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我的兄弟們蹲踞在此已整整三天,沒有營帳,更沒
有糧食供應,要說我們是喝著露水、啃著樹皮撐下來的
也不為過。
若是忘卻此次藏匿的目的,我想我是情願在這樣的情境
下過一輩子的;掛在空中的樹葉是綠的、無處不長的小
草是綠的、爬滿了樹木的青苔是綠的、映照著綠色大地
的水塘是綠的、甚至連拂過耳際的微風也是綠的;青草
香是如此芬芳──除了風城的茉莉茶我從沒這麼形容過
任何事物;蛙鳴、鳥鳴、蟬鳴像是排演了幾千萬遍般熟
稔地一搭一唱,偶爾還會感染了草木,使他們隨之舞擺
著節奏;這樣寧靜又繽紛的世界是我兒時的天堂,同時
也是此刻我最深切的嚮往。
大部份的時間裡,我必須集中精神觀察四周的情況,仔
細檢查兄弟們是不是無意中暴露了自己的影子、計算著
氣候的變化、以及時時注意動物們的動靜以確保敵軍沒
有進行預期外的行動。我只能容許自己在最少的時間,
相信我,這絕不會影響對戰情的判斷,我會放縱自己的
眼神飄蕩在無垠的星河、或是一陣風吹來,數著從我面
前搖曳生姿的落葉。
我是林城城主,從小就立志作個森林探險家──我有沒
有說過我從來都不想當個城主,從不!──雖然隨著年
紀漸長,這樣的夢想早已被擱置在角落,我卻始終不曾
忘記對山山水水的熱愛,經常還會像這樣爬到樹上想事
情,好像非得要這樣半吊在樹上,腦袋裡的複雜機關才
會開始運作。
所以,別看我顧著跟自己說話,此刻我的腦袋可是清楚
得很。
米城西南邊的樹林與林城相接,若要從此路進攻,人選
非我莫屬。只帶了幾名熟悉地形和環境的士兵先埋伏在
冰矢一族的營帳外,便在原地待了三天,到目前為止最
好的時機尚未來到,因此我們只是等待著。
所謂等待並不是只是乾耗著,我們的呼吸漸漸習慣了森
林的韻律,皮膚也漸漸適應晨昏之間的溫度濕度變化,
這會讓我們藏匿得更完美。
這天清晨,我從淺眠中清醒,從樹洞的洞口看見被樹葉
遮蔽的天空,那是一片令人心驚的紅色,我靜靜地欣賞
了一會,就一會,沒有人不會對這樣淒美的顏色多看一
眼的。回過神之後,我卻明白,自己在等待的時機終於
到來。
我搖了搖樹枝,示意身旁的士兵們注意。接收到完整的
回應後,我指示著兄弟們從小徑進去,繞過冰矢一族的
營區,並且要隨時注意陽光的位置,以免被對方發現了
蹤跡。
午後,陽光還來不及繼續烘烤大地,就被厚重的烏雲給
滅了光輝,那烏雲似乎有人民對冰矢一族的怨恨般深厚
,且如風林火山聯軍的未來般黑暗。別說我太悲觀,所
有如「以卵擊石」、「以小搏大」或類似的詞語都適用
在我們的身上,無庸置疑地冰矢一族人數佔了絕對的優
勢,個個身經百戰、精壯威武,反觀他們自己,儘管滿
腔熱血的漢子也不在少數,畢竟不是正統軍事訓練出身
的──就連他自己也不是。
所以,究竟我們為什麼而戰?
我所信任的大臣無定告訴我,是為了渴望和平的人民而
戰;心地善良的風小小說,她沒有辦法見死不救;花丘
則是奉行著山城始終如一的「大義」;而我燄,私底下
練兵練得頗勤,整天嚷著不願教敵軍瞧扁了,我還是瞧
見了他眼底那股嫉惡如仇的怒火。
說到底,我自己又是為何而戰?
即使身臨戰場,我仍交不出個答案。腦海中有聲音告訴
我,何必白白交付自己的生命?明明世上還有好多未曾
揭露的風景。這樣的聲音在我束手無策、濱臨崩潰時總
是一遍又一遍地響起,甚至有幾次我是真的決心不幹了
,但是伴隨而來,父母的每一句叮囑、師父的教訓、戰
友們的信賴以及人民的期待,都化作名為責任的枷鎖,
讓我再怎麼掙扎都無法逃脫。
於是,我自己的聲音愈來愈小,淹沒在眾人的期盼之中
,如同這次的戰前會議,我一肩扛下主帥的重擔,就好
像早已扛了一輩子,也許有人會羨慕、會嫉妒這樣高高
在上的名位,但事實上這對我毫無意義,只因為我想得
到的已得不到了,而我的全部,早已一滴不剩地交出。
我突然明白,或許是那滴姆指大的雨水彈到我的額頭才
使我清醒,我之所以跨出了這一步,全是因為我已決心
走到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