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親愛的弟弟(2)

[chenchialin (乘加零)]

　　那個晚上，我失眠了。

　　不敢回房間去，選擇客廳沙發躺上一晚的結果是一起床便立刻感
受到一陣強烈的腰酸背痛。媽似乎也沒有睡好，雙眼黑了一圈，走路
時腳步亦變成他前一晚描述阿志的，像在拖地的樣子。

　　我看著媽實在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媽倒是似無可畏，劈頭就問：
「你知道我等了你一整個晚上嗎？我有注意到，你只在廣志的房間裡
待了十幾分鐘……他說了什麼？」

　　我閉上眼，聳聳肩，「他什麼也沒說。」

　　「是嗎？」媽一臉若有所思地轉身往廚房走去，「早上喝粥好了
。昨天剩一點白飯，再炒個青菜、煎個蛋……」

　　爸在我和阿志都還很小的時候就跟別的女人跑了，媽是個堅強的
人，發誓帶給寶貝女兒和兒子的愛只能更多不能短少，因此執意再怎
麼忙怎麼累也要每天親自準備早餐，數十年來不曾間斷。

　　大概是這樣的用心，才讓媽有辦法嗅出阿志從內心深處不小心洩
漏出來的一絲悲傷吧？

　　「粥好像不太夠，幫你烤兩片土司好嗎？」媽的聲音傳來。

　　我回答：「我沒有很餓，你烤阿志的份就好。」

　　阿志梳洗完畢走出房間的時候，看起來又是平常乾乾淨淨的樣子
，昨天晚上那個一塌糊塗的他不知道跑哪裡去了。要不是昨晚的經歷
因為太過震撼而歷歷在目，我恐怕不會懷疑自己只是做了一場夢。

　　我不自覺地多看了阿志好幾眼。

　　大概是不小心看得讓阿志覺得自己「再裝就不像了」，終於他在
我又一次偷偷打量他的時候勇敢對上我的眼睛。

　　「今天才發現弟弟長得很帥，是不是？可惜近親相姦是要判刑的
，姊你還是不要打我的主意比較好。」

　　媽聽了一口稀飯差點沒噴出來，臉和脖子都紅透了，卻又不知道
該罵什麼才好——是因為阿志說的至少是正確的法律知識？

　　我則是愈發感到驚訝。換作是我，我能否在崩潰大哭後醒來的隔
天早上，便立即調適好心情以面對嶄新的一天？

　　又或者，阿志只是不想輕易表現出脆弱？

　　「夭壽啊！都是媽不好，沒有把你們教會懂事。」媽終於罵出聲
來，「這麼羞恥的事情也能拿來當成玩笑話，給左鄰右舍知道了我這
麼老臉得往哪裡擺啊？說有多夭壽就有多夭壽……」

　　我和阿志除了大笑，無法再有其他反應。

　　公司九點才上班。阿志早早和同學相約要討論活動還是什麼的，
早我一步出門。我送他到玄關，看他拿了球鞋後一個步驟一個步驟地
仔細綁好鞋帶，突然有一種「時光就這樣飛逝了啊」的感傷。

　　「還記得最初是誰教你綁鞋帶的嗎？」我考他。

　　他愣了一下，微笑，「怎麼不記得？」

　　媽不懂鞋帶的綁法，又沒有爸爸教授，以至於好長一段時間我和
阿志只能挑有魔鬼氈的鞋子買，看到別人家的小孩會綁鞋帶，不肯「
屈尊」求教，只敢在心裡偷偷羨慕。

　　我回憶說：「後來我先學會了，你仰著小臉求我教你，嘻，一開
始我還不肯咧！因為你那陣子很皮，都會搶我的零食和巧克力。」

　　「是啊！怎麼也料不到後來會變成你求我，因為你其實沒有學好
，鞋帶一直掉，一天內可以摔倒七次！」

　　「喂，不好笑喔。」但我還是忍不住揚起嘴角。

　　「那就這樣吧，掰啦！」

　　阿志轉身要走了，我心念一動，叫住他。

　　「媽……知道了嗎？」他應該明白我講的是哪件事。

　　只見他搖搖頭，「我沒有告訴他，他應該也猜不到這邊來。」

　　「是喔……你，那個……知道自己……很久了嗎？」

　　「國中好像就隱隱約約有那個感覺了，大概是在高中還是大學的
時候確定的吧。那時候我……算了，反正不是重點。」

　　「有沒有辦法……改？」

　　這個問題似乎讓他很難回答，他猶豫了好一陣子，最後問我：「
你呢？願不願意接受我，不管我是什麼樣子？媽那邊你又怎麼看？」

　　我不知從何答起。同性戀啊，那是個我從未接觸也未曾想過要瞭
解參與的領域，此刻的我像是個還沒學過加減乘除卻一下子被老師叫
起來要求解二元一次聯立方程式的孩子，茫然，無助。

　　只能沉默無聲蔓延，層層將阿志和我包圍。

　　「沒關係！」阿志吐了口大氣，「那就當我什麼都沒有問過好了
。昨天晚上……我也什麼都沒有寫過吧？就這樣，我出門了，掰。」

　　然後他轉身，開門，狂奔而出。

　　我在原地呆站了不曉得多久，心裡有些惶恐。我剛才是不是說錯
了，或者做錯了什麼？原先是想給阿志一些鼓勵的啊……

　　回到屋裡，我頹然倒在沙發上。媽走進，突然扔下一本存款簿。

　　我不明所以地看著媽。只聽媽淡淡地說：「不用再瞞我了，雖然
不曉得阿志闖了什麼禍，也不知道這些錢夠不夠，但是沒有關係，總
會有辦法的，又不是沒有窮過。」

　　「你發什麼神經啊！」我把存款簿塞回媽手上，「阿志什麼禍都
沒有闖，你不要自己嚇自己好不好？」

　　媽似乎不太願意輕信，「不是錢的問題？」

　　我再三保證，絕對絕對，絕對不是錢的問題。

　　「那就好。除了錢，其他的我應該都還應付得來。」媽如釋重負
地回房間去了。我卻無法同樣樂觀。

　　恐怕有時候錢無法解決的問題，才是最棘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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