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交通順暢得不可思議,像是大官剛經過,已經有警察特別開道似的
,連紅綠燈都沒遇上幾個。抵達目的地時,不早不晚,正是約定好的時刻。
隨餐廳服務生來到一張擺了四個位置的桌子,宋易天已經到了。
小飛見到人,先是出聲抱歉。
「對不起,不是故意要放你鴿子,只是……」
只是什麼,卻又說不出來。小飛是不習慣扯謊的體質。
宋易天表情木然,像在想著什麼,聽到小飛說話,終於回過神來,搖搖頭。
「沒關係,人來就好。」停頓一下,「應該說,很謝謝你來,這樣才對。本
來就不關你的事,你不想來很正常。其實我一個人也應付得來,不過是吃頓飯而
已。現在想想,還真不知道電話裡我在發什麼神經,大概……算了,沒事。」
這天宋易天穿一件淺色系的針織短上衣,搭鐵灰色斜紋長褲,一派休閒的打
扮,人卻不見輕鬆,眉頭鎖著,身體線條僵硬。
簡單來說,就是「怪怪的」。
服務生送菜單上來了,小飛手邊翻著,但心思全在宋易天上頭。
他怎麼了?該怎麼發問,才能引他抒發,又不會太有刺探隱私的味道?
好奇在心裡萌芽,小飛覺得自己從頭到腳都不安穩。思考幾分鐘,仍然沒有
開門見山以外的其他方法,便還是單刀直入地問。
於是劈頭就是「怎麼了」三個字。
宋易天聽了楞一下,「什麼怎麼了?」
「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說,總之,你今天給人的感覺好像跟平常不太一樣,如
果有什麼我幫得上忙的地方……」
「我們才見過幾次,你又知道我平常是什麼感覺了?」
宋易天微笑著,但應該是婉拒好意的意思。
小飛無話可說了。
沒有太多的空白,另外兩位客人剛好抵達。
話題終止得理所當然,宋易天起身幫忙介紹。
「比較斯文、矮小這位是Ivan,另一位,呃,以前的情敵,抱歉啊,我從來
沒記住過你的名字,哈!你好。」
Ivan抗議,斯文可以,矮小就不用強調了,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情敵先生
只禮貌性點了點頭,沒有說話。
「至於這個傢伙,叫做小飛。」宋易天很自然地伸長手臂把人圈進懷裡,「
我們已經在一起了。他很嫩,還在讀書,請不要太欺負他。」
「也就是,還是可以稍微欺負一下的意思?」Ivan的反應相當快。
大家都笑了,只有小飛沒笑。他忙著臉紅。
因為宋易天那一句「我們已經在一起」,也因為那一陣一陣送入鼻尖的好聞
的氣息,更因為這顯得自然的一切,直逼人產生幸福的錯覺。
只有宋易天突然揮去陰霾、回復開朗的表現,是唯一沒那麼自然的地方。
一頓飯吃下來,氣氛不熱不冷,但都是宋易天和Ivan在說話,另外兩個人沒
什麼表現的空間。偶爾Ivan會藉著談話空檔轉頭和情敵先生咬幾下耳朵,相較之
下,小飛幾乎完全被宋易天冷落,直感到一種說不出的不自在。
先前宋易天說現任男友不能出席的藉口是「他最近比較忙」,小飛特別記住
了,還做了準備,請朋友到附近文化中心取了兩張平面設計展的DM,想說如果真
被問起,有東西在手,至少說謊先有了草稿。
結果沒有人問。甚至,原以為是重頭戲的「巧遇」橋段也沒派上用場。
Ivan長得乾乾淨淨,又和氣溫文,感覺不難相處。但相較於宋易天一直關切
眼前這對情侶檔平常都怎麼相處、假日都怎麼安排等等,Ivan對他和小飛則顯得
意興闌珊--不是要排擠人,也非蘊含惡意,可就是「沒興趣,也不覺得有必要
瞭解」的樣子。
朋友相處,有這麼冷漠的嗎?
再聊下去,小飛發現,竟然都是宋易天問、Ivan回答,同一個模式反覆。宋
易天如果不問,空氣安靜下來,便只剩碰撞刀叉和咀嚼食物的聲音。
更尷尬的還在後頭:半個小時過去,情敵先生開始頻頻看錶。
宋易天還是笑著,但笑容隱約有些僵了。
又十分鐘,感覺每個人都坐不住了的時候,宋易天率先離開座位,說要去一
下洗手間。
人剛走遠,Ivan和情敵先生馬上站起。
「抱歉,還有事,不走不行。」
小飛嚇一跳,挑這個時間離席,很難不讓人有「偷偷落跑」的聯想。
Ivan像是看穿了小飛的心思,笑得更燦爛了。
「如果不嫌麻煩,請替我們向宋易天說一聲抱歉。能夠認識你很開心,小飛
,有緣的話以後還會再見的。」
情敵先生在旁橫了Ivan一眼,「廢話那麼多幹嘛?就跟你說,吃完飯再去看
表演,一定來不及,偏不信!現在可好,只剩下半場了。」
「宋易天一直約,我推不掉嘛!你也知道他以前對我很好……」
兩個人講話時刻意壓低音量,但小飛還是聽到了,清清楚楚地。
忍不住難過起來。
很顯然從頭到尾只有宋易天一個人在殷殷期待,他的用心,算是被辜負了。
作為不告而別的賠禮,兩位客人先把帳結清了。這樣很好,當宋易天回來盯
著兩個空座位發呆時,小飛不至於無話可說。
即使只是這樣簡單的一句話:「錢他們全付了。」
宋易天點點頭,神色又恢復成今天剛見到時那副漠然。
「你……還喜歡Ivan?」小飛猜。
「喜歡也好,不喜歡也罷,還能有什麼差別?他都已經是別人的人了。」
「當初是協議分手嗎?啊,對不起!不應該問這個。我只是覺得奇怪,肯一
起吃飯,應該就是還留有情分的意思,可是看今天他的表現,又不像……」
「我們是協議分手沒錯,只是那協議建築在其中一方的退讓之上。」
宋易天笑得相當苦澀。
兩人去年四月透過交友網路認識,彼此陪伴著度過一個美好而熾熱的盛夏。
接著秋天來臨,宋易天的熱情還在,Ivan卻說,感覺變了,好像沒那麼喜歡宋易
天了,而且陸陸續續地,說過好幾次。
剛開始宋易天非常緊張,但追問Ivan不喜歡自己哪一點,對方又說不出個所
以然,次數一多,他便只當Ivan是在撒嬌了。
冬天,宋易天被公司派去日本出差兩個半月。真的忙!只有每天工作告一段
落搭車回飯店的路上可以固定瞇上片刻,常常進了飯店房間,簡單洗漱完,又要
和天花板高的文件拚命搏鬥,不到深夜兩三點總不罷休。
自然沒辦法履行出國前和Ivan約定好「兩天一電話,三天一網路視訊」的承
諾。連睡覺的時間都不夠了哪!
終於,兩個半月撐完了,宋易天返抵國門。在機場迎接他的,卻不只一個人
--除了朝思暮想的Ivan外,還多了那個介紹再多次,宋易天也不想記住他名字
的情敵先生。
「Ivan對我,應該不算差吧?至少他沒有騙過我。對我沒感覺了,誠實地講
,沒有騙我;有人在追求他,也誠實地講,沒有騙我;一直到他決定離開我,跟
別人在一起……怎麼辦,我竟然會偷偷痛恨他的誠實,是不是很『鴕鳥』?」
「沒有挽回嗎,那個時候?」
「當然有。只是,我能給的,他都不要。他只要另一個他。我還能怎麼辦呢
?只好讓他走。」
宋易天找來服務生,點了一瓶紅酒,然後問小飛喝不喝,小飛搖頭。
於是他一個人灌起來,賭氣似地。
沒多久便少掉半瓶。
宋易天不說話了,臉一直紅起來。小飛不知道該怎麼辦,從出生有記憶以來
到現在,沒遇過這樣喝酒的。
只能傻傻地勸「喝慢一點,會醉的」。宋易天才聽不進去。
喝光一瓶,小飛怕他繼續叫酒,不斷朝服務生使眼色。服務生也不理他,畢
竟是做生意的,小飛急得都出汗了。
好在宋易天尚沒有喝死自己的打算,只要求小飛先走,不要管他了,讓他一
個人靜一靜。
小飛怎麼可能不管他?
離開餐廳,在街上沒走幾步,便又繞回去。宋易天已經倒了,臉貼著桌面睡
得香沈,安詳的面容彷彿嬰孩,不知道世間有任何苦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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