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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聽見敲門聲,宇歆反射性地把筆記壓在枕頭下,將平安符藏進褲 袋。本想戴起耳機含混帶過,卻仍不敵憊擾,失去耐心的他側翻下床 ,不悅地將門開了小縫。   『有事嗎?』他敏銳的眼神捕捉到父親漂移的視線。   『不,沒什麼……』關起門,這人沒兩下便知難而退,逕自外出 去了。   父親確實在自己房內尋著什麼,這讓他內心的邪念加深不少。既 然你不明講,我就繼續暗藏──才剛想著,一陣莫名睡意席捲而來。 坐上床緣,伸手看了下錶,不過晚上八點。也許是日前累積的工作疲 憊爆發了吧,今天明明沒做什麼,眼皮卻重得嚇人。   睜開眼,他在近乎真實的夢境中醒來。掀開胸前的淺藍色棉被, 他差點自那張宛若兵營軍官的克難小床上跌了下來。那是間飄著藥味 ,白壁附有粗木條窗框的小病房。即便塗上白漆遮掩,窗框木條仍顯 斑駁,底下整齊排列,衍伸成地板的白色方瓷磚,亦因長久使用而泛 黃剝落。   看看窗外,仍是繁星高照的蟲鳴夏夜,再看手錶,九點零九分。 過去一小時究竟發生了什麼,他逕自門外找尋答案。穿越點起小燈的 陳舊廊道,他於掛號櫃檯前停下,伸手摸了摸那只復古的黑色圓盤式 電話。   抽起報夾,他為古趣十足的洗衣粉廣告嘖嘖稱奇。畢竟在現今的 出版品裡,已鮮少見這種以費時筆觸勾勒花邊、描繪主角細節的表現 手法。   十大建設,南北高速公路三重到中壢路段,通車後裝況良好……   他被詭譎的標題文字搞得糊塗。確認刊頭日期:民國六十三年八 月二十四日──他一陣胸悶,於心調侃自己要不睡覺翻身時跌入蟲洞 ,就是遭誰作法,觀落音遊到上輩子去了。   是夢吧,他說服自己。打開上鎖的大門抬頭環顧,不過十點,週 邊街道已人聲俱息,平房構築的遼闊天空線下,幾盞昏暗路燈繞著飛 蟲。   回頭看看診所,中央山牆、門廊柱列與橫飾帶上奢華羅列的立體 雕塑,兩側具通風功能的圓形牛眼窗,以至停在屋側的雪鐵龍高檔轎 車,這棟日據建築師重新演譯的巴洛克風格建物,主人來頭似乎不小 。   摸摸褲袋,除卻那只自筆記掉出的平安符,手機、皮夾全不在身 上。要早料到這點,真該背著側包睡覺。他嘆了口氣,不經意察覺圍 牆後的碎動人聲。只見一名身穿背心與卡吉長褲的年輕男子自牆外探 頭,見四下無人翻牆而過,手裡還抓著白色信封。   走近一瞧,不正是那位前晚出現夢裡,哭著將平安符塞進他手裡 的男子──儘管是年輕了點。才想上前問個究竟,另一位年紀相仿, 身穿白袍的見習醫師,自診所後門悄悄走出。   只見男子將信交過,兩人含笑互視,不一會相擁而別。   『等等!這你的吧?』就在醫師回到院內,男子亦欲翻牆走人時 ,宇歆一股腦子伸手強抓,拿著平安符追問。   男子當然沒見過他,全鎮也不會有人見過。體格近似的兩人於屋 側相互拉扯,不小心撞到雪鐵龍,迸出醒目聲響。   『我真的不知道什麼平安符的,拜託你放過我吧……』見狀有異 ,男子匆忙將之推開,往圍牆跑去,宇歆則不甘示弱上前追趕,兩人 再次於牆邊纏鬥起來。   『要是真被抓到,我以後再也不能來了!』攀過半邊牆,男子啞 聲乞求。   『你又在做什麼見不得人的事?』只見診所二樓廊燈逐個亮起, 一陣快步急奔而下,『莫以擎!』見自家廳門未鎖,身著便服的中年 屋主向外大聲吆喝。   一陣莫名,宇歆鬆掉他揪在男子腳上的手。回頭,庭院大燈突然 亮起,強光刺得他睜不開眼。『把他轟出去!』屋主一聲令下,家僕 眾人簇擁而上,危急時一個抱頭,睜眼……   凌晨破曉之際,他再度於勞心的疲憊中醒來。亂中有序的房間擺 設、令人心安的床被香味、整齊就位的室內拖鞋、枕頭壓藏的老舊筆 記──他真的醒了,伴隨一身冷汗和滿據腦海的未知數,顫抖的掌心 還握著平安符。   他反覆思索,意圖自夢境片段尋些什麼:明明是同一個男人,為 何前天才哭著要他收下平安符,剛又說他從沒看過?推算報紙刊頭的 關鍵日期,倘若那位男人真是三十五年前,也就是正值十七、八歲的 父親,當時到底發生了什麼,那位年輕醫師又與他何關?   走出房門,正想當面一探究竟,父親竟難得徹夜不歸,連通報備 的來電也沒。七點用完早餐,他於路上姑且一試,撥給那位可能正於 某處不醒人事的酒鬼。   『宇歆啊?怎麼啦?』出乎意料地,父親以清醒的口吻即刻接應。   『想說你整晚不在,該不會又醉倒在哪了。』   『今天有工要做,不喝。』   『噢,這樣啊……對了,家裡有沒有你年輕的照片?』沉了一下 ,宇歆轉入正題。   『如果是你「姊姊」那,也許會有一些……怎麼突然問起這個?』   『也沒什麼啦,單純想看看而已……總之工作小心,別再弄得渾 身坑坑疤疤。』   『好,你沒事也早點回家。』一聲淺笑,兩人結束通話。   片刻過後,宇歆再次來到網咖包廂,翹腳吹著冷氣,扮起情報員 。省去部落格的例行公事,他點選入口首頁,意圖自網上搜尋情報。 倘若當時他真回到三十五年前,那間診所如今要不已荒廢拆除,便是 擴建成小型醫院,或以更大規模營運著。   他將診所名稱鍵入搜尋,無奈一無所獲。也罷,小鎮裡具年代歷 史,又能維持至今的診所、醫院,了不起那麼幾間,騎車探訪並非難 事。   (你有一封來自Prometheus的新郵件。)   螢幕右下一聲登響,他按鍵開啟這位「普羅米修斯」的回信。   如果你真是本人,請告訴我,最後那封信裡寫些什麼。   (最後那封信?)宇歆一陣迷糊。   打開側背包,拿起父親留下的泛黃筆記,他將前因後果作一聯想 。倘若父親翻過診所圍牆,只為將信交給那位年紀相仿的見習醫師, 他大膽假設,也許這本筆記,是父親一封封情書的草寫本,而每當他 寫完一篇,就會正式提筆謄至信紙上,親自送給對方。   若他推測無誤,對方所說的最後那封信,自然就寫在這本筆記的 末頁上。接續前晚進度,他迫不及待向後翻閱。只見前半寫滿愛意的 筆記,後半留白越來越多,跳至末頁,才知解開迷團的關鍵部分,早 已不知被誰被撕了下來。   ***   帶著平安符,宇歆前往醫院,繞了半天沒見到人,轉問服務台, 才知老鍾昨晚又趁機溜出病房,下樓時失手跌了一跤。   『鍾伯你也小心點吧!』趕到病房,所幸傷勢並無大礙,宇歆鬆 了口氣。   『老毛病了,習慣就好。』老鍾倒不以為意。   『毛病?什麼意思?』   『他有嚴重的心悸毛病,但院裡卻怎麼也檢查不出來。』一旁女 看護聳肩說。   『檢查不出來?妳說這話是什麼意思?連妳也懷疑我嗎?』老鍾 不悅道。   『我沒懷疑,只是每位看過你的醫生都說你身體健朗,沒有毛病 。而且鍾伯伯,我和服務台確認過了,昨晚並沒人找你……』   『就說妳在懷疑我!』   『我沒有懷疑你,但這種情況已經很多次了。』   『出去!叫你們出去聽見沒有?』一聲吆喝,老鍾將兩人驅出房 門。   『不只記性,連脾氣也差,難怪兒女會棄他不顧,將他丟到這來 ……抱歉,昨晚和家人吵了一架……我果然還是不適合呢,醫院的工 作……』來到中庭,她反覆搖頭苦笑。   『沒那回事,誰都有心情不好的時候。』宇歆客套道。   『對了,這是之前說要給你看的。我姓傅,叫我可人就好。』說 著,身穿便服的她遞過職名牌。   『電話能順便嗎?手寫辨識功能,新手機都有。』遞出身上那台 黑色鋼琴烤漆外殼,輕薄偏平的3G新款,他解釋道。   『算你幸運,我今天其實不必來的。』接過手機和觸控筆,她笑 說。   『妳沒班嗎?』   『不,我辭職了。』   『辭職?和家人吵架有關?』   『該怎麼說呢,一言難盡吧……』逐字寫入號碼,她按下確認鍵 ,好奇地玩了起來,『這是?』點入桌面便條貼,她為上頭寫著的「 Prometheus」感到疑惑。   『普羅米修斯,希臘神話故事中的英雄,名字意思是「先知」… …』他照本宣科。   『我知道,我小時就讀過祂的故事,偉大的殉道者。』她低頭莞 爾。   『殉道者?』   『是啊,他創造人類,並教育他們,甚至不惜與主神宙斯為敵, 為人類取回文明之火,因而被禁錮在高加索山,飽受烈鷹食肝的無盡 苦痛。祂和宙斯之間罪罰關係,是既衝突又耐人尋味的……』興奮的 她滔滔不絕。   『嗯……』一臉似懂非懂,宇歆接不上話。   『看來你功課做得不夠多喔!跟我來吧,這裡正好有一本。』   『希臘神話?』   『不,是古希臘三大悲劇家之一,埃斯庫羅斯寫的……』   來到大廳休息區,她打開書櫃,熟巧地自書堆中取出那本書皮泛 黃捲曲,用透明膠帶固定貼牢的《被縛的普羅米修斯》。   『小心點翻,它三十幾歲了。』她將書遞給宇歆。   『怎會有這種舊書冊?』他問。   『記得沒錯的話,這間私立醫院,當初是由地方仕紳集資興建的 。除了醫療器材,他們還捐贈了不少骨董收藏,像是服務台前的聚寶 盆、裝飾病房的青花瓷、穿廊擺設的藝術掛鐘、大廳牆上的蓮花油彩 ……這本書應該也是。話說回來,你手機上怎會寫著那個?』重點式 巡過一遍,她將對話拉回正題。   『正巧最近讀到祂的部份,覺得挺有趣的,就將名字抄了下來。 』他借題發揮。   『原來如此。』關起書櫃,她感同身受道。   就這樣,兩人索性於電視前閒扯淡起來,直至路過的咳嗽聲打斷 她聊天的興致。   『我想我還是回去好了。畢竟我今天來,本來就是要向他告別的 ……』放眼視線內其他病患,沉了半晌,她低頭輕嘆,『你隨便坐坐 ,我先回病房找鍾伯伯。』語畢,她逕自折返廊道,將他留在休息區 。   祂的四肢被鐵鍊牢牢束縛,筆直懸吊在無人的峭崖上,胸膛前還 釘著一根金剛石製的釘子,忍受酷暑嚴寒、風吹雨打。祂無法曲膝, 無法進食,更無法入睡。宙斯派神鷹每天啄食祂的肝臟,而被吃掉的 肝臟又會隨即再生……   拿起手裡的舊書冊,宇歆在靠近冷氣的位置坐下,隨意翻了幾頁。   是很有趣,但他實在沒心看故事。將書壓在腿上,他低頭打起小 盹。睜眼,又是夢裡那條老舊廊道,盡頭通往診所櫃檯與入口大廳。 他確實又回到過去了,儘管不確定年代日期。   看了下錶,下午三點四十分,似乎是休診時間,屋內大門深鎖, 毫無人聲。才剛進入狀況,只見轉角一個人影閃過,他快步追趕,折 上階梯到來二樓書房,裡頭卻空無一人。   『予祺,這樣真的好嗎?』   『放心,今天主日敬拜,他們入夜前不會回來。』   突然,兩個談話聲伴隨腳步逐漸走進,開門,是兩位長相殊異, 穿著風格亦截然不同的男高中生。躲在暗角,宇歆悄悄觀察兩人。   『以擎,就是這本。』重重書櫃前,其中一位身穿V領毛衣,裡 頭還打著紅領帶的斯文書生,笑著遞過手上的精裝書。   『埃斯庫羅斯?』要說這穿著普通,渾身鄉下氣的就是父親,宇 歆倒不意外。   『那是作者啦!』   『噢,被縛的普羅米修斯……字好多喔……』翻沒幾頁便將書闔 上,沒耐心這點確實和他很像。   『看看嘛,很有趣的。』   『可以帶回家嗎?』   『當然可以,不懂再問我吧。』   『你都會啊?不虧是名醫之子!』   『少來,反倒你畢業後,真不打算繼續升學嗎?』   『你也知道我爸早死,我媽身上還有重病,就算我真的考上,家 裡能不能湊出學費,也還是個問題……那你呢?還是照之前說的,唸 完醫學院,再回這開診所?』以擎續問道。   『如果我能力夠的話。』書桌上托著下顎,予祺一臉愜笑。   下午四點,書房牆上的藝術掛鐘陣陣敲響,將他帶離過去。休息 區座上醒了過來,撿起不知何時掉落腳邊的《被縛的普羅米修斯》, 循著仍未響完的耳熟鐘聲,他來到連接中庭的穿廊上,發現夢裡見過 的同一只掛鍾。   一位先知,一段神話,一本老書,一只寄件人化名……   Prometheus,正逐漸將一切交集起來。   ***   別過老鍾,宇歆隨可人漫步公園,聊起自己兒時往事。自幼和父 親相依為命的他,小學時才搬至鎮中心,定居在鄰近醫院,父親靠勞 力日夜打拼換得的一層公寓裡。 在那之前,他一直被寄養在鎮郊的外公家。儘管家族對他並無好 感,認為雙親離異的他早屬門外之人,卻還寄人籬下,有如吸血蟯蟲 ,但外公倒是很寵他,整天讓他跟在身邊,給他吃好用好。當然,那 位唯一在告別式認出他來,且和他雙親交情不錯的「姊姊」也是。   工地趕班,父親回家常已是晚上八、九點,從小被迫獨立的他, 很早便開始自理生活。儘管見面的時間不多,他知道父親是愛他的。 至少他衣食無缺,過過幾次生日,吃過蛋糕,還收過禮物。記得剛搬 至公寓那段期間,勞苦的父親偶有心情起伏,夜半抽菸、喝酒,甚至 不經意口出惡言、拳腳相向。 他知道自己小時被寵慣了,脾氣驕縱,父親也知自己身兼母職, 不該將工作壓力帶回家中,但欠缺磨合的兩人還是漸行漸遠。 曾幾何時,沉默成了彼此敷衍的慣用手段。也許是不甘寂寞吧, 父親在他考上大學,離家住宿後,三不五時會來電造訪,關切他的喜 怒哀樂及日常所需。也就在這時,兩人的關係開始由親子轉為朋友, 儘管交情並不算多好。   『印象最深的是,有次我段考滿分,隔天生日,我爸工作回來竟 忘了談好的禮物。才隔天而已,夠誇張吧!』蓮池邊笑談往事,比起 寡言的可人,宇歆顯得格外聒噪。   『結果呢?』她好奇道。   『結果我據理力爭,反被惱羞成怒的他海扁了一噸。』   『不會吧?』   『真的。不過外公事後補了我一盒彩色筆,比我爸原本想送的更 多色。』   『彩色筆?那是你多大的事?』   『國小一年級吧。』   『夠了。』她正中下懷地笑了起來,『那你媽呢?長大後怎麼沒 去找她?』   『她在那之後出了車禍,走了。』   『對不起……』自覺說了錯話,她低頭致歉。   『幹麻道歉?我媽當年生下我後便改嫁他人,老實說我對她一點 感覺也沒。不過她要還活著,我想我也不會恨她,畢竟找個有錢人嫁 ,總比陪我老爸窮一輩子好。』   『有錢,真的就會比較幸福嗎?』她抱持懷疑。   『經驗上是。』他笑說。   家境富裕的可人,從小家人就給她最好的資源,上最好的學校。 她自己也戰戰兢兢,雖和父親期望有所不符,倒也唸完護專,撐過實 習。儘管如此,她和父親之間,似乎永遠隔著一道僅止笑臉,卻遙不 可及的距離。   自幼便寄住北部親戚家,直到實習結束才返鄉服務的她,對鎮內 事物不甚熟悉。但至少就出生而言,他們倆還算同鄉,談起話來份外 投緣。   『不過,都市長大的人回到這種鳥地方,不會不習慣嗎?』宇歆 反問。   『會嗎?』   『當然。特別像我這種鄉間子弟,對繁華都會總是格外憧憬。雖 然人際關係是冷了點,至少生活機能完善,做什麼都很方便。』他解 釋道,『對了,一直沒問妳生日是什麼時候?』一會拿起手機,開啟 筆記功能。   『民國七十六年七月十九日,台灣解嚴後的第一個星期天。』她 說。   『酷!』儘管用觸控筆記下日期,宇歆對解嚴一事倒不很在意。   『你呢?』可人反問。   『我啊,民國六十八年六月六日……』說著,他急忙連上手機網 路,於搜尋引擎鍵入自己的出生日期,想找件大事湊合她。   『美麗島事件那年。』點了點頭,滿意的他將手機收進褲袋。   兩人繼續閒話家常。   『不接嗎?』聽見陣陣作響的手機震動聲,可人問。   『不了,反正不是同事出包,就是假問好之名,拉你買保險、玩 股票的吧。』他搖搖頭說。   『要是你爸找你呢?』   『那不是問我幾點回家,就是問我今天回不回去吃飯囉!』聳了 聳肩,宇歆一臉無所謂貌。   『要是有急事怎辦?』   『真的急事的話,他自然會再打來。』   『不想接電話的話,又幹麻把手機帶在身上呢?』沉了一會,她 意有所指道,『老實說,我還真有點嫉妒你呢。』   『嫉妒?為什麼?』   『我這隻私人號碼,就算不帶在身上也無所謂。』說著,她自提 包內拿起鮮少使用的另一隻手機。就外觀看來,使用頻率確實較平時 放在口袋,工作用那隻少上許多。   『因為我總是撥出電話,等待接聽的那一個……你爸也好,你外 公也好,還有那位姊姊也好……也許你不太滿意你的人生,但至少, 你身邊總有些記得你的人。』語畢,她不假掩飾地偎進宇歆懷中,任 澎湃情感真實流露。   她從不後悔闖入這場月老的惡作劇裡,因為一切只是自然而然。   另一方面,早上才和兒子通過電話的以擎,其實並未上工。他徹 夜未眠,走遍鎮內大街小巷,只為能再求那位算命仙,給他一個亡羊 補牢的機會。   這並非迷信,他更沒瘋,只是當從未打開過小紅紙包的他,想起 那個年輕時不斷輪番出現在他生命裡的關鍵物──那只算命仙給的平 安符時,似曾相識的輪迴夢境,開始於他腦海反覆上演。   傍晚,渾身疲憊的他來到當年送走前妻的醫院,於中庭那張充滿 回憶的老舊涼椅坐下。等了幾分,一位女子徐步走進,伸手打了招呼 。這位宇歆慣稱「姊姊」的女子,家裡人叫她「阿黛」。   『抱歉,除了妳,我想不到還有誰能談了。』低下頭,他一臉靦 腆。   『放下吧,子衿的死與你無關。』兩人並肩聊起往事,『為何你 總要把錯攬在自己身上?這樣你會好過點嗎?』她不解道。   『也許,有人天生就是命賤,沒權力享受,也沒資格為誰帶來幸 福……』側頭聳肩,他玩笑自嘲。   『權力?資格?所謂幸福的定義又是什麼?一路走來,我們什麼 困境沒遭遇過?低潮,永遠不會是人生最糟的時刻……』幼時家逢劇 變,不得不被生父賣給何家作童養媳,產後更被迫降二房,受盡無數 冷嘲熱諷的阿黛,當然很能體會以擎的感受。而每每當她因過分壓力 淚潰堤時,以擎也總在旁默默支持、鼓勵她。   『我不是不相信你說的算命仙和平安符的事,只是,能夠安安穩 穩維持現狀,不也是種福分?』說著,一抹滿足長笑自她微揚的嘴角 掠起。   『與其向回憶投降,將勝負的力氣留在未來,不是更好?』   『把握夢想,珍惜每個幸福的當下……』   這是她能給予的最後告誡了。   留下沉默的以擎,她逕自涼椅站起,步出醫院,消逝在重重街燈 底下。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 From: 58.99.8.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