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自由。

作者AEternitas (小七)

看板gay

標題[ ] 自由。

時間Fri Jan 4 15:35:15 2008

上次在甲板上寫了一篇「寵物」，後來我想了很久。「那些動物本來就不是讓人豢養的。」我唸國小的時候，「瑪爾濟斯」這種狗流行過一陣子。我大姊也買了一隻來。名喚「球球」。球球大概是一隻血統很純正的狗，也就是說，她很笨。以往家裡養的都是短毛的土狗，第一次養這種長毛的品種狗，很多事情我們也是學著去做。原來這種狗的毛不像能土狗一樣丟著不管，不能放牠出去外面散步… 我和妹妹就成了大姊的小小召喚獸，幫球球洗澡，梳毛。球球的毛很容易打結，每次都要拿鐵梳子把她身上糾結的毛球一個一個梳開。她就會痛得低低嚎叫，但是她從來不會咬我，也不會咬妹妹。小孩子總是一頭熱，大姊養了一陣子，就對球球失去耐性了，後來都是爸爸媽媽在照料她。媽媽平常要忙很多的家事，幫球球洗完澡之後梳毛時，球球痛得扭來扭去，媽媽就會生氣地拿梳子柄揍她。每每看到那樣的畫面，我跟妹妹就會很不忍心。有次我跟妹妹說：「乾脆把她身上的毛都剃掉好了。妳看，她夏天的時候總是伸著舌頭哈哈呼氣，可見她很怕熱。說不定她這種長毛的狗，本來就不適合在台灣這樣的熱天氣養。」妹妹說：「可是這樣她就不漂亮了。」「漂亮？」為了人類價值觀裡的漂亮，球球幾乎每兩三個禮拜就要忍受一次這樣的酷刑。洗完澡，噴上人類覺得芬芳的香水。聽說狗的鼻子很靈敏，聽說狗會吃大便，因為狗覺得很香的東西，人類不一定覺得香。聽說人類常用的人工香精，對狗的鼻子來說，是一個非常干擾嗅覺的事。故事並還沒有結束。球球長大變成成犬了，媽媽聽鄰居說，這種狗很值錢，怎麼不拿去配種呢？生了小狗，可以賣錢。球球是成犬了？我跟妹妹不敢相信，她的個子比一個面紙盒還要小一點，她怎麼生小狗呢？某一天，媽媽帶她去配種。她懷孕了。幾個月之後，大腹便便的她，在一個凜冽的冬日，開始生小狗。球球沒有傳說中的普通狗的基本生活能力，她產下了小狗，連胎衣都不知道要咬破。我和妹妹把胎衣中的小狗一隻一隻救出來，牠們一接觸到空氣，就全身開始蠕動了起來，連眼睛都還沒張開，嘴就吸啊吸的，像是要喝奶的樣子。我們把初生的小狗放到球球的奶頭上，牠們就吸啊吸了起來。但是，球球並不是一個好媽媽… 她被小狗啃得不舒服，復元了的她，就離開了紙箱，又在客廳裡跑來跑去，根本不管小狗… 我跟妹妹就去買了狗奶瓶，拿了一盞燈照在紙箱裡，讓紙箱可以保暖。一共生了四隻，隔天早上起來，就發現有兩隻已經沒了呼吸。剩下的兩隻，兩隻都是公的，我和妹妹幫他們取名叫做 Nike 和 Lucky 。 Nike 和 Lucky 是被我和妹妹奶大的。 ↖ 這是奶媽才會說的句子啊… 冬天過去，春天到來。每天放學，我和妹妹就是圍在紙箱邊，看著小狗。本來只有我們掌心一樣大的小小狗兒，慢慢變成和我們的巴掌一樣大，開了眼，毛也之了出來，過新年的時候，妹妹在他們的脖子上繫了兩條紅色的項圈，毛絨絨的兩個小白球，就好像年畫裡的獅子一樣。從一團小小的肉球，開了眼，變成小小狗。從爬變成走。從走開始跑。會跑，就開始整天跟在我和妹妹的腳邊轉。寒假過去，開學了。春天來了。某一天我回到家，發現妹妹在哭。我問妹妹，妹妹哭到一句話都說不出。一種不吉祥的感覺在我心裡升起，我拋下書包在整個屋子裡繞了幾圈，平常我只要一回家就會繞在我腳邊的 Nike 和 Lucky 卻再也沒有出現。我再度回到妹妹身邊，妹妹在抽抽噎噎地跟我說：「賣… 賣掉了… 媽媽把 Nike 和 Lucky … 賣掉了…」當場我傻住了，連眼淚都不知道怎麼掉。昨天還在草地上跟我和妹妹一起滾來滾去的兩個小白球，消失了。晚餐的時候，我不說話。妹妹根本是把自己鎖在房間裡不出來。從那之後，家裡再養的其他寵物，我都是淡淡的，很少去親近牠們。我受不了那種骨肉離散的感覺。從那之後，妹妹養的每一隻狗，都取名叫做 Lucky。我沒有問過媽媽和爸爸說，Nike 被賣到哪裡去了。一開始，爸爸哄過我們，說，Nike 和 Lucky 的新主人會帶牠們回來玩的。可是，其實我這輩子都沒有再看過 Nike 和 Lucky 了。我也沒有問過，Nike 和 Lucky 被賣了多少錢。對爸爸媽媽來說，他們是有價的。對我和妹妹來說，他們是無價的。錢也好，美也好，香也好，那些都是人類世界的價值。對狗來說，一萬塊和一百塊新台幣，有什麼差別嗎？對狗來說，全身披著美麗的白毛，和在公園的草地上打滾，這兩件事，哪一件才是她真正喜歡的呢？幾年前，我翻到一本可愛的翻譯小說，《少年 pi 的奇幻漂流》。書裡說的是一個少年，他家裡經營的是一個動物園。在前往美國的海上發生了船難，只剩下他一個人和一頭孟加拉虎。他和那隻老虎和平共處，一直到他們登陸在美洲大陸上。書裡有一個論調說，其實很多動物沒有我們想像的自由，他們依賴人類太久了，真的離開了動物園，他們反而無法生存。後來我長大了，考上大學，來到台北，一個人搬出來住，養了貓。剛搬到新家的時候，曾經有一次，窗子沒關好，貓跑了出去。後來帶著貓食在附近繞了幾圈，才在隔壁的頂樓找到貓。住了幾年之後，貓也老了。後來有幾次不小心大門沒關好，心裡一驚，啊！貓會跑出去！── 趕緊衝到門邊，發現我的貓咪們，都圍在客廳門口探頭探腦地，但是好奇的牠們，卻沒有哪一隻有勇氣踏到客廳外面看看。有專家調查過，說，看起來自由自在的鳥兒，牠們並不是漫無目的地四處遊蕩、到處亂飛，牠們可能終其一生，只是循著某三五條固定的路線，覓食，交配，棲息。甚至很多鳥兒都是有領域觀念的，到處亂飛只會被別的鳥兒趕跑… 嚴格說起來，這個地球上真正最「自由」的物種，想去哪裡就去哪里，可以幾百里、幾千里、幾萬里地覓食、交配、棲息的動物，其實只有人類而已。很多生物，像是狗的祖先，狼，其實也都是群居的動物。對牠們來說，最可怕的懲罰，就是被自己的族群放逐。被狼群放逐的狼，一點都不自由，不威風，不快樂。「像狼一樣獨來獨往的，很酷。」這只是人類的幻想罷了。在一般人家裡養的貓，很多都是波斯之類的長毛貓。但是其實在外面的流浪貓，常常都是米克斯、虎斑短毛貓。養過貓的人大概都知道，很多名貴品種的貓，其實根本沒有離開人類、獨自生存的能力。以前，對於「學生談戀愛」，我向來都是站在很支持的角度。但是這幾年，我卻慢慢開始持保留的態度。不打壓，也不反對。只是也不支持了。養過貓的人都知道，貓，本常是很乖的，雖然好奇心很強，屋子裡的每一樣事物，牠們都會翻翻看、抓抓看、咬咬看，但是一般來說，真正完全陌生的事物，只會讓牠們恐懼、感到壓力。壓力太大的時候，還會沒有食慾、拉肚子、掉毛。但是只有一種狀況，貓平常不做的事，也都會勇敢去做：那就是「發情」。其實人也差不多。平常很乖很聽話的小女生，突然之間，平常不做敢的事，都敢去做了，那只會有一個原因去驅動她：她談戀愛了。「愛情真偉大」並不是我要說的。雖然我很愛離題，但是這個故事還是有一個主題的。主題就是自由。自由並不是一件壞事。只是，就好像很多人都幻想著：「動物本來就不該和人類生存在一起」、「動物本來就不是被豢養的」、「動物本來就是自由自在的。」卻都忘記了，很多動物都沒有離開人類獨自生活的能力了。狗和狼是不一樣的。貓和獅子是不一樣的。何況，狼尚有狼群，真正能狗獨自生活的狼是很少的。獅也有獅群，真正能自外於獅群的獅子也是很少的。狗和貓，只是不再依賴狼群和獅群，轉而依賴著人類罷了。很多人也都幻想著自由。但是很少有人有魯濱遜一樣的能力，漂流到荒島還能自己覓食、自力求生。「獨立的獎賞是自由，代價是寂寞。」其實除了寂寞，獨立還有很多很多的代價。每天晚上只有在七點四十五分才會出現的垃圾車。自己洗衣服，自己買牙刷。生病了，發燒了，自己照顧自己，自己帶著自己去看病，自己倒水給自己喝，自己餵藥給自己吃。自己煮一人份的義大利麵。用不完的配料，塞滿冰箱。自己早起去市場買雞肉和薑，看著一大罐自己一個人吃一百年的麻油雞都用不完的麻油，然後熱鍋，把薑爆香，把整罐米酒都加下去，放進剁好的土雞腿，自己給自己一個冬日的獎賞，自己做的麻油雞。很多人都幻想著：「自己一個人，日子也可以過得很好。」但是其實不是。上次有一個朋友跟我說：「好像很多的小gay、小底迪，都有一種比女人還要傳統婦女的心態，他們好像都等著被男人包養似的。」我心裡想著，也許吧。但至少他們是誠實的，坦白承認他們需要男人。至於我，既然我沒有那麼勇敢去承認，自己其實是需要你的；那麼我只能訓練自己成為一個自由又獨立的好人。或者告訴我自己說，嘿，我的貓，當她真的愛上一頭外面的野公貓的時候，她會不顧一切、奮不顧身地跳向她所陌生的世界，也不管她是不是其實沒有獨自在外面的世界生存的能力。但是我沒有辦法那樣拋下一切，自尊，之類的，然後去面對我所恐懼的一切。於是，那麼我可能沒有那麼愛你吧。我想。 -- 「唯願此生，終不負人。若人負我，無怨無尤。」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 From: 60.248.6.109 ※ 編輯: AEternitas 來自: 60.248.6.109 (01/04 15:35)

推 orpheus468:老師的文章未看先推 01/04 15:35

推 xingstar:很是很喜歡老師的文章有種樸實的感覺 :) 01/04 15:41

→ xingstar:我家貓咪也是曾經失蹤過一天隔天自己跑回來家門口窩著 01/04 15:42

推 hiro0810:推這篇喜歡這篇:) 01/04 15:43

推 q000140:恩...我要男人...!! 好文～～推推 01/04 15:43

推 zaitsevntu:推這篇 01/04 15:46

推 bbasa:小七阿，為何人總是愛規範自己，例如界定自由與不自由呢 01/04 15:48

推 lefta:小七老師不要一直用太多的理論枷鎖在自己身上喔有時候 01/04 15:52

→ lefta:想越多就會越鑽入自己思考的死胡同裡 01/04 15:53

推 Endlessnight:老思… >/////< 這篇文章看得好想哭…… 01/04 16:07

推 supertyphoon:老師的文章未看先推 01/04 16:49

推 pierce0614:長毛寵物本來就不該兩三個星期才梳一次啊=-="那當然痛 01/04 16:49

推 ching82:好文^^ 推一個~~ 01/04 17:17

推 WCHH:都快說到我心砍裡面去惹~~~~ 01/04 17:27

推 foolsheep:老師很酷~ 01/04 17:33

推 lunacat:當你的貓一定很幸福有這麼懂寵物心情的主人真是好~"~ 01/04 17:43

推 ichugo:喜歡這篇~ 01/04 18:56

推 kazamakuna:我好愛老師的文章喔~~~推 01/04 18:59

推 conan0914:好看推推推 01/04 19:53

推 watercolor:嗯……一時說不出什麼，但是推。^^ 01/04 19:57

推 yd1140:推~~ 01/04 20:06

推 johnny179195:好文推一個 01/04 20:09

推 asdfgh123:未看先推 01/04 20:23

→ asdfgh123:好久不見了！老師終於出現了XD 01/04 20:24

推 manphage:啊該煮麻油雞了 01/04 20:25

推 daihera:推.... 01/04 20:33

推 ccxml: 推老師的麻油雞 01/04 20:40

推 eellnn:推~因為受不了離散所以不再加注情感... 01/04 23:00

推 QA2790:樓上的推文讓我想到數學.... = = 01/04 23:09

推 Stranger1987:拍拍.... 01/04 23:30

推 ikotona:推~~ 01/04 23:49

推 angelmm:推，讓我想到馬達加斯加這部卡通 01/05 00:06

推 hon13442:跟樓樓樓上想到一模一樣的事情...= = 01/05 00:11

推 Aries328:推推推 01/05 00:53

推 jack6894:也許獨立並非絕對的孤獨.而是照顧自己也能和別人共享幸福 01/05 01:00

→ AEternitas:嗯！ >"< 傑克你說出了我心裡的話… 01/05 01:05

→ jack6894:呵呵..我心底是這樣相信的..獨立..是懂得掌握自己的自由 01/05 01:14

→ jack6894:但絕對不只有寂寞的代價.只要加上一份真誠的愛.也會幸福 01/05 01:15

→ jack6894:自由的與好友談心、自由的與家人親和、自由的追求愛情 01/05 01:19

推 benthevet:淚推 01/05 03: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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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 stu9304:推好文:) 01/05 23: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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