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醫生問了一下我們的情況，看我神情無礙。量了血壓心跳都正常，囑咐我多注意一下，就
讓我到旁邊休息。倒是你，被問的很詳細，肢體被挪動了幾下，還被抽血檢查，後來醫生
挪了一張床讓你躺，說等一下要縫傷口。
你神色一變，顯然嚇了一跳。
「別怕，會打麻針，不會很痛的。」我安慰你說。「我以前也縫過。」
「痛嗎？」你惶恐地問我，臉色不大好看。
「那是一種很特別的感覺。麻藥打下去之後，你傷口附近會麻麻的。然後縫的時候，你會
感覺有東西穿過身體，卻不會痛。」
你注視著我，好像在跟我索取更多保證。
「我保證。絕對不痛。」我壓低嗓音，堅定的對你說。
也許我的鼓勵奏效，你神色沒有之前那麼慌張了。你躺在床上，靜靜等待醫師過來。想不
到剛剛那麼神勇的你，現在在醫院竟然也會有這麼脆弱的一面。我看著眼前的你，從側面
看，流線型的身材，粗壯的腿部，不知怎地還是想起一隻笨拙的海豹，不大懂得人間的規
矩的海豹。
看你已經恢復了平靜，我站起身，想去上個廁所。
你突然出聲，「同學，怎麼了，你要回去。」
我回頭，看到你略顯驚慌的表情。連忙解釋說道，「沒有啦！上個廁所而已。」
你送了一口氣，問道，「你等一下要回到海邊嗎？」
「當然呀！我的腳踏車還停在那裡。」
「那等我縫完，我們一起坐計程車回去，我的車也還在那裡。」你說。一付下命令的語氣
。我有一種感覺，這比較像是你平常的語氣。
好不容易，縫完傷口，領完藥，甚至連警察都過來作好筆錄。我們終於一起搭計程車回到
出事的海堤。在路上，你問我今天早上來海邊做什麼？
「你看起來不像釣客？」你說。
「我不是來釣魚的。」我說，我來看海的。我得意地揚揚我的眉頭。
「難怪穿成這樣。」你笑著說。「是故意的嗎？好像海鷗。我早上看到的時候，就這樣覺
得。」
沒想到你已經注意到了。這種小細節的默契讓我感覺一陣小開心。
「那你今天來海邊又是做什麼的呢？」我問。
你考慮了一下，後來還是決定告訴我。「我來排戲。」
「排戲？」
「對呀！我有參加一個業餘劇團。固定會排戲公演。我這次分到小美人魚的一個角色。所
以我才來海邊看看。」
「小美人魚？」我疑惑的問道，「安徒生童話？」
「不，王爾德的。」
「那我沒看過。」我老實說。
「我簡單說一下好了，從前從前，有一個漁夫在海上捕魚的時候，捕到了一隻小美人魚，
漁夫愛上了那隻可愛的人魚，但小美人魚卻說除非漁夫把靈魂送走，否則她無法愛上他。
所以漁夫千方百計的尋找方法，最後和巫婆談好條件，好不容易終於知道人類靈魂的祕密
。原來人的靈魂藏在影子裡，漁夫得到一把神祕的短刀割裂自己的影子，把自己的靈魂送
走，然後鑽入海中，投入小美人魚的懷抱。漁夫的靈魂，被自己的身體拋棄，孤零零的留
在陸地上。這個靈魂為了重新回到他的身體，一年後回到海邊，呼喚自己的身體。漁夫的
身體回到岸邊告訴他，他不想回到陸地，因為，海中有小美人魚愛他。靈魂於是想盡辦法
，誘惑自己的身體回到陸地，他告訴他路上的世界有多精彩，有智慧，有財富，有舞姿曼
妙的舞孃。漁夫的身體在前兩次本來都很堅定，沒有上當，想不到後來在第三次抵抗不住
誘惑，回到了陸地，卻永遠的失去了在海中愛著他的小美人魚。」
我現在才發現，海豹比我想像的聰明，其實很會說故事，幾句話就把故事的情節大綱勾勒
的很清楚。這個故事的確相當動人。只是我怎麼也想不明白，靈魂用什麼方法，竟然可以
把身體誘惑上岸。難道身體對靈魂的追憶，會勝過人魚的愛情嗎？
「這真是一個悲傷的童話。」我說。
「王爾德嘛！他的東西常常這樣的。」你說。
「如果我是那個身體，我才不會離開小美人魚，回到陸地上。」我說。
「縱使這樣，失去靈魂，也沒關係嗎？」
「沒關係。」
你顯然對我的回答有點驚訝。眼神閃過一絲異彩，「希望你能一直這樣認為。」你讚許的
微笑著。
「你演什麼角色？」
「我就演那個誘惑漁夫上岸的邪惡靈魂。」你說。
「靈魂為什麼要誘惑身體離開他的所愛？」我不解的說
「也許，靈魂覺得沒有肉體他就不是一個完整的人吧！」你說。
「人的完整這麼重要嗎？」我追問。
「這是一個好問題，」你說，「你看起來對這個故事滿有興趣的喔！」
「是呀！」
「不然等一下去我家看看好了！幫我看看我演的漁夫好不好。」你說。「我順便請你吃頓
飯。」
「好呀！」我一口答應。
我答應的這麼爽快，好像我本來就很期待被你邀請。當時的我，沒有料到，一場屬於我的
劇碼，已經展開。
6.
一看到你家，我就知道你家境必定相當不錯。C大座落在N城的火車站旁邊。那一帶是N城
最漂亮的角落，許許多多的公園，讓這一帶無論何時總是滿溢著青翠的綠意。會變色的行
道樹，在不同的季節開著不同顏色的花。每月都為道路塗上不同的彩粧，比伸展台上的模
特兒還繽紛多彩。C大附近景色優美，又是N城的文教區，房價自然不低，而你竟然可以在
這樣的地段的大樓擁有半層樓的小公寓。不論是租是買，我想你必定不是我這種尋常小康
人家出身。
開門的時候，你還特別提醒我你房間很凌亂，要我看了別太驚訝。我會心的微笑點頭。男
生的房間，還能整齊到哪裡去，我當然不會介意。
等到我看到你房間的擺設，我才發現你剛剛說的還真是客氣。我怎麼可能不驚訝。這是我
進過最特別的房間。你家有一間客廳，一間臥室，以及一間書房。一進客廳，迎面看到一
盞明亮的水晶吊燈。木質地板中間撲著厚而暖的褐色地毯，木桌外有一組柚木椅，桌上擺
著報紙與書。四十二吋的電漿螢幕電視機醒目的放在木質高低櫃上。電視遊戲機和DVD 播
放器放在電視旁，許多遊戲以及DVD的盒子整齊的存放在櫃子內。高低櫃上擺著一艘大型
的模型帆船，旁邊還有許多不知名的船，火車，以及飛機模型。客廳的牆上掛著幾張老地
圖。另一邊的牆壁則是落地窗。你走去拉開深紅色的窗簾。原本略顯陰暗的房間整個明亮
了起來，一下子的眩光耀眼的讓我差點爭不開眼睛。
「哇！這是你家！」我一邊望著眼前那比我家客廳還闊氣的擺設，一邊驚訝的問道。
「是呀！」
「你一個人住嗎？」
「對呀！我家不在N市。」
「一點也不像學生的房間呀！同學」我終於可以發表評論了。「太豪華了！」
「請坐，不要客氣。」你請我坐下來，打開冷氣。去廚房倒了一杯咖啡出來放在桌上，「
古巴的藍山咖啡。我今天早上磨的。」
我像劉姥姥進大觀園那樣訝異的看著這豪華的客廳，深怕做出什麼冒失的舉動，只能拘謹
的坐在客廳的木椅上，小心翼翼的舉起那看起來很精緻的杯子，喝著裡面的苦澀液體。
「不是故意裝潢的。只是想住的舒服一點」你說，「家是最私密的地方，總想佈置的好一
點，讓自己每次回家都可以充滿期待。」
如果我有這樣的家，我每天回家大概也會充滿期待吧！我想，不知道你其他房間的佈置是
不是也這麼特別。
「來！讓你參觀我的書房。」你大概看出我的好奇。主動提議。
你打開書房的門。我又再一次被你強烈的裝飾風格給嚇到。你的書房簡直像個海洞。你的
書房的牆壁全部漆成海藍色，中間點畫著一些水草和魚的圖案。傢具非常簡單，只有一張
書桌，一個書櫃，幾把椅子，這些東西擺著就好像海中的礁石一樣。圓形的白燈，高掛天
花板，就好像海邊的月亮。從窗口射進來的光線，在桌上隱隱閃出的光影，竟讓我想起海
水的粼粼波光。
「這是…你自己佈置的。」我結結巴巴的問道。
「對呀！我喜歡自己裝潢我的房間。」你說。「前陣子發現自己要演漁夫，我就把書房佈
置成海中的樣子。我想，這樣應該可以讓我抓到漁夫的感覺。」
「漁夫的感覺？」我不解的重複了你的語尾。
「你等一下就知道了。」你神祕的說。從書桌拿出一疊紙。笑著說，「等一下讓你看看我
的工夫。」
你拉上窗簾，把開電燈，扭開音響，傳來海浪的聲音。明亮的燈光把房間照著格外的碧藍
。這個本來是一個裝潢古怪的房間，突然間變得好像真的是海中一個神祕的洞穴。
「請坐。」你說，指著角落一個藍色皮革的無背椅子。「等一下要請你幫我一個忙。」
「什麼？」
「這裡？」你把手上那疊紙遞給我，上面密密麻麻做滿了註解，原來是你的劇本「當我念
到這裡的時候，幫我應這句話。」你指了劇本上的一句話。
我循著你的手指看過去，那句台詞很短，是漁夫的身體回復靈魂的話，是這樣寫的。『愛
情比財富更好，況且，小美人魚深愛著我。』。我短短複誦了幾次，點點頭，這樣的句子
要念起來應該不會很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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