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老婆婆抬起頭，臉色不是很好看。我不由得緊張起來。
「怎麼樣？」阿志問。
老婆婆遲疑一下，嘆口氣，「不會有結果的，放棄吧。」
周圍的空氣瞬間凝住。
「果然是這樣。」阿志像是早有預料地揚起嘴角，搖搖頭，悽慘
一笑。打開皮包的手是顫抖的，零錢叮叮咚咚敲了一地，他也不管，
最後壓一張五百元鈔票在黃桌子上，說完「謝謝」，轉頭就走。
再遲鈍的人也知道阿志「不對勁」了，我來不及狠狠瞪那個胡說
八道的江湖術士一眼，只能趕緊跟在阿志腳步後面。
「阿志？等我啊，阿志！」
阿志走得很快，甚至，愈走愈快。我喊他名字，他不理我；拉他
袖子，被他甩開。我束手無策，只能不斷親情喊話。
「阿志，不要這樣好嗎？想什麼說出來好不好，姊會擔心啦！」
阿志彷彿充耳不聞。我追在後頭，心裡不住後悔，早知道就不讓
他算什麼鬼命了，當真害煞人也！
轉過一個巷子，阿志突然不見蹤影，我嚇一跳，不知道該怎麼辦
才好，下一秒，腳邊傳來細不可聞的嗚咽聲。
阿志不知道什麼時候蹲下了，靠著牆，整顆頭顱埋在兩腿中間，
微響就是從他那裡傳過來的。
悲傷一發不可收拾，沒多久阿志哭出聲來，在寂靜的夜裡聽來令
人格外心疼。我什麼也做不了，只能跟著蹲下來，展開雙手抱住阿志
，在他的背上、他的手臂上、他的肩膀上不斷來回撫摸，看能不能藉
此給他一點安慰。阿志接收到我的安慰了嗎？
嘴裡一邊說著：「不哭，不哭。你喜歡去遊樂園是不是？我們下
個禮拜也去，下下個禮拜還去，阿志你不要哭了好不好？」
答案顯然是「不好」。阿志哭得更厲害了。
我想讓他不要哭，想讓他破涕為笑，卻使不出任何辦法，不禁又
急又氣。到後來，我也忍不住哭了，不知道為什麼哭，但清楚感覺到
心裡好像破了一個大洞，喜悅、希望、樂觀……好多正面的能量都從
大洞流走，一去不再復返。
「阿志，你為什麼哭？跟姊姊講好不好？我幫你修理他！」
我知道阿志一定是被欺負了。別人家的小孩都好壞，看我們家阿
志乖巧、體貼、溫柔，不懂珍惜，就只會欺負他。我怎麼能任由阿志
受人欺侮呢？我是他姊姊啊！
還記得，一次阿志哭哭啼啼從幼稚園回來，說被班上最高大的男
孩子打了，也不知道為什麼，我氣得不得了，隔天沒有去上學，繞到
阿志幼稚園裡，找到對象就是一頓狠揍！
對方是男孩子，長得又高又大，那又怎樣？我不怕痛、不怕受傷
，刻意不剪指甲，見到人只管死命往他臉上抓，夠狠，就不會輸！
雖然後來我被媽罰跪整整一個晚上，膝蓋都瘀血了，但我不後悔
。阿志的甜甜一句「姊姊，謝謝你」，已經足夠我滿足一輩子。
「這次又是誰好膽敢招惹你了？跟我講，我跟他拚命！」
阿志沒有講是誰，不過哭聲慢慢止住了，變成一聲一聲的抽泣，
肩膀不住抖動著。我收勢不及，結果哭得比他還慘。
兩個人好不容易都平靜下來後，阿志先問我：「妳哭什麼？」
「我不知道。」說完突然好害羞，「你又哭什麼？」
阿志抿緊嘴唇，低頭從皮夾裡抽出一張合照。合照裡的兩個男主
角，一個是阿志，另一個我不知道名字，卻見過。
之前有一次我不小心闖進阿志房裡，當時阿志正在看的，就是這
個男孩子的照片。
「他叫小寬，是我『過去』很喜歡的人。」有兩個字阿志特別加
了重音，「以後，我再也不要喜歡他了。」
「為什麼？」我傻傻地問。
「因為他永遠沒辦法像我喜歡他那樣喜歡我。」阿志說這話時又
流下兩行淚，他伸手抹去，抹完才發現整張臉早就溼透，有沒有抹根
本沒差，也看不出來。
「他是直的。」阿志補充說明。
「哪裡直？脊椎？」脊椎直有什麼不好嗎？
阿志顧著悲傷，沒空回應我的疑問，「照片我不要了，拜託幫我
處理掉，燒毀、剪碎、埋葬，怎樣都好。」
我伸手接過合照，仔細端詳起來。裡頭兩個男孩子都有姣好的面
孔、囂張的青春、無憂的笑容。背景應該是飲料店，燈光柔美著，兩
人各捏著一根吸管，喝同一個玻璃杯，感情看起來相當不錯。
「本來我想自己處理，可是實在下不了手。」阿志幽幽地說。
拍下這張照片的時後，誰料想得到，有一天阿志將拿它當作兩人
關係結束的陪葬品？
似乎連感慨都顯得廉價而多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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