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能不能勇敢說愛＞
在魏武漢的心中，張隆昌永遠都是他軍旅生活裡最大的驕傲，卻
也是他最操心的一位部屬。還記得那時的張隆昌是他下級單位的連長
，而他則是佔了副營長的缺。張隆昌帶起兵來，發號施令，絕不含糊
！頂著黃埔史上數一數二的優等生光環進入部隊，他們看見的是一個
律己甚嚴的張隆昌，四處輪調，在待過的單位均留下美名，連當時的
營長與他都得敬畏三分。
但張隆昌並不引以為傲，在體能戰技上更是強烈自我要求。所有
的訓練身先士卒、從不缺席，並要求自己的子弟兵也要達到他的標準
！在連上事務處理更是有條不紊，因此他所統御的連隊往往成為模範
連隊，也是魔鬼連隊。
他印象最深的，張隆昌常常帶頭率領整個連隊去跑後山，常可聽
見張隆昌響亮的吼叫聲在山谷中迴響，以及部隊整齊的整齊答數。
張隆昌也十分謙遜與好學。因為當時的營長事務繁忙，所以張隆
昌若有什麼統御或是業務上的問題，常常會到他門口報到，與他請教
。記得當時他總會把張隆昌請進寢室裡，替彼此泡上兩杯熱茶，而張
隆昌在聽他說話時一向坐得端端正正，進門與離開必定行舉手禮，態
度恭敬。
但這樣子的張隆昌，在遇到感情問題時，卻是最令他擔憂！
雖然張隆昌從未對他這個副營長明說，但張隆昌的某些喜好他卻
是十分心裡有數。曾經曾經，他眼見張隆昌與連上的一個預官過從甚
密，不但常常當眾打打鬧鬧，且不時到對方寢室徹夜促膝長談......
說是像兄弟般的情誼，看在他眼中，卻感到有些過了火。直到那位預
官退伍了，張隆昌明顯地無精打采，在參加過該預官的婚禮之後，更
是讓張隆昌變得異常懶散。
過了一段不短的時間，張隆昌的連上來了一位清秀又聰明的新兵
，恰好張隆昌的傳令待退，於是張隆昌便把此位新兵安排為自己的下
一任傳令。
據張隆昌當時說法，這個傳令恐怕是他所遇過空前絕後，最聰明
的傳令了！學長教過的事情不但一遍就記得，學長漏教的他也能靠自
己摸索出來，甚至一些沒有被交待的事，他都可以主動為當時的張隆
昌連長處理完成，讓張隆昌驚訝萬分。他看過那位傳令，每當張隆昌
誇獎起傳令的時候，傳令總是會露出甜甜的笑容，看在外人眼中或許
只覺得他們的關係真好，在他眼裡卻察覺有些異樣。
不可否認地，隨傳令到部時間越久，張隆昌的陰霾便越來越淡，
到最後，從前那個積極負責的張隆昌又重新活了過來。不論是跑步、
開會、測驗或是處理公文，永遠都可以看到他的傳令跟在他的身後，
隨著他的步調配合做好每一件事，形影不離。大家都說張隆昌得到這
個傳令是如虎添翼，張隆昌通常只是笑而不答。
這樣的好日子沒有持續多久，便發生傳令持57步槍射殺士官長的
事件。
其他人並不了解內情，但身為副營長的他卻非常清楚，除了士官
長本身盜賣軍品的事件外，更嚴重牽涉到張隆昌與傳令漸生的情愫。
最後在主官強烈施加壓力下，士官長被調單位了，傳令也被緊急調往
其他部隊，只留下張隆昌一個人待在原本的地方，沒有任何處份。
原本有事便喜歡向他請益的張隆昌，自此以後不再出現。
不久以後，張隆昌也因為輪調關係，準備離開這個單位。那個怠
惰輕挑的張隆昌、暴躁易怒的張隆昌，不是他以前所認知的出色連長
。但張隆昌臨走前還是背著背包，特意整理好儀容才來敲他的寢室大
門。看著眼前這個高頭大馬的人，僅管鬍渣刮得藏青，但雙眼卻空洞
無神，他知道，必然有樣重要的東西從張隆昌的心裡完完全全的失去
了。
輪調以後，他依稀輾轉得知張隆昌之後的動態。雖然事情處理起
來還算是乾淨俐落，但那暴躁又鬆散的個性，讓接下來每個單位都不
敢恭維。
之後便完全地失去了聯繫。
「你怎麼可以那麼糊塗......」
聽完營長自述這陣子所發生的事，實在讓魏武漢忍不住搖頭嘆氣
。
「對不起，魏副營長，我辜負了你的期望。」
「隆昌，你不是辜負了我對你的期望，你是辜負了你自己的能力
與理想你知道嗎？」魏武漢不忍地說道。「當時每個長官都對你寄與
厚望，那是因為你比一般人更是這塊料，你能做的，一定比我們還多
！但卻因為這種事而葬送自己的未來，你自己覺得值得嗎？」
「但是，我卻累了，我希望追求平淡不是一種罪過。人生無常，
我現在反而只想與喜歡的人過好每一天，與一堆中校為了晉升而相互
廝殺，那不是我想追求的東西。」張隆昌看著遠方的海，平靜說道。
「或許這是一個機緣，一個讓我能夠重新思考的機緣。」
「你是真的那麼喜歡你現在的傳令，喜歡到願意為他做任何事？
」魏武漢看著對方的眼睛問道，而張隆昌則微笑地點了點頭。
「但這個傳令也希望我可以繼續當下去，他與副營長您的說法一
樣，他也覺得我適合繼續留在部隊裡服務，」張隆昌頓了一下。「所
以到現在還是有些徬徨。」
「這樣子阿......」魏武漢沉思了一下，隨即抬頭，「不要放棄
，張隆昌。如果你需要什麼幫助，你跟我說，我或許可以幫你聯絡到
老同學，看能不能直接擺平這件事。這個其實也沒啥大不了，沒上新
聞的話通常可以靠上面的長官直接壓下來——」
「沒關係。」張隆昌搖頭拒絕，「我不想麻煩副營長您，十幾年
前那件事已經給您帶來太多麻煩了！」
「你就是那麼固執！副營長只是希望你可以繼續發揮你所長，這
是國軍的福氣，若你可以回到以前那種態度，又有什麼可以難得倒你
？」魏武漢長歎。「你真的要好好想一想......」
「如果有機會的話，再說吧！」張隆昌笑道，看了一眼手錶。「
已經中午了，副營長要一起去吃飯嗎？還是說要到哪邊，我可以開車
送您去。」
「不了，我自己開車來的，如果有機會的話我再找你好好吃頓飯
吧！」魏武漢拍拍他的手臂，「我還想再這邊多待一會兒。」
「好吧。那，」張隆昌有些遲疑，「報告副營長，我先走了！」
臨走前，張隆昌特意對著魏武漢立正，並慎重地行舉手禮，才動
身離開。
這個張隆昌，還是從前的張隆昌啊......他想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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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營長回來了！」
屋子外傳來熟悉的停車聲，同時吸引了林松桐與陳達陸的目光。
達陸從沙發上才剛跳起來，林松桐卻早一步衝到門前打開大門，迎面
而來的，是張飛營長高大的身影，與他的目光相互對視著。
過了不知道多久，張大哥終於開口說話。
「你到底要不要讓我進屋子阿，一直擋在門口......」營長吶吶
地說道。
而林松桐卻只是一動也不動，愣然地望著眼前的張大哥。在他還
沒有反應過來以前，陳達陸已經搶先一步，將張隆昌給拉進了屋子裡
。
他大夢初醒，緊跟在營長背後。
「你們這兩個小朋友怎麼沒有回家投票，還賴在我家裡，連這種
日子都要給老子添麻煩。」張隆昌將漁具給收起來，從冰箱拿了開水
便猛灌。「你們多久沒有回家啦？偶而也該回去讓爸媽看一看，知不
知道！」
「擔心你咩，想說張大哥放大假了，不知道在家裡都在幹嘛？」
陳達陸圍在營長身邊，笑嘻嘻地說道，卻被營長的大手給一把推開。
「去去去！擔心老子不如擔心自己，老子有啥好擔心的，硬朗得
很！」張隆昌一掌頂住陳達陸的臉，偏過頭，不經意地望向一旁的林
松桐。「咦，遲緩兒！你今天有點過度安靜喔！身體不舒服嗎？」
他刻意裝作若無其事，眼前的傳令卻渾身開始顫抖，眼淚一顆顆
地掉。
「你很過份......」
傳令抽抽噎噎地、字字艱難地吐出了這句話。面對措手不及的轉
變，其他兩個人瞬間安靜了下來，而陳達陸則是適時地隨便找個藉口
離開現場。
「我先去把迷彩服洗一洗。」說完便拎著背包跑上樓。
只剩張飛營長與情緒失控的傳令，站在客廳的兩端，對峙著。
「你幹嘛啦，像是家裡死了人一樣——」張飛營長慢慢走到傳令
的身前，一時慌了手腳，笨拙地伸出手，想拭掉傳令滿臉的眼淚，沒
想到卻被對方狠狠地撥開。
「你不要碰我！」傳令越哭越激動，拼了命地吼叫著。「你不知
道我忍了多久！我在部隊裡有多擔心你，你知不知道！每一天......
每一天，我被學長孤立著，但是、但是我可以忍耐，就算再難受，我
只想要知道你還好不好......我其它的都沒有關係！但是你......你
怎麼可以裝做什麼事都沒有，你知不知道我快瘋了，你知不知道！你
到底知不知道！......」
「好了啦，你不要哭了，我真的還活得好好的......」張飛營長
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一種慌亂又心疼的感覺在心底橫生，「先不要
哭了啦，拜託！真的沒有什麼事，你這樣子被陳達陸看到，還以為我
虐待你，不給你吃東西......」
林松桐咬牙切齒地，眼淚卻不停地奔流。
「我好恨你，因為......因為......我竟然為了你擔心到不知道
該怎麼辦才好，你卻自以為是的為我好，我真的好恨你......」
還沒說完，傳令就被一股強大的拉力，給摟入了營長的懷抱中。
張隆昌閉上眼睛，悲傷的口氣溢滿痛楚。「請你相信營長，營長
不會離開你，再怎麼樣都不會離開你，知道嗎？營長很怕你受到傷害
，只能用那種口氣對你說話，營長自己心裡也很痛！」
「我不要這樣子！」林松桐亦緊緊摟住營長，哽咽著努力說道，
「我好怕你發生什麼事，我好怕我再也看不見你了，我好怕你就這樣
子離開我的身邊，我真的好害怕！」
「不要怕，營長不是就在你旁邊嗎？」營長努力安撫他的情緒，
卻不知從何下手。「我們去海邊玩吧，趁著今天天氣好好，張大哥帶
你跟陳達陸一起去海邊游泳。你再哭下去，以後陳達陸一定會天天取
笑你，到時候你一定會後悔。乖，把眼淚給擦乾好不好？」
傳令離開他的胸膛，用手背揩去眼淚，並像小孩子般用力點了一
下頭。
「喜歡去海邊玩嗎？」張隆昌伸出姆指，在傳令的眼角輕輕抹了
一道，看起來他的情緒已經漸歇，有稍稍平復的現象。
「嗯。」林松桐吸了一下鼻子。
「那你要答應張大哥，以後不准再哭了喔！張大哥不喜歡愛哭的
傳令，喜歡看呆呆而且愛笑的傳令。以後我們要生活一輩子的，你這
樣子哭，張大哥看到會很害怕，就會跑掉喔！」
「你不要像哄小孩子一樣哄我啦！」林松桐開口抱怨，聲音裡卻
還夾帶著濃濃鼻音。「我都已經成年了！」
「沒辦法，你在張大哥眼中永遠都是小孩子阿！」張隆昌笑道，
「你看，眼睛都紅紅的，還倔強！」
「真的嗎？」林松桐忽然回過神。「怎麼辦，等一下被陳達陸看
到，一定會讓他笑掉大牙！」
林松桐抬起無辜的臉龐看著自己，一臉擔心。唉！前一秒還哭得
淅瀝嘩啦的，現在馬上擔心起陳達陸的反應。眼前這小朋友的心思真
是難以捉摸，讓人哭笑不得！
但卻可愛得讓他心疼。
「我們去收拾東西吧！」營長搭上了林松桐的肩膀，推著他往前
走。「以後日子還很長，我們要慢慢過，不然過太快就浪費掉了。」
「好。」傳令停下腳步，回頭看著對方。「我們要慢慢過，一天
一天的過，每一秒都不要浪費。」
「不可以哭喔！」營長再次提醒，「再哭，就不要你了。」
「我不哭。」
「如果再哭要怎麼辦？」營長狹促地笑道。「如果再哭的話，讓
營長打你屁股才算數！」
「你好煩耶，就跟你說不要這種口氣哄我嘛！」林松桐抗議。
「好啦、好啦！」眼見自己的小傳令一臉不悅，他也終於稍稍釋
懷。「快點去拿泳褲跟替換的衣服，不然太陽下山就不能游泳了。」
「報告營長，知道了啦，別推我！」
張隆昌笑著鬆開雙手。一轉頭，才發現窗外的陽光正照得熾烈，
映得滿室明亮無比......就像是他此刻的心情寫照。
＜第七十四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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