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情] 爸爸住院了。

[adorenone (該該貓)]

        從爸爸罹患肝癌以來，我變得很常進出醫院。

        以前，對醫院的印象並不舒服，一直停留在嗆鼻難聞的消毒藥水味，
    以及慘白的日光燈管和無生氣的白牆壁。那是爸爸年輕時骨折，還有已經
    過世的外公在高齡八十多歲被無照駕駛的青少年撞斷腿，我去探病的印象。

        爸爸的癌症是在慈濟醫院治療的。慈濟醫院總是暖洋洋的，彷彿生再
    重的病都還是有希望能痊癒一樣。

        慈濟醫院除了治療爸爸的癌症，也治療了我和爸爸的關係。

    ◇

        爸爸是不喜歡我的，我一直都有感覺。從小時候開始，爸爸就是偏愛
    哥哥，我想那是因為我不太像爸爸心目中男生形象的緣故吧。我總是安安
    靜靜的在那裡畫畫、看書，不吵也不鬧，更不會像哥哥那麼頑皮，和人打
    架、破壞東西、討好大人，那些事我是做不來的。

        而我從爸爸的態度裡，意識到我和哥哥最大的不一樣就是：我是男生，
    卻喜歡男生這件事。

        我對性向的認同沒有自覺的障礙。但是我知道爸爸要的不是這樣的兒
    子。於是，我很專注的在功課、才藝上。

        爸爸沒有管過我的成績，從小到大，我的功課一直都是排在前面的；
    我也常常拿美術比賽的獎狀、獎牌回家。但是爸爸很少誇獎我，他總是冷
    冷的望一眼我的成績單和那些獎狀、獎牌，然後跟媽媽說：「你兒子要你
    看。」

    ◇

        國三那年，爸爸去大陸工作，一直到高三才回家。那是我和他最不熟
    的時間。甚至他難得放假回家，我連一句爸爸都不肯叫他。

        隨著我去台北念大學，開始和男生交往，我對爸爸的敵意變得更深，
    我再也不是那個表面溫順的小孩，我會和爸爸頂嘴，會在他對我說些我不
    想聽的話的時候，當他的面用力甩上房間的門。

        那個時候我總是想，會帶女朋友回家的哥哥才是爸爸的兒子，而我，
    永遠只會是一個爸爸錯生的兒子。

        爸爸不能接受同性戀，因為他結婚生子，是個標準的異性戀，在他眼
    中，我就是一個不乖的小孩。

    ◇

        媽媽其實也和爸爸一樣。只是，媽媽很愛我，她願意相信我不是真的
    那樣子不照他們的期望生活著，所以，和哥哥相比，媽媽比較偏愛我。

        考上教甄的那年暑假，我租好了房子，收好行李搬出家的那天，我才
    告訴他們我要去外面工作生活，再也不住在這個家裡了。爸爸沒有說什麼，
    他的眼神冷冷的；媽媽只有說自己住外面要照顧好自己。

        我並不常回家，因為我和我的家人緣深情淺。

    ◇

        星期日那天，爸爸黃疸指數飆得好高，姐姐帶爸爸去醫院掛急診後打
    電話給我，要我從花蓮回來後去醫院看他。

        昨天從花蓮回台中後，打了爸爸的電話問他媽媽是不是在他旁邊。

        我叫媽媽先不要回家，我要去看爸爸。

        我怕和爸爸獨處，我已經不像以前那麼不喜歡爸爸了，爸爸也不像以
    前那樣不喜歡我了。可是，和爸爸獨處的時候，我還是不知道要講些什麼。

    ◇

        爸爸前一天打了瑪啡，看起來很疲憊，全身的皮膚泛出像金紙一樣的
    黃。爸爸見到我去看他，強打起精神露出高興的表情，問我一些生活上的
    瑣事。

        我忽然想起了在我很小的時候，爸爸騎著打檔車載我回新社鄉下，我
    坐在後座，抱著爸爸，把臉貼在他背上睡著了的情景，爸爸的背好寬好厚
    好溫暖，爸爸怕我睡著掉下去，就叫我和他一起唱歌。

        爸爸是不是曾經那麼愛我，直到他發現我和其他男生不一樣的時候才
    不愛我了？

        我不知道。可是，我知道的是，現在的爸爸和我很小的時候一樣愛我。

    ◇

        我坐在媽媽的旁邊，向爸媽報告我的工作、生活、交友，和許多日常
    雜事。

        媽媽突然聊起和我吵架的Ｓ的爸爸說，我很久都沒有去他家找Ｓ了。

　　　　其實我和Ｓ已經三年多沒聯絡，直到去年分手才又和他聯絡。但是我
　　們不像以前國中、高中、大學還是學生的時候那麼要好和純摯了。我跟媽
　　媽說，過年的時候去過Ｓ家一次，伯父一直要我們勸Ｓ結婚的事讓我們好
　　受不了。

　　　　媽媽知道，Ｓ和我及另一個同學Ｆ是一樣的，我們都喜歡男生。

　　　　可是媽媽沒有說破，媽媽只是說，Ｓ爸爸說得沒有錯啊，有對象就應
　　該快點結婚。你們年紀都不小了，你自己住外面也很自由。不要那麼挑，
　　遇到聊得來又生活得快樂的人就該好好把握，不要老是要找好看的。

　　　　爸爸接著說：「對啊，年紀不小了。我們幫你出聘金，有對象快點結
　　婚。」

　　　　媽媽笑著對爸爸說：「不需要聘金啦。」

　　　　我趕緊轉移話題。

　　◇

　　　　爸爸和媽媽還是擔心我到了老的時候，沒有一個人能和我互相扶持。

　　　　爸爸和媽媽雖然是相親結婚的，但是這麼多年，他們一路走來偶爾吵
　　架冷戰，責怪對方不體貼或太囉嗦，還是在對方需要的時候，照顧對方。
　　也許那已經不是愛情，而是一種恩義。愛情對他們來說不是婚姻最重要的
　　部分，最重要的是那一份不離不棄的承諾。

　　　　而我呢？會不會遇見這樣一個男生呢？

　　　　我無法確定。曾經我是那麼汲汲營營的追尋感情，然後才發現到頭來，
　　兜兜轉轉又回到一個人的狀態。成長的只有我的年齡，我在情感上仍舊一
　　無所有。

　　　　但是我想跟爸媽說，我沒有過得不好，就算我一個人，我也會把自己
　　照顧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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