掛
在公園裡大王椰子的樹頂。
夜越來越深,公園卻像新開張似地,越擠越多人;寂寞的靈
魂與肉體聚集在荷花池畔與涼亭旁。立在那兒的血樣年少,光鮮
的裝扮下,兩隻炯迫的眼睛像兩團燃燒的黑火映著寂寞卻洶湧的
夜色。
一向習慣離群索居,獨來獨往的他坐在椰子樹隔道另一側的
白漆涼椅上,隔著幾棵樹木的黑影正對著涼亭。
他覺得自己是矛盾的。來這裡尋找些什麼,卻又望著那塊福
地,不敢靠近,他總覺得自己與那群年輕世代隔著某種藩籬。
然而,想想自己清秀斯文的臉龐、高大的身軀,和入時的裝
扮,再輕觸一下還算結實的臂膀與胸部,他對自己還是有幾分信
心的,雖然已屆而立之齡,微突的小腹也有些不爭氣。
點了一根 Mild Seven ,開始吞雲吐霧起來,也開始自嘲自
己的毫無創意,在情人節前夕的夜晚,還是選擇在這裡度過。
老實說,他是有魅力的。往來經過的黑影子總會向著坐姿優
雅瀟灑的他投與目光。
在他看來,每個眼神都是欲望的投射,他懷疑每隻黑壓壓的
影子,都不再具有如炙的體溫與砰然的心跳。
很多時候,他的眼光不是冷冽的,而是迷情,等待另一具寂
寞軀體,激情地交媾後,再揮揮衣袖;更多時候,他只想找個人
說話,只是,不想這麼早回家。
一個人在他身旁坐下。他瞧了一眼,是個年輕小伙子,大約
二十來歲,短髮有型,全身黑色勁裝,只露出一排白牙齒,在略
顯昏暗的路燈下,與周圍的鬱黑,形成強烈對比。
「嗨!」
『嗨!晚安。』他優雅答道。
「一個人?」
『嗯。』
「晚上有計畫嗎?」
他搖搖頭。
「想唱歌嗎?」
『唱歌?KTV ?』
「是啊。」
『就我們兩個人?』
「嗯,你還有其他朋友嗎?」
他又搖搖頭。
「那你想唱歌嗎?」
『不是很想。』他笑著答道。
「是嗎?那....去看MTV ?」
他又笑著搖搖頭。
「那你想幹嘛?我都可以。」
『我想坐在這邊休息一下,待會要走了。』
「是嗎?」
『嗯。』
「晚安,掰掰。」
男孩走了。
只需攀談兩三句,便知對方的底,這裡的人際關係就是這麼
一回事,各取所需,各投所好。看對眼了,什麼事都成;不對對
方的味,只好識趣地走開。
那麼,他要的到底是什麼?
年輕的軀體是自己的欲望所在,然而,卻往往無法與他們經
營成熟的感情;成熟的年紀會有成熟的思考嗎?他沒試過,只是
他知道他仍眷戀年輕肉體充滿彈性觸感的圓滑,那些能激起他本
能欲望的。
要求年輕肉體同樣具有成熟靈魂是不仁道的,所以他選擇單
身。
他想起某次與第二任情人為了件小事大吵一架,他的情人竟
奪走他手上的香菸,一把便在自己手心上燙了三四個傷疤。
『你幹什麼?!』他連忙奪回情人手上的煙,並把他推倒在
沙發上。
他既心疼又氣惱,憤憤踩熄了煙蒂,便連忙提著醫藥箱跪在
情人前頭替他上藥。
用雙養水幫情人消毒時,情人滴下了眼淚。
「還愛我嗎?....」
他只是一把抱住他,什麼都沒說。
如果,愛要用互相傷害來證明,戀愛只是一種痛苦的慢性自
盡。他想。
他一直渴求極度安穩的愛情,不要太多的激情,而是相互關
懷的默許。
點著第二根煙時,第二隻獵物入網了。
這次倒是一個四十來歲的男子,著鐵灰套頭毛衣,黑色運動
長褲,頂著微禿的頭,前來攀談。
「你好,一個人嗎?」
『嗯,一個人。』
「可以聊聊嗎?」
『當然。』
「冒昧問一下,你結婚了嗎?」
『沒有,單身。』他微笑回答。
「我結婚了,有兩個小孩....」
結婚?他也想過結婚這個問題,尤其越接近三十歲,身邊關
心他婚姻問題的人也就越多。
他是這麼想的,如果到三十五歲還找不到可以長相廝守的另
一半,他便找個女人結婚生子。
而最根本的問題來了。
他是想戀愛的,可是,是否已經準備好定下來了呢?他在公
園裡尋找的是可以一起安定的人,還是一夜歡愉?
他疑惑了。
禿頂男子向他提出交歡邀約的時候,離公園關閉的時刻只剩
三十分鐘。
他爽朗地笑笑,然後搖搖手,『不了,我得回家了。』
此刻,他注意到前方的大王椰子樹下正有個年輕男孩朝他這
邊望過來;他知道這男孩注意他已經許久了,打從禿頂男子來跟
他搭訕之前,男孩便在他視野內徘徊,不時往這兒投來情卻的目
光。
他直覺這男孩可愛,便決定走過去打聲招呼。
告別中年男子,他走向椰子樹下的男孩。男孩似乎注意到他
正朝自己走過來,不知害羞還怎地,倏地把頭別過去,而身體仍
倚在樹幹上,沒有走開。
『嗨。』他很少主動向人搭訕。
「嗨..嗨....喜歡徐志摩嗎?」
『嗯?』男孩的問題讓他一時反應不過來。
「我..對不起,我是說,你的感覺很像徐志摩從書本裡走出
來的感覺..給我的感覺..」
『嗯?』
「對..對不起,聽不懂嗎?我是說徐志摩像你..喔,不是..
你像....」男孩低下了頭。
『哈!我明白你的意思。』很不一樣的孩子,他心想,便笑
了起來,不是應酬式的。
把男孩帶到旅館,在床緣坐定後,他才看清男孩有著清俊的
臉,不沾煙塵靜掛在稚嫩的軀幹頂端,一雙手掌樹枝似地從軀幹
上端兩側伸出,略嫌拘謹地放在膝蓋上。
一頭直而黑的髮覆蓋在男孩頭上,更顯得秀氣,黑色套頭針
織衫,配著卡其褲與球鞋,十足學生樣。
『喝水嗎?』
「嗯..不用,不用了。」男孩紅了臉。
男孩直覺地讓他想起他的初戀情人。
他向初戀情人告白的那個晚上,他們都喝了些酒,兩個人站
在陽台上吹風。
『學弟,我喜歡你喔。哈哈。』他發酒瘋似地。
「學長,我也喜歡你。」
『可是,我不是那種喜歡,我是那種喜歡。』
「哪種?」
『就是那種啊!』
「哪一種嘛?!」
突然,他抱住對方,強吻了過去。
「嗯....」
當他從回憶中回到現實,卻發現男孩已經沈浸在他溫柔的吻
下,像個小嬰兒,輕柔地吸吮他用來挑逗男孩的舌。
男孩的反應激起了他的欲望。倏地,他一股腦兒把男孩壓在
軟軟的床墊上,在極度纏綿下,揭去兩人身上的束縛,他看見了
男孩略瘦的年輕軀體,在亢奮中深深地起伏著。
他對著男孩微笑,並親吻了他的鼻子。
「我..我..喜歡..喜歡你。」男孩發著抖。
『冷嗎?』
「嗯。」
一個熱吻。
『還冷嗎?』
男孩搖頭。
他喜歡這個男孩嗎?
他不知道。也許喜歡,也許不喜歡。
但是他知道,他要他,今晚。
過了今晚呢?他不知道,也不想去預測。
他把男孩的雙腿架在自己的肩膀上,卻見到男孩發抖得更厲
害,眼睛裡似乎寫滿了害怕與緊張。
『第一次?』
「嗯。」男孩點了點頭。
他心頭一軟,便放下男孩雙腿,疲倦地躺在男孩身旁。
他放棄了,心想,總是好孩子的第一次,不該給我糟蹋。
過了兩分鐘,男孩起身尊敬地看著身旁的他。
「我喜歡你,想要給你。」鼓起勇氣似地。
看著男孩一派的天真,他真覺得慚愧了。這樣對於愛欲的勇
氣和傻勁,難道只有第一次的時候才存在?
他永遠記得那一晚對初戀情人的承諾,『城,我要照顧你一
生一世。』
好傻好傻呵。傻到不自量力。
突然感覺下體一陣溫濕,男孩正在證明他的傻勁,想要取悅
他。
他也明白那種感覺的,和喜歡的人做愛,只想盡情取悅他。
他很久沒有這股衝動了,以往與人的交媾結合,大都只是為了宣
洩自己的欲望。
而他這次只想好好地滿足男孩,不管是心理上或是生理上。
『來,讓我好好對你。』他溫柔地說。
一陣熱吻後,他親吻男孩整個身體。男孩安穩地躺在床上,
呼吸均勻而沈重,他知道男孩放鬆了。
攤開男孩雙腿,他慢慢進入這年輕的身體。
男孩緊蹙著眉。
『痛嗎?如果痛我就停止。』
男孩搖頭。
他發現男孩的額頭正冒著汗,一顆顆像是淚珠,滴落枕畔,
在枕布上暈成一大點水漬,似乎在向童真告別。
他像隻瘋狂的野獸,進出的步調越來越快。男孩的喘息聲,
與渾厚的呼吸,讓他更興奮。他只注意到,他身後五十燭光的小
桌燈正把他激情的身影映在眼前的粉牆上,人影的上半個身軀一
會大一會小。而四周只是一片暈黃。
「我愛你!啊!」男孩像是使盡氣力叫喊。
他知道男孩到達高潮了,他的下體正感受到男孩私處快速的
緊握與放鬆。
當男孩的高潮告一段落,他抽離了男孩的身體。
「我愛你。」
『乖。』
安撫男孩睡下後,他點了根煙。
不知什麼時候開始,他習慣在激情過後,呼著煙圈,安撫若
有所失的情緒。
這是雄性動物與生而具的弱點嗎?狂洩出身體的欲望後,心
也像失去寄託似地,掛在那兒,每搖擺一次,便隱隱作痛一下。
呼出第三個煙圈,他思考著他與男孩。
望著男孩熟睡的半個安詳臉龐,他竟有些心動。
而他究竟也明白,靠著床第建立的關係有多麼薄弱。
他開始後悔跟男孩上床。
他想,要是遇見男孩的場景換成其他地方,時間與情人節這
個讓男人精蟲直衝腦門的節日錯開,也許結局會有所不同。
他幽幽地呼出第四個煙圈。
第二天早上,他醒來的時候,男孩還在睡夢中。
他沒有叫醒他,只是在男孩枕畔留下一首徐志摩的詩。
「偶然」
我是天空裡的一片雲,
偶爾投影在你的波心,
你不必訝異更無須歡喜,
在轉瞬間消滅了蹤影。
你我相逢在黑夜的海上,
你有你的,我有我的,方向,
你記得也好,
最好你忘掉,
在這交會時互放的光亮。
付清旅館過夜費後,他瀟灑地離開,並開始另一個角色的扮
演。
(獵物,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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