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處台北地下大水泥管中的急馳金屬封包中,赴一場聚餐之約,獨身
前往一眾人歡鬧之所。此刻我已略微遲到,也不太在乎。我昏昏欲睡
,拼命打著呵欠,意識模糊。熱鬧車廂,身側宛如建起另一結界,睏
意在我四周搭起一無形質之罩,聲音與影像,都弄走了調、洗褪了色
,無足輕重的輕輕敲著我的腦殼。
頭殼遲鈍,思緒仍無主流竄,如同地下急馳,不知方向的列車。車身
一點一點、不規律的晃動著,念頭不自主,溢出來。
藥物的副作用不知有無這點,但身為被動的受器無法選擇。我就是產
生這樣的作用,何為主何為副不存在權力關係,是肉身接受與反應的
問題。我深吸一口車廂中冰冷空氣,並未掃除腦中的渾沌與逐漸降低
的運轉速度。當速度低至無法前進,我是否就攤死在這潔淨無比的地
下洞穴當中。
這功能主要在降低某些情緒的極端部分,據說跟神經傳導或是血液之
類什麼介質有關。雖說要一段時間才能發揮效用,安慰劑的效應讓它
提早生效。畢竟是情緒的東西。我開始事事都隔一層,心裡刮搔的情
感,似乎墊了一厚實無彈性的緩衝物,抵至神經的力度大大削弱,像
是隔著早晨的霧遙遠的有人在山谷中呼喚著,一串聽不清某個幾個音
節熟悉的名字。我腦中的配樂從蕭士塔哥維奇變成拉威爾與德布西。
一切都不真實起來。
關於感官跟真實,不僅是休謨之類哲學家的問題,或是天文學家、物
理學家的問題。我感到不真實,是因為我心裡還有一種預想的真實。
我想著,在未來,也許2046,我們腦中的感官或情緒,已被理解為各
種神經傳遞的因子,任何虛幻或真實的情緒可用藥物來引導和控制,
在未來,也許2046,我們怎麼相信一個編造出來的真實的愛情故事,
不含藥物。
這麼想,是因為你名字與身影,仍不停的在無調性的雜亂合奏中、在
睏倦冷感的呵欠間,反覆出現。某些情緒被消除,且被引領鑽至一巨
大果凍內,但那強烈不捨,仍偶而喚起那盤旋的纖細敏感。你是基調
,也是雜音。
耳不聰,目不明。遙遠的對面的乘客緩慢張口,聽不清說什麼,因為
又打了一個呵欠。已過了約定時間。無數個約定,在睡意中都失卻了
意義。記憶,明滅。意識,開闔。彷彿有手機鈴聲,彷彿有人接了它
。再一個呵欠,分明的世界就更遠離我一步。你在何處,是否跟著我
,或者也遠離了,往後推一小步,又向前了一步。雙手虛空開張的,
無聲言語。窗外黑暗,寂寞回瞪。不能在此睡著,清醒與不清醒拉扯
。震動,搖晃。伏攀在某個夢中寬闊的肩與背上,雜在人群中緩步,
前往一命定之所。瀕亡之象匿身之所。
在黑暗的大廳中,四周喧雜的聲響,老舊椅墊摩擦,揉動塑膠袋,被
第三者聽見的急促耳語,虛空的回聲。一場什麼即將開展,倒數計時
,眾人期待著,悉梭著。末日的號角聲遠遠傳來,部分不說話的人暗
自諦聽。穿過重重不明所以的漆黑空間,布料、灰塵、空氣與肉,你
的手掌,悄然潛行,抓住我的手,溫熱厚實,手心微汗。朦朧間你的
聲音在我耳邊響起,世界忽然靜默。「你只是被困在睏意的迷宮當中
,一時迷了方向,」你熟悉的聲音這麼告訴我:「在這很安全。總有
一天你會醒來,發現一切不過就是這樣。」
你一邊工作,手機夾在肩耳,晚上十一點了,一邊文件印了出來,你
說我聽,急促但溫和,我欲睡的腦袋模糊認不真切:「放心,總有一
天,你總是要醒來,你會發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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