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力承擔活動的安排,一堆米蟲又只吃閒飯不做事,到晚會完畢可以看得出來他已經精疲力
竭。晚會最後活動,素以感性著稱的主持人特地點起蠟燭,取名叫做「燭光夜語」。光聽名
字就讓我覺得頭皮發麻,點完蠟燭更使整間教室鬼影幢幢。我向來不適合在大家面前掏心
挖肺憶苦思甜,搬張椅子坐在他後面,靜靜聽大家說話。
看著他纖瘦的背影,希望能像那天晚上那樣抱緊他的慾望又在體內竄升,我緊握雙拳,
指甲摳進掌心,隱隱作痛。我沒有辦法繼續忍耐這種可望而不可及的煎熬。
這是宿命,既然不可能擁有,我只好選擇逃避。
輕輕推開門,坐在樓梯上,看著空蕩蕩的校園發呆。傳來腳步聲,一回頭,看見他正朝我走
來。我慌張地想逃離,身體卻像被催眠般的不能動彈。還來不及反應,他已經坐在旁邊了。
他靜靜地看著前方,兩個人都沒說話,只有輕輕地呼吸聲。 還是在下著雨,操場灰濛濛
的罩著一層霧氣,校園裡僅有的路燈暈成一團光圈,微弱地亮著,原本照身高排列整齊的單
槓,現在只剩矮的幾個還能看得見,動也不動挺立在沙堆上。
他突然開口,靜靜地述說消失的一星期中,他努力追回女朋友的過程。早上一樣在巷口
等待,眼睜睜看著汽車揚長而去。傍晚到校門等待,只想親口問一聲原因,但是當她遠遠看到
他出現,就緊跟著同學走到站牌,頭都不回。學弟不是個厚臉皮的人,沒辦法在眾人面前作出
難堪的事,只能呆呆坐在車上看她擠公車。他曾經徹夜守在她家門口等她補完習,卻只見轎
車悄然滑入車庫,鐵門匡啷地關上。
我聽得血脈賁張,只想把這個身在福中不知福的笨女生抓來毒打一頓,他卻只慢慢地跟
我說著,語句簡短扼要,像在說著別人的悲慘故事,只是每句話之間夾著漫長的沉默。刻意
裝出來的冷漠,壓抑他的難過,聽著平淡的語調,卻更覺得心酸。
「下次不要再喝醉了,幹麻這樣折磨自己?」
『那天我沒有醉。』等了很久,只聽他輕輕地說了這句話。
「你沒有喝醉?最好是你沒醉!你眼睛都喝紅了」我努力克制慌張,盡量平靜地說這句話,但
是聲音乾裂嘶啞,彷彿有東西卡在喉嚨。血液頓時集中到臉部,只覺得滿臉漲紅,背脊發麻,
撲通撲通的心跳聲在安靜的夜裡格外清晰,可能連他都聽到了。我努力想接話,但是千百句
同時擠在嘴邊,卻沒辦法吐出一個字。
『其實,哭完我大概就醒了。』
哭完?
也就是說,之後的事情他都知道!我卑鄙混蛋無恥的行為,他全部清楚!
不知道是害怕還是羞愧,我的齒根格格作響,寒毛豎立。
再也沒有臉活下去了,當時只有這個念頭。
嘴裡喃喃吐出
「對不起!對不起!下次不會了!喔!也沒有下次了!對不起!」
之類沒有意義的話,一邊起身想走。片刻都不能在他身邊逗留,否則很快就會嚐到當年袁世
凱羞憤而死的苦果。
突然,他一把拉住我的衣袖。
『坐著,不要走!』
我嘴裡仍然叨唸著抱歉,腦子裡一片混沌,沒聽到他說話。
『坐下!』
他聲音提高,左手用力把我往下扯,袖子下滑,整個手臂都露出來了。我一屁股蹬回階梯上,
腦筋尚未恢復正常,眼睛努力想要聚焦,卻只能看到雨霧攏罩的昏暗操場。
『我有話跟你說!』
低著頭,我大氣不敢喘,等待著激烈銳利的言詞撕裂自己。
教室裡人聲已息,外面雨越下越大,打在樹葉落在草地,淅淅瑟瑟的,地上雨水積成了小水塘,
每一滴雨都彈出一圈一圈的漣漪,水波互相干涉成縱橫交織的美麗線條。
他很久都一語不發,只靜靜地坐在旁邊。
『其實你不必跟我對不起,既然我醒著,表示我願意。你並沒有強迫我。一開始我真的嚇到
了,在你開始親的時候。那天晚上之後,我閉上眼睛就想到這件事,心裡很亂,不知道該怎麼
面對你。女朋友和你的事情同時發生,我幾乎要崩潰。那一星期簡直不是人過的,睡不著覺,
也吃不下飯。接下活動想讓自己忙一點,忘掉所有的事,卻根本逃不掉。雖然我想假裝什麼
事情都沒有發生,繼續當朋友,可是跟你講話就覺得很奇怪,我好像不是以前的我,連看著你
的眼睛都會感到不安。』
『今天下午,看著你幫我畫海報,雖然畫得還是很醜,可是我突然覺得很感動。總是只有你會
在我需要幫忙的時候會義無反顧地出面,真正無助的時候,也還是想要找你求助才會覺得心
安。忽然間,我想通了。不管你是不是一時衝動,其實都不重要,我也不會在意,你才是真正
的好朋友。目前的我沒辦法愛你,但是我確實知道我是喜歡你的。而且,我確定自己喜歡的
是完整的你。』
一口氣說完了,他淺淺地一笑,低著頭,手指無意識地在地上畫圈。我呆坐在階沿,喉嚨
似乎被什麼東西梗住了,眼角酸酸的,深深吸了一口氣,頭微仰著,不想讓眼淚落下來。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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