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雙子

[aashto (danny)]

  認識的人常會說我們兩個長得很像，是不至於到雙胞胎那樣的程度，但散發
  出來的氣質或給人的印象都讓人覺得相似。

  我很喜歡自己的樣子。也許因為爸媽都是那種受過外國教育，會讓自己的小
  孩學會欣賞自己的人，他們對於小孩從不會吝於鼓勵或誇獎，也不太會限制
  我做自己喜歡的事─選的科系、交往的對象或穿著打扮，甚至我的性向。

  因為發育得晚，我一直到高二身高才慢慢追上其他人，而身體上的其他特徵
  也漸漸變得明顯。那時我老愛照鏡子看看自己的改變，也迷戀於這種性徵上
  的變化，好像自己正在經歷某種蛻變，而我也不討厭。

  身材與體型隨著游泳變得結實，理得短短的頭髮開始會用點味道不嗆的髮蠟
  ，配合那時的流行也去換了副無框眼鏡，我忍不住想讓自己更接近我想像的
  那種樣子。

  也許因為欣賞自己的長相和身體，我慢慢地會去注意身邊的男孩子，也的確
  喜歡過不少男生，但我通常是在他們身上各自找到某些特質，身體上的、長
  相上的、或個性上的。

  慢慢地我才了解，我似乎只是想在他們身上找尋某部份的自己。

  所以我常常會想，喜歡上他，算不算是一種自戀呢？

  ※    ※    ※

  「你們兩個是同年同月同日生耶！」

  「真的假的？」

  頭一次在系上家族的聚會碰面，學長姊就這麼驚呼。

  翻了翻系上的聯絡簿，我們真的是同一天生日。

  「難怪兩個人長得這麼像，要說你們是親兄弟或雙胞胎，我們也不會懷疑喔
  ！連續劇不是常有這種劇情。也許你們該回去問問自己的父母，哈哈哈。」

  他們開玩笑地這麼說，而我也開始好奇起身邊這個大學新鮮人。

  「他不是大一新生嗎？我們怎麼會同年紀？」

  「我比一般人晚了一年入學。」

  他搶著替自己解釋，臉上不自覺地露出一種倔強的表情。我笑了，這種急著
  解釋的個性也和我很像。

  「那我把直屬學弟讓給你好了，至於你的直屬學妹，就交給我照顧啦！」

  所有人都嚷嚷著提議的同學居心不良，但我倒是沒什麼意見，甚至還有些高
  興─畢竟我本來就不擅長照顧學妹。

  不過這可不是說我擅長照顧學弟喔！這得先說清楚。

  「那待會續攤，學弟就坐你的車啦！就這麼說定了。」

  我看看他，發現他也回望著我，臉上的表情看不出是高興或生氣，有點像是
  「請多多指教」那樣的意味。我雖然不覺得我們兩個人長得多像，但看他那
  樣子還是忍不住笑了。

  上陽明山的路上，他和我聊了很多，他的講話聲常常被風吹散，非得靠得很
  近或大聲喊叫才能聽清楚；他的身體也貼得很近，輕觸著我腰際的手只是象
  徵性地靠著，卻仍讓我心情一陣動搖。

  「我是問，學長你會不會比較想帶學妹啊？」

  他放大了音量這麼問，揚起的尾音沒入嘈雜的引擎聲；旁邊有兩輛機車呼嘯
  著超車過去，我們落到了隊伍的最後。

  「不會，因為我喜歡的是男生。」

  不曉得那來的勇氣，我很直接地這麼回答，但那聲音一直被風切聲給裂成片
  片段段的，不知道他是不是聽見了。

  雖然我不會刻意隱瞞自己的性向，但通常只會告訴認識了比較久或信得過的
  朋友，很少對一個剛認識的人坦白。對我來說，那是種本能的自我保護，尤
  其在學校這樣的大環境裡。

  他沒有回答，或者他說了什麼我也沒能聽清楚；車子過了彎，人聲、車聲和
  攤販的吆喝聲瞬間淹沒了我們。

  ※    ※    ※

  和他熟悉了之後，我開始發現自己對他不是單純地學長照顧學弟，我也確定
  他那天沒有聽到我的回答，所以才能這麼自在地和我相處。

  我們常會一起吃飯，偶爾也約著去游泳或到操場慢跑。雖然兩個人差了一屆
  ，但因為年紀的關係，相處起來倒沒有什麼隔閡，甚至比起同年級的人，我
  和他還更處得來。

  學校附近有兩、三家速食店，是我們最常去的地方。一部份是因為我們都愛
  這類垃圾食物，而且這些店冷氣夠強也不趕人；但還有一個原因是，我喜歡
  和他一起坐在店裡的感覺，身邊圍繞著的通常都是成對的男女，一桌一桌親
  暱地聊天打鬧。在這樣的氣氛下，會感覺我和他也像是一對情侶。

  也是在速食店裡，我認識了介入彼此的第三者。

  「學長，這是我女朋友。」

  他還是習慣用「學長」稱呼我，但語氣裡倒沒有什麼尊敬的成份在，我也老
  是叫他「學弟」，好像那是屬於我和他之間親暱的別名。

  「女朋友……」

  這小子交了女朋友，竟然馬上帶來讓我認識，看來他果然什麼也不知道。

  「上次我們班和外文系聯誼的時候認識的。」

  他不好意思地低下頭。我很少看到他這樣扭捏的神情，戀愛真的會改變一個
  人。不曉得為什麼，雖然我偷偷喜歡著他，聽到他交女朋友卻仍為他感到高
  興，好像在告訴自己，總算可以放下這種暗戀的心情了。

  他們兩個人在一起也的確很相配，只是看著並肩坐在一塊兒的兩個人，我還
  是忍不住想像起如果是我和他在一起，在旁人眼中是不是也像一對？而那樣
  想著的時候，會不由自主地偷注意起他們倆的一舉一動，才發現自己比較像
  是第三者。

  冷氣好像有點太強了，我這麼覺得。

  ※    ※    ※

  系上的家族說要幫我們兩個擴大慶生，難得學長學弟一起過二十歲生日。他
  們還約了開會討論過細節，甚至有幾次故意瞞著我和他。

  「有些驚喜才好玩嘛！」

  同學故作神祕地這麼解釋，也真的什麼都不透露。而我也偷偷為他準備了生
  日禮物─一個雙子座的吊飾，想給他一個驚喜。雖然我和他都不是雙子座，
  但那對我而言具有某種象徵意義。

  他說他生日那天要先和女朋友一起過，晚一點再回來參加聚會。

  「系上的慶生會，她說她不太想參加，更何況其他人她都不熟。」

  他的女朋友熟的人也只有我吧！有時候還會透過我問些學弟的事，甚至是一
  些比較私密的部份。雖然我會盡可能地回答她，但仍會刻意保留某些只有我
  和他才知道的，屬於我和學弟的祕密；也許那無關愛情，但我卻自私地想一
  個人擁有。

  即使如此，她仍會驚訝於我對他的了解。

  「也該這樣，你們的確需要兩個人一起過啊！可以做些兩個人在一起才能做
  的事。」

  我故意這麼糗他，但那語氣裡已經隱含了一點醋意；我希望他沒發現，卻又
  有點期待他能聽出來。

  ※    ※    ※

  和同學們一直等到接近十二點，準備好的節目也沒機會用上。我打了好幾次
  電話給他，但那頭一直是關機中。十二點一到，我成了生日快樂歌聲中唯一
  的壽星，大家雖然失望，卻也不至於因此壞了興緻。

  但我有點擔心他，只想快點回宿舍看看他是不是回去了。

  門縫沒見到亮光，但門一打開，我聞到了一點酒味。

  「我還以為你還和女朋友在一起，不回來過夜了呢！」

  我以為這麼說他會笑著回應些什麼，但他只是默默地坐在自己的位子上。坐
  到自己書桌前，背對著他，我可以感覺到他有些不對勁，沈默的空氣中微微
  傳來吸鼻子和壓抑的哭泣聲。

  好像應該說些什麼，但我實在不擅長應付這種情況。

  「放心吧，大家還是高高興興地切了蛋糕，我也向他們解釋過，一定是女朋
  友捨不得放你離開，沒關係的……」

  我側著身沒敢看他，怕他覺得難為情，也怕自己會忍不住想抱著這時的他；
  我不想趁虛而入，也擔心他會因此誤會什麼。地上擺了些啤酒，有幾個空罐
  被捏得凹了隨意散在一旁，在窗戶透進來的月色中發出一點反光。我抓了一
  瓶，「啵」地一聲打開。

  「我陪你喝吧！二十歲了，祝你生日快樂。」

  碰了碰他握在手上的啤酒，我往喉嚨灌了一大口，刺鼻的酒氣馬上嗆得我連
  咳了好幾聲。

  「哈，哈……」

  他發出乾乾的笑聲，那裡頭聽不到一點歡樂的氣息，像只是機器發出的人工
  音效。我作勢白了他一眼，才發現他正定定地看著我。

  「學長，對不起……」

  「對不起什麼，如果是沒來慶生的事，改天你再補請大家一頓飯，我想其他
  人應該……」

  我不知道他在道什麼歉，但話才說到一半，他突然往我這兒靠過來，酒氣混
  和著他吐出的陣陣熱氣繞到臉頰和頸間；像是把全身的力氣都釋放掉似的，
  他靠到我身上，肩上也傳來一點溼熱的觸感，不知道是我流的汗還是他未乾
  的眼淚。我有些手足無措，不曉得該怎麼反應，只能一手扶著他，另一隻手
  伸到他背上輕輕拍了拍。

  「沒事啦，想哭就盡量哭吧，我會幫你保密的。」

  都這種節骨眼了，我還是忍不住想說些笑話緩和一下氣氛。但他沒有笑，只
  是無聲地哭著，呼吸聲像是埋在我的身體裡，引得我也好想哭，卻找不到該
  哭的理由。

  ※    ※    ※

  「我好多了，謝謝。」

  宿舍頂樓的天台靜悄悄的連風聲都聽不見，但還是有微微的涼意透過來，夾
  在微醺的空氣裡擺盪著我們的心情。

  「我就不問原因囉！你想說再告訴我……」

  「她跟我提分手。」

  他搶著在我說完話之前先攔住了，但那語氣中倒是很平靜，反而我覺得訝異
  ，明明這兩個人今天還好好地去過生日的。

  「所以？」

  「所以，我們分手了。」

  像是畫下一個句點似的，講完那幾個字，我直覺自己也不該再問下去。他把
  頭靠到我肩上，那樣的親密讓我有些罪惡感，好像因為他們的分手讓自己得
  到某些利益似的。我突然想起要送他的吊飾。

  「吶，送給你的生日禮物。」

  說出口的時候，我覺得自己竟然像個害羞的小男孩，連眼睛都不敢正視他。
  還好月色已經黯了些，他應該看不出我臉紅的表情。

  「還有生日禮物啊！學長，謝啦。我還以為我二十歲唯一收到的禮物，是那
  個糟糕的『分手』呢！」

  他笑了笑，聲音總算又像是他了。他沒問那個雙子座吊飾代表的意義，只是
  拿在手上看了半天。那一瞬間我有些忐忑，雖然那個吊飾並沒有暗示些什麼
  ，但也許是作賊心虛，這樣的情境之下讓我有種愛情的錯覺。

  兩個人之間沈默了很久，不知道那兒傳來了一點音樂聲，大半夜的聽到這種
  軟綿綿的情歌，好像要逼得我陷進去似的。

  「對不起，學長，我不能當你的情人。但我想，那種感覺應該也可以算是喜
  歡吧！沒錯，我喜歡你。」

  猛然聽到他冒出這麼一句，我嚇了一跳。他的聲音有些不自然，句子也說得
  零零落落的，但那語氣是認真而且誠懇的─

  原來他那天有聽到我說的話。

  「唔，你突然說喜歡我，我實在有些難以接受耶！」

  我遲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想開個玩笑沖淡這種尷尬的氣氛；轉過頭去的
  時候，他的唇靠過來輕輕吻了我。

  「就當作是生日禮物。」

  他輕輕地附在我耳邊這麼說。我忍不住伸過手去環著他的腰，靠著彼此的肩
  膀，享受著他這種不帶愛情成份的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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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覺得這篇可以貼在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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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編輯: aashto          來自: 59.124.8.103         (06/15 13: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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