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 十年建醮。

[adorenone (該該貓)]

        昨天，去旱溪旁的大夜市遊逛。第一次去，這個夜市就在河堤對面，
    左側有一棟非常高的大樓，遊人如織。

        遠處的山隱約在夜空裡，因為此處也算是一個山城吧。就與我長大、
    遇見那個當警察的男人的城市一樣。

        那已經是有些遙遠而失修的年代了，我以為已經忘得一乾二淨，誰知
    道當我望見大樓旁的空地升起陣陣煙火如花，輝映在眼底的五彩火光炸開
    記憶的隧道，場景更迭替換，那好多年前的建醮大典，那男人帶著我一同
    遊歷。

    ◇

        我叫他阿暘。

        阿暘長得高高的（我好像總是遇到長得高的人），戴一副細框銀眼睛，
　　高挺的大鼻子，笑起來眼睛瞇成一條線，帶點爽朗的壞。

　　　　那天我放么八假，坐自強號從高雄回家，洗好澡上網已經深夜十二點
　　了。聊天室裡很多人徹夜不眠，那時候正在服役，並不對感情抱持任何想
　　法，只是悶在充滿粗魯的陽剛氣味卻讓我無法勃起的營區裡，放假時我希
　　望能有個溫暖的擁抱。

　　　　然後阿暘來敲我，聊了一些話，甚至沒換照片，只留了電話，我們就
　　約好見面。

　　◇

　　　　深夜一點，城市已經入睡，我騎著車按圖索驥，來到他住的小街裡的
　　大樓。把車停好，用髮臘抓了自己的短髮，在後照鏡裡看見自己精實的身
　　體，嗯，果然有海陸的樣子。

　　　　所以阿暘才領著我上樓吧。

　　　　一進門，我望見供著他母親遺照的小桌子，香爐裡的線香已經熄滅，
　　只有兩盞熒亮的燭火跳動。他告訴我，他是由母親帶大的，而他的母親已
　　經離開好幾個月。

　　　　他不急不徐的說話，我聽不出他的情緒。他絮絮的跟我說些一個人備
　　辦母親後事的細節，在家佈置供桌的經過，還有他當警察的心情。

　　　　跟著他進臥室，一張大床，一個大衣櫃，一張大書桌，書桌上凌亂的
　　擺放了各種書籍和雜誌，靠牆的地方，電腦螢幕正展示著一幅一幅精壯的
　　男體桌布，阿暘卸下了衣服，坐在床沿點起了一根七星淡菸，他示意我坐
　　到他旁邊。

　　　　靜默的讓菸在他的手上燒，從他的嘴巴、鼻子慢慢呼出的煙，帶著微
　　微的嗆鼻，飄出落地窗外，從十六樓的高度遠眺城市的夜景，排列成線的
　　街燈，疏落的車河，夜深到無以復加的地步，有秋夜的涼風襲來，我一轉
　　頭，與阿暘的眼睛對上，他伸出手來抱我。

　　◇

　　　　我們做愛；我們聊天；我們擁抱；我們睡眠；等著天亮；等著分別。

　　　　他送我出門時，約好了下一次我放假時見面。

　　　　星期六，秋日中午的陽光炙人。我什麼也不期待，什麼也不思想，但
　　他母親遺照的安詳神情卻讓我無法忘懷。

　　◇

　　　　隔一週，我回到家，媽媽告訴我，城市裡已經開始十年一次的建醮大
　　典，在各個里將興建起一座一座富麗堂皇的城樓。

　　　　城樓通常位在大廣場上，用竹竿和木板造成，高約三層樓，最上方的
　　中央奉祀著一些神祇，其餘的部分依神話故事用各種燈飾及會活動的木偶
　　裝飾。廣場的邊緣總是散佈著各種攤販，像小型夜市。

　　　　阿暘打電話給我，問我是不是去他家過夜？

　　　　那時還早，他帶著我去他家附近的廣場看城樓。我們一起站在城樓底
　　下，聊著一個星期以來各自的生活。燈光如熾，灼得我的眼睛睜不開，他
　　問我：「累了？」我搖搖頭，他伸手來捏捏我的脖頸。都深夜了，廣場上
    竟燃放起午夜的煙火。

　　　　那個晚上，我們照樣做愛，照樣擁抱入眠。夜裡我側身窩在他的厚實
　　胸膛裡，聞著他身上淡淡的菸香，他輕輕的撫著我的背，說曾經有個男生
　　如我這般。

　　　　如我這般？是與他歡快的做愛；或是與他歡快的戀愛呢？

　　　　阿暘問我：「你喜歡我嗎？」

　　　　我沒有回答，只是親吻了他。他卻說：「我喜歡你。」

　　◇

　　　　回營後的隔天，整個連被移到鳳鼻頭港旁邊的舊兩棲蛙人營區。

　　　　我的心懸念在阿暘身上。那一句話像種子發芽，愛情的根在我的胸口
　　纏繞。夜裡站哨時，我望著空闊的大馬路，讓南台灣涼爽的風吹拂甜甜的
　　思念，馬路的盡頭就是港口。我想像著港口裡的海潮緩慢湧動，讓月光曬
    成蒸騰的白色水氣，隨風吹向我與他所在的城市。

        我想見他。下哨後，我打電話給他。淡淡的問候，不著痕跡的聊。

        放假的前一天，不知道怎麼的，下起了滂沱大雨，水漫在整座荒蕪的
    營區，我剛站完安官，換下迷彩服，穿著海陸背心、短褲和拖鞋，撐著傘
    走出哨口，到旁邊的小雜貨店打公共電話給阿暘。

        那是我最後一次打電話給他。

    ◇

        喜歡一個人，沒有原因。那就像不喜歡一個人了一樣。

        我並沒有傷心太久，甚至後來我就遺忘了這段往事。但遺忘並不代表
    永遠不會再想起來。

        我與阿暘，是並無對錯的人，時間也無對錯，那到底出了什麼問題？

        當時我從來沒有想過，一段感情來得匆促，那句萌發愛情的話不過像
    沙漠植物。那陣子，每當我下了哨，我便一個人偷偷爬上破落的連兵舍二
    樓，推開窗，可以望見以前兩棲蛙人從事訓練的海灘。遠方海天一色，近
    岸浪花吐著白色的水沫，洶湧然後平靜。

        季節移往冬天。再返回城市建醮早已經結束許久。

        後來我一個人去到與阿暘同看城樓的廣場，只剩繁華落盡的荒涼場景。

    ◇

        十年後，城市裡必定又要蓋起這樣華麗的城樓，慶典仍然會盛大的舉
    行。

        十年後，阿暘恐怕早已如我遺忘他一樣的遺忘我。

        時間是一片刻板，我們遊戲般的刻下了什麼曾經，然後在歲月裡風化
    直到剝落得模糊不清不可辨識。

        記憶是神奇的魔術，不一樣的場景，只是相仿的煙火、相似的燈色，
    就能召喚已經死去多時的情感復活。

        我走上河堤，看不見水色，只有低低的流水嗚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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