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 n1lk5g2: 02/17 20: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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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床拉~快遲到了!~~快點~~」在他跟原本我們房內的另一名高胖室友換房後,我感到自
己變成了鬧鐘,早上七點三十分一到,例行公事般,戰戰兢兢地起床,深怕錯過每一天的
第一聲響鐘。我努力拍打著阿韋的床,搖著他只穿一條藍色格紋內褲的身軀,彷彿在演奏
非洲的敲擊樂一般,如此繁忙、雜沓。然而,他卻只是翻過身,把棉被遮蓋住頭部,彷彿
他聽到的是全世界最難聽、吵雜的噪音。
叮噹叮噹~叮噹叮噹…… 八點十分的上課鐘聲響起,對於小大一來說,本應該是已經坐好
在教室上課的;然而,此時此刻我卻還坐在房間裡,對著一個黝黑的軀殼發脾氣,而內裡
的魂魄卻已不知跟周公神遊到哪去。我以極大聲的步調爬下他的床,有如一首華麗鏗鏘的
軍樂。我回到自己的座位,椅子似乎也感染到我的怒氣,上下擺盪,發出長指甲刮黑板的
驚魄聲音。我直直地望向前方的白色房門,在這沒有開燈的暗房中,只有那純純的白,指
引著我的視線,讓我感覺我還是活在人間。一瞬,房間又趨歸靜寂,就像無底的黑洞。
他似乎感覺到房間詭異的寧靜,於是咳嗽兩聲,好像這兩聲就能讓這凝滯的房間出現一線
生機。他起身看著我,感覺像是看到了他的老母,隨意的抓抓頭,然後放空,眼神望向他
隔壁不用上軍訓課的室友,並將魂魄繼續附身於他的軀殼。我看了時間,九點零五分,屁
股感覺一陣酸痛,好像屁股運動太久而抽筋。
「Come on!放輕鬆一點嘛!」他露出了如黑人牙膏的潔白牙齒,嘴角張得穠纖合度,呈現
出太陽般的融化笑容。他嗑著火腿吐司,喝著冰豆漿跟我說,彷彿剛剛都還是在凍夜一般
,現在才到了充滿暖陽的早晨。對於他,只要有食物可以吃,好像其他事就不重要了,包
括上課。
我哼哼地啜飲著紅茶,啣在嘴巴的藍白相間吸管變成有如摺皺的岩層,方正而平整,紅茶
在終點前嘎然而止。我靜靜地看著前方這個狂吃狂喝,但還是形如竹竿的高瘦男孩,並且
發出忿忿的笑,好像是我要付早餐錢一樣,形成動靜的對比。
算了,反正課都翹了,還有三次coda嘛! 我只能這樣想,但還是邊想還是邊翻著白眼,嘴
角傾斜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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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學期,雖然是春天,但仍然是帶著微刺寒意的天氣,我也像洩了氣的皮球,突然瘦了5
公斤。從高中畢業到大一下學期,已經瘦了10公斤,好像失去煞車,要撞向谷底。
你一定要給我去大醫院檢查! 我老母在電話另一頭對我這麼說,以命令的口氣,使人不得
不服從。畢竟……她是我經濟的源頭呀!
老母以急促的語調結束,電話流洩出嘟~嘟的緩拍慢板,似乎要和緩這些過急、過重的字
句。那每個禮拜我就載你去吧! 反正我也沒事,阿韋若無其事的這樣說,彷彿他是我的專
屬司機,如此的自然、瀟灑。
於是,每個禮拜五下午英文課上完,三點鐘,我們就整裝出發。在那上過電視,有如數萬
匹戰馬佇立的停車場裡,我坐上他的勁戰125,號稱小白,好像救護車一般,只差沒有裝
上那血紅色的閃爍燈光以及發出歐伊歐伊的鳴笛,前往醫院。
一路上,風聲稀哩呼嚕地狂灌,他也相應地擴大聲量,談著愛情、運動、朋友間的細言瑣
語,彷彿全世界只剩下我一人,能夠與他對談,如此的契合,唱出屬於我們兩人專屬的雙
簧。
在中棲路穿梭3個禮拜後,檢查報告終於出來,好像判決書,我提心吊膽,臉上凝肅著,
好像已經為未審就先判了死刑一般。而他也好像受到我強大念力的感染,脫掉嘻皮笑臉的
面具,跟我一起面無表情,護士笑我們兩個好像送葬隊伍。
「媽!我沒歹誌拉,早就跟妳說過了,多操煩的!」報告出來後,我以先知的語氣告訴我老
媽,只差沒跟他收那預言費用。電話那頭還是傳來急促的語調,劈哩啪啦,又跟我說了一
堆要保重、照顧自己、多吃點的話語,好像我沒有吃到肚破腸流就不算飽足。
他這幾個禮拜的司機工作結束了,不知怎的,我卻希望報告永遠不要出來,中棲路永遠有
等不完的紅燈,跟他有聊不完的天,雖然可能會遭到聽力受損的危險。為了犒賞他,我請
他吃了一餐吃到飽,我們狠狠地啃,使勁地嚥,有如壯士殺身成仁一般,不撐不歸,也算
是實踐對我老媽的承諾吧!
我們在充斥著食物的空間徘徊,琳瑯滿目、鮮豔、香味四溢的食物擺在眼前,好像自己是
古代皇帝一般,享受著滿漢全席。我看著眼前這個大男孩好像豹一樣猛力吃食著,食道完
全暢通一般,通行無阻,而我早已經摸著鼓著的肚皮,棄械投降。
走吧! 他說,似乎看到我快要睡著,才依依不捨、惜字如金地吐出這些字。果然吃飽睡,
睡飽吃是天性哪! 我坐上他的機車,他貼心地把兩旁腳踏板扳開,讓我可以肆意地把腳
放在上面,好像我變成了皇帝,他變成了車伕。
後來的事情有如記憶跌入了泥淖,混亂不堪,一去不回。我已經忘了發生什麼事,只知道
有一個厚實而窄的背膀,成為我的床墊,滑順地、溫溫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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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凰花盛開的六月,炎熱而難耐,宿舍裡面彷彿戰場,鏗鏗鏘鏘地,推車南來北往,行李
縱橫交錯,人來人往,好像逃難,像怕自己是最後一個離開的兵卒一般。
我們也不例外,收拾著自己的行李,雖然這間處在地下室的房間,潮濕、悶熱又常有奇怪
生物出沒,常嚇得我們連連慘叫,不知道的還以為我們這間是女生房間。但是我們彼此間
的男人心事、歡樂笑聲,甚至是淫言穢語,卻實實在在的充滿這座房間,附著在每一處角
落、藏匿在每一條縫隙,成為我們小大一心中的悄然回憶。
你說你交了女朋友,並且是在號稱全校最浪漫的鵲橋上向她告白的。而她,我們也都知曉
的,是那位高高瘦瘦的,曾經說自己喜歡偷看男人洗澡的漂亮無厘頭女生。郎才女貌,帥
哥配美女,嘟嘟好,我們都這樣讚揚著你。你不好意思的抓抓頭,她好意思的說當然囉。
「誒,夜保拉!要不要去!」我在電話這頭平靜地問著,然而卻知道他下一秒鐘會說出什麼
答案,如此的堅定,而不是帶著疑問語氣,這是我們之間的默契,無可懷疑。
「ㄜ……我女朋友說不想去,改天吧!」我愣在原地好幾秒,以為手機的基地台訊號發射
錯誤,將他人的話語誤傳到我的耳中,我皺著眉,然後緩緩按掉那顆紅色按鈕,螢幕回到
主目錄,發出暗淡的光。好像剛剛都沒發生過什麼事,船過水無痕。
就這樣,約你的次數越來越少,越來越少,到最後只變成了虛應的一通電話,似乎有打沒
打都無所謂,那樣的無奈,那樣的冷漠。而我也開始漸漸討厭起那個高高瘦瘦的女生,好
像一切的始作俑者就是那個愛看人家洗澡的女生。
我們之間的氛圍好像游絲,如此的軟弱,彷彿輕輕彈一下就斷裂,灰飛煙滅。
然而,你們兩個最終是走向不同的道路的。終於,你忍不住她的傲脾氣,離開了她,斬釘
截鐵,彷彿一開始交往就是個原罪。但沒想到的是,你也離開了我們,跑到遙遠的國境之
南,你家隔壁。
我們一如往常,上課、下課;吃飯、打屁;考試、抱佛腳;畢業、掰掰—在你離去之後。
終於,你的影子在記憶中越顯模糊,有如訊號不良的電視螢幕,吱吱喳喳地含糊著你的話
語。每年生日,你總會打電話給我的,說聲好姊妹生日快樂;現在,慢慢地,從簡訊到FB
,濃度、重量越來越輕盈,好像也正在預言著我們的最後結局。
禮輕情意重嘛!我笑著,只能如此樂觀地想著;又或許認為你在忙,考試、比賽、陪新女
友等等,我努力地為著那通沒打來的電話做最好的辯護,但心中的空缺似乎越來越大,大
到將我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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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為回憶的時間曲線瞬間被拉直,我們沿著那軌跡,漫步其中,緩緩回到屬於我們青澀的
2007年。然而,在四年後,你我又再一次相遇在那吹著鹹膩海風、鳴著轟轟船笛的南方城
市,想要尋找回那屬於你我的特殊溫度。
窗外天色更加暗沉,雨似乎沒有暫歇的跡象。窗內窗外,兩個世界一般,就如同現在的我
跟他。交集的駐點已過,匆匆一瞥,繼續奔向屬於各自的獨特人生道路,沒有對方。
「你有喜歡過我嗎?」他倏地脫口而出這七個字,語調參差,有高有低,有了那麼一點點
的激情與溫度。
「哈哈,你想太多了吧!你敢說我還不敢聽!」我沒好氣地咧著嘴笑著,並且拍了他的手
臂一下,好像他是在講著笑話一般,如此的荒謬,如此的可笑。
是阿,我到底有沒有喜歡過他呢? 剛剛的答案雖然確實堅定,但卻是脫口而出的,有如反
射動作,大腦記憶區連經過都沒有經過。
或許有吧,我心中想著,但始終也沒有說出口,好像是多麼不能見人的暗戀。我望著他那
痞痞的臉孔,似乎膚色又更加黑了一些,是南部的陽光太熱情嗎?還是體育系的課程太操
呢?好久沒這樣端詳一個人的臉面了,我有如衛星一般,緩緩地掃瞄著。
有時候,友情跟愛情的界線似乎沒有這麼的涇渭分明,彼此是對方的成分,缺少了一點,
就不是那麼的對味,比例失衡。
「謝謝你。」我往右輕輕地親了他的臉頰,旁若無人一般。我感覺到一股濕潤感流淌在唇
間,是雨?是淚?還是那不回頭的流轉歲月?我不確定他是否有聽見,我像小姑娘一樣
,忸怩不安的握著咖啡杯,差點就要把臉埋進去。此時,咖啡機的隆隆聲音再度響起,並
冒出迷幻、透白的熱霧,而你我都曾身陷其中。
他看著窗外,望向遠處的八五大樓,迷迷濛濛的,很美。咖啡機的沖泡聲音充斥了整個空
間,試圖打破彼此之間的靜謐。
「走吧,我載你去搭車,六點二十三分的吧!?」他穿起他的棉質外套,瘦高的他一站起
,就引了在場人的目光,好像他就是這家店的八五大樓,如此的高聳、屹立。
我穿了淺黃色的薄雨衣,跟他是情侶裝,並跨上他的小白,整裝完畢,蓄勢待發。而他一
樣為我做著那件事,將腳踏板扳開,好像時間不曾改變彼此一般,依昔如舊。
不知道是不是剛喝完咖啡,心裡頭覺得暖暖的。我任由水滴在我的臉上恣意地流淌,感覺
到些許的澀鹹,雨水似乎幻化成淚水,灌溉著那荒蕪的心田。我帶著笑,在他那依舊厚實
的背膀後,矇矓地睡去,不知今夕是何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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