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同學會，我們在麻辣火鍋店中喧鬧著。我的確需要一些辛辣的熱湯來
止住我的哆嗦，不單只是寒流來襲的緣故，還有那個令人震驚的消息。
『陳田淼離婚了！』
『離婚了？！』幾個認識他的朋友發出驚呼聲，並催促廣播者繼續播報新
聞。
『結婚一年，小孩出生沒多久就離婚了，現在休學，先去報效國家了！』
新聞播報員口中吐著一陣又一陣的霧氣。
又是一陣驚呼。
我一直以為跟他不會再相見，畢竟我們已是不同世界的人了。
大五那年跟交往了兩年的男友正式分手；悲傷之餘，也瞭解到圈子裡的真
愛難求。為了逃避那股寂寞時沈沈的失落感，我決定讓自己在忙碌中學會淡忘
，便跑去台北市某家升大學補習班，當輔導小老師，卻意外地在三百人的大教
室中某個角落，發現了陳田淼。
『想做你學弟呀！』當我問及他出現在這裡的原因時，他張大著嘴愉快地
回答。
他的目標是醫科，目前住在親戚家，剛服完兵役回來。這是他的近況。
我沒再往下問他的婚姻狀況或是小孩，就如同我不願勾起我們共同有過的
中學回憶般。
重考的一年裡，我成了他名符其實的輔導老師，除了功課指導方面，我也
傾聽他的壓力與苦悶。那種情懷與中學時青澀的愛戀不同，而是朋友間的患難
與共。
我升大六那年，他順利地以第一志願的姿態當了我學弟。
『欸，我們去淡水吃海產，我請客！現在就過去你那，等我唷。』不待我
的回答，他掛上了電話。那天正是大學聯考榜單公佈的第一天。
酒足飯飽之後，我們坐在河堤上，欣賞日落。兩個人的手上各握著一罐台
灣啤酒和波蜜果菜汁。
七月的晚雲如山，天空像是藍河，多峽而柔緩；溫熱的大紅球即使就要墜
毀於海平面上，它的餘暉也要讓眼前河面上的水分子都包裹一層黃金。
『來的都是情侶耶…』他向四周望了望。
我沒有回答他，只是瞇著眼，看著航行在黃金上的渡輪。
他有些躁動不安，一會用手指壓著鋁罐發出聲響，一會又站起來動動手腳
，不然就是抬頭看看遮在我們頭頂上的榕樹枝葉。
『哇！你看你看！』片刻的沈靜之後，他突然搖醒了望著美景出了神的我
，『那對在接吻耶，呵呵…』
「喔…」我瞄了一下那對熱戀中的情侶，又回到眼前絢爛的景致。
『那我…我可以親你嗎？』他靠了過來，小聲地在我耳邊呢喃。
「不行。」沒有親吻，我給了他一個白眼。
『如果…我告訴你，我離婚了…你會讓我親你嗎？』
「不會。」眼前的波光潾潾閃得好不真實，讓人有身在夢境之感。
『那你知道我離婚了？』
「聽說過。」
『那你…看過我給你的信嗎？』
「信？什麼信？」我轉過頭來與他正面相對，他的左半邊臉龐被落日映照
得通紅。
『我結婚那天親手交給你的啊…記得嗎？』他略顯慌張的眼神有些滑稽。
「結婚那天…」把視線再度移回正前方，我試著回憶四年前的那個日子；
這時日頭只剩半個圓球，浮在遠方的海平面上，「…喔！那個牛皮紙帶呀…」
『怎麼樣？看過了吧？它的內容都忘記了？』
「我沒看就把它揉掉了…」
『天啊！你把它揉掉啦？那是我日記耶…難怪暗示你那麼久，都沒反應…
』他幽幽地嘆了口氣。
「日記？給我你的日記幹嘛？」
『我的日記寫著一個故事，一個男孩一直愛著另外一個男孩的故事。』岸
邊的風撩起他額前的髮，手中台灣啤酒的瓶身已經被他捏扁。
「現在說，來不及嗎？」我問。
『來得及。可是就怕你不信。』
「你不說，永遠不會有人知道，不是嗎？」
用柔緩的語氣，他說了一個長長的故事，那個似乎十年前就發生過了的，
『這個故事有兩個男主角，分別是小田和小彬，以及一個女配角小姝；小田一
直很喜歡小彬，大概從國中時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就喜歡上了吧。他千方百計想
要接近小彬，可是又不知道怎麼做才好。有一天在上學的途中，他看見某個男
生捉弄一個女生；調皮的男生騎車經過女生身邊的時候，突然把女生的裙子掀
起來，然後再很快地逃走。』他用手撥了撥頭髮，然後繼續說故事。
『小田心裡想，也許這是個好方法；不過小彬不穿裙子呀！所以，小田決
定用這樣的方式…』這時陳田淼在我後腦勺拍了一下，『就是打一下小彬的後
腦勺，然後快速逃走。他並且還準備了玫瑰要給小彬，本來他想送給小彬的是
一大束的紅玫瑰，不過小田家只種白玫瑰，而且只開了一朵，所以，在小田的
書包裡只有那麼一朵要給小彬的白玫瑰。』
『摘下玫瑰之後，小田小心地把玫瑰的刺去掉，因為他不想要小彬被刺到
，可是自己的手卻是傷痕累累。小田也決定，如果小彬追上了他，這朵玫瑰才
會給他。可是小彬一直都沒追上，小田只好假裝自己的車出了毛病，讓小彬追
了上來，並把玫瑰給了他。就這樣小田終於認識了小彬。』
『小田越來越喜歡小彬了。因為想要跟他在一起，小田跟他父母吵架，因
為小田的父母親要他去台北唸書。最後小田還是留了下來，跟小彬做了一年的
同學。』
太陽整個被海洋吸納，天色漸漸暗了下來。
『那一年的相處，他發現一個可怕的事實，他居然愛上了小彬！他沈溺在
親吻小彬的感覺，因為這樣讓他覺得，他擁有小彬；甚至，他還想進入小彬的
身體。小田好害怕呀！他不想成為同性戀呀！所以，他決定離開小彬；高二選
組的時候，他故意放棄自己的興趣，不選第三類組，為的就是要離開小彬。這
樣還不夠，小田開始和女生交往，想要以此來證明自己是正常的。』
「小田成功了？」我問。
『沒有。他跟女生交往時都無法獲得跟小彬在一起時的感覺。不過，他沒
有承認錯誤，而是一換再換身邊的異性伴侶，一直到他再次見到小彬，他才明
白他愛的人只有一個。但是，當小彬問起他女朋友的時候，他基於羞愧不敢向
小彬表白。』
身後的路燈亮了起來，夜晚於是來臨了。
『大學聯考的失利，讓小田和小彬有了更多的差異與隔閡，小田幾乎已經
決定放棄小彬了，卻在他最後一任女友的鼓勵下，決定堅持下去。』
「小田女友的鼓勵？」我提出了疑問。
『就是小姝，小姝是小田第一個come out的對象，她知道小田只喜歡男生
，而且也知道小田還愛著小彬。她來找小田的時候已經懷孕了，是小姝後來的
男友惹的禍。她本想用墮胎來解決，不過小姝已經為著同樣一個男人墮了兩次
胎，她的身體恐怕不能再承受第三次。』
「小姝為什麼來找小田？」
『知道小姝懷孕後，小姝的男友要她墮胎，小姝不肯；小姝提議兩個人結
婚，她男友又不肯，兩個人就這樣鬧翻，然後分手了。傷心悔恨之餘，小姝想
到了小田，她希望小田跟她假結婚，給她的小孩一個身份，一年後他們就離婚
。剛開始小田也猶豫了，雖說他一直覺得對小姝有所虧欠，不過這個代價似乎
不是他所能承受的。然而，小姝說動了他…』說到這兒，他挪了一下身子，然
後繼續。
『小田的父母並不開明，他們必定無法接受自己的兒子不能同女人結婚生
子的事實；不幸的是，他們家只有小田一個兒子，結婚生子的責任問題又更加
棘手了……』
「所以，假結婚是兩全其美的方式…」
『是的。也許這對小彬很不公平，可是小田已經沒有後路了，然而他仍做
了最後一次掙扎，他把自己那段時間的日記撕下，裝在牛皮紙帶裡，給了小彬
，並暗示他，在他們離婚之後再拆開來看。這就是那封信要說的故事。』
『啊…』長長地呼了一口氣，陳田淼以如釋重負的語氣宣告故事結束，『
故事說完了！』
「小田為什麼不直接向小彬解釋假結婚的事呢？」
『這是小田跟小姝的計畫，不能曝光的，即便是對小彬也不能提一個字。
至於離婚後，小田為什麼沒有馬上聯絡小彬，則是因為他自卑。』
「自卑？」
『他覺得他和小彬差太多了。過幾年，小彬就是個大醫師了；而他，非但
目前就讀的科系不是他的興趣，畢業之後也是前途茫茫。所以在小姝的鼓勵下
，他決定先休學當兵，然後重考。』
「可惡！」
『嗯？』陳田淼對我的反應顯然感到詫異。
「如果我看了信，那我要傻傻等你幾年啊？」我嘟起了嘴。
『對不起啦…』
「算了，哼！」
『呵呵，你真好…那我可以親你了嗎？』
「休想。」
『嗯…好絕情唷…』他隨手撿了一顆石頭，然後扔下河去，『咦！對了！
給你看樣東西喔！』他摸了摸口袋，然後掏出兩枚戒指，『你看，這是我結婚
時的鑽戒，是真的鑽石喔。我媽送的。』
「喔？借我看一下。」我伸手過去，想要觸摸那戒指，而他放著戒指的手
掌卻合了起來。
『跟你玩個遊戲。數到三我們開始跑，如果你追到我，就給你其中一枚，
怎麼樣？』他興高采烈地說明遊戲規則。
「我才不要跟你玩勒！」我把頭別了過去。（哼！看你怎麼辦？）
過了幾秒鐘他突然大叫，『看！流星！』
「哪裡？哪裡？」我朝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卻只見黑如墨玉的夜空。
啪！
一個巴掌又打在我後腦勺！
回過神來，轉過頭去，正見他以挑釁的姿態邊跑邊喊著，『笨蛋！來追我
呀！』
「可惡！你給我站住！王八蛋！臭雞蛋！……」不顧形象，我一面叫罵一
面起身追逐眼前驕縱的現行犯。
也不知道追逐的目的是為了得到那顆鑽戒，還是單純想報一箭之仇。我只
知道我愛的是他。
「別跑！王八蛋！…」
是的，我愛那個王八蛋。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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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eepin 文字創作：
[小說] 舊鑰匙 連載完畢
[小說] 遺失的情書 楓城杏話bbs 近期登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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