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ye,他說。
揮揮手朝儼和那男人的中間筆直走到樓梯口,沒有回頭。一瞬間已經
推開厚重的玻璃門置身在川流一般的人群裡了。他舒舒地吐了一口氣,跨
過斑馬線,走進了公園裡。
轉頭往麥當勞二樓的玻璃窗望,所有的人臉化約成同樣模糊的表情,
儼的微笑卻始終待在他剛剛坐過的位置,如此清晰,彷彿發著光。
◇
台中城的夜的繁麗被隔擋在公園的牆外,穿過闃暗的水泥小徑,在樹
叢後方看見疏疏落落的幾雙等著狩獵似的獸的眼睛,他嫌惡地加快腳步,
一下子就繞過整座公園,從另一個出口走向水利大樓的方向。
天空染著海水深處的顏色,綴著一彎鉤月,時序走向夏季的尾聲,仍
是溽溼暖熱的悶。他穿著素淨的白上衣搭一條淺藍色的小喇叭褲,悠悠地
走著,舉目望去都是輝煌的燈火;這城市不夜的燃燒。風微弱,雲層稀散,
月光暈出一片淡黃色,延展自城市上空的四方,他覺得他真愛一個人的時
候就這樣走著,寂寞不再吵鬧。
直到走進那巷弄裡,滿滿的都是人。
他突然看見前方幾箭步的地方,熟悉的背影走著。踏著別人的影子,
那人轉了過來,盯著他好久才向他喊道:「小烽!!」
睽違了三年哪。他笑了笑,招招手,朝那人跑過去。那是他的高中同
學;江。
◇
他喜歡江。第一眼看見江的時候,他就知道。
高一升高二的那個暑假,他趁空到學校看分班名單公告,午后兩點日
光正豔,穿堂流竄如光流四溢溫暖薰人的南風,校園裡沒有什麼人。他貼
近布告欄的玻璃仔細逡巡細小紛雜的名字,好不容易看到了自己的姓名,
他從背包取出白紙和筆,將自己即將進入的班級和一些瑣碎的注意事項記
下。
一轉身,冷不防撞上一個高大的男生,筆和紙掉到地上發出清脆一響。
「啊,對不起、對不起。」他對那男生說。
正準備蹲下去撿掉在地上的東西,那男生搶先俯身撿起他的筆和紙遞
給他,迅捷的身手,順便給他一個像陽光一樣燦爛的笑容。「你也是二年
一班的?那我們是同班同學喔。我叫江孟言,你呢?」
「叫我小烽就行了。」他說,接過紙筆的時候碰到了江的手,觸電一
般的悸動令他自己嚇了一跳。
江蓄了一整個暑假未剪的髮在風中揚揚逸逸,柔軟的黑亮色;深深的
輪廓,挺拔的五官,曬得健康的小麥色皮膚;長手長腳,結實的軀體。他
只瞥了江一眼,就深深記住他了,尤其是江的眼睛,燒著什麼似的明亮清
澈的炯炯的大眼睛。
江說,要不要去吃冰?
他點點頭。兩個人步出穿堂,走在金黃色的陽光裡,交談著許多許多
話,像新認識的朋友。過馬路的時候,他對江說自己高一上課發生的糗事,
講得正高興,忽然江一把抓住他的手將他拉住。「有車!」江喊。用力過
猛,他幾乎撲在江的身上,趕緊掙出江的手,卻感覺自己的臉好燙。
「你這麼迷糊啊,我看以後我多照顧你一點好了。」江對他說。他低
下頭,走在江的旁邊,覺得這男生對自己真好。
◇
在賣手機吊飾的攤位前江停下腳步,轉頭問他要不要一個當禮物?他
說幹嘛對我這麼好有事拜託我哦,做一個賊賊的鬼臉看著江。江沒理他,
嘴角漾著笑,黃色的光暈襯著他俊朗的側臉,江隨手拿起一個就遞給老闆,
他趕忙阻止,喂!是送我的吧,我不要這個,要這個!
「你們兩個是情侶嗎?真配。哈哈。」年輕的老闆接過他選的星星造
型的吊飾半開玩笑地說。
「對啊對啊。」江竟然這樣對老闆說。他赧紅著臉,耳根熱辣辣的燙,
離那攤子遠遠的地方伸手搥江,江只是一直笑。
「肚子餓不餓?我記得你最愛吃鐵板麵,要不要吃?」
「要!我還要吃烙餅!還要紅豆餅!還要……」
「你豬啊……」
他忽然想起了高三那年在水利大樓補習下課後和江一起閒逛的情景,
那時候江也總是這樣說他。「你一點都沒變耶。江孟言。」他說。
「你也還是一樣喜歡我嗎?」江問。
一片寂寞瞬間掩沒喧囂的人聲,世界只剩下他和江越來越快的心跳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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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雨季的時候,窗外老是滴答著雨水,空氣裡泛著悶悶的溼,有
些熱。像發了霉一樣,壞掉的情緒,便揮之不去。然後,記憶生
了苔,薄而且淺,刮也刮不乾淨地,在小小的雨天裡,爬出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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