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信人: Brendon@Palmarama (男捨男分), 信區: Motss
標 題: [小小說]銀戒指(上)
發信站: 台大計中椰林風情站 (Sat Mar 28 20:22:12 1998)
轉信站: Palmarama
十二年，真的是段漫長的歲月。重新回到母校，我幾乎有種時空錯亂的感覺
。十二年來的變化不算小，但那些建築物仍屹立在那，絲毫不因時間流逝而有所
改變。數十年如一日的老房舍，配合著簇新的人工跑道和重新堆鋪的紅磚道，新
的鐵門，新的圍牆欄杆……就是這些新舊雜陳的空間景物，讓我有種措手不及的
慌亂感。
都十二年了。要不是因為這次配合學校新大樓啟用，我又碰巧是新大樓資訊
設備工程的幕後負責人的話，也不會有這種機會的。尤其當公司知道我是這所學
校的校友時，更指定要我出席母校的校慶暨新大樓資訊設備的啟用典禮，還要我
以校友身分致詞。為了討口飯吃囉，能說不嗎？
況且，我並不討厭母校的。初戀還是在這發生的。只是，同樣在這座城市生
活了這麼多年，我也有好幾回從校外的那條大路經過，然而就是沒有回來看過。
同學會也辦了好幾次了，沒有一次是約在學校見面的。十二年就這樣過去了，我
這還真的是畢業後首次回學校呢。仔細想想真不可思議。
校慶一直是母校最熱鬧的活動了。蜂湧而入的人群把各個角落擠得水泄不通
，園遊會讓各班無不使出渾身解數，花招百出。十七、八歲的小伙子，就是有這
種過剩的精力，想我們當年不也是這樣，不怕丟臉，只怕沒人注意。我在新大樓
落成啟用典禮簡短致詞，並參加了酒會之後，便溜出會場回到校園逛逛。十二月
的暖陽曬在身上，挺舒服的。熱鬧的人群，賣力推銷的小學弟們，真叫人懷念的
味道。
不知不覺，踏上了音樂教室。音樂教室在司令臺對面，以前在合唱團時，每
天早上都要爬過一長串的階梯，到音樂教室開門的。令我驚訝的是，這麼多年了
，它仍然是老樣子，那幾架骨董鋼琴竟然也還在。除了自己這一身西裝畢挺的三
十歲扮相之外，我實在找不出這裡的改變。
舊地重遊已叫我激動不已，往日情懷的湧現更讓我情緒澎湃。我徘徊在音樂
教室門口，倚著門稍稍平息自己的思緒。音樂教室裡有人在練習，分明同十二年
前的景象無異。
走進這裡，讓我再度憶起我的初戀情人。我和他是在這裡認識的。他比我早
進合唱團，那天下午試了音，分了部，第一次練唱完，就是他跑來找我講話的。
他的名字有個「寶」字，而我的名字裡則有個「貝」字，所以團員們都喊他「寶
寶」，喚我「貝貝」。很孩子氣卻又親暱極了的稱呼。
我和他就是很自然而然地親近而在一起的。起先是練完唱一定要一起去吃東
西，到後來我送他去等車坐車，再後來是他考前到我住處溫習功課，我下課後到
他教室外面等他收東西，反正一切就同呼吸那般自然。我們兩人常利用一起去吃
飯或等車的空檔溫習新學的曲目，他唱的是高聲部，我唱的則是多以配合聲為主
的低聲部，那時還會抱怨自己都沒辦法唱主旋律，他則笑我說誰叫我自己音域那
麼低。我們倆身高差不多，我那時好愛玩他的眉毛，他的眉毛尾端有明顯的小分
岔，分成兩道，很可愛的。
高一下學期末送舊晚會結束時，我和他負責押車回學校，把合唱台送回學校
大禮堂的後臺。從學校出來時已經十點多了，經過荷花池時，他吻了我，我一點
也不驚訝。那個週末，他在我的住處過夜，我們從那時起變成了情人。
那樣的年紀，其實對所謂男生和男生談戀愛這種事並不十分了解和在意，我
只是單純地去喜歡他，去愛他，被他吸引，他也一樣。就是這樣了。我們白天交
換情書，放學後一起吃飯、趕電影、壓馬路，考前一起念書，偶爾他會在我那邊
過夜。那是美好又生澀的初戀，以為自己懂得愛情卻又無知得可以的年齡，以為
自己成熟卻又不停為了芝麻小事爭執吃醋的戀愛。我們在合唱團共同掌理音樂事
務，一起赴每個月的音樂會、室內樂演出，假日前一天的夜裡，在我斗大租來的
房間裡，我們用汗水淋漓的身體寫下屬於高二的青春戀情。那種霸氣、那種佔有
、那種燃燒一切的破竹之勢、愛慾情狂的洶湧奔騰，之後我不曾再經歷過。我還
記得每次練唱時他注視我的眼神，彷彿在當場就要把我吞噬掉似地，大膽直接又
色情。
我一直沒能忘記他。十二年了，想起他仍同昨日般清晰。我想，我之所以會
記得母校，也是因為忘不掉他吧。連同他所在的身邊景物，也一併封進記憶之中
了。在他之後，或許成熟了，懂事了，對愛情反而少了那份狂狷和目空一切的果
敢勇氣。畏縮地開始，不痛快地結束。一段又一段的感情起起落落，一個接一個
的人影來了又走，始終不能同那段初戀般刻下深痕。我扔掉了一疊又一疊過往情
人的情書、相片，轉送走一瓶又一瓶的香水、一隻又一隻的手錶，但我始終保存
著和他一起時的點點滴滴，純然是一種感懷吧。哪怕只是一張音樂會的票根，也
有我們共同撫觸過的痕跡。雖然很久沒去翻動了，但我一直認真保存著。
高二結束時，他舉家遷移，因他父親出了車禍行動不便，他母親希望他跟著
轉學到鄉下老家照顧他父親。我們就是在那時分開的。他剛轉學不久我便因故搬
了住所，聯絡不到對方。這個島不大，可是，我們就真的這樣斷了線。升上高三
之後，在聯考壓力的摧折下，我連最後一點尋找他蹤跡的力氣都被消耗殆盡。一
晃眼，十二年了。
我忽然想起一件陳年往事，我急急忙忙走進音樂教室，教室裡練唱的幾個小
學弟滿臉狐疑地打量著我。我對他們緊張地笑笑。
「學弟啊，我以前也是合唱團的團員唷。我回來看一下。」一開口便攀關係
，實在很不得體，可是，我也不知有什麼其他更適合的對話。
「真的嗎？學長。」「學長，你是哪一屆的啊？」「學長要做什麼哩？」他
們一人一句聒噪起來，我逕自走向教室前講臺黑板邊。黑板頂端的牆壁有個小縫
，大約兩指頭寬，深大概有七、八公分吧。因為被黑板擋住，看不太到的。我記
得寶寶要離開前最後一次來學校，我們一起回音樂教室。我們說好將我們手指上
那一對用我們存了好久的錢才買下來的銀戒指取下，放進那個我們不久前發現的
牆壁凹洞裡。並約好有機會一定要一起回這裡拿出來。那對戒指素得沒有任何雕
飾花紋，只是漂亮的兩個銀環，淡淨高雅。脫下戒指之後，寶寶說要用他的手帕
包起來，叫我先把從美術教室帶出來的黏土捏軟一點，然後，我們一起把那對包
在藍手帕中的銀戒指塞進了牆壁上的縫裡，再用黏土封口填平，期待有一天，我
們可以再回來一同取出。只是，我那時並不知道，我們不久之後便失去了音訊。
而藏在牆縫中的戒指，也隨著時光流逝從我記憶處被遺漏了下來，直到我再度踏
進音樂教室。
我伸手探探那多年沒有被動過的斑駁牆面，不可置信地發現那塊黏土的痕跡
仍隱約可辨，我向學弟們要了工具，學弟們從櫃子中翻出一支鐵鎚給我。我使勁
挖下那已經硬掉的黏土，用力敲打了兩三下。一塊土自牆面剝落，露出一方藍色
。是寶寶十二年前的那條手帕。我情緒再度激昂了起來，手不住微微顫抖。沒想
到，過了這麼長一段時間，它真的還在那裡。學弟們像在看魔術表演似地個個瞪
大了眼睛。
我抽出了那方手帕，跟學弟說那是以前我藏進去的，然後丟下一臉迷惑的他
們匆匆奪門而出，我無法再多停留任何一分鐘，那將可能使我崩潰。
我一路跌跌撞撞走進了荷花池，那是我和他初吻的所在。荷花池景觀依舊，
可是岸邊圍起了繩欄，徹去了長椅，我記得以前常和他坐在池邊樹下聊天的。我
找了張椅子坐下，緩了緩呼吸，慎重地打開手帕。陽光下，那兩枚銀戒指仍閃閃
反著光，十二年的歲月並沒有留下半點痕跡。戒指下有張小紙條，我疑惑了。我
不記得有包進這張紙條的。我思索了好一會兒，確定那時沒有看到這張紙條，那
末一定是寶寶趁我揉黏土時偷偷放進去的。為什麼他沒有告訴我？
我掀開紙條，寶寶十二年前的筆跡躍然紙上。
『貝貝：
如果我們可以一起回來去取出這張紙條，我要告訴你，我愛你。
如果只有你能看見這張紙條，我仍要告訴你，我愛你。
我愛你，貝貝。你是我最最美好的初戀，我不會忘記你。如果我們無
法一起回來的話，我會在每年的耶誕夜晚上十點到十二點，在校門口等你
。我不知道何時你才會看見這張紙條，也或許不會看見了。但，我會等的
，因為我真的愛你，這是我給自己的承諾。
深愛你的 寶寶 』
我不敢，或說是不願，相信我所見到的。握在手心的戒指好燙好重，荷花池
上飄過一陣風，陽光不知怎地讓雙眼刺痛了起來。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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