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帖
民國九十三年
剛退伍
藍色的天空清澈無比,炎熱的天氣讓我汗流浹背,空氣中遍佈柏油路、
水泥地遭太陽嚴烤的氣味,又是一個新的夏天來了。空氣裡混雜了舊有
的味道,那是每年夏天都有的。
打開電腦,連上MSN ,突然有人丟來一個笑臉。
歐!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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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國七十七年
第一次見到a君是在學校的社團體育活動,小學五年級的每禮拜三最後
兩節課安排成體育活動,同年級的學生會打破班級建制,混在一起作社
團活動。我選的是桌球課。
他是隔壁的隔壁班的男生。個兒很高,有一百六十幾。特別的是,他有
個非常英俊的臉孔,不同於同年紀的小男生,顯的相當成熟。旁分的頭
髮,用手輕輕一撥就恢復自然。在一群小學生的看來相當顯眼。
整個地下室因為活動的關係顯的鬧烘烘,他和他兩個狐群狗黨玩的不亦
樂呼。排隊等著打球的我看著他們玩鬧,微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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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國七十八年
夏天的蟬叫的震耳欲聾,空氣裡佈滿太陽烘烤大地的氣味,剛升上六年
級的我們重新再編了一次班級,在同班同學中我見到了a君的名字。
歐!是他!!
那個時候我才知道,那傢伙實在不是普通的皮。沒事喜歡跟旁邊的人討
論a片情節,要不就是抓著同學摹仿a片裡男女主角交媾的動作,有次
還跑到我的面前,蹲下來表演口交的樣子,動作之外還配著音,發出口
水嘖嘖的聲音。
挖哩勒....
a是全班最高的,我是全班第四高的,我們上課都坐在班上最後面,只
是中間隔了三排。只有每周一次的美術課我們才會坐在一起,因為那是
照座號排的,他是40號,我是47號。不過我們沒啥交集,個性完全不一
樣,他活潑外向,長的又帥,我個性比較內向,也沒那麼活潑。我們就
好像空間中歪斜的兩條線,不可能交會。
在我眼裡,他真是個迷樣的有趣的人。
我還記得....
那年我最喜歡看的卡通是每周三台視撥的三劍客。有達太安,康斯坦,
阿尚,美樂蒂還有鐵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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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應該明年結婚!」
什麼!!
「不過還沒提親!」
「確定會跟大家說!」
「你應該一定會來的吧!」
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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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櫃玻璃反射出的臉孔,二十六歲的男人有著寬厚的臉龐,從鬢角延伸
到頸間的鬍渣,厚實的胸膛,還有略為發福的身材。
我想起了十五年前那個清秀的小男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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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國七十九年
時間很快就過去了,一群懵懵懂懂的小朋友終於要升上國中。在她們的
心裡其實還不懂什麼是分別。只是覺得有點不對勁,好像有些什麼是失
去後回不來的。
一年的相處下來,我發現a原來是個滿厲害的腳色,書唸的不錯,課業
上和我互有領先。只是他帥氣的臉龐讓我羨慕又忌妒,運動場上也總可
以發覺他矯健的身手,與汗水滴落的痕跡。為了升上學校中學部,這群
十二歲了小朋友體會了生平的第一次聯考,這群同班同學,也大多順利
通過學校的測驗,順利的升上中學部。只是原班人馬再度打散,編班。
站在中學的川堂我看著分班名冊。原本和我同學四年的麻吉,因為升學
的考量轉離我們中學,而原同班同學在我新的班級裡也根本沒幾個,更
別說熟的。突然,我想到了a君,不知道他在哪裡。在一大群名字裡我
找了找。歐!在我前兩班。
新制服,新班級,新同學,新的導師,新的生活就這麼開始了。驪歌的
音樂還沒消去,校園的鳳凰木依舊挺立,在搞不清楚的狀況下我就這麼
成了中學生。感覺一夜之間長大了,但莫名其妙的是,我還是原來的那
個我阿。
新任的班導師是個五十多歲的女老師,雖然算是有點年紀,但他的教學
是以嚴格出名,尤其是她任教的英文,套句大學用語,實在硬的很。我
的新生活就在每天被新東西追著跑的情況下進行,像是英文,老是分不
清be動詞和一般動詞的差別,也記不得每句話後總要加標點符號,還有
為什麼數學要考蝸牛爬樹呢?那隻蝸牛居然可以固定每天上升幾公尺,
下滑幾公尺。現在回想起來,那陣子的壓力還真不小,一直進入不了狀
況。
開學後沒多久,一天我在學校樓梯轉角遇到a,他還是那一派愛玩模樣
,就像個灌飽氣卻無處發洩精力的皮球,倔強又好強。我們照日常的哈
拉幾句,就分開上課了。他一點都沒變,旁分的頭髮依舊帥氣,眼神還
是那麼精神奕奕。
日子慢慢步上軌道,慢慢我也熟悉環境。夏天的尾巴悄悄收起來,教室
裡悶熱的空氣不再了,那股汗臭味也不知到哪去。慢慢地我融入班上,
而前後班級的同學也有幾個不錯的。當然啦,a也變成了我打鬧的對象
。
「來吧!我們來比腕力!」路過他的班級前被攔了下來。
「好阿!誰怕誰~」
兩頭充滿精力的小牛就這麼鬥起來,隨便挑了張課桌椅坐下,旁觀的人
把我們團團圍住。五四三二一!開始~
碰~
五秒內勝負就出來了,他的嘴角露出得意的微笑。而我揉了揉扭痛的手
肘。
「齁!你真是肉腳!」
我也苦笑了...
突然心裡一個細小的聲音說話了,有天....我一定要打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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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的天空顯的秋高氣爽,微涼的空氣吹在身上非常舒服。
在放學的路上我跟a君又打鬧了起來。背著書包和便當袋,兩個人就在
騎樓橫衝直撞了起來,看我能不能抓到他。眼見怎麼樣也沒法縮小距離
,我心裡急了,突然腳踏的磨石子地沒踏穩,我整個人摔了個大跟斗。
歐!好痛!我眼冒金星的站了起來。這時才發現腳扭到了。
a不知去哪了!
該死,摔一大跤也不來看一下,不知道死去哪!心裡直犯滴咕。狼狽的
回家後,自然也避不了一頓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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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上學去,我的心裡自然是氣沖沖的,搞什麼嘛!那天樓梯轉角也
遇到了a,他若無其事的樣子讓我十分不爽,老實說滿火大的!
算了,這種人還是離他遠點好了。那天,我下了個這樣的決心,別跟這
種人來往了,就這麼一個念頭,我們倆就再也沒連絡。
就這樣我們撐了兩年,直到三年級的一個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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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何時回台北?回來時我請你喝一杯!」
「喔!你也愛喝啊,回來一定要好好拼一下!」
「開玩笑,這是一定要的啦....」
其實上大學後我們幾乎沒有聯絡了,這些年我變的好多,尤其是唸大學
的這段日子。他突然的丟來訊息讓我又驚又喜,彷彿回到了十幾年前的
單純小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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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國八十二年
日子在身上留下一道道記號,但無力的我們一點抗拒辦法都沒有。我長
高了,聲音低沉了,鬍子冒出來了,在別人眼裡嚴然是個小大人了,我
可以清楚感受到有股力量在衝擊我的身體,只是書包把我壓的喘不過來
。
國中三年的時間,我在課業上花了滿多心思,我的成績也慢慢從班上的
中段一點一點往前爬,到了國三我的成績已經是名列前茅,只是總還有
那麼些遺憾。我很少有機會真正用力揮霍自己的青春。在球場上,在陽
光下,在朋友的稱兄道弟裡。往往經過球場前的走廊,我只能羨慕的看
著打球的人,羨慕他們可以全身溼透,累的攤在地上,大多時後我都必
須躲在冷氣房裡背著額爾古納河與五口通商的城市。這段時間以來,偶
爾我會想到a,各項班級運動比賽總會看到他,球場上他的身影還是那
麼瀟灑,臉龐還是那麼帥氣,他變的更高,更壯更成熟了。過完年後,
就只剩三下最後一個學期了,同學們慢慢感受到聯考的壓力,到處流竄
著一股不安的氣氛,那是對分開的不捨,對未來的恐懼,還有對升學的
抗拒混雜而成。同學間最常做的一件事就是交換畢業紀念冊,在四彩印
刷的頁面上留下珍重再見與鵬程萬里,貼上各式各樣奇奇怪怪貼紙相片
,努力的在最後旅程中留下些痕跡,只是時間的浪實在太強,一打來,
足跡,話語,痕跡一切全都留不住。
三年級的時候,所有學生晚間都要留下來參加輔導課,一直上到晚上八
點才放學回家,記得那天應該是三月的一個晚上,放學時候我看到了a
,背著書包的他看起來那麼瀟灑,臉龐那麼帥氣,只是多了些疲憊,我
知道他模考的成績沒有很好,而離考試只剩四個月不到了。
那天回家,我突然興起了一個瘋狂的念頭,我打了通電話給a,不為什
麼只是想聊聊彼此近況。我還記得一開始是他爸接的,轉給他後他的語
氣聽氣來相當驚訝,還有些尷尬。畢竟,我們有整整兩年多沒說過任何
一句話。
人和人的相遇,真的是需要緣分。很多時候,其實只有一個小動作的不
同,影響的卻是十年,二十年之後的事情。到現在我已經不能清楚記得
那晚我怎麼能鼓起勇氣打給a,但我很感謝我那麼作,要不是那樣,我
想我現在會少了一個朋友,也少了許多故事。從那之後,我幾乎每晚三
更半夜打給他,與其說是要他好好唸書,不如只是想和他多聊聊。我突
然發現,我們好像還沒機會聊些什麼,很快的就要畢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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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沙發上看電視,老媽開門進來後神秘兮兮的笑著,丟給我一份喜帖
。
「哪裡的同學阿?」
我喵了下地址!是他!
我衝到房間裡拿了把美工刀,小心翼翼地將紅色信封拆開。一個長形的
新式喜帖進入眼簾。封面用俏皮的字體寫著婚姻大事四個大字。
看到這裡我忍不住苦笑了一下。
xx府喜事
訂席於民國95年XX月XX日於XX大飯店舉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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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年前那個偶然的電話,讓我又再度認識了a 君。斷了線的風箏,又
可以感覺到手中線捆的張力。但又能維繫多久呢?
高中聯考終於放榜,他考的不好。我們上了不同的高中,感覺上就像是
才沒認識多久的朋友,又將分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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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了高中以後,剛開始我還和他有一搭沒一搭的聯絡著,有趣的是,每
次都是我想到打電話給他,一開始我還當他比較不好意思,但久了以後
,我們也斷了連絡。
直到高二的某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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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國八十三年
剛進高中的時候,我的成績滿糟的,父母的擔心叫我報了一堆補習班,
從高二開始,一個學期補三科,每個禮拜定時找沈赫哲、殷非凡與林清
華報到。說也奇怪,填鴨式的教育加上我不服輸的個性,爛到不行成績
居然有了起色。
更好笑的是,居然某一天在林清華補習。居然在一堆厚重的學校外套上
,認出了那個我在熟悉不過的後腦杓。
「ㄟ....怎麼是你阿?」我倆都驚訝的笑了出來。
眼前的那個表情,是我再熟悉不過的微笑。就像許久不見的朋友巧遇,
又天南地北的聊起來。他還是那一派帥氣的模樣,但眼裡的那份疲倦又
更重了些。
從那天起,我灰暗的補習歲月又重新變回彩色,每個禮拜最重要的那一
天就是去林清華上課,一起買晚餐,一起上課,下課買一大包魯味合著
吃,然後再擠著滿滿的236回家去。那天我會高興的像個小孩子一樣
,直到下車走到路口終於和他要說再見。
那時,衛視中文台每晚都會撥日劇,記得最紅的就屬愛情白皮書了。吉
他清爽了刷了三聲,幾個年輕人的故事就這麼每天準時開始。而我,那
時始終不明白為甚麼會有那麼一份愛,可以那樣義無反顧的繼續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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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這個週末補習班要劃位,你知道嘛?」在公車上我這麼問著他。
「我知道阿!」a轉過頭來認真的看著我。
「那....想不想前一天來補習班排隊」
他低下頭來想了一下。
「好阿!」
我笑了,像個小孩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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劃位的前一晚補習結束後,就有一大批學生待在補習班裡,等著明天一
早劃位,本來是上課同步轉撥的電視下課後放著無聊電影,看著看著我
們都覺得好無趣,背包一拎於是決定晃出去。走!去哪呢?先去總統看
電影,電影結束後已經快一點了,我倆再慢慢散步到西門町。我記得那
晚是個晴朗的夜,在西門町檯起頭來還能見到星星,我從來都不知道那
時夜裡的西門町這麼靜,走累了又找了家紅茶店坐著,聊著以前國中的
陳年往事,還有高中生活。
聊到最後兩個人都累到張不開眼睛,還是決定回到補習班睡覺,我們又
一路從西門町散步到壽德大樓。走回去已是清晨四點,大樓的鐵門早已
拉下,進也進不去。
兩個疲憊的傻子無處可去,最後決定走到台北車站,在一個樓梯下坐著
靠著睡覺。
就那樣,在地下室的大廳裡,我和他肩併著肩靠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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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開相簿,翻到高中時候的照片。有一張照片是他坐在公保大樓前的樓
梯上我替他拍的。那陣子已是高三的最後幾個月,我隨身帶著作畢冊用
的相機,那天補習完也就隨手替他拍了張照片。照片裡的他穿著高中制
服,坐在階梯上淺淺地笑著。
不曉得結婚那天,他穿起西裝會是甚麼模樣?
# # #
民國八十五年
時間過的很快,大學聯考突然就結束了,我考的奇慘無比,之前模擬考
一直有前十名的我,聯考成績卻排到全班二十二。a呢?考的不錯,有
機會留在台北。
記得以前一起補習的時候,他常常吐槽我,說是甚麼以後我留在台北唸
書,他只能到中南部蹲在不怎樣的大學。結果放榜了,他留在台北,而
我要前往新竹唸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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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和人的緣分就這麼奇妙的,我和他又錯開了,剛開始我回台北有空還
打電話跟他聊聊,到後來也就斷了連絡,而我始終不明白的是,為甚麼
我老會牽掛著他,但他卻總可以這麼雲淡風清,沒有一點留戀?
那個時候還沒有手機,但我把我的Email,bbs帳號,宿舍電話都給了他
,衷心的希望有一天他會連絡我,可是等了好久,卻始終沒有他的消息
,而漸漸的,他在我心裡也不再佔有那麼一大塊位子。我也不再那麼掛
念著他。
也許吧!他其實是知道我的感覺,只是一直不好說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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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年後
民國九十二年
和朋友看完資訊展,搭著捷運,我拖著疲憊的身心回家,想到明天又要
回部隊了,又有一堆狗屁叨糟的事情等著我,不禁一陣頭皮發麻。步出
捷運站時,我突然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
那人也停下他匆忙腳步,對看了五秒鐘,那個名字又從我腦裡跳出來。
而他呢?顯然是把我忘了,支支嗚嗚的叫不出我的名字,我笑了笑,自
我介紹了一番,才解決他的尷尬。
「對不我!我趕時間。」a很不好意思的解釋著。我們交換了手機號碼
,他很認真的把我的號碼輸進他的手機裡,然後一臉正經的對我說,晚
上我打給你。作了個打電話的手勢,接著轉身衝上捷運站。
一天一天的過去了,一如往常的他還是沒有打來。有天我終於忍不住,
生氣地把他的號碼刪掉,一邊還在心裡咒罵著:「這算是甚麼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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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國九十三年
春節的時候,我突然收到他問候的簡訊,心中一陣驚訝,但很明顯的,
那只是順便發給我。沉思了一下,我還是決定回個簡訊給他。很快的他
又回我了個簡訊,於是我問到他的msn。
剛加入 msn時還聊了幾句,後來也就這麼放著了,很久很久都沒有再連
絡。但看著他上線的通知,看著他暱稱換來換去,我知道他還在這世界
的某個地方。我願意就這樣靜靜的放著,我不去打擾他,他也不來擾亂
我。就這樣,他一直安靜的躺在我的 msn名單裡,而我們不必再連絡。
直到某天,他丟來一個笑臉,告訴我那個石破天驚的消息。
他要結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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