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伸出手 卻握不住天空
天空遠得讓我不能想像
在我和天空之間 抬起頭 竟是層層滿佈的鐵絲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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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禁閉２＞
「部隊起床！」
一位戒護士官拿著棍子，用力地敲著鐵柵欄，發出刺耳的碰撞聲
音。十數個禁閉生或是悔過生在此刻從地上跳了起來，並且以極快的
速度折好棉被。
「還要多久！動什麼動，到門口前面點名啦！」戒護士官拿出點
名冊，表情不耐煩且凶惡的，「站都不會站好嗎！」
「林松桐！」
「右！」我惶恐地舉手答右道。
初步點完名以後，大家被戒護士官帶到浴室集體漱洗，時間很短
，大家才剛把牙刷放近嘴裡的時候，戒護士官就已經扯開嗓門開始鬼
吼鬼叫了，加上水龍頭真的很少，更是讓場面一團亂，比新訓時更加
不堪許多。
接下來是第二次點名，我看見步五營的醫官走了過來，今天輪到
他要檢查每個禁閉生是否有外傷或是自殘的行為。不知道是否我多心
了，當他檢查到我的時候，還特別看了我一眼，是否他認出了我是營
長的傳令？
當醫官要求你把衣服脫掉的時候，你就得把衣服脫掉，雖然我也
不知道為什麼要這樣子。
「學長，這邊走路要走直角，轉彎也要轉直角哦。」劉宗福靠近
我的身邊低聲說道，我點了點頭，眼睛仍然直視前方。
檢查完身體以後，醫官就離開了。接下來就是早點名，要唱軍歌
與早點名歌，還要跟著營區的升旗典禮一起升旗。在唱軍歌的部份其
實跟下部隊差不多，只是要求變高了，而那些戒護士官也不會對禁閉
生客氣到哪裡去，唱得不好就是極盡羞辱的責罵，我自己也被罵過好
幾次，幾乎人人中獎。
早點名後到吃早餐前的一大段時間，是一天運動的開始。
我想我永遠也忘記不了這段日子。每一天都有兩次機會出營區，
一次是早點名完的時間，另一次則是下午四點體能活動，而這兩次的
目的都完全一樣——為了要跑三千公尺。說是三千，在其他時候我也
跑過三千公尺，但在禁閉室裡跑的三千往往比其他時候的三千還要長
很多，我不知道長多少，總之是一個遙不可及的距離，是一個讓人身
心都受到強烈煎熬、意志幾近瓦解崩潰的距離。
通常跑完『三千』後，我總是呈現一種瀕死的狀態，而這段時間
的訓練，也讓我從此在早上六點與下午四點這段時間，總是不自覺地
產生心悸顫慄。
跑步會有兩三個戒護士官陪大家一起跑，一來看管好每一個禁閉
生，怕放出禁閉室會跑掉，另一方面可以輪流羞辱禁閉生，然後一路
上不停地答數、不停地一二......
回到禁閉室的集合場。開合跳五百下起跳，跳到最後手腳整個無
力，連走路都在頻頻發抖，一個不小心就會跪在地上。還有數不盡的
伏地挺身與仰臥起坐，一個基數一個基數的加，一不小心就加到一兩
百下以上，如果有人裝死或是做不好，那就是繼續往上加，就算用跪
的也要把伏地挺身跪完，用拉的也要把仰臥起坐給拉完。
剛進去的我總是因為做不完伏地挺身，一不小心整個人趴到地上
了，然後全部的人都得再加三十下一個基數，導致被其他禁閉生冷眼
相待。
還有交互蹲跳。在外面我們都沒有在跳交互蹲跳的，但是禁閉室
要跳，而且一跳就是一兩百下。我不知道開合跳、三千與交互蹲跳哪
一個該放最前面才會比較不累，但是我確定的是，我們是先跑完三千
的，當這個三千跑完之後，通常開合跳與交互蹲跳的下場都會很慘，
或許也因為這樣，那些戒護士官才有機會替我們『加碼』吧！真是用
心良苦的設計。
體能活動結束之後，就是吃早餐。但是做完全套嚴苛的體能訓練
，怎麼可能會有任何胃口？第一天，我因為身體不適，將吃下去的早
餐通通都吐出來，然後便被罰了一個基數伏地挺身，再當著其他人的
面默默將教室打掃乾淨。
第一堂課開始之前，是打掃環境。
早上有兩個小時的單兵基本教練課，但與其說是單兵基本教練課
，不如說是體能活動課的延續。兩個小時可以幹嘛？有時候是立正稍
息兩個小時，有時候是練習敬禮與行進間敬禮，立正時戒護班長會神
不知鬼不覺地出現在你背後，然後去扳你的手，看你的手有沒有貼緊
，沒有的話就是伏地挺身一個基數。
這種新訓時班長愛玩的把戲在禁閉室重現了，只是好玩的地方，
在於你會看見每個人輪流到一邊去伏地挺身或是交互蹲跳，現場就像
是滅門慘案一樣，慘不忍睹，唯一心裡開心的大概是戒護士官吧！
好不容易經歷像是半輩子的體能上折磨之後，接下來是精神上的
折磨。許許多多的軍法案例與教條書籍在等著我們，我還記得當我們
要寫一些精神感想的時候，我的手一直在發抖，抖到我自己恨不得可
以被罰做體能活動，因為我連一個字都刻不出來了，我根本無法控制
自己雙手不要繼續抖下去......
「學長......」旁邊的劉宗福使個眼神，他已經歷過一次，所以
對這種生活似乎已經很坦然。
中午吃飯、睡午覺，不管做什麼事，我們十幾個人永遠都窩在一
起，之中總是會有某種汗臭味或是特殊的體臭味，分不清是哪個人所
散發出的，但因為大家永遠都在一起所以那種味道永遠都不會離開自
己的鼻子。就連洗澡與下課時間要小解都是集體行動，不會有落單的
機會。
午睡後集合點名，然後是兩個小時的環境整理。禁閉室也不過就
這一些空間，能打掃到哪邊去？但這兩個小時就是要一直找事情做，
葉子一掉下來就快點去把它掃掉，玻璃反覆給它擦個幾十遍......之
類的。這也是我唯一可以放空心思的時候，我不是沒後悔過為什麼要
擔這個爛攤子，我一想到營長與營部連的生活就直想哭，有時候不去
想就偏越會去想，我甚至記不起今天是禮拜幾，因為每一天都太相像
，每一天都累到不知道該怎麼去想事情。
當打掃時間過了一半，我便會開始心情不好。因為緊接下來的課
程，又是該死的體能活動。去他的體能活動，早上的疲勞還沒消化掉
一半就又是體能活動，我去他的體能活動。
這次的體能活動是壓力最大的，去除掉晚上的體能活動，雖然在
其他項目有補強，但至少不需要再跑三千公尺，而且做完就差不多要
睡了，心情上會比較能忍耐。早上剛睡醒比較有體力也還好，但下午
四點的體能通常都會做到超過六點，其實是最難忍的。
走不完的禁閉路，跑不完的三千尺，做不完的開合跳......我開
始學會去憎恨這個世界，開始學會用最難聽的髒話在心裡一邊咒罵那
些戒護班長們，一邊做體能，開始想學著抽煙，開始學會絕望......
然後是完全沒胃口的晚餐。
我們的丁宏志連長天天都會過來探視我們。比起其他禁閉生被不
聞不問，我與劉宗福算是很特別的情況。但這種特別待遇不知道該不
該說好，因為這也是我們總打不進去禁閉生這圈子的原因，甚至累積
了一天的疲累，就寢後還會被裡面的學長『加菜』，有時明明看見戒
護士官有發現，也不聞不問阿......加菜就是把你痛扁一頓，看你不
順眼的意思，不爽你天天都有長官探視、不爽他們在受難時你卻到探
視的地方吃著長官帶來的好料。
但他們很厲害，他們扁你可以扁到不留下傷痕，讓醫官檢查不出
來。我雖然痛恨他們但是我也佩服他們，也不知道為什麼，連我自己
都變得不了解自己了。
「在裡面還適應嗎？我想去跟營長再提提看能不能撤回處罰，你
看你們兩個，都變小黑人了！尤其是傳令，你是不是變瘦啦？」丁連
長坐在我們對面，像連珠砲一樣劈哩趴拉地說著，而我與劉宗福則是
安靜地看著連長，連說一句話要花的力氣都不想浪費。
「我叫連上洽公的文書從外面帶一些吃的回來，你們吃一點吧，
學長幫你們買四神湯，喝一些喝一些。」
我勉強地將食物拿到我面前，喝了一口發現自己沒胃口到什麼程
度，便不再喝了。
「唉！」丁宏志連長嘆了一口氣，知道他本身就是一位個性很溫
的連長，但現在才真的發現他很為兵著想，「我再去找營長說說看！
我如果擅自決定撤回一定會被打槍！」
「連長沒關係，三十天很快，我跟宗福沒問題的，謝謝連長的好
意。」
「不是連長只坦護你們！這個退伍學長亂搞的事怎麼可以叫你們
擔！提還是一定要提，連長也沒有要你們抱太大希望，你們營長就是
那個牛脾氣！」
「是，連長！」
「好啦！我先回連上，你們真的要加油，」連長站起身，我們兩
個也跟著站起來，「有被欺負或是怎樣不要怕，一定要跟連長說，連
長幫你們申訴！」
等到連長走了之後，戒護士官（說是士官還不是跟我們一樣是下
士）路上跟我們閒聊了兩句。
「喂！你們連長好像不錯喔，天天都來看你們，蠻閒的耶！」
我只是勉強揚了揚嘴角，不知道這是恭維還是貶抑。
禁閉室的每一個角落，不管是室外還是室內，總是有一種獨特的
悶熱，還有一股特殊的味道......像是除過草的那種味道，我不曉得
是否每一個營區的禁閉室都有這種味道，但這卻是我待過那段時間的
一個烙印，一種聯結，雖然我不知道它從何而生。
接下來我們要待在教室裡，在戒護士官的監視下讀完一本書，然
後寫下心得感想。教室後面有個上鎖的書櫃，裡面放滿一排排的軍法
書籍，挑一本把它看完，然後用幾近廢掉的手寫一篇心得，要收回去
的。寫完以後，還要寫很多東西，我們有一本禁閉時專用的、像是莒
光作文簿的東西，每天要寫一篇自我反省的日記，或是寫給連長的一
封信、給營長的一封信、給家人的一封信......我也不知道這東西是
否我們的營長會看到，但不論如何功課總是要寫。
今天輪到的又是『給營長的一封信』。
而我才剛艱難地寫下『營長您好』這四個大字，手便顫抖到寫不
下去了。連日累積的疲憊終於化成陣陣不滿與委屈，滴滴答答地掉落
在日記本上，弄污了整本日記。我慌忙地拿手腕去把水漬擦乾，卻越
擦越髒、越擦越溼......
接下來便是集體洗澡、洗衣服、晚點名、醫官檢查。
晚點名後的體能活動，總是抱著一顆放棄的心去做，我每一次想
的都只有一個信念，反正不是操完就睡覺，就是當場被操死吧？既然
連死都不怕了，我還有什麼事好怕的？還有什麼，就盡量來吧。
即使深夜被其他單位的學長挖起來『加菜』，無所謂的心態往往
是最常抱持的，我只覺得我好累，或許被打死就不會累了......
就這樣經歷了三四天，我竟漸漸開始習慣於這樣子的訓練、這樣
子的生活，連我自己都覺得不敢相信。
＜第五十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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