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後幾天都會在上學的途中遇見陳田淼,不過他打招呼的方式變得比較文
明了。
『早安,書呆子。』唯一沒變的是,他給別人的封號還是透露出他的無禮
。話說回來,終究是『君子動口不動手』,他改掉了打人的壞習慣,是該給他
鼓勵的。
「早啊。」我對他眨了眨眼睛。
見我回應了,他才騎著車子靠了過來,『你報北聯還是省聯啊?』他劈頭
問了我這個問題。
「省聯吧。你勒?」
『還在考慮。』
後來,他選擇了省聯,在高一的時候跟我做了一年的同學。然而,據他後
來跟我訴的苦,他的這個選擇換來師長父母的欷噓,『不過,我可是沒後悔過
唷。』他瞇著眼睛樂觀地說著。
現在回想起國三準備聯考的日子,好像已經沒有了當初戰鼓頻催時的可怖
氣氛,可是,只要一想起十五歲的我也曾經為了一個目標一心一意過,心裡還
是有某個部份在感動著的。
某個為了聯考熬夜的夜晚,我在書桌前安靜地盯著「公民與道德」課本上
紅紅藍藍的重點記錄。電風扇從腳邊往身上呼呼地吹著,風鑽入衣袖,鼓脹起
著在身上的短衫,偶爾吹亂額前掛著的髮絲。耳邊除了不定期冒出的三兩聲蛙
鳴與電風扇旋轉的聲音,可說聞不到一絲生命繁榮吵雜的氣味。
忽然響起的電話鈴聲幾乎讓我的心臟停止跳動三秒鐘。
「喂?」
『喂。……』應答的是個爽朗的男聲。除了『喂』一個字,電話另一端沒
再出聲。
見他不出聲,我只好反客為主,「喂?請問你找那位?」
『找你呀,呵呵……』電話那端笑了出來。
「請問你是?」我耐住性子,繼續奉陪這深夜來的怪電話。
『你猜呀?呵呵……』電話那端笑得更詭異了。
(哇!真可惡,居然想挑戰我脾氣的極限!)「先生!如果你再不說你是
誰,我就要掛電話了。」我義正辭嚴說道。
『欸,先別生氣嘛!你先放下電話,走到陽台。』
心中雖然狐疑,不過還是應了聲「喔。」放下電話,開了紗門,走到陽台
前。眼前所見卻讓我傻了眼,只見隔街對面人家的陽台前也站了個人,而那個
人正向我殷勤招手。
陳田淼?!他在幹什麼?!
奔回書房,拿起了桌上的電話,我沒好氣地對線路另一端小聲地吼著,「
喂?喂?……你是神經病啊?!都幾點了?還有,你怎麼會知道我家電話?」
『呵呵…你們家電話很好查啊,只是跟你說聲晚安嘛!不要動怒了。』
「唔…真拿你沒辦法…」我嘆了口氣。
『書念得怎樣啦?』
「還好,你勒?」
『差不多了吧。對了,你早點睡喔,很晚了,最近看你都一兩點才睡。』
「喂!你到底監視我多久啦?!」明知到他看不到,我還是翻了個白眼。
『別這樣嘛!誰叫你書房剛好跟我的房間相對呀?看燈光就知道你睡了沒
啦。』
突然有種溫馨的感覺浮了上來,「好啦好啦!你也早點休息吧。」
『嗯…終於變溫柔了…可是人家想要跟你一起睡耶,哈哈…』
「你夠了沒啊?!」當時真想給他一拳。
『同時不同地啦,你想歪囉…』
「不跟你扯了,我要去休息了,晚安!」
『嗯,真乖,晚安啦。』
在我熄燈之後,對面人家的燈火也旋即暗滅。那晚,我失眠了。
這顆少男才有的羞澀與易感的心,我一直保有著,直到高中生涯結束;而
他,似乎總是這麼瘋狂與浪漫,連我們的初吻也都具有驚天動地的本事。
高一時的話劇聯展,我和他擔綱演出「羅密歐與茱莉葉」。改編後的劇本
是更加淒美了的,最後一幕兩人在親吻之後相繼殉情。之前的排演,他都只在
我鼻尖輕觸;然而,出乎意料地,在正式演出之時,他竟當著全校師生面前深
深地吻了我,親熱後的摯熱眼神幾乎讓我昏死在表演會場。不知是劇情感動了
大家,還是在場的人都替我們初出的愛情嫩芽祝福著,謝幕時我們獲得最多的
掌聲。
而他第一次以陳田淼的身份吻我是在某次游泳課後的浴室裡頭。
「你很會接吻…」我觸摸他滿是肥皂泡沫的身軀。
『那當然。』他得意地回應,隨後又朝我攻來。
終究是缺乏勇氣的愛戀嗎?跟他的親暱,也就隨著高二性向分組而分道揚
鑣逐漸疏離了。所以,回憶起先前的悸動,竟無法去分辨那是種情愛,抑或只
是年少欲望的衝動了。
高二時輾轉聽說他有了女朋友,心中居然有了莫名的酸處,也不甘心把它
解釋成嫉妒,只好在心中咒罵著,「見色忘友的混蛋!」於是,我決定放任他
於我記憶中出走。
然而,那些關於他的嗤言誹語仍然不時地傳到我耳裡。他被封為情聖,身
旁異性伴侶不斷,高三的課業只能用一落千丈來形容。
在看完高三最後一次模擬考成績榜單後,我愉快地背起書包準備回家,卻
在校門口撞見了陳田淼。
『嗨!恭禧呀,第十名勒,看來醫科沒問題了!』他笑著走了過來。
「未來一個月才是關鍵…」我提醒了他,腦中想到的卻是345.5 幾個數字
,那是陳田淼的模擬考總分。
『是啊,不過你一定沒問題的;我就要多努力了,不然只有私立的份……
你現在要回家啊?』
「是啊!你呢?去接女朋友放學啊?」我故意揚起聲調。
『呵…分了。』
「又……」直覺地想提出疑問,忽覺不妥,便抑制住衝動而住嘴,用誇張
的抓癢姿勢化解當時的尷尬。
『嗯,我還有事,先走了,掰。』
「掰掰。」
在校門口,我望著他的背影,直到那細瘦身影被六月炫目的日光所吞噬。
同年九月,我負笈北上,得以一窺大學自由的學術殿堂;而他,則留在台
中。同樣是考上大學,父親為我請了五桌的客人,而對面人家的門庭卻顯得冷
清許多。
大二那年暑假,他結婚了。
「媽,對面這麼熱鬧啊?」剛從台北回到老家的我,注意到對面張燈結綵
的喜戶。
『喔!他們家娶媳婦啦!』
「誰?誰娶媳婦?」
『還有誰?他們家也只有一個兒子啊!好像叫陳田什麼的,喜帖在桌上,
』她指了指在茶几上的紅色信封,『自己看……欸,他高中時候好像跟你是同
學嘛?』
我抽出紅色信封裡頭的喜帖,找到了那幾個字。
『陳田淼
鞠躬
蔡文姝 』
驚嘆號不斷地在我腦中被複製。
『你看看是不是明天請客?』
紅色的標楷字體在喜帖最左端被列印出來,『謹訂於民國八十一年七月一
日中午十二時於自宅敬備菲酌……』,「是明天…」
『明天我跟你爸還有其他事情,就你去吧。附近鄰居們都在笑話這樁婚事
…』母親搖了搖頭。
「笑話?怎麼說?新娘是醜八怪還是智障?」
『是先上車後補票。我看起碼有五個月了…』母親陷入短暫的沈思,『你
呀,就不要跟他一樣…』
腦中的驚嘆號散亂得更厲害了。「媽,妳說到哪去了?!明天我去就是…
好累了,我先上樓休息了。」
隔天,我穿著T 恤、短褲與涼鞋,拜訪對面辦喜事的人家,本來只打算簽
到給了禮金就走人的,卻不料在門口給這對新人逮了個正著。我注意到一身雪
白的新娘的確是個大腹便便的孕婦。
『你來啦。』新郎官笑著看我。
「是啊,恭禧你們。」我分別跟這對新人握過了手。
『他就是黃文彬。』陳田淼向他的另一半介紹了我。
『喔!』新娘微笑地看了過來,『田淼常對我提起你。』
「呵,是嗎?」我擠出一絲微笑應對,然而,尷尬的氣氛卻讓我一刻也待
不下去,「實在不好意思,我還有別的事,必須要離開了,真的很抱歉…」
『不吃過飯再走嗎?』陳田淼開口。
「不了,真的要走了,而且我穿這樣,實在很不好意思…」我苦笑了一下
並向他們點了個頭。
『這樣啊,那就不勉強了…』接著,他從西裝外套的大口袋裡拿出一只折
疊過的小牛皮紙袋,『這個給你。』
「這是…?」
『跟你玩個遊戲,如果下次聽到任何關於我的消息,就把它拆開來看。』
「不能現在看嗎?」
『不能。答應我…』
這樣認真的表情很少出現在這個名喚陳田淼的男人的臉上,於是我答應了
他。
晚上,我趴在陽台前,偷窺隔街幽暗的新房。
「那是新郎,那是新娘,新娘很漂亮。」我小聲地告訴自己。
當瞥見暱稱為新郎與新娘的影子合攏一處時,我躲回了我孤獨的小房間,
並揉掉白天那男人親手交給我的紙袋。
突然襲來的冷意讓我抖著身子,這樣的情形一如大三那年寒假冒著寒流舉
辦的同學會。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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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 舊鑰匙 連載完畢
[小說] 遺失的情書 楓城杏話bbs 近期登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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