儼見他哭了,不知道該怎麼辦好,慌亂之中也顧不得旁邊還有幾桌正
在享用早餐的人的異樣眼光,拿起面紙輕輕地幫他擦眼淚。儼第一次很仔
細地看他的眼睛:不太大的雙眼皮,黑而亮的睫毛很長,淺棕色的眸子透
著熠熠的靈氣。儼的心裡乍然升起一絲憐愛。
他甩甩頭,推開儼的手,抬起臉來給儼一個微笑,奶油黃的燈光把他
的輪廓映得深明立體,儼發現他的微笑柔亮卻很複雜,夾帶著淡淡的憂傷、
無奈、和些許的世故冷漠。儼看著他,不知道該再說些什麼,兩個人於是
靜默地吃著早餐。鋼琴的聲音清脆地迴旋在寂冷的空氣中,隨著走出店門
口的人扯動的風鈴聲響,他望向窗外,看見茵綠的行道樹上方是一片湛青
青的藍天,灰白的嵌碎石牆下的棗紅色磚道不知道為什麼沒有行人走過,
日光從葉縫篩落,地上像是散布著一個一個小小的金幣。他恍惚記得高中
時有一次傍晚回家經過那裡,江鬧他似的從背後抱住他的事。
「你不是翹課了?」他費了好大力氣才順勢滑出江的懷裡,強壓著心
底莫名的慾動問江。
「對啊,剛和女中的看完電影。我就知道你會從這邊經過。」江出人
意表地又抱住他。他好不容易才紅著臉掙脫江結實的臂膀,被這麼一抱,
才發覺江緊緊貼住他的身軀正勃勃而起,而他再壓抑不住他自己的,血液
霎時騰騰翻湧,奔竄在全身。
「你幹嘛!放手啦!」
「你不喜歡嗎?還是……吃醋了?呵,你勃起了。」
看著江略帶戲謔的神情,他隱忍著滿腹的情慾漲青了臉說:「你放不
放!」
江放手了,轉身就大踏步離去。
「你生氣了?」他問江。沒有追過去,怕江看出他其實很在乎,怕一
追過去,就會把一整個午后在教室裡看不見他的寂寞和委屈都告訴江,然
後超越那條劃在兩人中間的禁忌的界線。江輕靈地調過頭,在逆光中揚起
左手給他一個微笑:「bye 。」嘴角動了動;不知道江的唇形說了些什麼?
他看著江高高的身影先消失在轉角的地方,然後是他被夕照拉長的影子也
走出他的視線。他怔忡地立在原地久久不能自已,揣想著江也喜歡他嗎?
◇
「嘿!要不要去我家?」儼突然一臉孩子氣地說,炯亮的眼睛裡滿載
光華,把他從過往的思緒裡拉出來。
他點點頭。
儼就是這樣子的人,從來不願意多說什麼安慰的話,因為他知道那些
都是徒勞,他寧可實際一點,彷彿這樣才能真的捉住什麼,才不會讓情感
流於虛無。
拿著帳單,儼背著金黃色的燈光站起來走向櫃檯結帳。燈光刺眼,他
看不清楚儼的臉,在那時候,他忽然瞭解了,當江望著他向他道別時,那
唇形其實是一個好輕好長的嘆息。
◇
天氣很好,台中城在夏末總是如此晴朗,水色灕灕的天空抹著幾筆雪
白的羽雲,偶爾有早萎的葉片隨著清風絮絮地飛落秋黃。和儼穿越馬路後,
他獨自站在那條遮翳在蓊鬱林蔭下的棗紅色磚道上,看著儼一拐一拐地走
向停車場牽機車。
他覺得悲傷和不安。不明白儼何以對他這樣善意,他們不過才見過幾
次面……
是因為儼也寂寞嗎?
嶽說,這個世界什麼事都是必然的,包括偶然。所以儼不過是想找個
人聊聊,而偶然的遇見他而已?
他想逃開,躲在只有他自己的角落。日色在接近晌午的時分明亮得令
人感到悲哀,儼騎著機車已經停在他面前。
「腳受傷只能騎車,sorry ,上車吧。」儼邊梳理被風吹亂的頭髮邊
笑著對他說。
他坐上儼的機車,輕輕環抱著儼肌理硬實的腰部,從後照鏡中看見自
己的臉也微微笑著。儼挑染著金褐色的髮柔軟地從安全帽的下沿露出來,
光流瀰漫在他的眼底,他忽然覺得儼和他是完全不一樣的兩個人。
儼是向光的,而他是在向光時才得以存在的黑影。
他將臉頰貼在儼寬闊的背上,感到好溫暖,輕輕地閉上眼睛,車行中,
連風的聲音都聽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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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雨季的時候,窗外老是滴答著雨水,空氣裡泛著悶悶的溼,有
些熱。像發了霉一樣,壞掉的情緒,便揮之不去。然後,記憶生
了苔,薄而且淺,刮也刮不乾淨地,在小小的雨天裡,爬出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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