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小說，尤其是長篇小說，開頭很重要。
在這個分合很快、愛恨很快、什麼都很快的速食時代，一開始先悲景傷秋個
兩、三萬字的寫法已經退流行了，要是無法瞬間抓住讀者目光，半路棄讀幾乎是
一致的選擇，任後續再精彩也沒有用。
為了避免「讀者身為故事主角竟然也棄讀」的慘劇發生，一熬完開頭千餘字
，我馬上約小飛出來鑑賞鑑賞。
在同一間咖啡廳，這次小飛比我早到。屁股剛坐穩，他立刻發問：「為什麼
一定要找我出來看稿子？email傳不行嗎？」
我左顧右盼，壓低聲音說：「現在網路駭客太厲害了，想保護故事的隱私，
非這麼做不可。你不知道，我寫故事、列印和上網，用的都是不同的電腦呢！」
小飛被我唬得一愣一愣的，看樣子像是相信了。竟然絲毫不質疑他的感情故
事值多少隱私，老實說我有點傻眼。
是因為我在網路上為自己營造出來的形象太過正派，以致於「胡亂鬼扯」也
至少具備「認真鬼扯」的誠意，還是小飛大學畢業後直接讀研究所，缺少社會經
驗導致太過單純？
我忍住笑，將稿子遞給他。他專注讀起。
同一時間，我仔細端詳小飛今天帶來的宋易天的照片。
比起秀氣單純充滿學生氣質的小飛，宋易天臉部線條剛毅不少，雙眼流露出
來的一股和職場強人身份相稱的懾人氣勢，相當令人難忘。
但最讓我印象深刻的還是，「為什麼宋易天幾乎不笑？」
「他覺得對著鏡頭笑很白癡。」小飛的回答。
「沒有人告訴他不笑幾乎等於『擺臭臉』，而且感覺很兇？」
「他自以為酷，別人沒有辦法。」
「不會是妲己轉世吧？」
「那誰要當商紂王？情人不笑，最後自己還被殺，也太倒楣了吧！」說到這
裡小飛倒是笑了，但只笑兩聲，隨即神色黯淡起來，「怎麼辦？我竟然會希望那
個倒楣的人一直是我，不要換別人……是不是很傻？」
我最不曉得怎麼安慰別人了，只好安靜低下頭，裝作在端詳後面幾張主角自
然漾開笑容的相片。
一如我心裡預料，宋易天笑起來好看多了，可惜照片很少，只十餘張，一律
護貝得乾淨仔細，更增添幾許「佳人一笑難再得」的悲壯。
笑起來比較好看的人，真的應該要多笑的。
「你怎麼把他寫得一副很會使喚人的樣子？」小飛發問。他正進展到宋易天
不分青紅皂白硬是丟一疊資料到他懷裡的段落。
「他不是那樣嗎？」上次訪談，小飛描述的宋易天差不多是這個形象。
「哈哈，正是！我才要說，你怎麼寫得那麼傳神！」
小飛繼續津津有味地讀下去。十分鐘後抬起頭，給我一張暗含落寞的笑臉。
「怎麼了？」我問。
「寫得很好，看完忍不住傷心起來。」
「傷心？到目前為止，完全是輕鬆的情節吧？」
「但是只要想到我們曾經那麼快樂……對不起，這是我自己的問題。」
我決定心得部分就此打住，「人名方面，確定就用『宋易天』？」
「宋易天很好啊！他最得意自己名字裡這個充滿霸氣的『天』字了。」
「是喔？那種態度在古代會被抓去殺頭喔！」胡扯完畢，下面說正經事，「
『小天』或『天天』會不會比較好？小說裡就他一個人連名帶姓地叫，感覺好呆
板。」
「沒關係吧，反正他本來就不是多活潑歡樂的人。而且『小天』和『天天』
聽起來好像諧星……」
「也是。」我提這什麼爛意見？
那麼就決定是這個名字了，宋易天。
「最後一個問題。」我說，「抱歉我還是想知道，為什麼你要交給我寫，而
不是自己寫？一般來說，這種文章當事人自己完成才最有意義吧？而且感覺得出
來，你的文筆不差，應該不是能力不足的問題。」
希望能為我和他的感情留下記錄，當作我給他的最美的告別……要說這是通
篇注音文和火星文程度的中文白癡所能完成的句子，我打死也不相信。
「告訴你沒有關係啦……其實如果可以，我也想自己寫。」
「所謂的不可以是指？」
「要嘛我會邊寫邊哭，哭到完全寫不下去，要嘛我會愈寫愈氣憤，結果整篇
都在罵人。」小飛自嘲地笑了，「作為禮物，一篇『最毒的詛咒』大概不合適吧
？」
話題不小心又往悲傷的方向走去，偏偏我問題剛用完無從接續……趕快追問
小飛今天沒遲到肯定路上沒塞車會不會是個好主意？
最後出面拯救的是小飛響起的手機。有一封新簡訊，宋易天傳來的。
小飛看完，表情變得微妙。
「怎麼了嗎？」我問。說不好奇是騙人的。
小飛將手機螢幕挪到我眼前，上面亮著：「Honey，晚上吃什麼？你先想一下
好嗎？」
「從我們說要分手開始，他已經很久沒這樣叫我了……」小飛喃喃自語。
臉上盡是迷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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