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麼方法可以留住耳畔輕柔流過的微風呢？
念國中的時候，我想到了這個辦法。就是在夏天的清晨，騎著腳踏車上學
。然而，前提是不能是都市裡的清晨；幸運的，我是個在鄉下長大的孩子。
沒有什麼比這等事更悠閒了的。輕踩踏板，哼著歌曲，聽著從田野草埂裡
傳來的蟲鳴鳥叫，而眼睛看到的，是調色盤裡怎麼都調研不出來散發著亮光的
綠色。更無須去提，微風徐徐從耳際吹拂而過的觸感，定會叫你上了癮。
可別以為駕馭鐵馬的日子總是無憂無慮的。有時候腦袋瓜裡得塞滿晨考時
可能會出現的數學公式或英文片語，而由綠色構築成的鄉野，或蟲鳴鳥叫繪織
成的天籟，此刻在大腦的解釋只不過是個一成不變的影像與音調罷了。不過討
厭的可不只是如此…
啪！
一個手掌結實地打在我後腦勺。
「早安！書呆子！」
旋即看到一個影子快速地閃過我還擊的手，往前馳著。影子的交通工具也
是腳踏車，他立起了身子，雙腳有力地踩著踏板，車身就這樣一會左一會右地
一溜煙消失在我視線外。
這已是一個禮拜以來的第七次了。
這種悶虧吃得多了，大概也推算得出兇手作案的時間與地點，甚至是他的
身份也在之後被揭穿了；不過我從來沒能避開這背後的冷箭，而兇手作案的動
機我也一直沒弄清楚過。
夏天清晨悠閒的漫遊卻惹來一記悶棍，心裡著實積了一股氣；也曾經奮起
雙腳，用盡全身氣力追趕這心虛盾逃的膽小鬼，不過卻每每在快到達學校時那
個五十度的斜坡之前敗陣下來，原因是他騎的是變速車，而我的只是普通的腳
踏車，實在無法藉由這部小鐵馬捉拿就在眼前的現行犯。於是在坡底，我只能
無奈地下車，喘噓噓地看著他若無其事吹著口哨拾級而上。
所以我學乖了，對付這種人不能力敵，然而在智取的方法還沒找到之前，
只能裝作毫不在意，因為氣急敗壞地叫喊只會墮入這惡人預設的陷阱，除了招
惹滿身大汗與將要爆裂的怒氣，你一無所得。
「你跟陳田淼有過節呀？」
某次，當我又敗陣於斜坡前時，一個同校的好友這麼問我。
衝到喉嚨的怒氣，突然被滿腦子的疑問壓了下去。
陳田淼……我不斷重複兇手的名字。那次我終於知道他真實身份。
陳田淼這個名字對我而言並不算太陌生。
他是光華國中的學生，跟我同年級。而光華國中是本鎮以升學率著稱的學
校，與我就讀的國中可謂比鄰而居。
國二的時候曾經和他一同代表本鎮的中學，參加縣級國語文競賽的作文比
賽。那年的題目是『論近年來台灣的政治建設與其意義』，他得了個佳作，而
我則空手而回；事後，我的指導老師告訴我，「你的文章太多想像，不合實際
。」便要求我每天必須背誦一篇聯合報的社論給她聽。上了高中之後，我就沒
再碰過聯合報。
另外一次是在全縣模擬考試的時候，他在我前面一個位置應考；不負重望
他拿了全縣第一，至於我的名次，現在則完全沒有印象。
對他的瞭解大概就是這樣吧。喔，對了！我跟陳田淼的家只隔了一條街道
相望，不過這是後來才知道的事了。即使只相隔不過二十米，我們兩家幾乎極
少來往，所以我一直不知道我家對面有著這麼一號人物。
「不會吧…我根本不認識他呀…」我喘著氣說道。
『是嗎？這就奇怪了，大概他認錯人了吧。』
「這一個禮拜以來…每天都認錯呀？…而且還打帶跑…」依舊喘著氣，我
提出疑問。
只見他張大眼睛，聳聳肩，無辜地看著我。
夜路走多了，終究會遇見鬼的。那天，我終於報了一箭之仇。
幾乎是相同的時間，一樣的地點，我的後腦勺又挨了一巴掌。這次我採取
以不變應萬變的方式，裝作若無其事繼續以悠閒的腳步，享受鄉間慵懶的清晨
，就像隻偶爾被蒼蠅吵醒的貪睡的狗，換了個姿勢又繼續先前的美夢了。
兇手也逍遙地轉了個彎，不見了蹤影。
而當腳踏車載著我溜過那條小溪時，我意外地在轉彎處逮到了他！
他蹲在愛車的後輪旁，狀似手忙腳亂。
『落鍊』囉，我心裡竊笑著，然後輕盈地在他身旁著陸。
「嗨！早安！愚笨的現行犯！」我調侃著他。
『早安呀，書呆子，過來幫幫忙吧！』他回過頭來，擦擦額頭的汗說。
（終於讓我逮到這個機會好好整你了吧，可沒這麼簡單就放過你！）
「呵，惡有惡報！你自己多努力吧，我可不想救你。我等一下還有考試，
不好意思要先走啦，再見！」我跨上腳踏車，誇張著語氣試圖刺激他。
『欸，等等…我有東西要給你…』說罷，他站了起來，提起了放在籃子裡
的書包，然後伸手進去摸了好一會兒，才拿出一支乾癟的植物，『給你。』
「給我？」好奇心的驅使，我接過這支幾乎已經失去生命的植物。端詳了
一會才認出它原是一株白玫瑰。「給我死掉的白玫瑰幹嘛？！」
『呵呵…這是一個禮拜前就準備好的。本來打算在你追上我之後給你的，
沒想到你這麼笨，拖到今天才成功。還有，要不是今天這個意外，這支玫瑰怕
要在我書包裡腐爛了。』
（哇！你也太自戀了吧，我幹嘛要玩你設定的無聊又八股的遊戲呀？自己
理虧還教訓我，看我怎麼整你！）
「呵呵…是這樣的啊，那可不可以麻煩您老轉個身？一下就好。」我抑制
住怒氣，勉強裝出笑臉。笑裡藏刀式的攻擊法，總是讓人防不甚防，我明白這
點。
『喔？你要回報什麼？偷襲式的熱吻嗎？兩個男生在荒郊野外親吻好像不
太雅觀哩…』隨後，他轉過身去。
啪！
我在陳田淼後腦勺回報一記偷襲式的巴掌。
「帥哥！我先走啦！車子慢慢修喔…」提高聲調，我慶祝自己的勝利。然
後快速逃離他的勢力範圍。
確定自己已經到達安全地帶之後，我瞥見握著把手的右手同樣握著那支乾
癟玫瑰，隨手要把它丟棄時，身後傳來陳田淼的問候，『喂！書呆子！考試順
利唷！』轉過頭去，正見他傻憨憨地揮著手。
再轉過身來看看手中的玫瑰，「呵，其實當作裝飾的乾燥花也不錯，讓你
留在我車上一天吧！」就把它丟到腳踏車前方籃子裡頭去了。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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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 舊鑰匙 連載完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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