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e: [心得] 台北會不會改變一個人?

[AEternitas (小七)]

※ 引述《gallen (山百合...)》之銘言：
: 這只是相對問題吧
: 如果問日本東京 或是美國紐約的人
: 台北對她們而言 應該只是個純樸的地方吧

我在台中市出生，然後舉家搬到澎湖。
六歲回台中唸幼稚園大班，直到十八歲考上大學來台北。
畢業之後在台北工作。十年。

◇

我國中唸的是衛道。（有校友嗎？ ^_^ ）
衛道有很多外縣市的同學來讀，
號稱是中部五縣市的學生都有。

在班上，有一半是住校生。

每每有什麼不愉快的時候，他們就會鼻息，悶哼說：

「你們台中人。」

◇

來台北之後，我每次跟別人講到「我是台中人」，
大家接下來就會問我：

「你是台中哪裡人？」

他們或者期待我說一個地名，像是大里，大甲，東勢，沙鹿，烏日，什麼的。
一開始我都會偏著頭反問說：

「啊就台中啊。台中為什麼要哪裡？」

我眼中，台中就只有一個台中市而已啊。

後來再有人問我一樣的問題，
我就會說：「北區。」

他們都會側著頭反問我說：「那是哪裡？」

◇

我覺得很不公平。
在台北，
天母是天母，北投是北投，萬華是萬華，木柵是木柵。
板橋是板橋。中和是中和。
台中城裡也是有分區的，像台北的萬華區，
台中城裡有東南西北南屯北屯西屯。
為什麼「北區」不能是一個北區？

◇

現在想想，中學的時候，會被人排擠，也只是城鄉差距罷了。
不能否認，都市小孩的生長歷程和鄉下小孩不一樣。

我家旁邊沒有稻田，
小時候，在田裡奔跑、焢窯什麼的，都是一年一次回外婆家才有的珍貴回憶，
我生在台中市市區，長在台中市市區，
我沒有玩過泥巴，也沒有在田裡打滾，
沒有吹過帶著稻香的風，台中城裡夜晚也不會有什麼蛙鳴和螢火蟲。
So what?

我爸爸媽媽的台語都說得很溜，但是那個年代的父母覺得小孩的教育很重要，
所以絕對都不跟我們說台語。
台語只有他們在跟外婆講話、在吵架的時候才會使用。

我從小就說得一口標準的國語，
也不知道為什麼同學的咬字都跟我不一樣。

◇

高中唸台中一中，很多同學講話都有一個調調，
不喜歡也不討厭，只覺得那樣講話很痞。

台中一中，就是痞子多罷了。

◇

來台北五六年，在咖啡店裡打工的時候，
同事們在聊，
說要去台中玩。
要買太陽餅。

「哇靠，太陽餅算什麼名產？
  太陽餅不是到處都有得買嗎？」我說。

「Ivan，你不知道太陽餅只有台中才有嗎？」

不信邪，上街去看，才驚覺，台北真的沒有在賣太陽餅！ O_____O!

小時候，媽媽準備的早餐往往都是一個主食配一個飲料，
包子配豆漿，麵包配牛奶，
但是三不五時，家裡就會有太陽餅當早餐，
太陽餅配牛奶，太陽餅配豆漿，太陽餅配米漿…

我一直覺得，太陽餅就像波蘿麵包一樣。

我家只吃當天烤出來的太陽餅，隔夜不食。

◇

同事帶了太陽餅回店裡，跟大家分享。

一吃，我就哭了…

「幹！好難吃…」

咬一口就知道是隔了一夜的太陽餅，是賣給外地人的太陽餅…

同事問我，我說，吃了太陽餅，我開始想念家鄉。

（幹，是吃了你他碼的這麼難吃又這麼貴、還被台北人當寶的爛餅，
  才發現住在台中市有多幸福…）

「Ivan你是台中人啊？」

「是啊。」（擦眼淚）

「可是你沒有台中腔耶。」燈籠說。

「對啊，你不像台中人。」大砲說。

「台中人應該要長怎樣？O_Oa 台中腔是怎樣？」我反問。

大家開始狂笑。

「Ivan你來台北多久了？」

「五年。」

「那你已經是台北人了啦！哈哈！」他們大笑。

◇

當天晚上，在MSN上，燈籠傳來一個檔，
叫做「這就是台中腔.avi」。

那是蔡康永幾年前的一個節目，
節目裡有一個嶺東商專的女生，在聊一個無關痛癢的話題。

她有很多的發語詞、語助詞，「啊就」、「的啦」…
還有很多字的咬字，
真的不一樣…

不一樣，但是很親切。

一聽，我的眼淚又掉下來。（我真愛哭喏…）

因為我高中時候喜歡過的，台中一中的男孩們，
嘴裡都咬著那樣的台中腔…

◇

從此，我就跟其他的台北人一樣，
可以在一句話的中間，
分辨出誰是嘉義人，誰是宜蘭人，台南人，
台中人。

我可以分辨台中腔了。

可惜我從小就不會講台中腔的國語，台中腔的台語。

◇

在台北十年，現在已經沒有同事、沒有學生分辨得出我是台中人了。

◇

「台北會不會改變一個人？」

七年前，
你問我，
我會說：「會！」

那時，我們一票的同學上台北，一票的同學去新竹，一票的同學去台南，
台中沒有幾間好大學，
至少，
那幾間大學，對台中一中的孩子來說，叫做「考差了」。

至少對當年的台中一中而言。

（當年台中一中的錄取分數，是遠勝雄中和建中的啊…）（大笑）

我們幾個好朋友，畢業之後半年、一年、兩年、三年，
再聚會，
大家都紛紛抱怨說：

「你們這些上台北唸書的人，都變了！」

可是，說真的，
在我們眼裡，
去台南的，去新竹的，去高雄的，留在台中的，誰沒有變？

◇

師大是一間好玩的學校。

相較於台大，
台大有四分之一的學生約莫都是台北人，
但是當年，師大的住校率高達 98%，意思是，台北人只有 2%。

「北友會」在當年，一直是一個開了又倒，倒了又開的社團。
哪有蘭友會的團結，南友會的氣勢，中友會的浩蕩？

所以坦白說，
師大在十年前，真的是一間「鄉下小孩聚集」的學校。

（現在我不清楚啦）

大二的時候，同學在聊，說，畢業之後要留在台北，還是要回老家。
幾乎只有一兩個人說想回老家，
其他的，都異口同聲說：

「可以的話，當然希望可以在台北實習、在台北教書。」

結果畢業之後，
只有不到三分之一的人，留在台北的學校實習。

實習完，全班四十多人，只有兩三個人在台北市的學校教書，
其餘全都回老家了…（嘆）

大學畢業後，同學的婚禮上大家聚會，
同學們都變成熟了，
大家都是老師，衣著都是大人的樣子，雖然也沒有社會人的西裝領帶，
但也不是大學時期的班服系服、牛仔褲、涼鞋。

中肯地說：
大家都變了。

但是老樣子，
回中南部的同學隱隱然聚在一起，嘆氣說：「在台北的同學都變了。」
我們在台北的，則嘆氣說：「他們都變了。」

◇

以前大家在「青少年問題研究」、「班級經營」、「諮商輔導」的課堂上，
大家都信誓旦旦地說：

『我們絕對不可以體罰！』

結果畢了業之後再聚會，
同學們都在聊「怎麼處罰學生才不會被投訴」、
「哪一個縣市比較尊重老師、比較同意體罰」…

◇

全省的老師薪資都差不多，
在台北的我們，又要賃屋，又要生活，
在其他同學眼中，比較光鮮，
但是其實大家莫不是苦哈哈。

回老家的那些同學，
住家裡，
早嫁人，
同樣的薪水，卻不用忍受台北的物價。
結果畢業兩年之後的聚會，
許多同學都已經自己買車、貸款購屋、住透天厝…

（台北哪裡有窮老師買得起的透天呢？…）

大二那年，
一群同學躺在大安森林公園的草地上，
大家都說畢業之後想留在台北，
大家都說，想在台北定居…

結果，其中許多人回老家了。

留在台北的，也沒有人敢提到「定居」二字。

◇

台北人覺得我們是外地來的。

老家的同學覺得我們是台北人。

一年三百六十五日，只有不到十五日在台中。

三百五十日都在台北市，
卻不敢想，要在這裡定居，老在這裡，死在這裡。


「不然要老在哪裡？死在哪裡？」


我不知道。

◇

人都會變。

居住的地點當然會改變一個人。

但是某些事是改不了的。

像是，我跳舞很醜，所以我不愛跳舞，
所以在台北住這麼久，
Funky 很近，但是十年裡我只去過五次。
二樓很近，但是我從來沒去過。

新公園很近，但是我沒有去新公園認識人，
每次南陽街補完習，經過新公園都是匆匆離去。

台北又能改變我什麼？






所以後來，每次我聽到這一類的話。

「都是台北改變了他…」

「她去了一趟加拿大就變得…」

「他去了巴黎兩年，後來就…」

這一類的話，
我聽到，
就會告訴自己說：

「這代表著，說這個話的人，在抱怨著時間和空間分隔了他和他所在乎的人。
  代表著，他抱怨著來不及參與對方的生活，見証對方的改變。」

嚴格說起來，
台北改變了每個人 ──

在台北的，被台北塑造成適合台北生活的樣子，
不在台北的，被台北遺棄在台北的塑造之外。




所以再嚴格說起來，
台北也什麼都沒做。

因為不管在台北、在溫哥華、在頭城、在竹東、在小琉球、在台中、在巴黎紐約，
寂寞都是一樣的。

思念都是一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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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願此生，終不負人。若人負我，無怨無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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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From: 218.166.200.74
→ AEternitas:嗯，騙了一千多塊的批幣耶。開心～回去養小雞～ ^_^
※ 編輯: AEternitas      來自: 218.166.200.74       (07/23 02: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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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 andand68:思念都是一樣的。好文章XD。
推 Tutt:好文大推！
推 sealence:好有味道...呼...
推 MQZART:我是衛道的來報到~~也是台中人現在在台北生活~~
推 BlackDolphin:這篇好..
推 ffmuteki9:讀起來感覺還真不錯~
推 BlackJason:很有味道的文章阿~~
推 snapestone:大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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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 allen1986:寫的真好 推一下XD
推 Architect:偷偷說,其實焢窯不用等到回外婆家,衛道後面的田地就可以
推 daihera:有文學氣的文阿!! 這可以投副刊!!!!
推 g110725:國中基測偷看衛道人推一下
推 ranlaw:對阿 台北是無辜的
推 s2886149:大推一下.. 真真是寫得太好了
推 Quto:   恩 我住台中市西屯區 高中台中一中 大學台灣大學
推 TheLucifer:推薦這篇文章 那些代po自介徵友文 標題誤導文請退散
→ Quto:  阿就 的啦 我也會說，在台北的確會變 我現在懷念的 也是高ꐠ
→ TheLucifer:另外我讀大甲高中 政大 畢業後也在台北  有很多同感
推 weichia:台中的特色是早餐店有辣椒醬~ 其他縣市都沒有
→ Quto: 高中暗戀的異男們 會許再久一些 都會變的不台中了吧...
推 aea2:寫的很棒!
推 optimistic13:超優的文章，養肥小雞吧~
推 tacky:嗯  到台中生活的台北人也會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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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 Jerhyn:這篇真的很棒!!!   也是台中人，但推文不是鄉親友情推喔 :D
推 Jerhyn:中一中以前出痞子，現在是出帥哥和宅男吧，回去都目不暇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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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 hankyan919:我國中也念衛道.....我現在高中...住校生現在少很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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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 surexceed:喜歡這篇 我也住台中市北區
推 Alous:推好文!!小的特愛 「這代表著......見証對方的改變。」這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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