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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或許,還有另一種可能。   『都幾點了,該起床了吧!』凌晨破曉之際,他再次被老姐不懷 好意的破門聲喚醒。   『進男人房間前要先敲門,懂不懂啊?』抬起薄被覆蓋的上身, 他用一貫的冷眼回道。   『要睡等上車再睡!別忘了你中午前還得南下老家,再不快點準 備,火車來得及嗎?』抬高音量,她逕自抽起親弟身上的被單,不客 氣地丟在床尾。   『那我坐高鐵……』再次閉上惺忪睡眼,他用腳勾回薄被,蜷起 肉身安眠。   傅柏年,表面看來雖懶散邋遢了些,但風趣健談、隨和開朗的他 品行不壞,人緣不差。二十四歲,日前還在醫學院實習的他,與大他 三歲,專攻建築設計的老姐傅可人,自大學起便同住一層公寓雅房, 於台北相互照應多年,有著深厚的姐弟情感。   上週末才自中部老家得知外公病逝的他,基於某人某個任性的理 由,不得不身負重任,獨自南下參加告別式。   『夠了!』一陣天翻地覆的糾結拉扯,柏年終於俯首稱臣,乖乖 下床刷牙盥洗。   『欸,我說,你該不會真是那個吧?』看著電腦桌前這位渾身只 著一條短褲的處男,她憂喜參半地套話。   『哪個?』   『都二十五年了,還沒看你帶過半個女友回來……怪了,你條件 明明不差呀!』   『噢,這種事看緣分啦。』真是老梗至極的對談,柏年心想。   『說!那男人到底是誰?』話鋒一轉,可人將視線移至牆角畫架 上放有的一張尚才打好線稿的肖像畫──昨晚又令他熬夜的元兇。   『就說不認識嘛……』逐一回覆即時通留言,柏年按鍵關機,張 口大灌白開水。   平時就愛藉畫畫舒壓的他,並沒有說謊。他真不曉得畫裡的男人 是誰,只是依稀覺得曾見過他,和他有很深的羈絆。特別當他又夢見 他時,他總會快速提筆將腦海的影像記下。   『不認識還能畫成這樣,你真的蠻有天份的嘛!』瞧畫裡的男人 濃眉鳥發,鼻挺唇厚,雙目正視有神,長得四平八穩,一副忠厚老實 的模樣。   『所以,你的菜是這款的呀?』連連嘖聲,她會心般凝眉搗頭。   『快去找妳的吳政煜啦!』放下手中瓶罐,差點將水噴得滿地的 他,用她愛人的名字驅趕。   『那喪禮的事,就先謝過你啦!』回眸一笑,她故作淑女地關起 房門。   『算我上輩子欠妳──』一副女尊男卑的無奈模樣,他隔空大喊。   緣分的確是很妙的事。誰也沒想到這對兒時被雙親湊合,班級配 對,高中後分道揚鑣,卻在一場球賽邂逅後戲劇性閃電結婚的青梅竹 馬,如今一個考上律師,一個在建築事務所擔任助理,還能藉口出國 蜜月,逃避無聊的告別式。相較自己死守寒窯的單身窘境,真是莫大 的劫難與天罰。   二○○九年九月三日,向學校請了兩天喪假,他撘車返鄉,以一 席筆挺的白襯衫與黑西裝褲出席告別式。計程車上循著母親電話指引 ,他於巷口下車,步行前進會場。本想喬裝生客混近人群,未料才踏 進大門,便被一群看似眼熟,卻早叫不出稱謂的親戚包圍。   怪了,自己這輩子明明沒來過幾次,就算有,也僅止上初中前, 每年農曆初二陪母親回娘家。何況他都那麼大了,為何這些親戚還是 能一眼認出他來,且毫不客氣地開門見山,逼問令人尷尬的感情事, 而總將「不婚」、「不生」等字掛在嘴邊的他,亦總順理成章成為媒 婆月老的眾矢之地。   『好啦!子衿還在裡面等他呢!』所幸開明的「姐姐」出手解圍 ,令他得以在啞然傻笑前全身而退。他雖然少回鄉下外公家,但這位 阿黛和母親交情匪淺,又常到老家作客,相較那些一面之緣的親戚, 兩人還算熟識。   『實習結束了嗎?』將他拉到會場邊緣,她問。   『快了,大概再半年左右。』   『那之後呢?回你家的醫院服務嗎?』   『先畢業再說。』他莞爾道。   『你的話,一定沒問題的。』   『是嗎?』   『是啊……可惜鍾爸他不能再幫你拍照了……』   『嗯……』斂起笑容,柏年低頭表示哀悼。   『俗話說的好,生死有命,富貴在天嘛……』沉了一會,她聳肩 笑開,緬懷之情點到為止。   今年年初,阿黛的父親──那位人稱老鍾的油畫名家、從小到大 幫他拍攝團照的攝影師傅,因原因不明的敗血症過世了。   生前以一幅落日蓮池勇奪美展首獎後,身價一路水漲船高的他, 不但曾資助長子跨海成立傢俱工廠,在外置產,還在鎮內開了間數位 影像館,交接給誤入歧途卻及時回頭,並唯一遺傳他美感天份的二兒 子。   病發住院後,他還無私地將雜貨店面及二樓相館存有的舊相片、 攝影器材捐給縣府,作文化財使用,是位備受尊敬的老者。   簡單寒喧後,他隨阿黛走入靈堂,撿了張鐵椅於母親身旁坐下。 鄉下的喪禮氣氛並不肅穆,說穿了,除卻應景色調由紅轉白,樂曲風 格由喧嘩轉為莊重外,火化送葬後劃拳猜令、飲酒狂歡的流水席,和 婚壽喜宴並無不同。   棺木周圍,親朋好友談笑風聲,無話不聊。誠如年邁八十,在老 鍾往生後半年便自然老死的外公,對死亡的看法:一種苦海的解脫, 一段人生的回顧,一件不該悲傷的白喜事。   告別式開始,在場眾人穿上孝服,照長幼次序分行劃列,低頭向 死者行祭拜禮。親愛的外公,要不托夢一組樂透號碼,就幫我牽一份 好因緣吧!──看著宛若極樂淨土,大片藍天綠地的數位大圖背景前 ,面容和藹的老者遺照,他一本正經的哀悼面容下,想的倒是自己的 私心祈願。   傍晚,就在他隨母親回到圓環旁醫院,藉例行的家庭會議向父親 報告近況後,一家三口決定到上街飽餐一頓。坐在父親的轎車後座, 他為途經的工地景色深深吸引。   那是種似曾相識的氛圍:寫滿警告標語的工地圍籬、大面青綠色 的塑膠尼龍網、隨高樓直衝天際,於屋頂睥睨一切的人字臂起重吊桿 ──每看到這些景物,他總會想起那位不時出現夢裡,由清晰漸轉模 糊的男人身影。   驟然迸響,餐廳窗外射起陣陣火花,將黑漆夜空綴得鮮亮。沸騰 人聲拌著七彩霓虹燈,野台上五光十射;民俗戲曲倒也不干示弱,以 層層排遞的鐵椅還以顏色。   『今晚中元普渡,街上熱鬧的很。』將視線移至玻璃窗外,子衿 笑道。   『原來如此……』難怪他們一路塞車,人潮異常洶湧。   『難得回來,吃完飯可以去逛逛啊!』她向兒子提議。   『一年一次對吧?』柏年微笑敷衍。   比起呆坐電腦前對螢幕傻笑,這也許是個更好的選擇,不過,習 慣孤家寡人、優雅中自得其樂的他,對人擠人的慶典活動實在不感興 趣。特別是在他八歲那年,被遊街的七爺八爺與木偶花車嚇哭過後。   『不去的話,晚上陪我值班。』將牛排切成小塊,予祺正好需要 一個任勞任怨的得力助手,消化惱人的醫院雜務。   『我吃飽就去!』還是去被鬼嚇吧,柏年呵呵搗頭。   用餐後暫別雙親,他步行遊街,暢遊熱鬧非凡的普渡晚會,直到 十一點多才離開鬧區,到公園涼亭稍作休憩。但說也奇怪,他對五花 八門的街景並不陌生,彷彿在他還小的時候,就曾和誰來過這裡,但 並非他現在的雙親。   那是種也許只有算命仙或靈媒才能解釋的詭妙感──才剛這麼想 ,一個年輕的聲音喚住了他。   『你好像很困擾呢!』就在身後,說話這人身材挺拔,相貌端正 ,一席素白長袍馬褂,頭頂俐落平頭,戴圓框眼鏡,腳履黑色布鞋, 年約二十多歲,古裝扮得唯妙唯肖。   真絕,他這輩子在電視裡,看過多少和尚、道士、鐵打膏藥販、 魔術師、捕蛇人、甚至當眾耍猴戲的,但論像是活生生從連續劇裡走 出來的民初知識份子,還真是頭一遭。   『我們見過面嗎?』對照自己身上的襯衫、西裝褲,他皺起眉頭 ,一陣時空錯亂感。   『算見過,坐下吧!』只見這人微微莞爾,不多說地伸手邀客。   眨眼瞬間,涼亭桌面擺滿了命理道具:有龜殼、盤香、八卦羅盤 與幾疊手抄經書,亭柱前還擺了根「鐵口直斷」的黑字白旗。老天! 還真是位算命仙!   『算一次多少錢?』以眼一番打量,他索性問起價格。   『不用錢。』出乎意料地,他答。   『不用錢?』   『放心,我不做推銷,也不是詐騙集團。』   腦海疑慮被一語道破,他求知的好奇心不自覺燃燒起來。   『傅柏年是吧?好名字……』只見算命仙收起身分證,將手裡的 皮夾物歸原主。   『疑?』摸摸褲袋,連皮夾何時被摸都不知的他一陣驚悚。   『你是個極其善良的人。』算命仙掐指道。   『我?』   『只是太過隨和遷就,不夠坦率。』   他沉默以對。   『事業、財富、感情、健康……告訴我,你真正在乎的是什麼?』   『我只想找一個人……』沉了一會,柏年面有難色道。   『怎樣的人?』算命仙問。   『一個常出現在我夢裡的男人……』幾番思量,他還是覺得不妥 ,『不好意思,也許我該找的是心理醫生……』但就在他點頭致歉, 作勢離開時,算命仙自書堆中抽了本冊子,伸手遞到他眼前。   主神啊,感謝祢的恩賜   『也許,這東西能夠給你解答。』那是本寫滿愛意的老舊筆記, 封底一角,刻著某人工整的字跡。   『這是?』約略翻了一下,柏年問。   『有人留在我這,忘了帶走的……』算命仙莞爾笑答,『對了, 你手機有帶嗎?』一會突然想起什麼,接了句文不對題的話。   『手機?沒帶耶,怎麼了嗎?』想說晃個兩下便回家的他,並沒 將手機帶在身上。   『那我的借你吧!』說著,他將自己的手機遞給柏年,還是支和 身上古裝毫不搭嘎,輕薄美型的時尚新款。   就在一臉莫名的柏年接過手機時,話鈴突然響起。   他被突來的電話嚇到,猛一抬頭,卻見涼亭周邊四下無人,石桌 上沒有道具,身旁也沒有算命仙。   一番掙扎後,他被動地接起手機。   『宇歆?』方才接起,一熟悉名字飄傳入耳。   『剛有位算命仙送了我一只平安符,說只要你帶在身上,一切就 會有所轉機……』耳熟的說話聲,正興高采烈解釋來電目的,『喂? 你有在聽嗎?』見他沉默不語,男子才又發聲確認。   『先生不好意思……你可能打錯電話了……』沉了一會,柏年支 吾答道。   『打錯電話?你不是莫宇歆嗎?』   『不是的,我叫……』   可惜他還沒將名字說完,通話便因突來的雜訊中斷。   莫宇歆?平安符?不對,這不是一通偶然的電話。像被點醒一般 ,他曾經歷過的回憶片段如連環畫刷過腦海。   『快接啊……』隨即按鍵回撥的他一臉焦躁。   『怎麼啦?』幾聲鈴響後,醉酣的男子接起手機,用那略帶土味 的鄉下腔答話。   『先生,請問你貴姓大名?』柏年問。   『我?』只見男子將拉尾音的又長又高,『死小孩,你連自己老 爸的名字都忘啦?……我姓莫,叫以擎啊……抱歉,這別人的電話, 先這樣吧,我晚點就回去了……』一陣微醺笑意後,他將手機物歸原 主。   『等等,你要回哪?』柏年大喊。   『天機不可洩漏……』就在這時,電話傳來另一位男子的聲音, 『但有緣的話,你們會再見的……』原來是剛才那位算命仙。   『你到底是誰?』猛然回神,柏年不容敷衍。   『你下午不是才和我說過話嗎?』算命仙故弄玄虛地反問,『還 有,下次走在路上,別再掉東掉西了囉!』一陣爽朗笑聲後,通話亦 隨之中斷。   怪了,他明明整個下午都待在鄉下,忙外公的告別式啊。才想再 次回撥,他赫然發現手裡拿的不是真機,而是燒給往生者用的紙製品 ──還是下午他燒給外公的。   將紙機子壓扁放進褲袋,他才發現慣用的口袋原來早破了洞。難 不成,皮包不是被算命仙摸走,而是掉在路上被他撿回來的?他震懾 地呆佇原地,但胸中充滿的不是恐懼,而是一股會心的暖意。   隔日清早,柏年拉著母親趕回鄉下,並在放有外公遺物的儲藏室 裡地毯式搜索。就在堆滿紙箱、雜物與待棄物品,只能容一人通行的 狹小空間盡頭,他發現了那套眼熟的老舊中山裝,和那支褪色發黃的 黑字白旗。   『找到你要的東西了嗎?』見兒子呆佇不語,子衿於入口前問。   『走吧,這樣就行了。』沉了一會,他滿意搗頭。   『這麼快?』   『嗯,找到了嘛。』   鐵口直斷,你還真敢說──想起外公以年輕時的姿態現身,且有 模有樣的算命仙扮相,他於心調侃,一會轉身跨步,小心翼翼往出口 移動。然而就在這時,靠牆的白旗竟像在回應他般應聲倒下。   他怎也沒料到的是,白旗背面還寫有另外四字──人可笑天。   ***   半年後,他如期結束實習,回老家醫院作住院醫師,開始另一段 嶄新人生。整日忙於醫務的他每逢閒時,最大的興趣除了躲在休息室 ,開筆電掛網聊天,便是像這樣坐在中庭的老舊涼椅上,細讀筆記裡 的綿綿情意。   接起手機,是他在線上遊戲認識的工會會長,一位總愛身著金色 風衣接客,人稱阿吉的私家偵探。   『柏年啊,關於你之前要我找的人……』   『有消息嗎?』   『嗯,據我所查,確實有位名叫莫以擎的人。』   『真的?』   『真的。不過他在民國六十七年時,被通報為失蹤人口,有人說 他竊盜被逮,遭私刑處決,也有人說他受不了喪母之痛,畏罪自殺了 ……』   『這樣啊,不好意思麻煩你了……』   一番閒聊後,他結束通話,將思緒拉回眼前的文字。 要是你,也許我會甘願做個普羅米修斯    不為創造而爭鬥,但受日以繼夜的折磨與苦痛         主神啊,感謝祢的恩賜       一只深嵌胸膛,靡堅不摧的金剛石      和高加索山的寂謐恆常,腳鍊前的峭崖絕景   那是本保存完整、毫無缺損的筆記。看完最後一頁,總能在他心 底盪起漣漪的五行字,他將筆記壓在腿上,打起小盹,沉浸午後煦陽 的鳥語花香。   『先生,你東西掉了!』伴隨熟悉的溫和喚聲,一隻拿著筆記的 手伸至他眼前。   『呃……謝謝……』睜開惺忪睡眼,柏年緩緩抬頭,與這位年 紀相仿的男子四目相交。   『那是什麼花啊?味道又香又甜的?』   『那是金銀花,又名忍冬、雙花,花語是「愛情的羈絆」……』   『你懂真多。』   『不,這是別人告訴我的……』   『我叫莫以擎,你呢?』   『我姓傅,名柏年……不嫌棄的話,叫我宇歆也無所謂……』   『語心?……是「說出真心話」的意思嗎?』   『嗯。』   他終於明白夢裡男子的影像,為何總是由清晰轉為模糊。眨去令雙眼 失焦的熱淚,他微微頷首,漾起一抹滿足的長笑。   曾經,那是場令人害怕醒來的美夢,但如今,他卻再也不想將眼閉上。   全文完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 From: 58.99.8.31
way1214:沒看 有創作給推拉 (感覺有點洗板 ^^") 12/24 21:48
Chichiang:最後兩集實在轉折太多,這個版本不是喜劇吧... 12/25 00: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