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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章 謎題＞
台灣人民經過一晚的狂歡與哀傷，在第二天太陽升起以後，所有
情緒的餘燼也應該在此刻悉數灰飛湮滅。對某些人來說，新任總統是
誰並沒有甚麼太直接的關係，反正一樣要努力工作，太遙遠的事情其
實自己感覺不到。但對某些特定族群來說，隨著新任總統的不同，屬
於自己的天堂抑或地獄，就只在一線之間。
面對總統大選後的第一天，每一位軍官都不約而同地選擇了『低
調』與『緘默』來當做慶祝方式。使得休假歸隊後的營區各處，都少
了那麼一點活絡。
「你做什麼？」
剛要進辦公室的訓練官，一把便被後勤官強拉出辦公室。
「放開我！」直到訓練官被拖到一個罕有人跡的營區角落，他才
狠狠地甩開牢牢扣在臂上的那隻手。「幹什麼！現在是上班時間，你
把我拉來這幹嘛，你這種行為我可以向上報告的！」
「你不用反應那麼大，我有些事情要找你商量。」後勤官一貫不
帶血肉的口氣，總是讓他覺得很不舒服。
「有什麼好說的，我跟你很熟嗎？」訓練官將頭一撇，想想自己
與對方畢竟還算同一單位的同事，再怎樣也該要有三分情義，態度便
稍稍收斂一些。「後勤官竟然會有事需要找我商量？你說吧。」
「我想問你，那份黑函是不是你做的。」後勤官單刀直入。
「幹嘛，這年頭營後勤官也要兼任監察官的工作嗎？什麼時候世
道變得那麼不景氣了？」訓練官話說得十分輕蔑，「我有什麼義務要
告訴你，你該不會以為你是我的直屬長官吧！我需要事事都跟你報告
或坦誠嗎？」
「你不需要擺出那種嘴臉，我的直覺告訴我這件事不是你幹的。
」
「是不是我幹的，與你一點關係都沒有吧！喂，後勤官大人，不
要把我當成你的犯人一樣拷問好嗎？好歹你也找一點證據出來，再用
這種口氣跟我說話。不然我們算是同級的關係，你沒資格管我，我也
沒資格管你，懂不懂阿！」
不管他怎麼冷嘲熱諷，對方永遠都是面無表情，這讓他感到有些
不安，卻又得強作鎮定。後勤官一向不與人打交道，包括他自己，這
裡的人沒一個知道後勤官的背景與來歷，也沒有人對這位仁兄了解半
毫。
接下來這句話，才徹底嚇住了他。
「胡將軍他最近還好吧？」後勤官淡然說道，讓他一剎那變了臉
。
「我不懂你在說什麼。」
「你不需要裝不懂。你是鷹派的人不算什麼秘密，至少——」後
勤官頓了一下，繼續開口說道。「至少，我要知道誰是鷹派的人，不
是難事。」
「你！」訓練官臉色漲紅，「你是政戰的臥底嗎！」
後勤官搖搖頭。「說我是政戰臥底太抬舉我了，政戰不管這些事
的。」
「我不承認！我告訴你，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我不知道什麼胡
將軍是誰，你不需要硬抓一個我不認識的人來跟我套關係！」訓練官
氣急吼道。
「我不會，我也不需要這樣子做。」後勤官口氣一貫平淡。「只
是想順便跟你說，不用對鷹派寄望太深，選舉已經翻盤了，你最好小
心被他們切割，現在的他們只會想著自保而已。在部隊裡服務，你最
好是白色的，染上任何一個派系都不會是永遠的好事。」
「你可不可以閉嘴阿！」訓練官簡直快聽不下去。
「好，我不談這個。」他換了一個話題，但同樣讓對方難以接受
。「關於黑函的事，明明不是你做的，當大家都暗自把矛頭指向你的
時候，你為什麼不出來澄清？」
「你煩不煩阿！你又怎麼知道不是我做的，你以為你是誰！」
「如果可以，我倒希望是你做的，這樣事情就簡單許多。」後勤
官露出了一點點微笑，可惜看在訓練官眼中卻感到不寒而慄。「但鷹
派雖然暴烈，這卻不是他們會用的手段。大選在即，他們不會把心思
放到一個小小的營長身上。而你雖然討厭營長出了名的，要你做那麼
低劣的事，你恐怕只會覺得髒了你的手吧。」
「但你知不知道這次事件的實情，我就不清楚了。」後勤官聳聳
肩。
「我說你這個人，你到底想說什麼！」
「沒什麼，我只是不希望營長因為這種無聊的手段下台，要嘛也
應該是因為公務上的不力下台比較好。」後勤官拿出一個牛皮紙袋遞
給訓練官。「我猜你心裡也是這樣想的吧。」
「裡面是什麼？」訓練官狐疑地將牛皮紙袋接過手。
「你看了自然會明白。」後勤官四處張望。「奉告你最後一句話
。你的長官別太相信他，要當一個有本事的人，你必須要在所有派系
裡都吃得開。還有，人只能靠自己，別太依賴別人的力量，正義永遠
都在自己身上。」
說完，後勤官便轉身準備離開，卻被訓練官給及時叫住。
「等一下！你跟胡——」訓練官緊急改口。「你跟那個人是什麼
關係，為什麼你會知道那麼多事！」
「如果你想知道的話，你可以把我名字報給胡先生知道，我想他
應該會願意告訴你一些事情罷。」後勤官笑了笑，「我現在的身份，
只是一個無派系的小後勤官而已。」
「什麼意思，喂！」
而後勤官沒有再回應，笑笑地離開了現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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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才的一堆謎團讓他有點暈眩，對後勤官這號人物更是無法理解
。他說那些話是什麼意思？他總不能直接去問胡將軍這個人是誰，甚
至他與胡將軍是不會直接聯繫的，有什麼事一定是透過中間管道交待
給他......他說得對，政戰的人不管這種事，政戰人員也有各自的派
系歸屬，至少他知道的就好幾個。那他到底是何方神聖，為什麼他說
他想得知誰是鷹派人物並不困難？
他將牛皮紙袋裡的東西倒在手掌中，陷入深深的沉思。
他說得沒有錯。他的確是討厭張飛營長這個人到底了，但那都是
因為自己恨營長太大公無私，事事與他唱反調的關係。有些時候，他
也知道是自己的錯，但他就是嚥不下這口氣！不過若是營長因為這種
事離開，說真的，他覺得太不甘心。他心裡想的，是希望看到營長正
大光明地被撂倒，而不是被莫名其妙的黑函逼退，而且黑函到底是誰
發的，他總覺得這件事背後有個更詭異的陰謀，他也想知道。
他將手中的東西小心翼翼地收到牛皮紙袋中，然後塞進大衣口袋
裡。
走進營辦公室，他不自覺地往後勤官的座位望了一眼，對方早已
經進入辦公室辦公，連抬頭看他一眼都懶得使。他不屑地啐了一聲，
隨後也坐到自己的位置上，整理起滿是公文的桌面。當他打開第一個
資料夾的時候，人事官剛好從他身邊經過，他確定對方嘴裡在咕噥些
什麼東西。
「喂，你在講些什麼阿！」
滿室低調的辦公室裡，訓練官用力地閤上資料夾，不滿地站了起
來。而人事官則是停下腳步，站在訓練官的辦公桌前，冷冷地回瞪著
對方。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們兩人身上。
「學長，你聽錯了吧，我哪敢對學長說些什麼？」
「你給我站好！最好你沒有講些什麼，我剛剛聽到你在碎碎念狗
官什麼的，有膽子你就站在我桌子前，一個字一個字看著我講！」訓
練官盛怒下口不擇言地罵道。「操！講阿，叫你講怎麼不講了！」
「報告學長，我沒有什麼好講的。」人事官將眼光移到門外，「
我不是張飛營長，我也沒有營長那種氣度，明明知道黑函是誰在搞鬼
，卻在政三組面前什麼都不說。我怕死，我不敢惹會發黑函的人。」
「你的意思是黑函是我發的囉！是不是，是不是！」訓練官咆哮
，「馬的，你給我轉過頭來，看著我說話！」
「報告學長，我沒有！」
眼見失控的狀態，政戰官連忙拿起桌上的軍線撥打起來，而後勤
官也終於緩緩開口說話。
「吵什麼，這裡是辦公室。要吵，兩個人到辦公室外面再盡情吵
OK？」後勤官的聲音平淡。「你們不急著辦公，我手中還有很多CASE
要趕，移防的東西都還沒處理好。總統才剛選上便有一堆口水戰，你
們兩位要不要考慮加入？」
「是阿，總統都選完了，不知道哪些人要準備失勢，所以沒事硬
要找個替死鬼來罵一罵。」人事官挖苦地說著，眼前的訓練官面紅耳
斥，氣到說不出話。「聽說一些很受『前總統』重用的將軍，現在都
要面臨被清算的命運，唉！那依附在這些將軍下的人馬該怎麼辦，不
是永遠都沒有出路了嗎？所以人真的還是要中立點好，莒光園地不是
也說嗎？保持行政中立——」
「你給我他ｏ的閉上嘴！」訓練官失控怒吼。
「學長，我沒有在說您阿，您怎麼氣成這個樣子？這樣子做學弟
的我會很擔心！要保重身體！」
「人事官，你現在沒事嗎？」後勤官再次開口，「不忙的話，幫
我一起處理我的公文，也可以讓辦公室清靜一些。」
「對不起，學長，我現在就把我該做的事做好。」人事官轉頭對
後勤官慎重道歉，然後又惡狠狠地盯著訓練官的臉。「我告訴你，我
無法容忍有人在背後用卑劣的手段去陷害營長，就算那個人是我的學
長，也一樣！」
說完，人事官便拎著一大疊資料夾走出辦公室。
眼見衝突落幕，其他的營部幕僚連忙低頭處理起自己的事，只留
下訓練官一個人站在自己的座位上，怒氣久久不能平息。不久以後，
營輔導長急忙跑進了營辦公室，第一眼就看到站著的訓練官，滿身怒
火。
「怎麼了怎麼了，你們又在吵什麼事了！」
營輔導長小龔左右顧盼，沒有一個人抬頭回答。
「訓練官，是你對不對？」小龔把目光移回訓練官身上。
「報告輔導長，我剛剛與人事官發生了一點小爭執，沒有什麼大
事。」訓練官頑固的口吻，讓小龔忍不住搖頭嘆氣。
「營長不在，你們是嫌我們的麻煩不夠多，發誓要把步五營給炸
掉你們才高興是不是阿......」小龔有些動怒地對全場說著。「訓練
官，你等一下到輔導長室報到，我有話想跟你說。」
「是，輔導長。」訓練官不情願地回答，傲慢地坐回位置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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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三組再次來到了太平營區，由於營長休假的關係，這次接待的
工作便落到了副營長頭上。他們鎖定了幾個預定要約談的目標，包括
副營長本身、營輔導長、營部連連長與林松桐，都是他們想要進一步
訪談的範圍。
「這個黑函說的事當然不可能是真的，上面說啥濫用職權，其實
都是斷章取義，這些都是大環境的問題！我們營上的營長那麼有威望
，步五營訓練的新兵那麼優秀，營長怎麼可能帶頭做最壞的示範，這
樣子怎麼帶兵嘛！」副營長一再強調。
「好的，長官，我們知道了。」監察官一行人有些不耐。
「所以你們要查清楚阿！黑函到底是誰發的，那很明顯就是要毀
壞營長跟我們步五營的名聲嘛！」
「是是是，長官請別激動，這也會是我們調查的範圍。」
「我說哪邊沒有黑函，我待過的單位多多少少也都一定會有黑函
！」副營長義憤填膺，「但是絕大多數都是假的！我畢生最恨黑函這
種東西，有什麼事，1985等著他去打嘛，一定是知道沒有這些事才不
敢打，不然幹嘛用黑函去攻擊？這種人真的太可惡了、太可惡！你們
一定要把真相快點水落石出，不然我們步五營就沒一天安寧的！真是
！」
「是是是，不好意思長官我們還有其他人員需要訪談。」監察官
忍不住講話大聲了一點，他還是第一次看到那麼囉嗦的副營長。
「不好意思。」副營長摸摸頭，「你們接下來要找誰，我幫你們
廣播。」
「謝謝長官，我們接下來想請傳令來聊一聊。」
「好。」副營長逕自離開現場，不久以後，步五營響起廣播林松
桐的聲音，而副營長也在同一刻快步回到現場。
「你們稍等一下吧！」副營長搓著手說道。天氣不冷，但他卻感
到自己在莫名顫抖著。
「好，謝謝長官。」
過了一段時間，傳令在連長丁宏志的陪同下，緩緩走到他們面前
。
「你就是林松桐嗎？」監察官看著傳令的眼睛，慎重地問道。
「是，長官。」
同一刻，一股騷動從遠方慢慢地靠近了他們。在場的所有人皆轉
頭看著，浩大陣仗的一群人正朝他們的方向走來，最前方的三個人，
竟然是東指部的指揮官，緊緊跟在一位將軍的身旁，不知道在說些什
麼......站在將軍右邊的，應該是他的侍從。
總後備的周中將不預警地再度來到太平營區，這一次則被陸上校
給精準地攔截到了，在中將的要求下，陸上校帶著他來到這裡。
政三組的一行人則是個個傻了眼。
就歸屬而言，他們是屬於總部的下下級單位，當有任何的調查報
告出爐，經過上呈地區後指部，便會到達後備司令部總部的手中。但
調查都還沒有完成，什麼事可以驚動到一位將軍親自來到這裡？
對他們來說，這黑函不過是一件稀鬆常見的事阿！
有必要祭出政戰主任親自『關切』嗎？
當周中將的腳步停下來，所有在場的人皆立正站好，整齊一致的
『長官好』迴響在空氣裡，此時周中將露出了笑容，要大家別那麼拘
束。
「我來沒有什麼事，不要搞得我像是在破壞部隊作息似的！只是
剛好來台東拜會一位退役的老學長，想起太平營區裡好像有些事正在
處理中，便順道過來看看。」周中將命令大家稍息。「辛苦了，監察
官！聽說你好像前幾天便來過這邊啦？路途很遠，辛苦辛苦！」
「謝謝長官的關心！」監察官馬上立正，以最嘹亮的聲音回答道
。
「好好好，稍息稍息，放輕鬆。」周中將微笑。「張隆昌呢？怎
麼沒有看到他？」
「報告長官，張營長目前休假中，收假時間未定！」副營長連忙
答道。
「未定？未定阿......」周中將挑了挑眉，「好吧！那你們現在
在幹嘛，約談嗎？輪到誰了？」
「報告長官，目前政三組正準備與五營傳令做情況的了解。」
「喔！傳令！」周將軍轉頭看了林松桐一眼，那種表情令人感到
莫名的不安。「哎，我剛好也想找傳令聊一聊有關五營營長的事！不
然我等你們訪談完再說罷，沒辦法了。」
「不不不，長官如果有需要，當然是長官優先！」
監察官等人慌了手腳，連忙搖手。他們哪敢在周中將面前造次，
不管是什麼事，永遠都是以將軍為優先，他們可是總後備司令部的下
下單位！
「這樣不會不好吧？」周中將瞇起了眼睛，朝政三組問道。
「不會、不會！」
「那我就不好意思了。也沒什麼，你們不要緊張！我身為將軍，
自然不會帶頭做逾矩的事。這傳令我也見過幾次面，找他只是算閒話
家常罷！這次的事件當然還是由你們旅部單位主導調查，就算有遇到
什麼困難，逐級往上也該是由後備分部進行，我不會中途插手的。放
心做，不要有『顧忌』阿！」
「謝謝長官的指導！」
周中將轉身直視著林松桐，臉上掛著捉摸不定的笑容。
「好久不見阿，小傳令，我們又見面了。」
＜第七十八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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