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鄭荷戰史補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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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鄭成功納了荷蘭金絲貓當小妾
2.荷蘭東印度公司有一半不是荷蘭人，主要是德國人
3.”會說閩南語”的德國人碰到福州人，語言難通，被荷蘭人說成
　”只會講一口破中文”，真冤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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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種類:文物考古

文章範圍:台灣史

鄭荷戰史補遺：
江樹生譯註《梅氏日記》的迴響
作者:翁佳音


一般中外文獻鮮少提到鄭成功的容貌，目前我們所見的畫像，大都是後人想像之作。《 梅氏日記》 中卻由梅氏親見而留下記錄。梅氏撰寫日記的原來用意，是他得向荷蘭東印度公司當局坦白被俘期驗的行動，並因而記錄了不少彌足珍貴的史料。
(187期)


今年三至五月間，國立故宮博物院展出別開生面的「十七世紀的台灣、荷蘭與東亞」，成績如何，一定見仁見智。我卻站在肯定立場，畢竟藉此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機會，有志者或可受刺激而探討影像虛虛實實，展開歷史探險之旅。也因此，我並不贊同原住民活躍人士對此次展覽的抗議。一方面是十七世紀台灣歷史研究成果，尚存不少未知與盲點，很難強求展出單位端出眾口一致嘖嘖稱奇的菜色；另方面，我多少認為原住民知識分子對自己歷史，總是在消極批判他族史書不公正，卻缺乏親身撰寫的大氣魄。
其實，若要批評故宮此次展覽，漢族台灣人照樣可嘰哩哇啦一大堆。譬如：展覽內容乍見之下，固然描繪出十七世紀台灣的國際熱絡景象，但主角彷彿是荷蘭紅毛番，他們有先進的公司組織、法令、航海與醫學知識……，漢人與原住民都在跑龍套，不分軒輊。連展示場擺置所謂的「鄭荷條約」，表面是彰顯漢族英雄鄭成功打敗西方強權的白紙黑字；可是一想到鄭成功率領一、兩萬大軍與百艘船，攻打兵不滿千的荷蘭人，後者困守孤城頑抗八、九個月，最後還持槍揚旗光榮出城。搞了老半天，戰爭英雄竟然是荷蘭紅毛番。

但是，抗議有用麼？自己不另炒佳餚招攬顧客，到頭來還是如同黨派政客嘴涎亂噴，泡沫病毒也許有，總無濟於事。我濫竽充數學界，多年前頗受先行輩永積洋子先生一段話警惕迄今。她說：學生曾埋怨課堂上有關荷蘭時代歷史，只是讀那些公司會計帳簿，令人失去學習興趣。我也生怕荷蘭時代史只講台灣國際地位如何重要、只說商業多麼熱絡，徒教讀者索然無味。但在堅實且通俗的著作尚未問世前，我總是建議他們拿南天書局《先民的足跡：古地圖話台灣滄桑史》，以及漢聲出版社的《鄭成功和荷蘭人在台灣的最後一戰及換文締和》、《十七世紀荷蘭人繪製的台灣老地圖
》來讀，裡頭有不少歷史影像與鄉土趣味往事，可充作進一步研究觸媒劑。後舉兩書，是由著名荷蘭時代台灣史專家江樹生譯註，以及有豐富文史素養的漢聲編輯群之傑作。學術界或文史工作者由此兩書獲益不少，已不用我多言舉例。


會講閩南話的德國人
上述故宮展覽期間，漢聲雜誌社又躬逢其盛出版了江樹生精心譯註的《梅氏日記：荷蘭土地測量師看鄭成功》，更值得在這裡向讀者引薦。請別小看翻譯與註解基礎工作，這可不是只懂外文者即可勝任。八、九年前，我學藝不精，將一六五四年四月荷蘭外科醫生Christiaan
Beyer應鄭成功之邀前往廈門看病之記載，誤看拉丁文Morbum為「梅毒」，一字之誤，歷史解釋走上歧途。譯註之業非同小可，由此可見。但「江」是老的辣，他浸淫荷蘭文獻、原檔三十餘年，不會輕易犯這類過錯。我相信，對台灣早期史有興趣的學界內外人士，一定可在書中獲取不少新資料。底下，是我對本書的迴響與狗尾續貂之作，或可供讀者閱讀本書時參考用。

《梅氏日記》原題為：「附件：中國大官國姓爺暴軍圍攻台灣以及公司人員被監禁期間之回憶錄：一六六一年四月三十日至一六六二年二月四日。梅氏簽署於一六六二年四月十七日，巴達維亞」。換句話說，所謂的《日記》，是巴達維亞城公司高層要處理台灣末代長官揆一失城責任問題時的附帶文件；梅氏撰寫日記的原來用意，是他得向公司當局坦白被俘期間的行動。

梅氏，全名是菲利普‧但以理嗣‧梅（Philip Danielsz.May），儘管在日記中梅氏回答鄭成功說他（們）為「公司職員、荷蘭人」（本書頁三十七），嚴格而言，他是現在德國Meynstein人（K. Zandvliet, Mapping for Money, p.
274）。這裡或許有必要講些題外話。通常我們談荷蘭、西班牙時代台灣史，都習慣以為統治族群就是荷蘭人、西班牙人，這不完全正確。以今天的國家分類觀點來看，荷蘭時代的公司有關人員，固然荷蘭人占一半，但將近一半人員是來自他歐洲國家，諸如丹麥、瑞典、法國、英國，其中大概德國人最多。例如，第一位向國內原住民傳教的著名牧師Candidius，就是德國Pfalz的Kuchard人。

德國人梅氏在日記中提到他一來亞洲便被派到台灣，已經連續住十九年以上（頁七十一─七十二），也就是說，他一六四二年前後抵達，在台灣住久了，也學會講中國話，不，更正確而言，是閩南話。所以，梅氏被俘期間，可充當荷鄭雙方交涉的翻譯員，數次面見鄭成功本尊。他離台到印尼雅加達不久，鄭成功病逝，荷蘭又興起與大清中國聯軍「光復」或「解放」台灣念頭，而於一六六二年六月派「出海王」Balthasar
Bort率領艦隊北航中國海域。梅氏隨船與役，在福建福州南臺的荷蘭商館工作。期間，船隊以他會講「一口破中國話」，派他去閩江取水與採買食物（Dapper，《東印度公司遣使大清中國》，荷文版，頁七十六；英文版，頁七十）。我想，荷蘭公司人員可能誤뜆ꔊU，頁八十八）。


重尋鄭成功登台地點
《日記》副標題〈荷蘭土地測量師看鄭成功〉，應為出版社之市場考慮，畢竟，鄭成功故事仍然是賣點。此書重要價值之一，便在鄭成功的人身素描。一般中外文獻鮮少提到鄭成功容貌，目前我們所見畫像，大都為後來想像之作。梅氏卻目睹又留下記錄，已物超所值。他所觀察，還算「客觀」。至少，他猜對了鄭成功年紀：「年約四十歲。」梅氏筆下的「民族」英雄，「鬍子稀鬆，長及胸部」，兩眼又大又黑，眼神閃爍；生氣時手足揮舞、口沫橫飛（頁三十六，七十二）。影像靈活靈現，尤其寫他「四、五顆很長、圓剉，間隔甚大」的牙齒，總令人想到他是否患有牙周病。
這些記錄，除了解決國姓爺有無留鬍鬚的老問題外，也讓我們對鄭成功固有形象另有一番修正，原來儒生出身的他，是多麼善於騎射（頁六十九）！

不少人聽過鄭成功娶有荷蘭金絲貓（洋妞）的豔事，荷蘭刊行文獻亦記載從容赴義的Hambroek牧師之女，是個甜姐兒，國姓爺當仁不讓收為己妾。梅氏沒記載這段異國男女情慾，他倒是提到鄭成功又娶了台南新化漢人大地主三哥（Keesje
Saacko）的女兒（頁四十八），不愧英雄本色。其實，《梅氏日記》全文，不只光談鄭成功個人問題，如果仔細推敲字裡行間，還可更進一步照明早期台灣史的隱晦面。首先是日記更確證鄭成功大軍登陸的地點。《梅氏日記》一開頭便記載一六六一年四月三十日，禮拜六，他看到鄭成功的船隊駛入台江內海，其中一部隊從距離赤嵌城樓（Provintia）約十五分鐘路程的柴頭港（Zautecang）旁之磚瓦窯登陸。這兩個地點，經多人考證，大致可判定在台南市內開元寺及南台科技大學一帶，地點近永康市。

鄭成功大軍登陸地點，中、荷官方報告皆作「禾寮港」。以往台、中研究者均異口同聲認定「禾寮港」在赤嵌樓鄰近的德慶溪一帶，如此一來，彷彿當時登陸戰役，只是台南市赤嵌樓方圓數百尺的小規模陸戰。近來我們根據更詳細的中荷文獻，修正為永康市洲仔尾附近。如今再經梅氏當天目擊證詞，以及梅氏日記提及兩、三天之後，也就是五月二、三日，鄭軍才在今德慶溪（即公司小溪）北岸擺置大砲對準赤嵌樓（頁二十九～三十一），兵臨城下。換言之，《梅氏日記》再度反映鄭荷首次陸上對陣，有兩三處，地點絕非赤嵌樓近旁，場景包括台南縣市。


記錄荷蘭時代開墾的成果
戰爭範圍、時間擴大與延長後，鄭成功軍隊缺糧情況日愈嚴重，因而不得不一邊作戰，一邊開墾取糧，梅氏日記也多處記錄被分派到南北部屯田的明鄭士兵情形。日記中提及明鄭軍隊往南到Tapasoejongh森林附近荒埔耕種、起造牛椆（頁六十四），這個稀奇古怪地點Tapasoejongh，是明清文獻所載舊地名「礁巴思戎」地方，也就是今天高雄縣橋仔頭。所以你看，橋仔頭附近迄今仍留下如燕巢（援剿）、角宿與後營等不少軍事組織有關地名。

命令士兵墾荒，以及接收荷蘭公司㓟社等稅（頁六十六）外，鄭成功當然要接管漢人農民開墾成果。他很幸運，捕獲戰俘中，有掌管土地開墾登錄的荷蘭土地測量師，梅氏是其中一位。一六六一年六月起，梅氏便與其他測量師銜命南北測繪已墾水田與荒埔。荒埔等撥給兵將開墾，或作為興建市街之地。高雄縣楠仔坑（Lamaacka，即今楠梓）後勁溪以北，直到台南永康市鹽水溪以南的漢人農民已墾水田，則盡歸鄭成功所有（頁五十二～五十三）。鄭成功還命令梅氏務必盡責清查，不可讓農民隱匿，他的稅收容不得短缺逃漏（頁六十二）。

高雄後勁溪以北至台南鹽水溪以南的漢人農民已墾水田，在荷蘭統治末期登錄在地籍簿者，已達七千甲左右；稻田比蔗園多一倍以上，漢人農民所生產的稻米，與清代一樣，多外銷到福建。然而，鄭成功命令梅氏調查的結果，稻田甲數「還不到四千甲」，數目遽減近一半。梅氏解釋說，這是因為「其他稻田都被雨水沖失」。水田在一六六一年是否一下子遭雨水沖坍將近一半數目，老實說，我們還是保持懷疑，或許應有其他隱情。鄭成功在派兵屯田時，曾三令五申兵將「不得混占民番之業」，可能反映兵將有侵占漢番田園事實。總而言之，由梅氏日記所述情況，再配合其他荷
蘭文獻、檔案，我們有充分理由相信：一般史書常說某些地區是明鄭時代所開發，其實應該是接收荷蘭時代的開墾果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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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 inosen:出處是：歷史月刊187期，2003.8
推 Geigemachen:啊，對喔，還是附上比較好..
推 MilchFlasche:辛苦了。這篇滿好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