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 殺鬼--第二回 泥偶（3）

[yasachi (明明)]

    小公寓內，一個男人一個女人，在夕陽透進的窗邊輕輕擁抱，相視而笑。


    年輕的男人一頭蓬髮，明明在名聲響亮的大公司當白領階級，他卻總是

維持率性自然的裝束，鄉村純樸的氣質從未從他臉上脫去，他一笑，彷彿就

送來一陣草原的清風；而女人不是傾城傾國，但她過肩的髮梳得又直又亮，

臉上粉脂未施，身上衣著樸素，更將她內蘊的高貴氣質襯托的隱隱發光。



    『今天寶寶乖嗎？』書衡大大的手掌撫在儀華還屬平坦的小腹上，聲音

充滿喜悅與和樂。


    『當然乖乖啊，還沒長大呢！』儀華笑得更開懷，眼神比窗外的雲彩還閃耀。


    書衡動了動因為長時間坐辦公室而僵硬的脖子，儀華眼裡閃過一絲俏皮，

推著他走向廚房旁邊的小小餐桌。



    在他們倆眼前的，是一整桌要五個人才吃的完的菜餚。



    『今天是什麼大日子嗎？』書衡驚訝道。


    『我第一次下廚的日子，你快吃吃看。』儀華自己迫不及待先坐下，在

一旁的書衡看她不太保重自己的身子，有些擔心，但還是點頭跟著坐下。


    不等儀華替他夾，他一把夾起滿滿的蔬菜，毫不猶豫往嘴裡送。儀華

一臉期待又害怕，嘴角牽動，沒說任何話。


    『怎樣？』終於，在書衡咀嚼良久，她問，忍著笑意。

    『嗯，很難吃。』他說，接著又是夾了一把滿滿的菜塞往嘴裡。

    『我早就知道了！哈哈。』儀華開心的拍手，兩個人在飯桌上哈哈大笑，

一邊吃一邊數落這道菜沒放鹽，那道煮太乾，明明很難吃，臉上卻滿是笑容。

儀華更是像個孩子般，說自己煮的難吃，其實太淡是不要吃太鹹、太乾是油

想放少一點等等。



    以前的儀華，一定沒辦法像這個樣子。書衡想，卻不知道要開心還是惆悵。



    不知不覺，一大桌的飯菜兩個人竟然吃得乾乾淨淨，幫忙收拾碗筷的書衡

臉上的神情卻已經不似剛回家的時候快樂。



    『別想太多，我現在很好，非常的好。』儀華淡道，洗碗的水濺到她的臉上，

書衡看在眼裡，心疼。


    『當然好，孕婦都是吃那麼多的啊？嗯？』他打趣道，一下子小倆口就在

廚房裡玩起水來，等洗完碗、整理好廚房，都快到了就寢時間。




    之後，洗完澡的書衡與儀華一起爬上床，書衡開著小燈看著明天的報告，

儀華側身背著他睡。


    『書衡，』已經有些睡意的書衡被儀華一叫，強撐起眼皮回道：『嗯？』


    儀華怯怯的說：『你真的……不介意嗎？』


    『你都不介意住在我這裡，我還要介意什麼？』書衡順順她披散在枕邊的髮，

憐惜的說著，可是背對著他的儀華可以感受到他眼裡的不安。




    儀華肚子裡的孩子不是他的，她早已告知書衡了，他從不介意，也沒有過問，

在她需要幫助的時候毫無條件的伸出手接納她。雖然在儀華心裡，她一直不敢

正面面對這件事。她明明知道孩子出生後，書衡一定會愛他，可是她心裡就是無

法放下這股不安寧。



    儀華記得那個下午，她一個人從醫院出來，帶著不知該喜該憂的消息，孤伶

伶的晃蕩在街上，不知道要去什麼地方，不知道下一步要做些什麼。這個最無助的

時候，一個感覺不應該會出現在都市裡的鄉村氣息的男人站在對街，她認得他，那

是在公司裡一個小部門的主管，不善交際、還屬和善，不會搶功、個性淡泊，卻依

然在明爭暗鬥的公司裡遭人非議，一些八卦的人都叫他假仙，算是另類的有名



    她凝視他一會兒，他一抬頭，儀華不及防備，他與她毫無阻攔的四目相交，

許久，許久。當紅燈轉成綠燈，他們在馬路上相遇了，兩個人都不說話，而男人

先打破沈默，伸出手，他說：『你好，我叫林書衡。』



    簡簡單單的一句話，儀華的心漏跳一拍。他們就在那個午後正式認識了彼此。



    他待她很好，從來不會逾越朋友的界線，他聽她傾訴，在她希望的時候陪伴，

安靜的個性，給儀華一個遼闊的心境。他與她雖然在公司早已認識，但一直以來，

儀華沒有試圖去瞭解他，書衡也沒與她好好說過話，他們都曾經以為，兩人是

不會相交的兩條線。


    而那天，就只是一個眼神的交會打破他們的曾經以為。儀華想，不管是否

當時她的的心防太過脆弱，她與這個男人，只有相見恨晚。


    認識後的一個月，在星光滿天之下，儀華將懷孕的事情告訴書衡，以及

她的擔憂。


    他怔了一會兒，悄悄牽起她的手，眼睛望向好遠的夜空。


    『我照顧你，你願意的話。』他說，沒有絲毫勉強，雖然，他的表情

喜憂參半。



    儀華含著淚點頭，他是個很好懂的男人，什麼心情都寫在臉上，她當然

看的出來他的憂慮，可是對於他感到喜悅這件事，儀華心裡很寬慰。


    搬進書衡住的小公寓，儀華展開她從未有過的新生活，洗衣、煮飯、打掃，

為一個男人而活的生活，為真正心愛的男人。她偶爾也會想起孩子的親生父親，

他有比書衡更高的職位、更好的才華與能力，心性卻比一般的小職員還不如。


    儀華與書衡，男人與女人，他們原以為可以這樣過著再也平凡不過的幸福

生活，吃飯打鬧、暢聊心事，共枕而眠，不久還有個孩子，雖然還沒有結婚，

一個家庭已經先有了雛形，每每想到這，他們都會相視而笑，一起期待孩子的

出世。




    然而事事不會盡如人願，事情毫無預警的發生了。




    這一天，書衡提早回家，儀華有些驚訝，但很快迎向他的身邊。

    可是書衡卻皺著眉頭，沒有辦法對她微笑。


    『你怎麼啦？公司發生什麼事嗎？』儀華關切地問，她想用拇指舒開

他的眉間，書衡卻越皺越緊，面對她的關心，他仍不發一語。



    突然一個聲音，震得儀華腦海一片空白，全身靜止呆站原地。



    『王小姐，令尊請你回去。』一個身著西裝眼戴墨鏡的男人出現在書衡身後。


    『什麼……爸爸他……』儀華踉蹌退後兩步。


    『小姐！我的大小姐啊！你沒事跑到這裡做什麼，老爺擔心死了。』一個年約

五十歲的婦人從沒有關上的門直闖進來，她又哭又笑，拉著儀華的手就要離去。


    『王小姐請快點吧，令尊在外面等你呢。』陌生男人繼續說，聲調冷酷。



    王儀華，現今王氏集團領導的女兒。王家叱吒各界，經濟成長中佔有重要

角色已有百年之久，林書衡所在的公司更是王家創立，面對如此權勢，他一個

普通至極的男人，除了眼睜睜看著他們帶走儀華，還能做什麼？


    就算他丟了工作、拼了性命，就能保住她和她的孩子嗎？如果他真的這樣做，

恐怕要在儀華心裡留下傷痕。



    與其給她留下這種無法抹滅的回憶，不如就默不吭聲的讓她走。他一直

擔心這一天的來臨，想過帶著她離開，去陌生的地方流浪、或是過著做小本

生意的生活，但是他沒有這樣做。不是因為覺得儀華吃不了苦，而是不想讓

她吃這種苦。王家生活有什麼不好？跟著他顛沛流離就真的好？他打從開始

就自私的想，儀華不應該跟著他過這樣的生活，可是每天看她笑容燦爛，又

不忍心告訴她這種想法。



    他內心苦撐到現在，只能苦撐到現在了。



    等她忘了他吧，如同她忘了之前那個負心的人一樣，他相信她一定會找到

另一段幸福。



    他始終覺得時間會淡化一切。更何況，這次王家竟然還用他哥哥公司的

收購案來要脅他這個小主管；書衡淡笑，他知道，這次他與儀華的未來是不

會絕處逢生的。



    儀華被帶走了，她走的時候沒有哭也沒有笑，什麼表情都沒有。因為

她也知道，這是命運，或許是她害慘了書衡，也或許是書衡太傻。



    回到王家的儀華食不下嚥，沒多久，她的孩子流掉了。



    她剛回到王家每天過著被軟禁的生活，直到她能夠正常進食正常說話，

他們才讓她四處走動，當然，派了兩個人護衛。



    之後，夏天過去，秋天也很快的過去，嚴寒的冬天到了，儀華終於能一個

人走在街上，她第一時間就走到書衡的公寓。


    她坐在沙發上望向窗外，太陽已經下山了，過不久書衡應該會回來吧？

又或者他埋首在工作中呢？她環視整個房間，除了亂七八糟這幾個字，實在

不想再多說什麼，她動手整理，每收一件衣服就掉一顆眼淚。



    等她將衣服晾好，書衡還沒回來，已經到該回去的時間，她嘆了口氣，

難道兩個人在人生中就只能有短短的相會嗎？一想到幾乎不會再見，再見

也不會交談，洶湧而至的寂寞吞沒了她。


    如果人終將一死，她也要徘徊在有他的地方，不要連死後都是一個人。

    只有一個人的感覺，她再也不要了。



    儀華剪斷吹風機的電線，將門上面的氣窗翻開，電線繞過空隙，掛在

門與氣窗中間的橫柱上，又找來一張椅子，踩了上去。儀華擦乾眼淚，將電線

好好的圈住脖子，然後踢倒支撐她身體重量的椅子。




    離兒看著坐在沙發上頭的小泥娃突然坐直身子，他脖子就縮起來，但

泥娃沒有發現離兒一直看著它，想著事情就到了天亮。上吊那種窒息的感覺

她每天都在溫習，回憶到此竟然延續至今，她確實流連在有書衡的地方，

可是他從來不知道她的存在，而且，她死了以後，書衡每天都更晚回家。


    直到小娟出現在這個家裡，她枯索無謂的上吊日子才有了一點變化。

他跟她不是一直想有小孩嗎？雖然他們都不曉得她的存在，但在儀華

心裡，這已經算是了卻一樁心願了。



    書衡與小娟，還有一個誰也看不見的儀華，一同在這個屋簷下過日子。



    她想了開心，泥娃的臉上便有抹無比的溫柔，她輕飄飄的晃向小娟的

睡房，過不久書衡就要起床，可不能讓他看見會走路的娃娃。



    離兒在這裡盯了一夜，而另一邊殘霜也整夜未眠。




    方玄躺在殘霜備給客人的長椅上呼呼大睡，她替他蓋上外套，

一個人坐在燭光旁想事情。



    關於離兒，關於那個人。



    一直以來，她都追逐著他，為了找他，殘霜投入除靈界，就是想藉此

找到一些蛛絲馬跡，終於不知道努力多久，她遇到了離兒。


    養鬼常見，但御鬼術向來少有，殘霜想不出除了她與他，還有誰能使。

御鬼術中，尤以噬魂為一絕學，其主與棋間的聯繫不但要緊密，更要鬼棋有

能力駕馭這種技巧，而離兒在無主的情況下能使噬魂，確實讓殘霜大為驚訝。



    在收服離兒後，殘霜要離兒知無不言，可惜離兒雖是能理解大部分的語言，

表達能力上是讓殘霜啼笑皆非。在離兒片片段段的描述中，在殘霜剛勘查完

王家古宅，便有一男子接著她離去後踏進北廂房，他教給離兒噬魂術，其方法

簡單無比卻是變化多端，高明之處連殘霜都自嘆不如，殘霜深知，此名男子

必是對鬼魂本體本質本性有極為深刻的瞭解，才能教離兒在無主的情形下噬魂，

除了那個人，她也想不出其他可能。




    可當殘霜要離兒描繪男子的外觀身形，離兒也會用手比一比，然後說

『這麼高，然後這樣、這樣。』殘霜苦笑，要他幻化成形，離兒也不是不會，

卻是怎麼努力也變不出男子的外觀，總是莫名其妙變成一顆桃子。而殘霜

要離兒變成方玄，倒是一點不錯的幻化出來。



    『這男子必定不是等閒之輩。』她想，並且想到另一個可能。



    她一踏出古宅，男子才進去北廂房，除了巧合，她懷疑男子在注意她

的行蹤。而且，若是他知道她在為第二天收靈做準備，又故意教給離兒

噬魂，如果離兒不是這麼善良，防衛心更重，那她殘霜現在豈不是成了

離兒肚裡的美食？



    想著，殘霜心裡打了一個寒顫。



    「不會是紫虛的。」她不安，又無限柔情地捧著銀管毛筆。



    可是，除了他，還會有誰這麼厲害？難到他一直跟蹤她，關心她？

不，或許是想害她，那又是為什麼？



    殘霜嘆了一口氣，眼波流轉，稍微醒酒的方玄早就被她的唉聲嘆氣給

弄醒，可是他不作聲，只微微睜開眼偷偷看著殘霜。


    這麼多愁善感、感情豐沛的殘霜，他第一次見到。原來她也不是個超級

冰山，只是將情感都埋藏起來，看她如此珍愛毛筆，方玄知道，那必定不是

普通的除靈道具。




    八成跟她剛剛說的什麼子虛烏有有關係。



    想著，方玄心頭揪痛，原來，這樣的美女早有心儀的對象。


    「醒了就醒了，不要裝模作樣。」殘霜冷冷地說，所有的情緒從她臉上

已經完全不見，她想，剛剛大概都被這傢伙瞧見了。還好方玄不是什麼壞胚

子，不過是個濫用同情心的輕佻男子罷了。


    「離兒，離兒還沒回來啊。」方玄假裝伸個懶腰，天已經微亮，莫非

殘霜想著子虛烏有，想到天光？


    殘霜沒有回應，她逕自回到房間，關上房門，靠在門上，一滴眼淚靜靜

淌了下來。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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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殘霜……嘿嘿嘿嘿……」方玄流著口水說夢話，殘霜撇撇嘴角，用毛筆
在他額頭寫個「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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耶耶！！下一回泥偶完結囉 >W<
準備邁入第三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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