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chenchialin (乘加零)
看板gay
標題[小說] 暗櫃 第六章(下)
時間Sat Sep 26 17:29:08 2009
「你昨天晚上去哪裡了?」
我剛踏進阿威房間,椅子都還沒坐熱,他就問我這個問題。
我有些訝異,抬頭望著他,「怎麼會這麼問?」
「昨天晚上我有打電話給你,你不在。」阿威的眉頭皺著,「去轟趴了?」
「算是。不過我不是去『玩』的……哎呀!說來話長。」
「也不必從頭說起。我只想問,你有沒有被警察抓走?」
「不必講得那麼嚴重吧?」我試圖輕鬆地笑了笑,「又不是真的犯法,配合偵
查而已,沒有什麼。」
「可是,你家裡的人就知道了,不是嗎?」
我的笑容僵在臉上。
「果然……」阿威嘆口氣,「他們怎麼說?」
「什麼都沒有說。」
「騙人。」
「是真的!他們想當作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他們……」
我應該多說一點、多解釋一點的,可是突然間覺得好累,最後只無奈地閉上眼
作為結束。
「發生的事就是發生了,再怎麼假裝,也不可能一點影響都沒有。」阿威的聲
音很冷很冷。認識到現在,我還沒聽過他這麼說話。
我愣了一下,「你是不是想說什麼?」
「卑鄙凱,我知道這樣講你可能很難接受。可是,」阿威撇過頭,把目光投向
窗外,「請你以後盡量離我遠一點,至少,不要像現在一樣單獨來找我。」
我嚇了一跳,「為什麼?」
「雖然你家人什麼都沒有問,可是心裡應該已經猜到你異於常人的性向。」
「所以呢?」
「你三天兩頭往我這邊跑,他們會怎麼想?」
我隨即明白了阿威的考量,一時有些生氣,「你怕我『連累』你?」
我特別把「連累」兩個字加上重音,好表達我的不滿。
「對不起。可是如果你是我,你也會這麼做。」阿威的道歉一點歉意也沒有。
我很想反駁些什麼,可是實在找不到隻字片語。坦白說,阿威的考慮雖然不近
人情,但不是沒有道理。
我更悶了,本來逃出「牢籠」是想放輕鬆的,沒料到卻得到反效果。
「唉——」最終我能做的,只是長長地舒一口氣。悲哀。
「別這樣嘛,我有我的苦衷。」阿威說著不像安慰的安慰,「私底下,我還是
支持你的。我們依然是朋友,好嗎?」
「嗯。」我點頭。
只是,說真的,我不知道這樣的朋友還有什麼意思。
後來我們兩個都沒有說話,他做他的事情,我無事可做,只能發呆。
沒過多久,我想回家了。基於禮貌我跟阿威說了一聲,然後他點點頭,面無表
情地說了一句「不送了」。
確定他完全不想挽留的那一刻,我的心像是被針輕輕扎了一下,那痛雖然短暫
,可是極度真實。算了,就這樣吧!
我決定先到處逛一逛再回「牢籠」。我不喜歡壓馬路,但是天色還早,這麼早
回去不是往常的我會做的事。麻煩已經夠多了,我不想再添任何可能的遐想。
經過客廳的時候,沒有看到阿威祖母的蹤影。我有些慶幸,現在的我大概笑不
出來吧,更不用說揮手打招呼了。
◇ ◇ ◇
哥連晚餐都沒有回來吃,爸氣得臉都白了,媽則一直撥哥的手機號碼,然後不
斷地嘆氣。
我一直以為「他們一家人」應該是和樂融融的,看到這樣的局面,我不免有些
訝異。
然而,訝異無濟於事,從以前到現在我都是旁觀者,幫不了任何忙。草草扒完
飯,我便躲回房間裡。
這個週末發生太多事,明天卻要若無其事地回學校上課,想到這裡,我覺得好
諷刺。
只是,諷刺又怎麼樣呢?地球照樣轉,太陽也不會改從西邊出來,這種莫名的
空虛感,大概就叫做無奈吧?
進了房間,原本想再準備一下明天的數學考試,可是怎麼樣都無法專心,每個
符號和算式都飄啊飄的,一點也不肯安分。嘆口氣,最後我選擇早點上床睡覺。
意識於是迷濛。
夢裡,我變成一隻鳥,整片天空都是黑的,我努力追逐著烏雲堆後面的什麼,
可是不知怎地就是無法如願……
砰!砰!砰!
翅膀突然間拍不動了,於是我從高處直直地往下墜落,最後,驚醒。與夜裡的
靜謐完全不協調的異響,還在繼續。
我緩緩晃了晃腦袋,意識比較清楚以後,我聽出那聲音來自門外。
有人正在敲門——確切點來說,是拍門,整個手掌大力打上門板那種。
看錶,凌晨一點十分。
「誰啊?這麼晚了……」我咕噥著開門。
一個高大的人影瞬間閃進房間內,步伐搖搖晃晃,還帶著濃濃的酒味。然後他
一屁股坐在我床上。
「哥?」我的睡意消了一半,皺眉,「你怎麼喝那麼多酒?」
沒有回答。
「哥,你走錯房間了。」我走過去,想把他扶回屬於自己的房間,卻被他用力
揮手架開。
「你不要看不起我!我……我才沒有醉,怎麼會走錯房間?」哥說完還打了一
個酒嗝。
會說自己沒有醉的人,大概就是醉了吧?我白了他一眼,下意識認為說什麼都
是白費,於是決定直接去睡沙發,不想理他。
「你,你……等一下……嘔……」
最後那一聲讓我不寒而慄,轉身,隨著撲鼻的酸臭味,我很確定我看到的是什
麼。嘔吐物不僅沾了他滿身滿臉,連我的床也沒放過。
「你幹什麼?」我有些生氣,跑過去想拉他起身。
他卻像是癱瘓了似的,軟趴趴的只坐著不動,過了好久才吶吶地說了句:「我
不是故意的。」
「誰管你是不是故意的!」我吼,「起來啦,別壓著床單,我還要處理……」
哥眼神呆滯,我猜他一句也沒聽進去,索性不說了,只催促他:「走路還會不
會?自己去洗一洗。」
「我……沒有力氣。你幫我。」說完,不等我答應,哥一個勁兒地往我身上撲
。我原先還躲避著不想沾染到穢物,突然間又一聲「嘔」……
然後我就什麼都不在乎了。
「對……對不起……」哥一臉抱歉。我只能苦笑。
半拖半抱地把哥弄到浴室以後,我一邊脫下惡臭的上衣,一邊往浴缸放熱水。
「你先洗吧,」我對哥說,「快一點,我還要用浴室,洗完叫我。」
哥俐落地脫起上衣,然後是褲子。哥比我壯多了,胸肌腹肌一塊一塊的很結實
。沿著肚臍往下,是漸密的體毛。
「刷」的一聲,長褲離身,哥現在只剩一條白色三角內褲。我呆呆地看著,到
這時候才想起自己不應該再看下去,連忙轉身想退出浴室,慌忙中滑了一跤,差點
跌個狗吃屎。
「怎麼了?看我……看我這樣子,你會有反應嗎?」哥伸手過來把我扶住,下
一秒,手往前一圈,抱住。
青春的熱度貼著我裸露的背部,很燙,簡直要燃燒起來。汗水味和淡淡的嘔物
酸味,混合成一種嗆鼻的怪味,不好聞,但不知怎地很迷人。
我那裡忍不住「站」了起來。
「所以……你真的是Gay?」哥一邊說,雙手一邊在我身上開始游移,我的呼
吸逐漸粗重。
他接著要解下我的牛仔褲,我嚇了一跳,理智瞬間回復,大叫:「不可以!」
「為什麼不可以?」
「你是我哥。」我使力掙脫他的懷抱,心臟卻還是撲通撲通跳著,無法平靜。
「你還知道我是你哥啊?」他似笑非笑地指著我突起的褲襠,「明明知道卻…
…嗝……卻還是翹起來,怎麼,同性戀都這麼賤嗎?」
像是被狠狠地澆了一盆冰水,我的熱情瞬間萎靡,然後開始發抖,因為憤怒。
「益凱,你都不知道我有多羨慕你!」哥的表情驀地垮了,「你明明是個爛
Gay,爸媽卻不打你也不罵你……而我呢?我什麼都沒做,不,我根本什麼都做不
了!他們把我當犯人看待,只差沒有關起來而已……為什麼?你可不可以告訴我為
什麼?」
我愣住。
哥繼續說:「不過是一個筱薇而已嘛!他們以為我願意嗎?我也很痛苦啊!為
什麼……就因為她,我就不是好孩子了嗎?益凱,你可不可以告訴我為什麼……為
什麼爸媽那麼喜歡你,卻那麼討厭我……」
說著說著,哥開始抽泣,到後來已經嗚咽地說不清楚整個句子,卻還是固執地
反覆呢喃。
我是這齣獨角戲唯一的觀眾,導演編劇不知道跑哪裡去了,哥的演出我完全無
法明白。
筱薇是誰?好孩子是什麼?哥為什麼以為爸媽比較喜歡我?
只知道,我以為的噓寒問暖的幸福,對哥來說只是束縛,我的「牢籠」也不是
他的天堂,他期待的「自由」我輕鬆享有,卻不享受。簡單來說,我們都不快樂。
哥的聲音漸小,最後眼睛一閉,睡著了。
我呆了一會兒,嘆口氣,把哥僅剩的內褲除掉,然後開始幫他刷洗。哥的肌肉
堅硬而有彈性,要不是剛才那一幕是親眼所見,誰會知道在男人的外表下,其實隱
藏著小男孩般的脆弱靈魂?
幫哥擦背的時候,我忍不住驚呼出聲。映入眼簾的是一條又粗又長的疤痕,活
像隻醜陋的大爬蟲,是舊傷,看得出有些歲月了。
當時應該很痛吧?我的手顫抖著撫上,同時有些疑惑:這是什麼時候的事?為
什麼我完全不知道?
歲月的鴻溝硬生生在眼前展開,我能記得的,只有哥小時候的身影,他皺著眉
罵我跟屁蟲,卻還是牽起我的手一起玩紅綠燈。
哥難道一下子就長得那麼大了嗎?他的青少年歲月到哪裡去了?
我一直不關心別人,現在才發現其實是不關心自己。哥酒後跟我吐露心聲,其
中幾句顯然跟我有關,句句白話,我卻句句無法消化。還有比這更窩囊的事嗎?
把哥安頓回床上以後,我突然覺得奇怪:從頭到尾忘記壓低音量,爸媽怎麼可
能沒被吵醒?
躡著腳走到爸媽的房間,打開,裡頭沒人。狐疑地回到客廳,才注意到有一張
傳單背面用麥克筆粗重寫著:「益凱,你哥還沒回來,媽跟爸出去找他。如果肚子
餓了,冰箱裡有飯菜,熱一下就可以吃。」
我的肚子一點也不餓,順手就把紙條揉掉。
然後,莫名地有些悵然。哥如果知道自己讓爸媽這麼操心,不知道會做何感想
,感動嗎?還是繼續怪爸媽把他管得太緊?
世間事豈能盡如人意?打了個呵欠,我拖著疲倦的腳步回房間,開始換床單。
◇ ◇ ◇
阿威星期一拄著柺杖進教室的時候,引起了一陣不小的騷動。
或許是太久沒看到阿威的緣故,同學們異常熱情,瞬間把他團團圍住,問題一
個接一個,過了好久還不停歇。
阿威只是傻笑,他大概沒料到自己會成為眾人的焦點吧?說實在話,我也很訝
異,阿威在班上的人緣並不算好。
「鄭益凱,你沒有什麼話想跟阿威說嗎?你們兩個不是還滿好的?」
我原本呆坐在座位上,不想跟著攪和,可是隨著不知道是誰吐出來的問號,大
家瞬間把目光都集中到我身上,我只好起身,擠出笑容走到阿威面前。
「放假放得很爽吧?甘願來上學了啊?」接著往阿威肩膀輕輕捶上一拳。
阿威也是衝著我直笑,看起來跟平常沒有不同,可是我知道,阿威大概也心裡
有數,我們兩個人已經沒辦法像以前一樣了。
第一節下課,我在背等一下要考的英文單字的時候,阿哲過來拍了拍我的肩膀
,一臉猶豫。
「怎麼了?」我問。接著我馬上想起:阿哲借給我的銀灰色運動外套,還安安
穩穩地躺在家裡呢!連忙說抱歉:「外套我忘記帶了,明天再還你好不好?」
「沒關係。」阿哲擺手,「我要說的不是這個。」
「不然呢?」我給了個狐疑的表情。
「這幾天,我看新聞的時候,有注意到一個很眼熟的背影。」阿哲嚥了一下口
水,「那是……某個在新義市舉辦的搖頭派對的報導,在警察局裡面……」
「你覺得你看到我了?你想問,那個眼熟的背影,是不是我?」
「嗯。」阿哲點頭。
我深深吸了一口氣,然後緩緩開口,「是又怎麼樣?」
阿哲很顯然被我的反應嚇了一跳,我自己也是。
我應該要用盡全力搖頭的,必要的話最好翻桌子衝上前,往阿哲的鼻樑上揍兩
拳,藉由憤怒表達我的「清白」。可是我沒有,我覺得累了,演戲對我來說雖然從
來不是困難的事,但是現在我突然覺得心力交瘁,不想演了。
話說回來,我以前竭力隱藏都是為了什麼呢?從來沒有真正融洽過的人際關係
,還是若有似無的親情?
如果有人跑去跟爸媽打小報告,說他們兒子其實是Gay,恐怕會被掃帚不留情
地轟出去吧?哥不就是這樣跟爸翻臉的嗎?那我還有什麼好顧慮的?
「你是不是覺得我很變態?」我追問,聲音不知怎地有了哭腔。
我其實不想哭的,一點都不想。長大以後我就沒有在別人面前哭過了,為了一
句古板的「男兒有淚不輕彈」,為了證明,除了性向不同以外,我的的確確是個不
折不扣的男孩子。
我真的證明得了嗎?還有誰會在乎我的證明?眼角不由自主地有了一滴溼潤。
「你別這樣。」阿哲皺了眉,壓低音量說,「這裡是教室。」
我忍不住咧開嘴,笑了,「謝謝你的提醒。你還挺好心的嘛!」
阿哲愣了一下,「早知道你會這樣,我就不問了。我只是好奇而已。」
「所以是我小題大作了?」
「我再寫紙條給你。」阿哲說完,一溜煙地跑掉了。
馬上就有經過的同學發現我的窘態,關心地問我怎麼了。我只是搖搖頭,把頭
又埋回單字書裡,沒有說話。
十分鐘以後,我收到阿哲傳來的紙條。長久以來的壓抑訓練,使我的心情在短
時間內已經恢復平靜,沒有料到的是,看了阿哲潦草的筆跡,我竟又無法克制地激
動起來……
「我真的只是隨便問問而已,如果不小心戳到你的痛處了,我跟你說對不起。
「我不知道別人是怎麼交朋友的,不過我是不會在意你的性向啦!這麼說好了
,我認識你的時候,你就已經是同性戀了,對吧?然後我跟你交朋友,也就是跟同
性戀的你交朋友,當時的情況和現在沒有差別啊。你好像給自己太多壓力了,不用
那麼緊張啦,我不會到處亂講就是了。
「再來要講一個比較重要的事:你今天晚上來我家吃飯吧!我爸認為上次沒有
讓你盡興,叫我一定要再帶你過來一次。你上次沒有盡興嗎?我真的不知道,大概
是我這個人缺乏觀察力吧。
「今天晚上要準備的是日本料理,不知道你喜不喜歡。如果不喜歡趕快跟我講
,我爸說還可以換正統西餐或義大利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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