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雨了。
仲夏的周六夜晚,空氣裡悶著的濕熱終於全部從闃黑的蒼穹釋放,像
突然洶湧翻騰的記憶從心底最深沉的荒涼角落傾倒出來一樣。越來越清晰
的雨勢,落在屋簷上,彷彿那時節傷悼的淚掉在只有他一個人的夜裡,令
人感到莫名的疼痛。
「啊……眼淚安安靜靜的流過,相愛的時候,你說過的話還清晰在耳
朵……」
他放下看了一半的張曼娟的《喜歡》;閉上眼睛,耳蝸中心漩著柔軟
傷感的和弦輕輕地漾出遺忘了很久的過往。
「啊……時光安安靜靜的走過,偶而回過頭,曾經擁抱過的雙手,還
留著溫柔……」
流過的走過的不只是眼淚和時光,其實在那交織著如同窗玻璃上的雨
滴的過往最後也流過走過然後消逝了。模糊的雨滲濕了落地窗前陽臺的地
板時他想,覺得濕漉了一塊而且越來越擴大的水印就像他的記憶開始在水
漬中顯影,模糊地,暈散開來。
可是,記憶怎麼可能模糊?
他閉上眼睛,聽見風的聲音,知覺那一切又都回來了。
◇
凌下午來找他的時候,他正躺在地板上發呆。你有空嗎要不要出去逛
街還是吃點什麼東西凌說。他沒有說話揚起手在空中劃了兩道碎掉的弧線
又翻過身去。
「那我走了。」
「嗯。」他勉強地從喉嚨擠出一個氣音。
凌的表情,在瞬間他側想起。那是他不敢正視的。大概除了無奈還夾
雜著對他莫名其妙的改變的疑惑吧?當初在一起的時候,兩個人的確也是
很愛很愛的,怎麼會突然沒有感覺了呢,凌曾經扯著他的領口生氣地問。
他不知道,只確定在兩個人之間忽然橫亙進來什麼東西,倏地隔開了彼此,
甚至讓他和凌將彼此嘔吐出來。
不,也許將彼此嘔吐出來的,只有他自己。
因為凌說了那樣的一句話。
「我會等你的,就算你不喜歡我了。」
他在凌轉身的時候小小聲地對著日照熹微的天空覆誦一遍,再一個輕
盈的翻身,如貓腳印的淚水已經踏上他的雙頰。
◇
「你要吃麥當勞二號餐嗎?」那是儼對他說的第一句話。
他從儼的手中接過那紙袋,坐在候車亭的鐵椅上就吃將起來。儼看著
他快速地消耗掉那些食物的樣子,笑了,他抬起頭來,目光望向遙遠的街
的盡頭,儼看著他的眼睛,看到的是邃深無底的空洞。
「這麼晚了公車不會來了。」儼對他說。
他點點頭,站起來走到投幣式電話旁,從牛仔褲的口袋摸出幾枚硬幣,
餵進電話的投幣口,按下數字。
灰暗的白色燈光下,他的牛仔褲泛著夜空的深藍色,上衣素淨的白,
在深夜裡看來有種虛無縹緲的感覺,帶著憂鬱以及死亡的絕望。儼不知道
何時已經推開車門下車走近他了,他掛上連接不到人聲的話筒一回身,就
看見儼坐在方才他坐過的位置抽菸。煙霧緊緊地籠住儼,彷彿他自己的哀
傷。
「它告訴我:您撥的號碼是空號。」他自言自語地:「連電話都不愛
我。」
他沒搭理儼,逕自往公車站牌的前方走去,儼覺得這男生真奇怪。喂!
儼喊住他,他緩慢地轉過身來,儼看見他的眼睛泛著邃藍的水光。深深的
夜裡,城市突然下起了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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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雨季的時候,窗外老是滴答著雨水,空氣裡泛著悶悶的溼,有
些熱。像發了霉一樣,壞掉的情緒,便揮之不去。然後,記憶生
了苔,薄而且淺,刮也刮不乾淨地,在小小的雨天裡,爬出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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