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沒西山,昏黃色的陽光照在高聳的建築物上,拉出一道道長長的影子。
偶爾幾隻自空中掠過的烏鴉發出嘎嘎的粗啞叫聲,讓逐漸黯淡的天色顯
得格外的清冷悽涼。
行人稀少的道路上,一台小客車慢吞吞的開了過去。
傍晚了。
小雅和小君並肩走在路旁的人行道上,踏著緩慢的步伐回家。
微風輕輕吹過,將地上的幾片落葉給捲了起來。
有種蕭瑟的味道。
小雅嘟著嘴,手上把玩著一個作工精美的小型護身符,顯得有些心不在焉。
一旁的小君伸出手將被風吹亂的頭髮往後撥了撥,略微傷腦筋的看著她。
半晌、小雅長長的吁了口氣,垂下肩膀。
「怎麼啦?」
小君笑了笑,聽起來卻很心虛。
「我說……」小雅用很懷疑的目光盯著手上的護身符:「這玩意真的有用嗎?」
「別這麼說嗎……」小君乾笑了幾聲:「好歹也是廟裡的師父給你的,當然有
用啊……應該吧?」
聽起來連你自己都不太相信……再說最後那三個字是什麼意思?
小雅白了她一眼。
「我是很想相信它有用啦……」小雅的口氣聽起來很無奈:「但為什麼我
的情緒跟理智從剛剛開始就一直在抗議呢?
護身符在她手指上轉啊轉。
小君見狀也跟著皺眉,用不是很肯定的語氣說:「這個……搞不好它會在
關鍵時刻發光喔?還會變身呢!」
她有點興奮的提高了音量。
一陣秋風吹過,天上傳來烏鴉嘲笑似的叫聲。
「……不好意思很冷。」小雅賞給她一個大白眼,臉上掛滿黑線。
「……抱歉。」小君尷尬的垂下頭,乾乾的說。
那個作工精美的護身符就這樣掛在小雅手腕上,隨著微風慢慢的晃來晃去。
兩人之所以會如此懷疑它的實際功用,其實是有原因的。
一個小時前,林嵐與小君兩人陪著小雅,到學校附近最大的一間傳統廟宇
收驚。由於擔心太晚過去廟方會關門,她們很乾脆的翹了最後一堂課。
但即使如此,當三人抵達時仍舊傻了眼。
人也太多了吧?這是她們同時冒出的想法。
正如她們所見,即使是非例假日的今天,廟方的生意依然出奇的好,來參
拜上香跟求神問卜的人潮將整座廟宇給擠的水洩不通。所謂
門庭若市、大概就是這個樣子了。
從停滿附近車位的遊覽車數量以及不斷傳入耳中的異國語言、以及佔了相
當大比例明顯不同於自己的面孔,她們非常有默契
的得出了觀光客進香團這個結論。
看著人滿為患的大殿,林嵐只覺一個頭兩個大,認真的考慮是否要換一間。
但既然來都來了,加上附近又沒有什麼他們比較清楚的廟宇,加上這裡的
神明又一向靈驗。考慮到時間成本以及技術問題,小雅與小
君兩人倒是認為可以將就點,不用再另外找地方。
不過當她們好不容易擠了進去,終於找到一個服務人員說明來意時,得到
的是另三人更為傻眼的答案。
號……號碼牌!?
小雅目瞪口呆的自廟方人員那裡接過寫著兩百五十一號
的小木牌,完全說不出話來。
她抬起頭,瞇眼打量著前方的電子顯示燈號,然後呆愣愣的看著自己的號碼。
……該說這是傳統信仰與現代科技突破性的大結合嗎?那我是不是應該感動一下?
於是三個女孩就這樣在縈繞著線香味以及喃喃誦經聲的悶熱
偏殿裡排了將近一個小時的隊,不斷上升的溫
度甚至讓她們有種正在洗三溫暖的錯覺。恍恍
惚惚間、當小雅認為自己即將被眼前面容祥和
的神明們帶往西方極樂世界而瀕臨昏
迷時,終於聽到了自己號碼被服務人
員呼喚的聲音。
她無限感動的走進去那個看起來很像醫生觀察病人狀況的小房間,正
準備要好好瞻仰一下吸引這麼多人前來求助的大師。此刻在
她眼中,房間無疑正散發出萬道金光。
林嵐與小君滿是欣慰的看著小雅走了進去,然後滿臉錯愕的看著她走出來。
等等等等!
還不到五分鐘吧!?
小雅很是無辜的走到呆愣的兩人面前,揚起手在她們眼前揮了揮。
根據她本人說法,那個「大師」先是花了一分鐘聽她訴說自
己的異狀,然後用三十秒分析原因,三十秒念念有
詞並用念珠在她頭上畫著圈,以及最後兩分多鐘推
銷她買下這個號稱可以擋下所有亂七
八糟、災厄楣運的護身符,全程共計四分多鐘。
怎麼聽起來現在去當「大師」比辛辛苦苦花十幾年考高中考大學
考醫師檢定還更有「前途」?而且這兩者的工
作內容還沒什麼兩樣?
林嵐跟小君開始深深思考起了自己的出路問題。
雖然非常懷疑那個「大師」的所作所為到底有沒有用,但是左想又想
女孩們又無法找出問題癥結點,無奈之下、也只好先打道回府。
夕陽已經完全下山了,天邊的最後一絲光亮緩緩消失在地平線的盡頭。
轉涼的晚風吹了過來,讓人感到些微寒意。
「身上的酸痛有好一點了嗎?」小君好奇的看向小雅。
「不清楚,沒什麼感覺。」小雅悶悶的回答:「而且就算有也肯定不
關這玩意的事!我才不相信那個兩光大師所謂的兩光護身符。」
「呃……至少今天一整天沒又遇到什麼倒楣的事了吧?」小君試探似的說。
「你確定?」小雅沮喪的嘆了口氣,她攤了攤手:「我倒認為今天最
衰的事剛剛才發生咧。」
「好啦、你就別嫌了,說不定它真的有用啊?」小君笑
了笑,指著小雅手上的護身符。
「有用?我怎麼覺得它橫看豎看都是精品部就有的啊?」小雅沒
好氣的哼了一聲:「而且那傢伙還賣的比較貴!」
小雅板起臉,模仿著那個「大師」:「小妹妹,你上輩子的仇家
跑來尋仇了,現在正寸步不離的跟在你後面哩!你不是
說最近肩膀酸四肢無力嗎?告訴你,這只是初
期症狀,對方接下來就要直接把你帶走了啊啊~~」
她壓低聲音,作出一個很陰森的表情,伸出來的兩隻手還不斷蠕
動著,不懷好意的靠向小君,發出嘿嘿嘿的笑聲。
「你啊!」小君忍住笑,彈了她額頭一下:「明明事情發生在自
己身上還這樣裝模作樣的!」
「大膽!居然敢戲弄本尊!」小雅裝出很生氣的樣子:「得罪了方丈還想跑!」
兩個女孩就這樣在人行道上玩鬧了起來,你一來我一往的頗是熱鬧。
「說起來……噯唷別搔我癢!」小君努力抵抗著小雅的祿山之爪,偏
著頭說:「小嵐她到最後還是很擔心的一直盯著你呢。」
提到林嵐,小雅手上的動作不由慢了下來。她露出溫和的表
情,笑了笑:「她啊……從以前就是
這樣,只會擔心別人卻老是忘了自己。」
「恩,她就是這個樣子。別人的事情永遠比自己重要。」小君抿嘴一
笑:「我真的很希望她能得到幸福,她太善良了。」
「別擔心,人家有一個帥哥男朋友。」小雅撲了上去,再次展開
攻擊:「你只要管好自己別給人家添亂就行了!」
「還說我?你這個麻煩製造機!」小君馬上笑著反擊:「你這個楣運
帶原者!小心別把什麼不幸帶給人家!」
「唉呀你居然敢反擊?」小雅閃過了小君的手,然後又隨即黏了
過去:「放心,我只會拉著你一起倒楣!你就覺悟吧!」
兩人再次打鬧了起來,在長長的人行道上彼此追逐著,嘻笑
聲在秋天的夜空中遠遠傳開。
叮鈴……
「嗯?」
從後面抱住小君的小雅,突然若有所覺得抬起頭。
「怎麼了?」
沒有放過這個大好機會,小君從小雅懷中脫離了出來,一邊好奇的問。
只見小雅保持著仍抱著小君的那個姿勢,高高的抬著頭,如同雕
像般一動也不動,彷彿正專注的看著某個東西。
「你在幹麻?」
小君好奇的問,一邊往後挪了幾步,避免這只是小
雅想要把她騙過去所使用的障眼法。
「你沒聽見嗎?」
小雅降低了音量,彷彿害怕干擾到什麼似的。
「聽見什麼?沒有啊?」
一旁的小君卻是滿臉的狐疑。
「鈴鐺聲啊……聽、又來了……」
小雅閉上眼睛,側耳傾聽,嘴角勾起一個弧度。
叮鈴……叮鈴……
啊……好美妙……好動聽的聲音……
「鈴鐺聲?這附近哪來的鈴鐺聲……啊!」小君皺眉向四周
看了過去,隨即臉色刷地變成慘白。
那棟燒的焦黑、廢棄許久的大樓,正靜靜的矗立在
那裡,跟兩人僅隔了一片空地。
昏黃的路燈照耀下,隱隱散發著令人窒息的氣息,彷彿蟄伏
著的黑色怪物,等待吞噬每一個意圖靠近它的人類。
從這裡並不能清楚看見它的全貌,畢竟路燈的照明範圍有限。今晚的
月光不知跑哪去了,夜空中只有稀薄慘白的微弱光線靜
靜灑落,將那幢大樓更是映襯的越發恐怖、鬼氣森森。
深遂的黑色盡頭彷彿通往另一個空間的入口,讓人有種只要走了
上去,便再也回不來的感覺。
小君哆嗦著轉過頭,害怕的看往雕像般的小雅。
別說鈴鐺聲了,眼下萬籟俱寂、連半點蟲鳴風響都沒有。本來遠處隱
約可聞的汽機車引擎以及人聲喧鬧更是消失無蹤。
空氣彷彿被凍結般,冰冷且充滿了一股說不出的壓抑。
叮鈴……叮鈴……
「……君……小君……」
小雅緩緩看向小君。
在她毫無血色宛如白臘的臉上,是一個迷醉且狂喜的燦爛笑容。
小君只覺得全身冰冷、吸進去肺裡的空氣鉛塊般沉重。
「你聽見了嗎?鈴鐺聲。」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小君一把抓住小雅的手,用生平最快的速度衝回家。
留下一地寂靜。
片晌後,空無一人的大樓裡,傳出了女子的輕笑聲。
「……恩、恩、好我知道了。你自己也要小心點。看好她,絕對別讓她亂跑。」
「好、明天你再把事情詳細的跟我說。先這樣……掰……」
林嵐眉頭緊皺,神色凝重的掛上電話。
她臉上陰鬱,嘴唇甚至有點發白。
小雅她……終究還是出事了……
早知道就不應該去那間爛廟的……怎麼辦?這下怎麼辦?
「怎麼啦?」
司徒薰好奇的看著林嵐,手上依然捧著裝滿白飯的碗,以及
堆的跟小山一樣高的菜餚。
現在正好是晚餐時間。
看著他那飽含關心之意的溫暖笑容,林嵐臉上的線條不禁柔和了些。
對啊!
她突然驚覺。
拜什麼拜?收什麼驚?這方面的專家不就在這裡嗎?自己幹麻捨近求遠?
不過……
林嵐猶豫的看了看司徒薰。
他的臉上依然帶著深深的疲倦,眼框下的黑眼圈過了一天好像又更黯淡了。
……真的很累吧?
「怎麼了小嵐?壞消息嗎?」司徒薰有些詫異的放下飯碗,試探性的
問:「發生了什麼事?需不需要幫忙?」
「……不用。」
林嵐笑了笑。
很勉強的笑。
她坐了下來,拿起自己的碗,彷彿掩飾什麼般夾了口菜給司徒薰:「沒事
啦,同學打來跟我抱怨說寵物走丟了而已。來!吃飯吃飯!」
「喔……」
司徒薰點了點頭,坐回自己的位子上,繼續跟晚餐展開生存爭奪戰。
看著他,林嵐在心底嘆了口氣。
很長很長的氣。
<第六章.廢墟裡的鈴鐺聲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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