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adorenone (該該貓)
看板gay
標題[ ] 夏日記事。早。
時間Mon Apr 25 18:50:54 2011
若要說學校裡的時間能具體呈現，那就是鐘聲了。每一堂課上課及下
課的當下，必定準時響起。響起那樣單調又乏味，枯躁又無趣的聲音鐘時，
整個校園瞬間如同一座死城，只剩下零星散漫著進入教室的學生。
喧鬧的校園像墜毀的星星那樣沉靜下來以後，漫目依舊是璀璨的金色
日光，遍灑在青翠冒嫩枝的榆樹上，榆樹上有綠繡眼的巢，但鳥去巢空。
他經過資優班教室時，資優生正念起〈木蘭詩〉，他想像自己曾經也有過
那樣的青春歲月，但他不資優，不像拒絕他的那個人。他瞥過頭去，看見
樹上枯黃破落的鳥巢，他覺得那像他自己的心，破了一個大洞，無法修補，
也沒有人會再住進去。
拒絕他的那個人，讀醫學院的時候，自己在幹嘛呢？他回想著，不過
就是讀那些古典詩詞曲賦文章，湯顯祖的《牡丹亭》，也是那個時候念的
吧。
「百無一用是書生。」這竟是他進教室前最後想起來的一句話。
◇
九點二十分的那堂課，得教完〈愛蓮說〉的第一段。這已經是第幾次
教這一課了？他想不起來。但他知道自己越教越好，越教越能讓學生清楚
文章裡作者要表達的是什麼。
一如往常，他站在墨綠色黑板前，用不同的粉筆寫下重點，然後拿著
麥克風講課，像表演，演的是一個盡責認真的好老師，除了傳道授業解惑，
他要還要順便講一講人生的美好與良善。偶爾講一些人生的醜陋與險惡，
但他盡量不說這些，他假裝自己的人生那樣美好與良善。
多可悲，他自己的人生，他清楚的知道，坑坑疤疤不忍卒睹，美好與
良善只存在於那短短的講臺時光中，他卻怎麼也沒有辦法說得言簡意賅。
趁著學生抄筆記的時間，他望一望教室外，天空灰灰的，但天氣晴朗，
有微微的暖風從窗戶裡吹拂過來。他以為他該想起什麼人什麼事什麼過往，
但他畢竟只是回身一看講臺底下蘿蔔般排排坐的學生，抄好了筆記正眼汪
汪的看著他。
這就是分歧點所在。當他還是講臺底下的學生時，當那個拒絕他的人
還是講臺底下的學生時，中間的平行記憶像兩道一低一高的斷層。然後他
變成了老師，那個拒絕他的人變成了醫師。這只是職業上的分歧，還有許
許多多的一切的一切，所有的所有，都存在分歧。他在心裡輕輕哼起戴愛
玲的〈累格〉：「愛情這首歌，你跟我Ｋｅｙ不合……」
愛情也是如此嗎？平行的一低一高的斷層，他與拒絕他的人，無法交
集，永遠都無法交集。
「老師，我們抄好了，你可以講下一句了。」班上學生提醒他。
他給他們一個淺淺的笑，他們沒有說破他不小心的ｌａｇ，真貼心。
◇
十點十五分那堂課，要上〈木蘭詩〉。國二的學生，上課後還是在教
室裡亂哄哄的，他常常覺得自己好像來到野生動物園。
教室在一樓，望得見空曠的中庭，但這堂課他無暇分心，因為學生實
在太不專心，他只好更專心的上課。
可是他想起花木蘭。花木蘭在征戍的戰地生活中，北地寒夜的朔風站
哨時，有沒有偷偷的愛上一個人？可是花木蘭不能告白，因為她不能愛上
同性戀。
《牡丹亭》裡的柳夢梅和杜麗娘；〈梁祝〉裡的梁山伯和祝英台。喜
劇和悲劇，總之轟轟烈烈愛過了，就足夠感動人心了。
而他生命中的遇見的他者與他呢？他曾經豔羨過的愛情故事，大四那
年讀過深深感動的愛情故事。他忘了，那裡面寫的是異性戀，不是同性戀。
愛，有沒有分別？花木蘭最後還是沒有告訴他。
但是他猜想，愛是有分別的，因為他是同性戀，而他沒有看過一本同
性戀愛情天長地久的中國經典。可是他也猜想，愛是沒有分別的，當愛不
存在的時候，那分心被剜空、破碎、零落的疼痛，不管是異性戀或是同性
戀都是一樣的。
不一樣的是，他懂《牡丹亭》裡柳夢梅和杜麗娘在夢中一見傾心的愛，
而那些他曾遇過而且喜歡過的他者，永遠都不懂。
◇
最後一堂上午的課，他耐著性子講完了〈愛蓮說〉的第一段。
接著要檢討考卷、寫習作、收作文。匆忙之間，他忽然覺得心酸，他
想起某一任情人總是會問他：「今天上課有沒有什麼好玩的事啊？」然後
他細細的講，情人常常比他對他的學生還要熟稔。
真的，已經太久太久，他沒在對誰認真的說過每一天的每一堂課所發
生每一個細節。
無人要用盡心腸去傾聽自己所說的話，那才是人生最最寂寞的事。
鐘響了，他走出教室，學生從窗戶鑽出頭來跟他說：「老師再見！」
他點點頭說：「再見。」情緒平板一如還在喧囂笑鬧聲中兀自嘹亮的
聲音鐘。
再見。
這一句話，總是那麼輕易的被說出口。他穿越過走廊，抬頭望見天空
雲淡風輕，慢行踱步之間，翻落了很多很多難以言說的歲月。
是了，再見這一句話，那麼輕易的就能說出口。因為無愛，因為不在
乎，因為不值得。
也許也因為以為一直都會存在。
但他明明白白的知道事實是：世界崩毀了一塊角落，而那塊角落曾經
存在的人或事或物，都不在，也不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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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 kuies:很棒的文章，細細讀完感覺酸酸的 04/25 19: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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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 zaoa3345678:其實一直想問原PO 要怎麼稱呼啊 囧 04/25 22:03
→ adorenone:你可以叫我該該貓就好。因為我一直該該該 04/26 00:5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