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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弟》   搖搖晃晃的捷運車廂裡,李文雄呆呆的望著窗外。斜雨細細,景色一片白濛 濛的。雖然正值盛暑,但在記憶中,五六年來的今天,卻好像都下著雨。新竹早 上看起來還晴朗無雲,坐著客運一路北上,陽光卻像一把折扇旋收起來般,躲進 烏雲裡頭不露面了。關渡,還兩站才到。他擔心,下過雨,山上會不會又泥濘成 一片?從關渡這邊的山坡攀爬上去,是條捷徑。雖然需要踏過一座座有名無名的 墳頭,但總強過沿著山前那羊腸般的山路漫步上山。只是雨水一落地,腳底下不 免有些濕滑-忘了,今年忘了帶傘。   車廂裡的乘客-看起來像是群大學生,多半都在北投站嘻嘻鬧鬧的下了車。 從那裡可以轉車到新北投,出了站就是有名的溫泉街-八成都是去泡湯的。李文 雄以前只要有機會到台北,總是要搭捷運上北投一趟。現在工作忙了,幾次到台 北出差,也難得有時間上山悠悠閒閒的泡個鬆筋散骨。他愛去溫泉街上那間檜木 搭的老溫泉澡堂。這間老湯館-跟北投溫泉街上的所有湯屋一樣,循日本規矩, 一絲不掛的入水,全身赤裸,坦誠相見。不像東部那些西化的溫泉旅館,觀光客 們那各式各樣的泳衣泳褲泡在水裡,真讓人心裡疑惑,會不會放出什麼化學毒素 來。 還記得那一次,他帶小弟來北投洗溫泉。 「好燙喔!」小弟趕緊把腳縮回來,十隻腳趾頭都給燙的熟紅。 「不會啦,你看」李文雄邊說著邊把一隻小腿伸進水裡。 「嗯,剛剛好,今天溫度不錯。」 「哪有!燙死了啦,我不要下去!」小弟摟著浴巾,連忙躲回池邊上去。 「啊唷,都來到這裡了,你不泡不就白來了。下來啦!」李文雄要把小弟拉進池 裡,但小弟硬是不肯。 「你看我喔,這樣就不會覺得燙了。」李文雄走近池邊,雙手高舉,撲通一聲, 像枝箭般頭上腳下的插入池裡,不起一點水花。 「呼~」熱度急劇的變化,皮膚上的感覺神經都像是給燙傻了,分不清這池水到 底是燒身滾燙,還是刺骨寒凍,只有一陣麻,像電流一般的從腳底竄到頭頂。 「你看,好舒服呢。趕快下來吧。」李文雄抬起頭來催促著坐在池邊的小弟,眼 光趁著這個絕佳的機會,偷偷的在小弟的身子上私掠了一陣。   小弟的身子,清瘦的很,兩片不鼓不漲的胸肌下,肋骨排排可見。白皙的皮 膚,透著青紫色的血脈。兩肩上稍有肌肉,也是一貫雪白的-大概是打羽毛球練 出來的。大腿纖細,小腿倒是結實,腿毛鬈鬈的像一片亂林。他有次捏了小弟的 小腿肚一把-硬的很。   「復興岡,Fuxinggang station」車廂嘎然停止,嗶嗶幾聲,車門開了,沒 有人下車,也沒有人上車。李文雄浸在回憶裡,壓根兒沒聽進耳裡。   小弟打羽球的時候,他總是愛在一旁默默看著-要是真跟小弟對打,他可專 不了心。體育課的時候,同學們都穿著學校的運動服,一個樣;但每當週末的時 候,幾個死黨約在學校打球,小弟就會穿著他那件帥氣的運動衫來。亮白的底, 是晶格密佈的排汗布料;深深蔚藍的三角尖弧,從腰間飛躍到兩腋前。胸前一排 英文繡字,閃閃發著亮光。小弟穿著它,帥氣的不得了,簡直迷死人了。多少個 夜晚裡,李文雄在床上抱著枕頭棉被,心裡想的就是小弟打羽球的時候,在場上 左右跳躍,前後飛奔的那個英姿。   距離高中畢業也已經六年了。當完兵回來,就進了新竹科學園區的工廠顧機 台,日夜顛倒,心力交瘁,麻痺了他的身心。就是連睡覺也被剝奪了自由-失去 了作夢的自由。睡醒了,又是另一個殘酷日子的開始。他好久沒嚐過一個甜滋滋 的美夢了。高二的時候,每個夜晚入睡之前,他都兩眼發直的瞪著天花板,努力 想著小弟的臉,看能不能邀小弟同遊夢鄉,但小弟卻一次也不曾入了他的夢。直 到大學聯考前幾天晚上,他吃完了晚飯,早早上床休息,一躺下去,沒做「睡前 觀想」就睡的死沉,卻就在這一晚夢見了小弟。   小弟終於答應嚐試看看,他把已經恢復蒼白膚色的腿伸進溫泉水裡,閉上眼 睛,眉頭一皺,忍著滾燙的池水,慢慢的把身子浸下去。熱度一侵身,他就想跳 離池子,但無奈被李文雄押住不給上去。小弟閉眼皺眉,緊張難耐,直到他那淨 白的皮膚暈起一圈圈肉紅色的漣漪,眉間的緊張才逐漸鬆弛下來。 「嗯,現在好像沒有那麼燙了」小弟臉上終於泛起笑容。 「是嗎?看這招!」李文雄在水底下送出一掌,熱滾滾的水流襲向小弟,小弟哀 叫了一聲。 「不要這樣啦!燙死了!」小弟尖叫著,李文雄聽了,一掌掌翻的更加猛烈。   李文雄平常不是這樣的,他跟小弟兩人間,總是相敬如賓-不像他們同班那 個痞子林俊龍,整天黏著小弟,專用一些無聊的把戲作弄他。林俊龍這麼皮,不 是沒來的捏一下小弟的大腿,就是搶了他的書包不還,小弟也沒討厭他過-或許 小弟就喜歡那個調調的人。   小弟的臉上泛起一片淡淡的紅暈,他想起在日本吃過的白水蜜桃,從果核到 那生滿細密絨毛的軟皮一逕的沁著甜蜜,果肉是帶著微微鵝黃的白色,染上幾絲 粉紅,就像小弟軟軟的臉頰,就像小弟綿綿的腹肚。他吸吮著小弟的雙唇,不顧 旁人的目光,他什麼也聽不見了,小弟的身影在他面前溶成一抹暖暖的乳白色油 彩。 「關渡,Kuandu station」   李文雄突然驚醒,一股寒意侵上背脊,他拉了拉外套,車廂裡的冷氣開的太 強了。他趕緊起身往門外衝,趕在那嗶嗶兩聲前跳到月台上。唉,差點睡過頭, 不然可要一路坐到淡水去了。他走出捷運站,毛毛細雨開始打在他肩上,於是他 隨手拿了一份人家丟棄在公共電話上的報紙,攤開頂在頭上,冒雨衝出了捷運站 。   灰暗細雨中,關渡大橋巨大的虹拱,壓頂的沉重。過了橋,就是獅仔頭-觀 音山腳下的一個小土丘。   他還記得那天,一團團的烏雲堆滿了整片天空,悶雷隆隆的響,卻沒有一滴 雨水落下,一切都只是悶著,悶在濕氣裡,悶在泥巴裡-還有,悶在心裡-漲的 好痛。黃色的紙錢,一把把拋散在濕濁的空氣裡,亂舞著醜陋的舞姿。泥土裡只 瀰漫出一股腐爛惡臭,像是燒焦了的臭魷魚腥。隆起的土堆,東一座、西一圮, 墓碑重重疊疊的,有的剛塗了嶄新的金漆,有的卻早已爛的辨不了文字。李文雄 捧著相片,粗糙的木框是殯儀社的臨時道具,尖銳的木屑頭刺進他的手掌、刮破 他的下巴,在他的雙肘上勾出了幾條血痕。林俊龍則捧著骨灰罈,一雙眼像是失 了魂魄,遠遠的眺望著灰濁的淡水河。   道士舞著桃木劍,搖鈴的金屬碰撞聲聲聲刺耳,李文雄往坡下望去,山上擠 滿了墳墓,一個挨著一個,大概是風水方位有了定論,墓碑都朝著同一邊。看起 來像是國賓戲院裡那好幾層樓高的階梯座位,只是位子寬大了點;那螢幕就架設 在關渡大橋邊上,一個個觀眾,默默無語的欣賞著枯燥無味的黑白默片。   遠處有另一組喪家,披麻戴孝的在那裡放聲哭泣,好似要哭斷肝腸一般。地 上揚起的屍臭土酸、火堆裡竄起的紙灰炭味、墳前裊裊飄昇的細細檀香,在濕黏 黏的空氣裡結合成了一股毒霧,像魂魄一般飄蕩在墳間。望著天空一片慘灰,李 文雄實在無法把小弟跟這可怕的地方作出什麼聯想-兩種完全不同的世界,他看 著懷中的照片,忽然間一陣鼻酸,禁不住嚎啕的哭了起來。 「你不該…你不該在這裡受苦…」   畢業舞會那天下午,教室裡同學都走光了,最後一堂課已經上完了,晚上有 好多女生會來。陽光把木窗的影子拉的斜斜長長的,講台邊,一台CD Player接上 了教室的喇叭,柴可夫斯基的「花之圓舞曲」正迴旋的舞著它的旋律。由銅管帶 出緩慢而悠揚的起頭,接著,一片水波般蕩漾的豎琴聲劃破了冷冽的晨霧,一朵 朵艷麗的花,白玫瑰、紅薔薇,雍容華貴的大波斯菊,紛紛從淡霧中盤旋而出, 隨著提琴弓弦的律動,舞著華爾茲優雅的迴旋。   李文雄趴在課桌上,看著倚在講桌旁的小弟,夕陽在他左側臉龐留下了鼻樑 的剪影,殘光透著小弟的瞳仁,看起來像個咖啡色的水晶鈕扣。   突然間,林俊龍那麥色的臂膀牽起了小弟,他摟著小弟的腰,在華爾茲的漩 渦中,慢慢的搖曳著身子-自己的,小弟的。李文雄撇過臉去,把頭埋在臂裡, 裝作沒看到,卻忍不住從膀間縫隙偷偷監視兩人。只見小弟一臉錯愕,而林俊龍 的臉上嘴上卻堆滿了暖暖的笑容。   李文雄心裡燒起猛烈的妒火,林俊龍一定也是!他一定也是同性戀!看他的 眼神,浸滿了愛意。他這樣做是在宣示,小弟是他一個人的!李文雄瞪著他們, 漸漸的,似乎看到小弟惶恐的眼神正往他這裡盼著,小弟皺著眉,面無血色。   林俊龍的身子越貼越近,小弟就像隻被獵人緊緊揪住耳朵的小兔子,怎麼也 掙脫不開。音樂的旋律越奏越快,林俊龍也越舞越急。管樂加入弦樂的行列,伴 隨著大鼓低沉的節奏,在百花怒放的幻象中,齊聲奏出高亢的樂段-像在高歌讚 嘆這對翩翩的舞者。   李文雄怎麼也無法領略這份美感,只感到音樂震耳欲聾,讓人頭暈目眩。他 全身冒著冷汗,鹹苦的汗水從額上流進他的眼窩,刺的他雙眼一陣盲痛。在一片 迷茫中,他好像看到了林俊龍捧著小弟的臉,一口接一口的親吻著他的頰。李文 雄只記得,他怒沖沖的走向前去,把喇叭線拔了,然後頭也不回的騎著腳踏車衝 回家。舞會?去他的!   小弟跟李文雄之間,幾乎無話不談,但只要跟那個林俊龍在一起的時候,小 弟就像是碰上了命中煞星,整個人變了個樣,痴痴傻傻的,像隻小啞巴狗兒,叫 也不叫一聲,只知道在主人身邊踱步,一雙圓滾滾的小眼睛瞅著主人不肯放開, 要東西吃。小弟要什麼?他這樣跟著林俊龍是想得到什麼?愛?林俊龍從沒帶給 小弟歡樂過-他專門掠奪小弟的笑容。跟李文雄在一起的時候,小弟總是一臉微 笑,也沒曾皺過眉癟過嘴;跟林俊龍在一起的時候,那笑容卻像烏雲遮面一般的 給收起來了,一臉茫茫然,跟在林俊龍後面,隨他東隨他西。   聯考前幾天的一個傍晚,在學校自習的時候,林俊龍終於做出最過分的行徑 ,他搶了小弟的皮夾不還,拔腿就往後山上溜。小弟氣極了,死命的追著林俊龍 跑。李文雄也跟了上去,要伸張正義,順便英雄救美,討小弟歡心。他邊跑嘴裡 還邊叫罵著林俊龍好膽別跑,沒想到跑在前面的小弟卻忽然停了下來,喘著氣轉 頭對他說: 「這是我的事情,你不用插手。」   李文雄傻了,小弟從來不曾用這種語氣對他說話過。那張喘著大口小口氣息 的臉,看起來好陌生。他還沒來的及作出任何反應-皺眉、落淚、嚎叫、咒罵, 小弟就又轉過身去,自顧著追逐林俊龍去了。李文雄呆呆的回到教室,趁著四下 無人,他翻了桌子,摔了椅子,差點沒把窗戶砸破。那天晚上,他第一次用啤酒 把自己灌醉-用了整整六罐。   一手攀著歪斜扭曲的小樹幹,一手撥開高及胸前的野草,李文雄一步一步登 上山坡。他一下子跳到人家的墓碑前,一下子踩在別人的墳堆上,每踏過一座座 大的小的新的舊的墳堆墓碑時,心裡總得默念著對不起,借個過。他在一座廟似 的墓前停了下來,奇怪,怎麼認不得路了?今年多添了許多新墳,搞的他暈頭轉 向的,方向感全無。他顧盼四周,只看到那墳旁的野狗,靜靜的一動也不動,直 瞪著他看。   翻過樹叢,視野突然開闊起來,已經到了山頂,看到了電線塔,往下望去, 灰濁的淡水河徐徐的從肝紅色的鐵橋底下流過。接下來就好找了,那個位置,是 在一棵長的奇形怪狀的老樹旁邊,先找到那棵張牙舞爪的老枯樹,就可以找到那 座墳。四處張望,幾座熟悉的墳碑猶在,但卻找不到那棵怪樹。在山頂的墳間跨 來跨去,就是找不到。   他怪自己記憶力怎麼消退的這麼快,是否這幾年來,他對小弟的感情漸漸的 淡了?他搖搖頭,試圖拼湊出那座墳的模樣和小弟的相貌。   一座小小的土墳前面,立著一方矮矮的墓碑;壇前的香爐,是水泥灌成,每 次都從裡面冒出惹人厭的雜草來;一對樸素的釉陶燭台,還是他前幾年帶上來的 。這些都清楚的印在腦海裡,但是,小弟的相貌,卻好像越來越模糊,他不得不 試圖回憶起,骨灰罈上貼著的那張大頭照。那張大頭照還是他提供的。編畢業紀 念冊的時候,他收過班上同學的大頭照。為了留下小弟的照片,他特別欺騙班上 同學說要多交一份。他一直把這張大頭照藏在書房的抽屜裡,當他想小弟的時候 ,就拿出來慰藉一下自己。他從沒想過,這張照片最後竟然用在這個用途上。   自從那次林俊龍搶了小弟的皮包後,小弟就再也沒跟林俊龍一伙兒過。他倆 躲避著對方,就像參商二星,一個前門進,另一個就從後門出;連中午出校門外 買便當,都要算準了時間先後:總是小弟打開了便當盒,林俊龍才拿了銅板離席 。即便是狹路相逢逼不得已,也是一個照面都不打,四道目光總是恰當的分別落 在兩個不同的方位上。   李文雄心想,一定是林俊龍鬧的太過分,惹了小弟生氣。於是,他跟小弟間 的感情很快就回復以往的熱度,從早點到晚餐,不管做什麼都膩在一起。這可讓 他樂昏了頭,一時間也忘了問起那天他倆在後山上到底幹了什麼事情-小弟搶回 了他的皮包,然後狠狠的揍了林俊龍一拳,一定是這樣子的。   但他越想越不對,越想心裡越起疑竇,不,沒那麼簡單,當他想起小弟那陌 生人一般的臉龐,那在夕陽斜照下明澈得找不出答案的雙眸-絕對有問題!林俊 龍向小弟告白了?林俊龍強吻了小弟?他幾乎能看到在那後山上的草堆裡,林俊 龍擁抱著赤裸裸的小弟的模樣。小弟臉上一點表情都沒有,就任憑林俊龍那雙不 懷好意的手,撫過每一吋肌膚。   這樣的幻象讓他頭痛欲裂,心神不寧。儘管小弟待他一如往常,但就在那些 他漏了監視鏡頭的時刻-那些他相信一定存在著的剎那之間-當林俊龍偷偷瞄過 小弟,而小弟也恰巧在林俊龍臉上盼過一眼的時候-他總覺得,在這矯作的冷戰 氣氛中,蘊藏著一團不欲為人所知的秘密。一定是的,他們倆有密謀,他們密謀 聯考一考完,就要躲開他的監視,瞞著他一同私奔去,去度過一個只屬於兩個人 的暑假。林俊龍偷偷的跟小弟告白了,而小弟也接受了,一定是的。   聯考前兩天,李文雄早上起了個大早,特地要趕在其他人尚未到校前,就在 教室裡當著小弟的面問個清楚-反正也沒多少時日了。他一路氣呼呼的衝到學校 ,奔到教室門口,向裡頭一張望,但他第一眼望見的,竟然是哭腫了雙眼的林俊 龍。   儘管穿著西裝,但還是遠遠的就可以一眼看出,那寬闊的肩膀,是林俊龍的 背影。他先到了。循著林俊龍攀爬的方向,他定睛一看,果然找到了那座墳-墳 旁那座令人不舒服的老怪樹,已經被砍倒了。他看著林俊龍跨入墳牆,拿出了祭 品和線香,喀著打火機。不久,林俊龍似乎也發現了他,向他招著手,嘴裡好像 在說著些什麼,但是被鄰近一個新墳上和尚們的誦經聲給掩蓋了過去。 「小弟……死了。」   李文雄昏了,眼前一片黑。等到他回神過來的時候,只見到林俊龍在他身邊 不斷啜泣,卡其制服上滿是一塊塊深褐色的淚漬。死了?怎麼會……昨天還活生 生的,告訴他要一直拼到聯考前的,怎麼會? 「他被一台車……」   直到冷凍櫃被拉開的那瞬間,李文雄才哭了出來,那短暫的一瞥,已經讓他 承受不住,哭倒在地上。林俊龍把他拉開,免得驚擾到其他喪家。軟趴趴的伏在 地上涕淚橫流的李文雄,就這樣被他連拖帶拉的帶出殯儀館。他一回神過來,看 到樹,就往樹上撞去,猛撞一記,不見血,又補了一記,蹦的一聲,額頭上冒出 的溫熱血液,由鼻子做了分水嶺,隔成兩條血河,攙了淚水,直流而下。林俊龍 一雙臂膀連忙圈住了李文雄;但他不依,硬是使力掙脫,要再往那樹上撞去。突 然間,李文雄眼前的景物染上了一片鮮紅,痛覺開始從額前鑽進來,好像一根鐵 釘直直釘入腦袋裡;有人揮舞著一把鐵鎚,一下接著一下,重重的敲在那長釘上 。他開始放聲大哭,除了這鑽腦的痛感,頭腦已經沒辦法處理其他的事情了。   這天晚上,雨水把四周打成一片稀泥。殯儀館所在的小丘,就好似泥海中的 一座孤島。窗外雨聲淅瀝,正好蓋過這一片死寂而緊繃的寧靜;在它的掩護之下 ,每個人都獨自靜靜的啜泣著。李文雄跟林俊龍,這一晚一起幫小弟守夜。兩個 人一語不發的,分坐在殯儀館簡易靈案的兩旁。到了半夜,雨勢轉小,但卻還綿 綿不停,悶悶的下著。空氣一片濕熱,讓人覺得全身搔癢難耐。   小弟喪事辦完,他們倆就不曾再見過對方,直到他們大三那年的夏天。 「開車來的嗎?」 「不,我搭捷運來的。」   林俊龍捧起一束冒著細細白煙的線香,分了一半給李文雄,兩人便朝墓碑拜 了三拜。祭拜完畢,林俊龍開了一罐啤酒,吸吮了一口,朝天邊敬去,然後整罐 澆在地上。小弟哪裡懂得喝酒呢?李文雄在心裡暗自想著,忽然間,才突然驚覺 ,小弟的生命,永遠停滯在十八歲-他永遠是那個稚嫩的高中男生;而他們的- 他的,和林俊龍的,卻早已脫了當初的模樣。那麼,每當小弟的身影在朦朧淚影 中浮現的時候,到底是小弟凝魂此刻,還是自己回到了過去? 「喝吧,小弟。」   大三那一年的夏天,天氣異常的乾燥酷熱。告別了青澀的男子高校時代,推 開了大學之門,就好像走進了一片花花世界。但是,小弟卻在李文雄的心頭上掛 上了一道沉沉的鎖。他未曾有機會遇到一個活生生的同性戀,也從未試圖去愛過 任何一個同學。每當慾火攻心的時候,他就拿網路上載得的男體寫真發洩。他極 力避免自己再愛上同學,或想起小弟。   直到這個夏天,當他那屬於少年時代的敏感已經被繁重的課業摩擦得失去了 靈敏度之後,他在學校的廁所裡強吻了某位同學,就這樣,他被一拳揍醒了。在 宿舍屋瓦被烈日曝曬的發白的一個下午,他抹去了嘴角滲出的血,搭上了車,來 到了獅仔頭-這一天,正是小弟的忌日。   李文雄憑著記憶,發了瘋似的往丘頂直衝,銳利的草緣割破了他的手腕,擋 路的枯枝劃破了他的胸膛。什麼也阻擋不了他,在丘頂上,小弟的墳就在那丘頂 上。他遙遙的望見了小弟的墳,卻先聽見了一陣陣低沉的咆哮聲。   李文雄只見一個酒氣逼人的邋塌醉漢,渾身土汙的倒在小弟的墓碑前。當他 認出眼前這個醉漢,就是好久不見的林俊龍的時候,他著實吃了一驚-怎能如此 恰巧?莫非,他和林俊龍是同時被小弟喚來的?一定是這樣的,小弟總是在那夜 靜無人的時刻,在他們的心中呼喊著,要他們記住他,不許忘。   李文雄撐起爛醉如泥的林俊龍,參扶著他一步步下山。但林俊龍醉得一塌糊 塗,不醒人事,李文雄沒有辦法,只得架著他一同回宿舍去。林俊龍躺在床上, 足足昏睡了一個下午才醒來。一睜開眼,看到李文雄,他自己也嚇了一跳。問起 怎麼回事,原來他剛跟女朋友分手了。林俊龍一口氣講完他大學以來的羅曼情史 ,足足交了八任女友。不會吧,李文雄一直相信林俊龍跟他一樣,愛的是男生。 「你……是不是同性戀?」李文雄提起勇氣,出口問道。   林俊龍點了一根菸,輕嘆了一聲。他抬頭遠望,望向了窗外那昏黃的夕照殘景。      太陽已經半沉,餘暉卻還熾烈的炙著兩個少年那散著熱氣的面頰,把他們發 著喘的側臉,都塗成了金黃色。向晚的松風吹拂過那熱跳跳的胸膛,撫平了那狂 躍不已的心脈。小弟已經搶回了他的皮包,正瞪著林俊龍-那雙眼眸,依然明澈 的找不出答案。林俊龍喘著,不只是因為方才的追逐,更因此時心浪澎湃。從後 山頂上,往學校的方向望去,整個城市,都浴在金液之中。這個黃昏好美,美的 讓人發暈;胸口卻讓一股力量壓著,漲著疼,一個字也吐不出來。誰知那個風流 倜儻的林俊龍,也有這般詞窮的時候?   沒人知道那令人暈眩的靜謐持續了多久。突然,山鴉嘎然啼破了丘頂的寧靜 ,小弟望眼山下,殘陽已經踏上了不歸之路。他知道該是結束這所有曖昧情愫的 時候了。   林俊龍永遠記得,那橘黃色的夕暮餘光,漸漸從小弟的臉龐褪下的模樣。 「他說他不能愛男生」林俊龍抖了抖煙灰。 「他說,我們還是可以做朋友-但為了讓我習慣只當他是個朋友,我跟他約定, 一個月不相往來。」 「但是,在這一個月裡面,我看到小弟跟你之間越來越親密,心裡很癢,癢的受 不了,好像有隻蟲在那裡螫。我好後悔跟小弟告白;我羨慕你,也恨你。雖然是 我要小弟不要跟我來往,但是在當時,我只覺得,你就像從我手上把小弟搶去似 的。」 「我恨你,李文雄」   一股撕裂的痛感直上腦門,突破了那從未觸及的界線;肉體的碰撞聲聲作響 ,好似搏鬥一般,兩個少年瘋狂的互毆著。大汗淋漓了一身,斗大的汗珠被陣陣 不停的激烈搖動,甩離了少年們那尚稱細滑的皮膚-更熟於高中生的,那即將失 去青春光采的皮膚。衝擊的力道猛烈得嚇人,像是一連串劈瓦裂磚的猛拳,將多 年來遭到禁錮的悲憤,一口氣宣洩在對方的身體之上。他們正以最殘忍的酷刑, 折磨著彼此的肉體。   當下,他們或許很難接受這個事實-他們生命中第一個同性的性伴侶,竟然 是對方。逃不離那個山頂,逃不離,他們心想。那細雨飄渺,散著腐臭霉味的光 禿山頂,和那松姿搖曳,浸透了夕陽的金黃色山頂。   然後,他們摟著彼此,無力的倒臥在床上。一隻搖著頭的電扇,吹拂著這兩 具交錯糾纏著的滾燙肉體。思緒,開始從疲憊不堪的肉身剝離。   牽著小弟的手,林俊龍舞的好得意,夕陽燦爛,今晚一定星光滿空。透著氤 氳的蒸氣,李文雄望著小弟的兩片紅腮,他只覺得,好像正透過那溫熱的溫泉水 ,擁抱著小弟。   於是,他們都明白了,他們只是在對方的身上,尋覓著過去的片片浮光掠影 -深深的映在彼此的眼眸中的,小弟的殘像;和他在彼此的肉體上,遺留下的最 後一絲氣味。   當眼淚從李文雄雙頰滑落,林俊龍也紅了眼眶。 「我好想小弟。」   墓邊發的草都除完了,垃圾也收拾乾淨了。林俊龍悄悄的拭乾了眼角的濕潤 ,問老朋友,晚餐要不要一塊吃,他的車就停在山下。李文雄說好,抹去臉上的 淚痕,擤了擤鼻涕,深深的吸了一口山坡上那被細雨滌淨過的溼冷空氣;沒有泥 味,只有草香。   天頂的烏雲已經散去,僅剩下白日濁濁的照著這座孤單的墳丘。 --   男孩靜靜的倚在池邊,露出水面的,是一副肩膀胸膛。突起的鎖骨之下,是兩片 光滑白皙的胸脯,挺立但未硬實,就跟他的主人一樣,青澀而未成熟。水面綾波徐來 ,輕輕的舔舐著他一對半浸在水中的乳頭。霧氣在他那雪白的胸前凝結,溫熱的汗水 也從毛細孔滲出,都成了一顆顆剔透晶瑩的水晶珠,在那光滑渾圓的胸肌上交錯滑落 ,畫出一道道水痕。http://www.wretch.cc/blog/ashimo  ~未完成的文章~ http://friend.top1069.com/profile.php?ID=95390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 From: 122.124.29.7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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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lous:奈下性子看完了.....推一個 11/03 20: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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