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海
上一次拜訪海洋, 是當兵之前的事了。當兵這兩年, 除了有一次行軍到海湖
, 海就只是存於腦中的一抹記憶。我一向喜歡海洋, 尤其是在燦爛的七月天, 晴
空萬里, 陽光輝煌的當口, 跟著他從馬公港, 坐船回望安他姥姥家玩, 一路上唱
著歌, 聽著海鳥的叫聲, 和浪花的節奏, 在一片蔚藍之中前進。
可是這一次, 我完全沒有這樣的心情。
接到他姥姥打來的電話, 說他出了意外, 在望安海釣的時候, 一個不小心,
被浪捲下了海, 頭撞到礁石, 昏迷了三天, 然後就悄悄地走了... 有些驚訝, 因
為從來他都是學校游泳比賽的焦點, 也是學校釣社的社長... 怎麼反而出了意外
? 姥姥說她一個人, 不知要怎麼處理這事, 翻翻他的畢業紀念冊, 卻又只認識我
一個, 當年去過望安, 住了一個暑假的同學, 於是她撥個電話給我, 希望我可以
去幫忙處理一下。
我答應了, 趕忙準備一些行李, 匆匆地向老闆請了一個星期的假, 心情不是
很好, 可以說是惋惜再加上一些沮喪。姥姥收線的時候, 哭得好傷心, 我不知道
當年那個瘦瘦佇立門邊的老太太, 滿頭銀髮, 要怎麼承受這個事實...
船到了望安, 我尋著記憶, 找到了姥姥的家。姥姥果然是又更顯消瘦... 直
教人看見了心疼。姥姥見了我來, 勉強地擠出一個笑容, 我趕忙上去攙著她的手
, 置下了行李。我還是一樣, 住在他的房間。
村裡有些叔叔伯伯, 頂熱心地, 幫姥姥把喪禮的事打理的好好... 我對這些
都沒有意見, 除了幫忙, 打打雜, 跑跑腿, 聯絡事情, 其他的事, 都順著姥姥和
村中叔叔伯伯的意思... 當然, 另外一件事, 就是幫著姥姥把他的房間打理好,
留下來的物品, 該捨的捨, 留下些有記念意義的東西, 留給姥姥記念...
在他的櫃子中, 我發現一個愛迪達的鞋盒, 起先我好奇, 因為從來沒有看他
穿過愛迪達的球鞋... 於是, 我拾起那紙盒, 打開來看看, 原來, 是他和她的信穿過愛迪達的球鞋... 於是, 我拾起那紙盒, 打開來看看, 原來, 是他和她的信
件, 一封一封, 按著時間順序排列著。
關於他和她的愛情故事, 我知道一些...
我騎著腳踏車, 帶著鞋盒, 走到島上的天台山, 找了一處海崖, 一片草場坐
下來。我想, 他不會介意我讀讀他的情書。真的, 其中頭先幾封, 我是看過的。
那時我跟他很湊巧地在同一個單位當兵, 他常常拉著我, 走到一個可以望見大台
北的山坡, 在黃昏, 台北籠罩在一片暮靄之中時, 讀她的信給我聽。今天, 不見
台北, 但見一片閃耀著金光的海洋, 日頭就要落入其中, 海風輕輕地吹著, 晚霞
紅了半天...
他和她是在當兵時有次休假的時候認識的。他那晚去個pub 和高中同學聚聚
, 就在那個地方碰見了她, 一個在美國唸書, 暑假回台灣探親的女孩。他們聊得
來, 所以留下了電話和地址, 繼續聯絡。之後, 我就常常看見他在就寢之後, 偷
偷爬起來, 去撥公共電話給她, 一聊就是兩三個小時, 也顧不得明早還要晨操。
然後, 在暑假過完之後, 她回去美國繼續她的學業, 他, 又開始越洋通信。部隊
中不方便寫越洋信, 他家又住澎湖, 所以他要了我的地址, 請她寫到我家。正好
我那時接政戰, 天天出去洽公, 順道回家幫他拿信, 等他晚上寫好了, 隔天早上
再出去幫他寄信... 我, 算是他的小顧問和信件公差吧!
他退伍的時候, 她也回國了。她是從台東成功來的女孩, 在美國唸的是兒童
教育, 所以當然就一心一意回去台東成功教書... 他幾次想去找她, 但是因為姥
姥那時病得厲害, 小感冒不斷, 又加上身子虛, 需要人照顧, 偏偏他家就他跟他
姥姥兩個人相依為命, 他那個浪跡天涯做船員的老爸, 又不知在哪一國, 那個港
口飄蕩, 他只好待在望安, 等姥姥的身子好一些, 再做打算了。
她也很諒解, 還是互相魚雁往返, 天天寫信... 有時她也會打電話來, 跟他
聊聊, 解解悶。我想, 姥姥還不知道這事呢! 不然她望見我拿著盒子上山來的時
候, 還很訥悶, 幾時他的小孫子有這麼多封信呢...
海浪拍打著礁石, 我繼續看著信, 天色漸漸暗了... 然後我抬頭看見滿天的
星星, 記得在那個夏天, 我也跟他躺在這個草場之上一個晚上, 就看著星星, 聊
著天, 有時看見流星劃過天際, 還會趕忙閉上眼睛, 許個心願。倒不記得許了些
什麼願望, 大抵就是天天快樂, 友誼長存的話吧! 此情此景, 教我有些黯然...
天色全暗了之後, 我就騎著車, 準備換個地方, 山上的風漸漸大了起來...
於是我走到了沙灘, 那是離姥姥家不遠處, 村子前的沙灘。沙灘上有些人起了個
火堆, 於是我坐在不遠處, 看著火光閃閃...
如果, 如果今天不是為了這種事來這個海島, 也許, 我可以和他拿著手電筒
準備發現綠蠵龜上岸來產卵, 又或許, 就和以前那個夏天一樣, 買個大西瓜, 就
在沙灘上吃了起來...
有些事, 就如同海浪的歌聲, 是散在風中了。再回到姥姥的時候, 我又看見姥姥孤單的身影, 佇在門邊, 拿把大團扇, 靜
靜地扇著... 我更加感傷了... 覺得眼睛瞬間濕潤了起來。姥姥看我走進來, 她
向我揮揮手, 「有封信呀! 」
是她寫來的。
不是故意和你吵架的。只是早上開了個校務檢討會議, 校長對我有些誤
會, 讓我覺得好無力... 也許是理念上的差異吧! 所以一整天心情都好
差... 同你講電話時, 才會情緒不穩地... 後來我去看海了, 遼闊的太
平洋... 我想你也在看海吧! 有時我慶幸, 我們都是屬海洋的小孩!
寫信告訴我, 今天海是什麼顏色! 夜夜陪著你的海, 心情又如何? 灰色
是不想說, 藍色是憂鬱, 可是你的心, 停泊在哪裡? 有時候我想你, 整
晚都沒有閤上雙眼; 有時我還會很任性地希望你趕快來台東... 有時候
, 學校的事真的讓我喘不過氣... 可是, 你總是好遠...
看海的時候, 我又發現, 其實你還是很靠近我的... 海環繞著陸地, 雖
然分著五大洋, 什麼太平洋、大西洋、印度洋、北冰洋、南冰洋, 但是
海洋跟陸地不一樣, 也許你跟我不在同一塊陸地之上, 但是, 卻是在同
一片海旁邊。海都是一片的...
心情不好的時候, 我來看海, 聽海哭的聲音, 他在跟我說著誰又被誰傷
了心的故事, 之後, 我就覺得好多了, 也許, 你在心情不好的時候, 也
是走到海邊, 聽海的聲音, 唱海的歌吧!
海是多情的, 不是嗎?
寫封信給我, 就當是個約定吧! 說說你的心情...
看完信的我, 紅潤著雙眼... 原來她還不知道... 我跟姥姥說, 原來他有個
女朋友, 住在台東, 是小學的老師... 姥姥靜靜地聽我說著關於他們的愛情故事
。「他都沒說, 怪不得那晚他很生氣地掛了電話, 一言不發地牽了腳踏車, 拿著
釣具, 就去釣魚了... 」姥姥嘆了一聲。
我決定打個電話給她。翻著他的抽屜, 好不容易找到他的電話本, 尋著她的
名字和電話。
請問, 黎瑞君在嗎?
我就是。
妳好, 我是林的朋友。打電話來是要告訴你... ...她聽完消息的聲音還是
相當冷靜, 鎮定。她說, 她會明天一早趕來, 請姥姥放心, 她也會陪姥姥住一陣相當冷靜, 鎮定。她說, 她會明天一早趕來, 請姥姥放心, 她也會陪姥姥住一陣
子。我應了聲, 表示知道了。
我也該回台北了。我不想參加他的喪禮, 也許, 我較合適遠遠地站在一邊觀
看。他應當會諒解的。我同姥姥提了這個想法, 她也表示諒解, 不勉強。於是,
我趁晚上收拾好行李, 準備在明晨離開。
我不送他。因為, 他從不說再見, 他總是說: bon voyage! 用他那個很奇怪
的腔調說著法文... 我想, 他這一次, 也不會說再見的! 只是他這次得孤單上路
, 展開一個人的旅程吧!
我提著行李, 站在港口碼頭, 等著船進港... 我看見她了... 穿著素色的衣
褲, 手壓著遮陽的草帽, 站在船頭。她下了船, 提著行李從我眼前走過。
Bon Voyage! 我喊出口, 她猛然回頭, 認出我的聲音。我揮揮手示意要她趕
去姥姥家, 她也回答了一句: Bon Voyage! 很燦爛, 很甜蜜的聲音... 難怪, 他
從沒學過法文, 卻硬要用很古怪的腔調說出這句話...
船靜靜駛離了望安。
我突然聽見海的歌聲, 和著風聲和海鷗的鳴叫... 陽光好燦爛... 我彷彿看
見他的笑容浮現在晴空之中, 笑聲迴盪著... 就好像他從來沒有離開! 褲, 手壓著遮陽的草帽, 站在船頭。她下了船, 提著行李從我眼前走遮陽的草帽, 站在船頭。她下了船,
提著行李從我眼前走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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